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学者对中国政治的基本认知：基于教科书的分析

□　李春峰

一、问题的提出

当今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经历着急速的工业化与城市化变迁，在国际上的地位日益提升。面对中国的发展与变迁，相比于20世纪中期简单化与脸谱化的分析，海外中国政治研究已呈现出观察领域更为分化、理论讨论更为多元、研究方法更为精细的学术生产状态。[1]纷繁多样的海外研究，会影响到中国国内的学术生产、舆论认知与政府沟通。无论从知识生产还是政治实践来说，了解海外知识界对中国政治的基本认知甚为重要。基于此，本文提出的核心问题是：海外学者是如何理解中国政治的？其基本认知有哪些？其基本认知的内在逻辑是什么？

本文选择“教科书分析”这一研究途径，来回答所提出的研究问题。海外大学在中国政治课程中经常使用的教科书，是本文的分析文本。这些教科书的基本目标是传授与讲解当代中国政治的基础知识，其不仅影响海外大学学生和研究者，甚至也影响社会公众的基本认知。事实上，国内学者对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的专门性研究较少，仅有少量研究或从资料文献层面对海外教科书进行初步介绍，或就单本教科书作出评论性分析。[2][3]基于此，本文全面搜集了海外大学所使用的教科书，并将对这些教科书的基本内容作出完整与深入的描述、归纳与分析，以此解析海外学者的基本认知。

从类型而言，海外教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为专门性教科书，其被公认是中国政治相关课程的核心教材，在内容上往往有较为固定的知识点和编排框架；另一种为延伸性读物，这些教材多是配合课程内容展开的重点参考读物，其中包括中国政治研究工具书和相关专题的研究专著。本文主要以专门性教科书为分析对象，共搜集到10本教科书。就作者群而言，包括6名美国学者、2名华人学者、3名欧洲学者；就出版年代而言，除了白鲁恂(Lucian W.Pye)所撰写的教材出版于1991年，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所撰写的教材出版于2004年，其余均在2010年以后出版。

表1　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一览

二、编排框架：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的分析架构

严格来说，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并无完全一致的编排框架，对教科书的撰写常因作者的知识背景、研究专长及分析视角而各有不同。但教科书不同于研究专著的最大特点是，它需围绕基本知识点设计教材内容体系，在多样性中无可避免地会呈现出内容架构上的类同性。同时，由于当代中国政治研究已形成一定的研究规模、固定的研究主题与讨论热点，教科书也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分析单元与结构编排。

本文发现，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大致遵循“历史——制度——过程——政策”的编排框架。具体来说，海外教科书的结构安排一般可分为六个构成：

其一，导论。教科书常常以简介中国开篇，经由对中国状况的概论性分析，提出全书的主旨与核心问题；导论部分一般能反映出全书的分析视角、总体认知与框架安排。其二，历史演进。几乎所有教科书都会将中国的历史演变列入撰写内容，差别仅在于不同时期历史叙述与分析的详略取舍；一般来说，主要讨论从传统帝国到当代共和国的政治演变。其三，制度结构。这一部分也是海外教科书的常规性构成，主要讨论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与组织制度、国家政府机构与结构、中央与地方政府关系等基本问题。其四，政治运行。相对而言，政治运行分析侧重于动态性的权力运行，涉及政治权力与经济、社会等领域的互动过程；此一部分常常包含对政治经济、国家与社会、法律与司法、军事政治、精英政治等内容的具体分析。其五，治理政策。这一部分讨论的重心是中国治理过程中各领域的具体政策，而且，越来越多的教科书将其作为写作重点。其六，结论与展望。一般结合全书的讨论，对中国政治的发展变化作出总结性分析，或进而对未来的政治发展作出前瞻性分析；一些追求理论化的教材，还会将中国政治观察纳入到一定的分析概念或理论框架之中。

以上六个单元构成了海外教科书的常规性分析架构。但需注意的是，不同教科书作者往往根据自身的视角选择、知识结构，自由地组合安排这些内容结构，因而有些教科书的编排常是多个单元构成的重合。

