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语言风格及其文化内蕴
2018-04-03陈献勇
陈献勇
(沈阳师范大学旅游管理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老舍的《骆驼祥子》从1936年诞生至今,已逾80个春秋。太平湖的湖水早已沉寂,文学界的评论声音却从未停息。80多年来,随着社会变革和群体认知力的完善,学术界关于它的研究视角不断转向,逐渐摆脱了社会政治学的桎梏,渐呈开朗拨云之势。从“社会”走向“艺术”,从“单一研究”走向“多维多向”阶段。
但80年来关于老舍《骆驼祥子》所体现的西方文化和现代意识研究较少,因此,本文立足于西方文化浸润下所体现的欧化语言的微妙,以及对整体欧化语言背后的西方文化背景进行深刻分析,探索老舍对于基督教文化的诠释,对于自由意志的理解,对由于现代意识的引入和传统文化的碰撞所产生的中西文化的抉择,以及为了缓解文化抉择而采用的文化融合中的文化适应。
一、京味的语言特色
作家老舍是公认的“京味文学”代表作家,也是公认的“语言艺术大师”。在取材上,老舍笔下多描写北京市民阶层及大杂院内的下层贫民;在语言运用上,更是处处体现浓郁的地方特色。“京味儿”作为一种风格现象,包括作家对于北京特有的语言艺术、地域文化、风俗习惯、人文景观等的展示及注入其中的文化魅力。《骆驼祥子》作为老舍京味小说的代表作,其中的京味特色体现在对“京片子”语言的调用,对于“京味文化”和“京味性格”的呈现上。
(一)北京方言的普遍使用
1.方言词汇
老舍在《骆驼祥子》中运用了大量京韵京味儿的方言。例如,“他有善于调动的天才。车夫没有敢跟他耍骨头的。”“耍骨头”是“调皮、捣乱”的意思;“祥子,搁着这个碴儿,咱们外头见!”中“搁着这个碴儿”即“暂不了结,以后再说。”又如“能刚能柔才是本事,她得”中的“”是“用手轻微的捋,这里指怀柔笼络”的意思。此外,北京方言词汇还有“胶皮团”“过话”“楼子”“尥蹶子”等。
2.儿化音
儿化是部分北方话里头的东西,指词汇的字音韵母因卷舌动作而发生的音变现象,北京话以多儿化著名[1]。在《骆驼祥子》中,作者运用了大量的儿化音措辞,使作品的语言风格准确、生动、活泼、亲切,赋予了浓厚的北京气息。例如,光头也看出不妙,可是还笑着说:“招呼吧,伙计!是福不是祸,今儿个就是今儿个啦!”[2]“今儿个就是今儿个”意“即到了严重关头,成败都在今天。”“一个人能有什么蹦儿?”中的“蹦儿”是指“本领,前途的意思。”又如孙侦探劝祥子拿钱时说的那几句地道的北京方言,里边用到了多个儿化音:“这点钱也不能我一个人独吞了,伙计们都得沾补点儿,你还有多不定分上几个子儿呢。这么便宜买条命还不干,我可就没了法!”[3]其中的儿化语“沾补点儿、几个子儿”的运用,使小说语言更加生动亲切,准确地呈现了现实生活中北京百姓的生活。
(二)浓重的地域特色
北京是老舍最初知识的发源之地,也是其脾气和性格的形成之地。这片土地见证了老舍度过的童年生活,也浸润了父亲的报国忠魂和母亲柔中带刚的热泪。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儿茶的吆喝的声音,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北平就是完整,像一张色彩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胆地描绘它。它是条清溪,我每一探手,就摸上条活泼的鱼儿来”[4]。北京城对于祥子来说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这里充满了他所认为的希望与欲望、快乐和生机、机会和财富。
