论《汉宫秋》的艺术新质
2018-04-03李亦白
李亦白
(武汉大学艺术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马致远为元剧四大家之一,明朱权《太和正音谱》更是将他列于元曲作家之首,有“曲状元”之称。马致远创作杂剧15种,现存7种,以“昭君出塞”的故事为题材而作的《汉宫秋》是其代表作,清焦循《剧说》称:“元明以来,作昭君杂剧者有四家。马东篱《汉宫秋》一剧,可称绝调,臧晋叔《元曲选》取为第一,良非虚美。”[1]在这部戏曲里,马致远对历史事实进行了艺术加工,提炼出了新的思想观念,塑造了以汉元帝、王昭君等为代表新的人物形象,创造了新的意象和浓郁的悲剧氛围,具有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本文拟从主题、人物形象、艺术手法三个方面来探究《汉宫秋》的艺术新质及其意义。
一
《汉宫秋》的艺术新质首先体现在其主题的创新上。昭君出塞的史实主要载于《汉书》和《后汉书》,东汉以后历代都有题咏昭君之作,如托名王嫱写的《昭君怨》、石崇的《王昭君辞》、《西京杂记》所载《王嫱》以及唐代的《昭君变文》等。“昭君和番”这一母题被历代文人反复吟咏,或借此怀悼故国,或宣扬持节自重、坚贞不移的操守,或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郁结等。
历史上的“昭君和亲”是汉番友好来往的象征,据《汉书》和《后汉书》记载,昭君是作为礼物赐给单于的,汉是强势、主动的一方。然而《汉宫秋》改写为单于以大军压境,胁迫汉元帝让出自己的爱妃,汉元帝却无一计一将可退敌,束手无策之下,只得受此奇耻大辱。马致远的《汉宫秋》将历史上汉强胡弱的形势对调,把汉朝写为软弱无力、任由异族欺凌,以此为历史背景,演绎了汉元帝与昭君凄恻缠绵的爱情悲剧。由此,使《汉宫秋》具有了意蕴复杂、耐人寻味的新主题。
《汉宫秋》为何要做此如改变,作者是否想将“和亲”作为国家衰弱的象征,以沿袭南宋文人借用昭君故事,表示自己的爱国热情和对沦陷国土的怀念?要弄清这一点,我们看看作者的出身。马致远出生于北方地区,从北宋灭亡后此地归属金人已逾百年,马致远出生时金为元所灭,也有十余年。所以马致远身上的民族情绪情结,不会像白朴等遗民那样强烈,故而《汉宫秋》虽然写到了民族矛盾,但作者的表现重心显然并不在此。既如此,那作者肯定就寄予了《汉宫秋》新的思想意蕴。
一方面,马致远是一位具有极其浓厚诗人气质的杂剧作家,他的杂剧以抒情见长,马致远深受传统思想的影响,青年时追求功名,幻想过“九重天,二十年,龙楼凤阁都曾见”[2]。但元朝民族歧视严重,人分四等,儒士地位极低。在如此环境中沉浮官场二十年的马致远,终于转为绝望。故此,在《汉宫秋》中,借昭君元帝故事的酒杯,来浇自己胸中块垒,借该剧既写其人生困境,也写理想破灭后失去目标的困惑与绝望。
另一方面,《汉宫秋》中塑造了一批“干请了皇家俸”,却不能“安社稷,定戈伐”的废物。这群文武百官平时“山呼万岁,舞蹈扬尘”,然而在匈奴大军压境之时,不去退敌,反而百般推搪,甚至还劝说皇帝将其爱妃拱手相让单于,以换取屈辱的和平。这是作者对当时奸佞当道的影射,包含了作者“英俊沉下僚”的沉痛情绪。
再一方面,马致远对昭君的结局也有所改动。昭君入番生子,单于死后续嫁新单于,最后孤老异邦。在《汉宫秋》中,昭君的结局变为了身入异邦,义不受辱而投江自尽。这一改动,虽然也是也有历史笔记为依据,算不得独创,但也让人耳目一新。昭君的自沉江底,与其说表达了一种坚贞不二的民族大义,倒不如说是对掠夺婚姻的反抗。因为在剧中,昭君和汉元帝不是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是由琵琶相识进而相爱的缠绵恋人。剧中对昭君虽着墨不多,但依旧形象鲜明。汉元帝百般无奈之际,是她一语定乾坤:“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但妾与陛下闱房之情,怎生抛舍也!”[3]117一番言语,前面铿锵有力,愿为爱人牺牲自己,是一位巾帼英雄。后面一句却又柔情似水,愁肠百结,乃是凄切鸳鸯。投江前,她说完“汉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来生也”[3]123这句后,慷慨赴死。用生命维护了国家大义和自己的爱情,反抗命运对她的拨弄。
总之,马致远的《汉宫秋》对昭君出塞这一题材的选择和改写,体现了对“昭君和番”母题的新思考,寄寓了对现实生活与时代的感受和体验,揭示了对历史与人生的感悟和认知,抒发了无法主宰命运的人生困境和丧失理想的悲哀。
二