三、观点解析：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的基本讨论

本文选择制度结构、政治运行、治理政策这几个核心部分，对海外教科书常加以分析的知识点作出简要介绍。

(一)制度结构

1、党组织

海外教科书特别重视对中国共产党的分析。学者们认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政治的领导核心，党掌握人事与决策权力，影响着经济社会领域，是实际的领导组织者。中国共产党具有一些固有的组织特征，包括申请入党、党员受纪律约束、实行民主集中制等。[4](PP108-109)[5](PP193-194)

党的组织结构是分析的重点。很多作者都着重介绍了党的中央机构，包括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中央委员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中央书记处、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并围绕这些机构的基本运作与实际功能展开论述分析。[4](PP114-121)

作者们认为，党并不是静止不变的组织，党在改革开放以来进行了很多调整与变化，逐步从革命党转向执政党。[6](PP45-48)这些变化包括：第一，党的制度化程度提高；如任期限制、高级干部年龄限制、地方高层领导任命中的回避原则等得以发展。[5](PP211-213)第二，党的构成发生变化：党员规模增长，党员教育水平逐渐提高；党的领导者变得更年轻、学历程度更高、更具专业化；同时，党意图代表广泛的阶层，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企业主、律师等加入党组织。[4](PP125-129)[5](PP203-211)

2、国家机构

海外学者对国家机构的分析，着重点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国务院。学者们认为，依据宪法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是国家权力的最高机构，拥有立法、监督、人事任免等功能。全国人大在党的领导下运作，每年召开为期两周的全体会议；在闭会期间，由全国人大常委会负责具体事务。[4](PP151-153)[5](PP198-201)同时，有学者也观察到：全国人大在政策审议方面的作用在提升，加强了制度化与专业化建设，从而强化了政策制定中的输入角色。[4](PP153-158) [7](P176)

对政府机构的分析则常以国务院为对象。作者们认为，国务院是中国的中央政府，国务院成员包括总理、副总理、国务委员、秘书长以及各部委首长；国务院下设部、委员会、局等机构，为了提升工作效率，国务院自1990年代即开始部门精简改革，其数量和职能发生很大改变。[4](PP159-161)[5](PP201-202)[7](PP177-179)此外，海外学者还发现：中央政府部门的官员队伍规模并不大；一些部门之间的责任关系存在不明晰的情况；围绕政策及其执行，政府机构内存在协商、妥协与竞争；政府官员的专业化、不同政府部门的协调是影响中央政府发展的重要事项。[8](PP76-78) [9](PP83-88)

值得指出的是，海外学者除了对制度的正式结构与运作进行分析之外，还十分重视非正式的结构与运行。比如，很多学者都观察到，一些非正式的组织机构如领导小组、系统，是整个体制运转的重要机制，尽管它们并没有出现在正式的规章制度中。[4](PP143-144) [7](PP215-233)

3、中央与地方关系

地方包括省、地区、市县、乡镇，对这些地方政府机构的分析也是教科书撰写的重点内容。其中，有不少学者花了一定篇幅分析省，他们认为省在政治级别上与国家部委同级，省不仅是执行中央政策的单位，省级改革也为中央政策提供了试验基础，因而省在中国政治体系中的作用十分重要。[4](PP182-190)[7](PP179-182)

中央与地方关系的变化是另一分析重点。一般认为，1980年代中央地方关系的重点是分权化，地方政府拥有更多的自主权；1990年代中期的税制改革之后，中央政府的权威提高；在这一过程中，中央政府的财政汲取能力提升，地方政府出现一定程度的财政压力，并将精力集中于财政的增加，从而导致地方公共服务水平下降；因此，新的政策是鼓励地方政府更具回应性。[4](PP195-209)[6](PP78-80)