《骆驼祥子》所写的北京城集中在北京的西北角。西北角对老城来说是指阜成门—西四—西安门大街—景山—后门一鼓楼—北城根—德胜门—西直门—阜成门这么个区域[5]。第一条路线:祥子第一次买车,拉车到西城,再在护国寺街西口和新街口转悠,拉客人到西直门,出西直门上高亮桥,没到便道被大兵抓走。第二条路线:祥子被兵抓走后牵着骆驼逃生,从磨石口到海甸店儿,走出海甸到关厢,走进城门看到新街口。第三条路线:祥子拉着曹先生回宅子,从东城出来,走天安门前的马路,离北长街不远,马路的北半,车翻身,曹先生摔跤受伤。第四条路线:虎妞假孕到曹宅找祥子,过了马路,来到东便道上,北走到御河,西走上金鳌玉,然后往回走过街门。第五条路线:祥子拉着曹先生回宅被特务盯上,过西单牌楼,东入长安街,到新华门,到了南长街口上发现侦探,上黄化门到左宅。第六条路线:祥子婚后为了躲避虎妞,从毛家湾出发,过西四,经过宣武门往南往东再转向往南,最后到天桥。随着六条路线的描述,读者也随着祥子游历了北平城,似乎北平触手可及近在眼前。
(三)对北京文化心理结构的揭示
老舍称北京文化为“沙漠文化”“酱缸文化”“官样儿文化”。在“官样儿文化”的刻画上,专拉洋买卖的可以不穿号坎,而是长袖配上小白褂,脚上穿着宽双脸的千层底青布鞋。虎妞要祥子讨好刘四爷出的送礼的招数。刘四爷因为庆九几天前便开始准备“搭个体面的棚”,并且让祥子催煤油灯和厨子,又教他借麻将牌和作寿时得有点响声的留声机。刘四爷很满意这么多人向他祝寿,更满意的是对前来祝寿的人“觉得自已的喜棚,寿堂,画着长坂坡的挂屏,与三个海碗的席面,他觉得自己确是高出他们一头”,当刘四爷听了管账的冯先生所述后,气得火冒三丈。“这简直是拿老头子当冤大脑袋!从此再也不办事,不能赔这份窝囊钱!”[6]可以看出刘四爷对于排场、情面的重视,北京作为几百年的皇都,北京城的居民早已形成了却辇心理。
二、欧化汉语的体现
在老舍的作品中,汉语的欧化现象较为普遍。一方面是因为20世纪初汉语经历了一次重要的欧化过程,文学潮流使然;另一方面,和老舍早期的人生经历有关。留英任教期间的文学生活给年轻的老舍打开了更为广阔的文学道路,同时也把英文表达深深烙印在以后的创作语言中。
(一)欧化汉语与作家写作的转型
20世纪初,汉语经历了一次重要的欧化过程。汉语的这一欧化过程表现在表层变化和深层变化两个方面。表层变化指一些外来词和一些概念的滥用;深层的变化是指外来的语言成分被汉语引入和接受,最终融进了汉语语言体系[5]。在老舍的作品中,汉语的欧化现象比较普遍,特别是早期作品里,如《老张的哲学》《二马》,这和老舍的早年人生经历有关。老舍于1921年远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的汉语讲师,英国的生活和书本为他敞开了怀抱,并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文学之路的大门。通过这段留英经历,老舍看到了比他原先见到的更为宽广多彩的世界,因此,他的创作语言从一开始就被打上英语的烙印。老舍多次公开声明,他的创作本领主要是从西欧小说里学来的,他认为自己的文艺修养来源于阅读西洋古典文学。由此可见,西方思维和英文语法对老舍的创作语言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并非是老舍的刻意模仿,而是耳濡目染后的既定事实。
(二)欧化汉语在作品中的体现
欧化汉语较之古代汉语,意合成分大大减少,文句要表达的意义包括语法意义都更多地在字面上标示,同时辅之各种连词、助词的添加,语句之间的逻辑关系很好地表达了出来。古汉语中语言单位之间颇为随意的关系,在现代汉语中以一种逻辑式的语句固定下来。汉语欧化后的这些特点在老舍的作品《骆驼祥子》有着很好体现。
1.句首副词性短语
在句子的开始部分使用一些副词的短语,比如“除了……外”“在……之后”“当……时”等。
(1)在把钱都买了车之后——变了心呢?这不能不防备!