《汉宫秋》的艺术新质其次体现在汉元帝、昭君、单于、毛延寿这四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马致远塑造了一个新的复杂的汉元帝形象。《汉宫秋》是末本戏,全部唱词皆为汉元帝而设。主角由王昭君改成了汉元帝,这一改变,使汉元帝的形象为之一新。
首先,汉元帝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昏庸懦弱的君主。朝内奸佞当道,朝外危机四伏,他却以为“边塞久蒙和议策,从今高枕已无忧”,只是以“后宫寂寞”为念,识人不当,宠幸奸诈的毛延寿,最终导致成了大悲剧的贪乐昏聩之君。
其次,我们在汉元帝与昭君的相处中,又看到了另一个汉元帝,一个重情有义的新君王。他巡视后宫,从昭君的琵琶声中听出了哀怨之情,从而心生怜爱之意,“我特来填还你这泪揾湿鲛绡帕,温和你露冷透凌波袜”(第一折【油葫芦】)[3]110。他宠爱昭君,不因其农家女子的身份而轻视她。在昭君为父亲求恩典时,汉元帝有这样的唱词:
【金盏儿】你便晨挑菜,夜看瓜,春种谷,夏浇麻,情取棘针门粉壁上除了差法。你向正阳门改嫁的倒荣华。俺官职颇高如村社长,这宅院刚大似县官衙。谢天地可怜穷女婿,再谁敢欺负俺丈人家![3]112
称一介农夫为“丈人”,可见他对昭君是以夫妻相称,是“五百载该拨下的配偶”。第二折中,两人情意正浓,汉元帝下朝后不许人去惊动昭君,而是“待朕悄地看咱”。这一情节与《梧桐雨》中李隆基不许宫人惊动杨贵妃的情节极其相似,可见他对昭君爱得如痴如醉。汉元帝又成了一个怜香惜玉、多情懂情、可亲可爱的人间帝王。
再次,我们从汉元帝与昭君这段来得迟却消逝得快的姻缘中,又看到了一个不同的汉元帝,一个无助、孤独、可怜的天子。当大敌当前,满朝文武了无良策之时,众人劝他割恩断爱,将爱人拱手让人,身为九五之尊的他竟无人搭救。惊觉:“休、休,少不的满朝中都做了毛延寿!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陡恁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第二折【斗虾蟆】)[3]116随后汉元帝连送别昭君,想多留昭君片刻一诉衷肠的自由都没有,反而多次遭到尚书的横加干预。他恨恨地唱道:“谁似这座天子的官差不自由。”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一个身不由己、受人摆布的可怜天子形象。他的昏庸固然让人痛心,他的多情也让人赞赏,然而他的孤独无助却更让人同情。即便是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也无法主宰自身的命运,头上的冕旒成了华贵的枷锁,更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压力。辞别昭君返回宫殿的汉元帝这样唱道:
……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3]122
幽深寂寞的宫殿中,再也无那位“知心爱人”,其落寞悲凉的心情与环境相互衬托,抒发了一位空有尊贵名分却无法支配自己命运的人内心的沉痛。至此,一个孤独无助而又痛苦不堪的帝王的形象又跃然而出。
昭君也是一位受命运拨弄的人,她空有才貌却被奸人所误,偶得恩宠却又好景不长,最终香消玉殒。以往的文艺作品写昭君出塞,往往写她啼哭不已,愁怨不抑,或像石崇《王昭君辞》中“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或如白居易《王昭君》所述:“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又或像蔡邕《琴操》中,昭君不堪忍受胡地“父死妻母”的风俗,吞药自杀,种种结局表现了昭君的无可奈何,但《汉宫秋》塑造的昭君,却是一个敢于抗争的昭君。
当大军压境,而懦弱的汉元帝与无能的满朝文武束手无策之时,昭君却深明大义,出于“怕江山有失”,“为国家大计”的立场,毅然割舍了儿女情长,挺身而出,“情愿和番”,从而让国家得到了安宁。她所做的选择,已比汉元帝和文武百官崇高。
紧接着,她又为免遭异族统治者的玷污,在番汉交界处,毫不犹豫地自投“黑龙江”壮烈殉国。她用自毁的方式,维护了自身的尊严与民族的尊严,迸发出了强烈的悲剧美和憾人的力量,由此成为一个独特的不朽的女性形象,这一形象使以往任何同类题材作品中的昭君形象都相形见绌。