(二)政治运行

1、政治经济

撰述政治经济主题的教科书，常常将政治经济结构模式与经济政策相结合展开分析。专就政治经济结构模式这一论题来说，学者们一般认为，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模仿苏联，实行自上而下、科层式管理的计划经济模式，所有权归国家和集体所有，由国家统一调配资源和安排生产；与此同时，在苏联式计划经济实行的过程中，也出现一种群众动员、意识形态激励、分权化的经济模式。[5](PP255-257)海外学者认为，毛泽东时代的经济生产模式，呈现出限制市场的特点，市场与私人所有权在意识形态上被认为带有资本主义性质。[10](PP132-145)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经济由政治体系高层的战略愿景所引导。经过改革，中国建立了市场经济体制，经济形态发生了一系列转变：更加注重市场的力量；国有经济比重下降，但仍保持强有力地位；私有部门出现并日益增长；中国经济与世界的联系更加密切。[5](PP257-270)[7](PP246-249)[10](PP145-164)学者们观察到，中国成功的经济转型具有一些独特特点，如采取渐进式策略、国家发挥重要作用等。一些学者分别对中国的政治经济模式加以理论概括。比如，郭苏建认为，中国政治经济模式从毛泽东时代的国家社会主义转变为改革时期的市场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的基本特征是社会主义公有制原则与市场经济基本原则的结合，其中市场发挥作用，但国家仍然通过行政方式影响经济活动。[11](PP252-275)

2、国家与社会

对国家与社会关系这一论题，学者们认为，毛泽东时代继承了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国家观念，国家是社会道德框架的提供者；社会相对于国家具有较小的自主性，国家对社会具有广泛的渗透性，社会高度地政治化。[4](PP241-243) [7](PP290-294)[10](PP176-179)

1978年以来，经济改革促使国家放松对社会的控制，社会与经济生活出现了去政治化的现象，国家与社会的互动方式在发生改变。首先，改革创生了相对于国家的社会空间，多数学者观察到了中国的社会变迁：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在改变，经济利益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改革创造了一个急速流动和异质化的社会，中产阶层开始形成；许多社会组织建立并开始增多；因利益争端而引起的不规则的社会抗争也开始出现。[7](PP295-297)[10](PP179-182)其次，国家对社会采用多样化的回应方式。比如建立规范制度加强对社会组织的管理；通过制度性机构吸纳政治参与等。[7](PP295-301)[10](P183)[11](PP215-230)

很多学者同意，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减少了对社会的干预，但国家仍然保持着强有力的影响作用；因此，越来越多的学者看到既有理论难以分析中国经验，他们开始更谨慎地审视两者的互动关系。比如，赛奇系统总结了各个理论流派对中国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概括，他发现西方的公民社会理论并不适用于中国，法团主义理论也具有经验解释的局限性，而认为国家与社会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协商式的结构关系。[4](PP250-261)

(三)治理政策

治理政策也是海外教科书的重要分析内容。一部分教科书将治理政策与历史演进、政治运行等章节相融合展开讨论，但也有很多教科书对当代中国的治理政策作出专题章节的分析。每一本教科书对政策领域的分类略有不同，但就总体而言，对当代中国的经济、社会、环境、外交等治理政策皆有详细讨论。限于篇幅，本文以经济政策、社会政策为例。

1、经济政策

海外学者认为，中国的经济改革起初并没有蓝图，采取渐进主义的方式，常常根据改革政策所带来的结果，而展开更进一步的改革措施。但总体说来，中国经济改革的整体取向是：引入物质激励、运用市场手段、有效运用劳动与资本、下放给地方和生产单位更多决策权力、更广泛深入地融入国际经济、经济规制作为政府的核心功能等。[4](PP267-268)[7](PP246-249)

“一带一路”建设金融支持是近几年重点研究的问题，在“一带一路”建设中，金融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能够带动我国与沿线国家经济的发展，构建“双赢”局面，凸显出金融的定位服务与引领作用。

在具体的经济政策分析中，农业政策、工业政策、财经政策是大多数教科书讨论的重点内容。很多作者都用相当篇幅介绍了土地承包、土地流转、社会主义新农村、国有企业改革、私有部门发展、银行改革等具体政策的发展历程，细致描述了在中国走出计划经济、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这些政策的具体变化及其作用。