(2)除了粗大的呼吸,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天下都很太平。
(3)自从还没到他身上的时候已经如此。
老舍的这三个句子在英语中都有对应的结构。如在英语句式中用于句首的“Except......”,“When......”和“After......”。在正常的汉语句式里,(1)句式应该是:把钱都买了车之后,祥子变了心呢,这不能不防备!(3)汉语句式应该是:还没到他身上的时候已经如此了。
2.倒装句式
在老舍的作品中,他经常使用倒装句式,也就是现代的英语句式。如“……因为……”“……虽然……”“……假使……”。
(1)他放了心,缓缓的走着,自要老天保佑他,什么也不必怕。走到什么地方了?不想问了,虽然田间已有男女来作工。
(2)脚好了之后,他敢跑了。这使他非常的痛快,因为别的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3)这是什么战略——假使这群只会跑路与抢劫的兵们也会有战略——他不晓得。
在英语表达中,这三个句子都有类似的结构。如“……Because……”“……Even……”“……If……”。根据传统汉语的语言习惯,在复合句中,从句部分应该放在主句的前面。如(2)汉语句式应该是:别的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脚好了之后,他敢跑了,这使他非常的痛快。
3.注释性语言
注释性语言的运用是老舍语言的一大特色。毋庸置疑,这一点老舍也深受英语语言用法的影响。可是老舍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把欧式的语言融入到了他自己的母语创作之中,从而实现了不同语言的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欧化语言的中和。
(1)这一喊——虽然痛快了些——马上使他想起危险来。
(2)在这里,二十岁以下的——有的从十一二岁就干这行儿——很少能到二十岁以后改变成漂亮的车夫的,因为在幼年受了伤,很难强壮起来。
这种欧化语法的大量使用,一方面,有助于叙述者在价值取向和道德归属上对读者进行引导;另一方面,可以更加直接地宣泄作家的强烈情感。注释性的句法结构从表面上看似乎结构较为松散,但实质上却使意义的传达更加严密,使叙事对象的性质更准确地表露出来。(1)如果用现代汉语语法来表述,就应该改写为:“这一喊,祥子马上想起了危险,虽然这样喊痛快了些。”
4.修饰语
老舍通常会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词汇放在一个名词或者代词前面做修饰语。事实上,这种语言表达是和中国传统的汉语的用法相悖的。
(1)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
而传统汉语是通常会把比较长的定语放在所修饰的名词或代词的后面。依照汉语的语法,欧化的这一段可以改为:“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社会病胎里的产儿,堕落,自私,不幸!”“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祥子,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
5.插入语
老舍在插入语的运用方面借鉴了英语的语法。对英语来说,插入语的形式和位置多种多样,插入语的运用生动地表现了语言组织结构的灵活性,汉语方面,插入语位置固定形式单一[7]。而在老舍的作品《骆驼祥子》中,插入语的运用结合了中西特色,相当灵活多变。
(1)虎姑娘一向,他晓得,不这样打扮。
(2)那是多么干净体面!是的,世界上还有许多比阴丹士林蓝更体面的东西,可是祥子知道自己混到那么干净利落已经是怎样的不容易。
插入语的使用为老舍的文章增色不少,插入语改变了行文的顺序,读起来朗朗上口,增加了文章的可读性,同时也为老舍的“俗白”语言增加了筹码和魅力。
6.副词性短语
(1)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
(2)是的,他无疑的可以成为最出色的车夫;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
“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欧化的修饰语提前,副词性词语是语义的中心。“傻子似的”前置作为语义的中心笼罩全句,我们可以感到“傻傻的祥子傻傻的笑了”。如果换成汉语的表达则成为:“他傻子似的自己笑了”,汉化后,“笑”成为全句的中心,而能够体现祥子性格的“傻子似的”成为修饰性词汇。
