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
2018-04-03吴铭
吴 铭
(四川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重庆 400031)
一、引言
(一)研究意义
语言是个体与外界进行沟通的桥梁,典型发展儿童在出生后9至20个月的时间起便开始逐步通过语言与外界进行沟通来满足自身的发展需要。然而,有一部分“星星的孩子”却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无法像正常人一样通过正确的沟通方式与他人进行交流。他们的语言能力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障碍,这类特殊儿童即熟知的自闭症患者。
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简称自闭症(autism),又称孤独症,是一种广泛性发育障碍,男性患病率普遍高于女性。据美国精神障碍诊断统计手册第五版(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DSM-V)中对自闭症的概括可知患者的临床表现主要为语言障碍、社交障碍和沟通障碍,常伴有重复性刻板行为、兴趣狭窄、固守常规、仪式感较强等。
2018年4月30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CDC)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美国的自闭症流行病率为1.7%,高于预计数值。换句话来说,每59名儿童中就有1名被诊断为自闭症患者。虽然国内尚未有明确的统计报告,但临床诊断的数据表明自闭症儿童的人数呈现出逐年增长的趋势。
虽然这类儿童在语言和沟通能力上存在障碍,但却在数学计算、词典词条背诵等方面表现出惊人的能力。因此,一些影视作品、综艺节目(如《Rain Man》《最强大脑》)等也开始以这类患者为题材,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他们。有研究[1]表明,自闭症儿童的视知觉能力中局部加工能力较正常儿童强,但整体加工能力存在缺陷。因此,对信息的加工和处理异于常人,存在自己独特的见解,这可能使得他们在某些方面的表现优于正常儿童。
然而,并非所有的自闭症儿童都拥有超常的能力。不过,虽然个体差异性较大,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存在典型的语言障碍。语言障碍会带来诸如社交、心理等方面的问题。因此,研究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有利于指导和促进患者的康复治疗。
(二)研究现状
虽然自闭症的流行病率逐年上升,但由于其病因尚不清晰,临床上缺乏有效的康复治疗手段。因此,患者语言障碍的康复治疗效果常常不尽如人意。1996年至2015年间,国内关于自闭症儿童语言障碍的核心文献仅有20余篇。文献作者多为业余兴趣爱好者,一线人员参与较少,专业性较弱。主要以外文文献阅读为主,较少采用实证研究的方法。即便某些研究采用了实验的方法,但其实验材料往往使用自编的汉语材料,缺乏统一的标准[2]。国内对于汉语自闭症儿童语言障碍的研究起步相对较晚,大都采用文献回顾的方法。但是,汉语、藏语等属于汉藏语系,英语、法语、德语等属于印欧语系。语言类型所带来的差异不仅表现在语言学层面,还将带来思维、文化价值以及世界观的差异[3]。因此,直接将国外的理论应用于汉语自闭症儿童的做法值得商榷。笔者针对汉语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特征,从语音、形态-句法、语义和语用四个语言范畴进行了阐述,以期为自闭症儿童语言障碍的康复提供相关的语言学理论基础,推动语言病理学以及语言康复行业的发展。
二、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
(一)语音障碍
自闭症儿童的语音障碍往往发生在学前阶段,那些认为其语音障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主康复的观点是毫无依据的。研究[4]表明,若得不到有效的康复治疗,大多数自闭症儿童的语音障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恶化。
1.构音
虽然自闭症儿童的语音较为清晰,语音错误(包括错误类型和犯错频率)也与正常儿童和弱智儿童相比无显著差异,但语音发育却极为迟缓。高功能自闭症儿童常常无法学会口语,低功能自闭症儿童虽然能掌握口头表达和理解能力,但所获得的语音也非常有限[5]。此外,异常的构音方式常常带来声调、停顿等方面的语音障碍。例如,他们的语音会出现替代、遗漏、省略、添加、错误等现象,如常将“b”发成“p”,“zhi dao”念成“chi dao” 或“dao” 或“chi da”等。
2.声调