毛延寿可以说是昭君悲剧的始作俑者,先是因索金不成,点破美人图,致使昭君在宫中蹉跎十年。在行迹败露后又背恩忘主,叛国投敌,献美人图于单于,导致单于引兵强取昭君,置汉朝于风雨飘摇之中。他是个“为人雕心雁爪,做事欺大压小;全凭诌佞奸贪,一生受用不了”的小人。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对他身份所做的改动,由原来贪财忘义的宫廷画师,变为了皇帝对其言听计从、朝里朝外皆敬惧的中大夫。这一改动,使毛延寿的形象较《西京杂记》等更为丰满,使毛延寿人性的鄙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使这个平日以谄媚争宠为能事,想方设法中饱私囊,一旦面临危机,则把别人推出去的小人奸臣,又成了一个性格鲜明的独特的艺术形象。
相对于对毛延寿的贬斥,作者对另一个反面人物单于反而要宽容许多。楔子中,单于道尽辛酸处境:先祖久居朔漠,独霸北方,国力强盛之时有控弦甲士百万,如今只得甲士十万,且“称藩汉室”,“众兄弟争立”只有寥寥数语,道尽了权谋之路的凶险和残酷。虽然呼韩邪单于强取昭君,造成了爱侣天人两隔的后果,但前提是求娶公主被拒,使臣被赶回。汉朝拒绝别人在先,然后有毛延寿蒙蔽在后:“有我汉朝西宫阁下美人王昭君,生得绝色。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时,那昭君情愿请行;汉主舍不的,不肯放来。”[3]114由此,才致使单于写书求索王昭君。在昭君投江后,又幡然醒悟,惩戒毛延寿,“依旧与汉朝结和,永为甥舅”[3]124,可见单于在剧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政治符号,而是一个也有着丰富人性的藩主。
由此可见,《汉宫秋》中的人物形象和其他作家同类题材中的人物形象相比,也和马致远其它神仙道化剧中的人物形象相比,确实有了较大的发展和变化,出现了许多新的形象或新的性格特征。
三
《汉宫秋》的艺术新质还体现在其艺术方法的使用上。马致远的《汉宫秋》被明臧懋循选为《元曲选》之首,还要得力于《汉宫秋》多方面的艺术创新。
首先,曲折的戏剧结构。马致远是编排故事的高手,《汉宫秋》从开锣到收场,以悲为主,杂以喜剧,悲喜相加。第一折由“悲”起,昭君不肯贿赂毛延寿,被点破美人图打入冷宫十余年,不得见君王,此为悲。昭君以琵琶寄托心声,被汉元帝发现,倍加宠爱,被封为明妃,两人皆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此为转悲为喜。然而好景不长,第二折后半部分和第三折两人从欢乐的巅峰一下子掉入痛苦的深渊,被迫分离,以致天人永隔,此为转喜为悲。第四折着力描写主人公凄凉的心境,戏剧在浓郁的悲剧氛围中落下了帷幕,此更是益憎其悲了。真可谓曲折委婉,缠绵悱恻,动人心扉。
其次,悲剧氛围的营造。汉元帝作为悲剧的主人公,善于抒情的马致远在他身上着墨甚多,尤其是在他身上运用抒情的笔调营造的悲情效果更加感人。第三折写汉元帝送别昭君,这一折的唱词字字包含了主人公的血泪,且情绪是循序渐进直至爆发的。【七弟兄】、【梅花酒】、【收江南】三曲连唱,将汉元帝痛失爱人的悲怆,表现得淋漓尽致:
【七弟兄】说什么大王、不当、恋王嫱,兀良!怎禁他临去也回头望。那堪这散风雪旌节影悠扬,动关山鼓角声悲壮。[3]122
这一曲是汉元帝眼睁睁看着昭君远去,悲从中来,痛苦不堪所产生的呼喊,饱含了骤失爱侣的无奈与痛楚。
【梅花酒】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3]123
昔日在此地“打猎起围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又在这萧条冷寂的地方与爱妃诀别,汉元帝内心的痛苦凄凉无以复加。三个“他”字、三个“我”字叠用,着力表现汉元帝的泣不成声和痛心疾首。“返咸阳”句自始至终采用三字短句,选取了“月”、“夜”、“寒螀”等表现人物内心悲凉的景物,音律上简短急促、重叠交错,达到了前后回环、层层递进的效果,刻画了汉元帝在返回咸阳时精神迷茫、怅然所失、情凄意切的心境,草木含情,一景一物似乎都能勾起他对王昭君的思念。
再次,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
顶真的使用。上面的【梅花酒】,顶真的运用十分富有艺术效果,它使得情感层层递进,给人以回肠荡气之感。再看一曲:
【收江南】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美人图今夜挂昭阳,我那里供养,便是我高烧银烛照红妆。[3]122