同理,“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是明显的汉语习惯句法,动词性短语“抱着碗喝完”是语义的中心。这是祥子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被迫娶了虎妞,半是赌气半是为自己的理想下拉车而生了病,语义中心是“抱着碗喝完”,“抱”的动作老舍用了修饰语“傻子似的”加以艺术表达,形容词的附加体现了祥子对虎妞的态度由厌恶转向麻木。同一篇作品中的同一个短语,由于欧化句法的引入,句子整体的语境发生了显著变化,同时句子更加能够表情达意。
三、独特语言表征背后的意识探究
语言作为意识外化过程中最佳的符号系统,反映了主体意识的活动过程和内容。“京味”的语言风格和欧化汉语的交叉使用,形成了老舍奇崛的语言景观,而奇崛语言景观的表征背后是作家老舍对中西文化不同的心理诉求。作为语言这一个符号系统的内化意识,《骆驼祥子》更多的体现在老舍所焦虑的中西文化抉择,以及由此影响产生的对于西方文化和现代意识的思考。
作为小说家,老舍在英国生活教学多年,创作深受西方文化的感染。老舍说:“我是读了些英国的文艺以后,才决定也来试试自己的笔。”[8]《骆驼祥子》作为老舍的代表作,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老舍对于基督教文化的诠释,对于自由意志的理解,以及在由于现代意识的引入和传统文化的碰撞所进行的文化抉择,以及为了平衡文化冲突而采用的中西融合中的文化适应。
(一)西方文化和现代意识
1.原罪论
1942年,老舍谈到但丁的《神曲》时,他对《神曲·地狱篇》中对罪行和痛苦的分类有着高度的认同感,这些分类就是基督教宣传的七宗罪:骄傲、妒忌、愤怒、懒惰、贪财、贪吃、色欲[6]。而《骆驼祥子》中的主要人物所犯下的过错也能依据《神曲》中的七宗罪进行归类。比如祥子的贪色狡诈、高妈的贪财短目、虎妞的纵欲贪食和刘四爷的贪财吝啬、阮明的自私利己等。老舍对于虎妞性格中贪食懒惰的特点进行了着重描写。如文中所描写的,虎妞在一日三餐之外,还要吃零食,肚子撑得越大,她就吃得越多,越开心。虎妞的贪食和懒惰是因为自身积累的财富,但老舍在小说中已经预示了她必将为自己的罪受到惩罚,“她的优越正是她的祸患”(《骆驼祥子》)。虎妞因为肥胖难产致死。而祥子和虎妞婚后,因虎妞性欲旺盛而厌恶,冒着酷暑和大雨出门拉车,生了重病。这样的情景颇像前文老舍演讲提到的《神曲·地狱篇》,犯了邪淫罪者的灵魂在地狱里受地狱鬼风的肆虐,永远不得安息。
2.自由意志论
从文中我们可以看出,祥子的自由意志在他的性格形成过程中有着重要作用,但祥子的自由意志却有利有弊:一方面,他信念坚定,有严格的自律意识,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喝嫖赌,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并相信通过自我努力能够实现买车愿望,进而在北平城落下脚;另一方面,由于祥子过分相信自己,导致自由意志的滥用与失控,进而导致罪恶的发生。小说中,祥子三起三落全是围绕买车的目标展开的,他所有行动的初衷都是为了做自己的车夫,拉上自己的车。从深层意义上解读,祥子强烈的买车想要摆脱约束做个自由车夫的过程其实是追求自我的过程,实现自我人格的独立自由是他的终极目的,对于买车的执着只是这一终极目的的表征。从原文对车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车其实是祥子的另一个自我。祥子对于车十分喜爱,深究则发现对于祥子来说,车不仅仅是事实存在的物体,它更像祥子身体的物化。祥子在自己的车子上注入了自我力量,体现了他追求自由的梦想和实现自我的愿望。
祥子正是在他对拥有一辆属于自己车的狂热的、宗教式的执拗中,在他对自身性欲和物欲的纵容中,把滥用的个人意志错认为时代的黑暗和不公,逐渐成为个人主义的末路鬼。他与夏太太的苟合、骗取其他车夫钱财、出入白房子、为钱出卖阮明,并非是社会的黑暗迫使祥子走进灵魂的地狱,也并非个体在黑暗时代的洪流中无法自拔,而是祥子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自由选择。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才能理解老舍为什么说:“他的命可以毁在自己手里,再也不为任何人牺牲什么。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骆驼祥子》自由意志使祥子成为强大的个体,同时也成为祥子作恶的肇因。
(二)中西文化的抉择
1.跨文化焦虑
《骆驼祥子》中,老舍通过祥子和阮明两个人物的描写意图进行改造国民性的实验。从两个人物来看,祥子在一次次的失败后,渐渐对这个城市和社会抱有深深的挫败感和幻灭。而革命青年阮明,由于曹先生在学业上严格,对他怀恨在心,不惜举报曹先生来进行暴徒革命。结局里祥子成为个人主义的末路鬼,成为祥子前半生最瞧不起的堕落的拉车夫,而阮明被祥子举报街头被杀,两个具有东西方思想的人最终殊途同归。