声调是音节内有辨义作用的一种相对音高的情况,汉语声调被发现距今已一千多年。古人对汉语音节结构分为两个层级:一个层级为声母和韵母(今称音段单位);另一层级为声调(今属于超音段单位),两级合为音节[6]。现代汉语也是一种有声调的语言,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类。相同的声母和韵母组成的字可能会由于声调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带来绝对的辨义功能。比如“fā(发)”“fá(伐)”“fǎ(法)”“fà(珐)”虽然都是由声母“f”和单韵母“a”组成了“fa”,但声调的不同带来了意义的差异。
对于汉语自闭症儿童而言,上声(即三声)的习得最为困难,其次是阳平(二声)和去声(四声)。阴平(一声)的习得较为容易且出错频率较低。因此,大多数汉语自闭症儿童会用阴平代替其他声调。如在“妈妈,我要小飞机”这句话中他们会用阴平代替所有的声调。这表明汉语自闭症儿童对于汉语声调的习得存在不同程度的障碍。英语自闭症儿童则较难掌握词重音,常常强调不该强调的单词。
3.韵律
韵律(prosody)作为超音段的特征之一,起着调控和增强语音信号的作用。相对于自闭症儿童的其他语言特征而言,语言韵律失调的康复治疗难度更大。要组成连贯的话语,表现出声音的抑扬顿挫,就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音节被强化突出。与正常儿童相比,自闭症儿童在韵律感知和表达方面表现出明显的差异,说话平淡无味,语调机械,音高使用不足,不存在“抑扬顿挫”,较难控制音量以至于有时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喊声[7]。在难以理解他人的话语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时,也常常表现出情绪失控,有时还会采取危险的自残行为。
4.停顿
停顿是超音段的特征之一,在汉语和英语中都存在停顿。停顿可分为句子停顿和词语停顿两种。汉语自闭症儿童的停顿障碍主要表现在句子停顿上。比如将“我叫黄小虎”停顿为“我(停顿)叫黄(停顿)小虎”;而英语自闭症儿童的停顿障碍主要表现在词的停顿上,但也可能存在句子停顿障碍,比如将“My name is Huang Xiaohu”停顿为“My name is Huang(停顿)Xiaohu”。
(二)形态-句法障碍
自闭症儿童的形态-句法发展过程、顺序与典型发展儿童大致相似,其语言习得机制也与正常儿童类似,形态-句法方面的发展速率也同语音能力的发展情况类似,语言发展速率明显滞后于正常儿童,主要表现为句法复杂性低,平均话语长度(mean length of utterance, MLU)较低,句法使用范围狭窄等。
1.形态
汉语自闭症儿童在词汇广度和词汇深度上与典型儿童相比不存在显著性差异,即汉语自闭症儿童习得的词汇数量(接受性词汇和输出性词汇的综合)和质量(对已掌握的词汇的理解和运用能力)与正常儿童相比不存在显著差异,但其心理词库中对于词汇存储的语义结构模型却存在显著差异[8],这可能是使得汉语自闭症儿童在形态发展上严重滞后和损伤的主要原因之一。
英语自闭症儿童在动词时态的曲折变化上表现出较大的困难。与此类似,汉语自闭症儿童在时态、性、数、格等一致性标记方面也存在障碍。汉语普通话体标记分为动词前体标记和与动词相关的功能性词素体标记两类[9]。对于现代汉语动词后面表体态的诸如“着”“了”“过”“在”等的体标记词,汉语自闭症儿童的表现较弱智儿童、典型发展儿童更差,他们在词汇的理解和使用中都存在极大的困难。
此外,不同类型的汉语自闭症儿童在词汇表达方面也存在明显的特异性[10]。高功能汉语自闭症儿童的整体词类发展过程与正常儿童基本一致,词汇量随年龄的增长而增加。词类分布稳定,大部分主要词类的发展与正常儿童相比无明显差异,仅有个别词类的发展和使用存在困难,具备一定的语素意识和词汇创新能力。常使用大量自创的新词和偏僻的书面词汇,但实际中却常常无法理解词义上相反的词语,无法理解肯定句与否定句,常常以事物的某种属性指代事物本身。如常把“开门”当成“关门”,把“来”当成“去”;分不清“吃”和“不吃”,“看”和“不看”;把“冷”说成“雪”,把“黑暗”说成“晚上”,把“香”说成“花”等。
高功能自闭症儿童在词汇与物体的匹配上存在障碍,如常用“香蕉”指代“菠萝”,“钢笔”指代“火车”等。虽然典型发展儿童在词汇习得的过程中也会表现出相似的词汇与物体指称失匹配的现象,但这种现象常随着年龄的增长、词汇量的增大以及父母、老师等的纠正后而消失,逐渐达到正确使用词语的能力。而高功能自闭症儿童的这种词汇与物体指称错误的现象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消失,还有可能出现增多的情况。
低功能汉语自闭症儿童整体词类的发展严重滞后于正常儿童,不仅在词汇的使用上存在困难,各词类的使用比例也很不稳定。词类类型数极其匮乏,词汇呈现出“伪”产生的现象,表现出“鹦鹉学舌”或“回声式”的语言特征。
2.句法
自闭症儿童的平均话语长度(MLU)增长曲线与典型发展儿童的语言发展曲线并无显著差异,但句法生成指数(IPSyn)的得分却明显低于典型发展儿童[5]。这表明自闭症儿童在句法的发展上存在明显的滞后和损伤,句法结构的丰富性不如正常儿童。