回宫的汉元帝高挂美人图,高烧银烛照红妆,夜不能寐只能对着冷冰冰的图画暗自垂泪,一诉衷肠。这一曲,也极好地用了顶真手法,它使剧作具有了回环往复,愁肠百结的艺术感染力。
“梦境入戏”的设置。第四折中,汉元帝挂美人图追忆爱人,恍惚间昭君入梦。这一“梦境”的使用极具艺术效果,它一则更突出了汉元帝对昭君的思念与深情,二则梦醒时分,那茫然若失的愁绪更添一层。
虽然“梦境入戏”并不是马致远独创,白朴的《梧桐雨》、王实甫的《西厢记》和洪昇的《长生殿》也皆有梦境,但是《汉宫秋》中这一设置仍旧有其突出意义。在《汉宫秋》中,汉元帝只是在幻觉中听见了明妃“陛下,妾身来了也”的揪心叫声,但却未来得及一睹芳容。这样的“梦境”设置,使《汉宫秋》表现出了更深层的悲剧意义与更深刻的悲剧体验。“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然而就连这样的相见都不得圆满。作品始终被浓重的悲剧气氛围绕,岂不痛哉?梦醒后,斯人不在,只有大雁哀鸣“一声声绕汉宫,一声声寄渭城”,凄厉之声使人不堪耳闻。正所谓“鸿雁不堪愁里听”,只见这雁儿“伤感似替昭君思汉主,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横,凄怆似和半夜楚歌声,悲切似唱三叠阳关令。”(第四折【幺篇】)[3]126孤雁的叫声在寒冷寂静的秋夜中尤其明显,哀婉疲惫的叫声听起来是那样绝望,营造出一种混杂了悲哀苍凉、痛苦落寞等复杂心绪的意境。
至此,汉元帝内心的情感波澜被马致远的“梦境入戏”尽数抒发出来,不仅主人公沉浸在浓郁的悲剧氛围中,连观众也会放弃对情节的追求,而沉浸于悲剧的情感浪潮中。
心理描写的独特。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主人公的心理描写上。如当单于大兵压境,逼取昭君,而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相劝元帝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之时,《汉宫秋》则对元帝此时的心理作了细腻深刻而又富有情感的描绘,极好地写出了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在这关键时刻的那种孤独无助、缠绵不舍、哀怨苦痛的心理,看后令人为之动容。还有,《汉宫秋》对次要人物的心理描写也很有特点,虽然着墨不多,却也描写精到,血肉充实,如对单于在昭君投江后的幡然醒悟与惩戒毛延寿时的心理勾勒,就十分精到,让人可信可感。
正因为《汉宫秋》有如此的艺术创新,无怪乎会被王国维列为元曲三大杰作之一,称之为“千古绝品”了。
四
从总体来看,《汉宫秋》通过对历史题材的大胆改写,使“昭君和番”这一母题不再局限于民族矛盾、昭君的个人悲剧与爱情悲剧,更是一部文人的人生悲剧,是包括作者马致远在内的众多理想破灭的文人,对人生和时代的感悟,对无法掌握自己命运悲哀的抒发。具体地说,马致远借助一定历史背景又加以大量虚构内容,通过曲折跌宕的情节和浪漫抒情的写法,改写历史事件,重塑人物形象,不仅使“昭君和番”这一宏观上表现民族兴亡,历史变迁,人世无常和爱情悲剧的传统母题得以深化,还通过对剧中人物命运和情感的细致刻画,特别是对汉元帝作为一个帝王而又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满是“不自由”与无奈的描写,将这一母题现实化与具体化,更多地表现出了普通人的情感和欲望,同时也表现了个人被命运所主宰、为历史的巨大变化所左右的不自由。而作者马致远与污浊的现实发生的强烈碰撞所产生的悲愤而又痛苦无奈的情绪,也借助于《汉宫秋》剧中凄婉哀怨的唱词和愁苦凄凉的气氛曲折地表达出来,从而完成了作者对时代的体认和对人生的深刻认识,也使得《汉宫秋》的思想内涵更为丰富深邃迷人。这样,《汉宫秋》能够在封建时代里,得到无数文人的认同与赞叹也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同时,在《汉宫秋》创作的年代,我国悲剧理论并不成熟。但是马致远凭借其剧作家的敏感和出色的创新能力,从艺术的特殊要求上去铺排和渲染,处处围绕舞台和观众作“戏”,曲折凄婉的故事、震撼人心的矛盾冲突、更为饱满复杂的悲剧人物、浓重炽烈的悲剧氛围以及多样艺术手法的使用,创造性地突破了悲剧理论的发展,为观众呈现了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美得让人心碎的不朽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