五四文化诞生了一批推崇个人主义的作家和人物形象,如“娜拉的出走”、冰心作品里知识青年的觉醒和反抗等。单从老舍而论,老舍对于“个人主义”显然没有坐而论道,而是主动地尝试。阮明代表的是以学习西方文化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主张,祥子身上原本淳朴的农民品性代表的是传统文化下的对于社会改良的努力,两者都可视为老舍试图通过西方文化(阮明)和传统文化(祥子)来问诊中国社会痼疾的药方。令老舍感到悲哀的是,在民间社会中传统良善文化式微、传统劣根文化不死、现代理性文化难产、西方物欲文化泛滥[9],以及由以上诸种而导致的革命文化根基薄弱的情况下,祥子不仅丧失了原本淳朴善良的农民品性,甚而成为恶性文化生产分工中的一部分。而西方文化下的阮明(甚至老师曹先生),老舍的评价是:他只是个有时候教点书,有时候也做些别的事的一个中等人物。他自居为“社会主义者”,同时也是个“唯美主义者”,“在政治上、艺术上,他都并没有高深的见解,只要把小小的家庭整理得美好,那么社会怎样满可以随便。”《骆驼祥子》对于老舍而言,无论“土洋”似乎都难以改变中国的现实,个体生命在时代浪潮中不管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其结果只能是随波逐流,最终都指向了命定的悲剧。
2.主体文化意识的渐进
作为小说家,老舍的创作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是欧化句法和北京方言夹杂在一起的“中和体”,展现出了强大的中西语言融合的功力,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老舍前期作品的面世过程是英国创作寄回中国发表,在英创作期间受英语表达结构影响,欧化语言明显。这一点可从相关研究者的研究中得知。后期回到北京,老舍笔风更多的回归到了东方文化或者说母语文化中,后期作品中会有欧化语言的表达,如代表作《骆驼祥子》中老舍对于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的焦虑及所持的两者皆批判的态度。
(三)中西融合下的文化适应
文化适应理论由约翰·贝利在1992年提出,其结构框架被称为“Berry的理论框架”。约翰·贝利提出的文化适应强调文化交流能否实现,在于我们如何更好地与外来文化融合在一起,以此来平衡本国的传统文化与其他地域的文化构成一种圆融的境界。《骆驼祥子》中以祥子为代表的传统文化遇到城市现代文明,传统文化式微,现代理性文化也没有适应中国文化现状,未能生出符合现代中国的文化约束,老舍笔下阮明的结局和选择,以及对于曹先生做事为人的不赞同就是最好的例证。
上述对于阮明和祥子的分析来看,祥子的堕落所揭示的近代中国文化的危机归结为两种文化力量,传统内在文化式微和现代新兴文化猥琐发育。文化危机的产生并非单方面植根于传统文化或现代文化,而是新旧文化的交叉地带没有形成促进中国文化振兴的革命文化。“祥子们”不但没有在“文化之城”得到救赎,反而成了“走兽”,成为“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的推动者。《骆驼祥子》中所描绘的“文化之城”是一个文化灰色地带,这座城市的传统文化力量和现代文化力量似乎达成了和平共处协议,在各扫门前雪的理念下对恶性文化的发展置之不理,最终将祥子拖到灵魂的地狱[7]。这是老舍通过现实社会所看到的现代中国文化转变的真相。老舍设想的文化适应,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在相互影响和相互制约中共同约束,进而实现双方自我的完善和提高。
“欧化”最终回归到文化的对比引发的思考中,而非简单的欧化语言结构上。《骆驼祥子》中老舍对于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的焦虑及所持的两者皆批判的态度并试图开出“国民性”的药方,对于“城与人”这一命题恒久不变的探讨与思考等,前期作品的“欧化”语言表达最终回归到由“欧文化”参照下对自身的主体文化研究中。
四、结语
从《骆驼祥子》的语言角度出发,在对京味语言特色的论述上,分析北京语言的特点,同时结合地域和北京独特的皇城文化影响,揭示形成京味语言的文化背景和心理结构;立足于西方文化浸润下所体现的欧化语言的微妙,句首副词性短语、倒装句式和注释性语言及插入语的运用,展现出老舍强大的中西语言融合的功力;由独特语言表征背后的意识探究出发,阐明语言和意识的关系。
作为小说家,老舍的创作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是欧化句法和北京方言夹杂在一起的“中和体”,而奇特语言景观的背后,是作家对中西文化冲突所表现出的焦虑及由此影响产生的对于西方文化和现代意识的思考。通过对整体欧化语言背后的西方文化背景进行剖析,继而得出老舍的欧化语言只是表征,内核依然在文化思想的传递,而非简单的西方语言结构。老舍由前期作品的“欧化”语言表达最终回归到由“西方文化”参照下对自身的主体文化思考中,一转一通之间,体现了一位国民作家内心的常与守、灵与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