汉语自闭症儿童习得的语法结构较同龄的正常儿童更简单,且难以灵活地运用已掌握的少数句法结构,使用常常不准确,与典型发展儿童的语言使用水平存在明显差距。这可能是由于汉语自闭症儿童采用完形的学习策略,使用的语法是基于模仿而产生的,采用回声和程序惯例进行的简单、机械式模仿,使得产生的语法死板、狭窄,其语法处理一直停留在低级阶段[11]。
正常人的语言优势半球大都为左半球,而自闭症患者的大脑结构却表现出异常的偏侧化现象。这些关键的语言区域包括左侧额下回、颞上回后部以及颞平面等区域,大脑结构的异常可能是造成自闭症儿童形态-句法障碍的原因之一[12]。
(三)语义障碍
从外延论的角度来看,语言的主要功能是理解大家所谈论的周围世界,当我们与他人进行交际或自己进行内部推理时,正是通过语言来描述事实和情景,从而确立模型的。换言之,理解话语意义就是能够将话语与其所表述的外部环境相匹配[13]15-16。
典型发展儿童语义能力的发展与音系、形态-句法、语用密切相关,而自闭症儿童在这四个维度上的发展却是相对独立的。他们理解词语的能力相对滞后,因而导致词义的提取存在障碍,也就无法理解话语意义,无法匹配话语与外部环境,理解障碍带来社会交际障碍。
虽然自闭症儿童习得的词汇数量与种类上与正常儿童相比无明显差异,但正是由于他们大脑中的语义理解机制存在障碍,无法灵活运用语义概念,因而也就无法将语义概念与现实世界相匹配。比如,大多数自闭症儿童对于“知道”“想”“记得”“假装”等表示心理状态的词语,“着”“了”“过”等语法功能词以及表示情感、意志等方面的词汇常常存在理解障碍,因此对这些词语的使用较少[14]。
(四)语用障碍
自闭症儿童的语用障碍主要表现在言语交流行为(communicative acts)、会话技能(conversation skills)和语篇能力(discourse competence)三个方面[5]。
1.言语交流行为
自闭症儿童在言语行为类型的习得和使用上均存在困难,缺乏社会性言语行为。他们虽然也能像正常儿童一样运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但却极少使用某一类或某几类指向人的一些社会指向性言语行为类型,如评论、展示、感谢听者、要求信息等;极少评论正在进行或过去进行的行为,不倾向于表达自己的意图;无法就某一话题进行讨论;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被动性很强,往往是在大人的反复督促下(或问话时)才说话,缺乏维持交流的意图,社会交流意图表现出倒退的现象[5]。
2.会话技能
与典型发展儿童相似,自闭症儿童在会话中也能产生话轮转换效应,但会出现不回应或者不恰当回应的现象,如缄默、尖叫、哭闹等。发起话题的能力较弱,基本上只有在其他儿童主动搭话时才能产生勉强的会话,但他们的答非所问常常违背“数量准则”“质量准则”“关联准则”“方式准则”等,因而常常难以维持正常的会话。
3.语篇能力
自闭症儿童的情境叙事能力不足,对交流对象和情境的敏感性较正常儿童低,更易出现违背语用的情况,说话常常含糊其词,说大量无关的话,使得听者理解十分费力。
三、结语与展望
语言作为一种复杂适应系统,说话者过去的言语行为可能影响现在的言语行为,而现在和过去的言语行为又会影响其将来的言语行为;此外,语言还受到说话者的经验、社交和认知行为的相互影响[15]。我国有关汉语自闭症儿童语言障碍的研究正处于初步阶段,尚未形成完整的“现象-问题-原因-解决方案以及预防”的逻辑链条。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引进国外理论、个案研究以及康复治疗的方法与效果这三个领域中,整体上呈现出碎片化和小范围内聚集化的特点[16]。关于自闭症儿童语言障碍的文献综述大都将语音、语义、语用、形态-句法这四大语言学领域割裂开来,侧重于语义和语用障碍的研究,而对于语音和形态-句法层面所带来的障碍的研究则相对较少。语言作为一种复杂适应系统,语音、语义、语用、形态-句法这四个层面都可能影响儿童语言的发展。某一维度上的语言障碍也可能影响其他语言范畴内的语言发展,因此关于汉语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的研究可以结合各个范畴,甚至可以考虑各个因素对语言障碍带来的综合影响。
语言的发展过程是动态的,但目前国内对自闭症儿童干预后语言发展情况的描述中,却较少采用对比的方法。仅仅通过观察,描述其语言状态的变化,学术严谨性欠佳[16]。此外,未来的研究中,将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与认知神经科学、心理语言学、脑科学等学科结合起来,提倡多种研究方法以及跨学科研究的结合,采用诸如眼动技术、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vent Related Potentials,ERPs)、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等,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更加直观地认识了解自闭症儿童的语言障碍,为其提供相关的康复治疗建议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