学者们认为，中国未来仍然有需要解决的经济问题。其中包括：伴随经济发展的腐败问题；国有企业与私有部门的发展关系；经济增长过于依赖投资与出口，需要将消费作为新动力；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区域、城乡差距等等。[5](PP281-286)[7](PP263-269)[12](PP168-176)

2、社会政策

改革给中国带来巨大的经济增长，但同时也带来众多社会问题，因此社会治理政策成为海外教科书分析的重要内容。大致来说，社会政策的分析有两种形式：第一种以赛奇为代表，将社会政策作为单一章节展开讨论。赛奇的讨论以社会福利与公共产品供给为核心，着重分析了人口政策、公共卫生政策、社会保障政策、移民政策等。他认为，自毛泽东时代至改革时期，社会政策领域存在一些固有问题，造成了中国社会福利与公共产品供给的不均衡。到1990年代后期，中国政府日益重视社会问题，并于2000年代承认经济增长难以简单解决社会问题，从而陆续推出一系列社会政策，旨在实现减少收入差距、提高医疗教育水平、提高社会保障水平等目标。[4](PP297-304)

第二种则以约瑟夫(William Joseph)编写的教科书为代表，将单一政策领域的分析作为重点对象，该书特别分析了人口政策、公共卫生政策。比如，在公共卫生政策领域，作者认为，在毛泽东时代中国建立了以预防为重心、以平等为导向的基础卫生保障体系。1980年代和1990年代，中国逐步转向市场经济，医疗卫生体系从预防转向了治疗服务。然而，2003年爆发的SARS危机，让中国政府认识到了医疗卫生体系存在的问题，继而展开了医疗卫生体制改革。[5](PP365-370)

四、路径比较：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的分析视角

海外教科书作者对基本知识有共通性的认识，但每一本教科书大都从某一特定视角加以分析。换言之，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有认知类同的一面，同时也存在不同的分析路径。综合而言，共有以下四种视角。

(一)现代化视角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现代化理论是西方社会科学的主流理论，它认为历史发展是一个线性的过程，即从传统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从权威政治转向民主政治、从信仰思维与价值理性转向科学思维与工具理性。[13]海外教科书的一些作者受到影响，也常采用现代化路径来观察中国政治。整体来说，这种视角着重于探讨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侧重于观察中国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历史过程；常依据既有现代化理论，分析经济、社会、文化与政治发展之间的联系。

现代化视角的作者显然提供了中国传统政治体系的瓦解、现代革命的兴起、当代政治发展系列过程的画卷；但是，这一路径容易以欧美现代化经验为参照标准，对照性地审视与评价中国现代化历程，继而会线性地理解中国政治的发展。当然，随着中国经验变化的持续推进，海外学者也在逐步修正既有现代化理论；从金德芳撰写的教材中亦能看出，她更多是以描述与分析的方式勾勒中国现代化进程，而非直接的理论判断。

(二)治理视角

治理视角并不着意于关注历史发展的目的性，而主要强调阶段性的经验变化及其意义。治理视角是同中国改革时期的发展紧密相连的，因经济发展而引起的治理压力是其关注重点，执政党的治理过程与政策是其核心分析对象。具体来说，这一分析路径的特点是：将历史发展看作分析中国治理变迁的背景；着重分析制度机构与结构的发展，并将其看作是影响治理结果的重要变量；重视中国治理政策的变化，注重对治理细节与问题的考察分析。

赛奇撰写的《中国的治理与政治》一书，以治理与政策为核心主题，是这一分析视角的代表。赛奇认为，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正在面临四类转型：人口转型、从低生产率的农业劳动与重工业转向高生产率的加工与服务部门、从中央计划经济转向市场为主要影响力量、从集体分配个人福利转向个人选择与需要支配的环境。赛奇将关注焦点放在中国转型进程中的治理结构、过程与政策。在他看来，“治理”这一术语的使用，应超越国家机构与行政部门之功能这一层面，而在更广义的维度上理解国家与公民个人、团体、社群如何互动；要考察正式与非正式的治理机构与过程是如何引导和约束政策挑战的，同时也要考察公民社会与国际社会在内的行动体的作用。在“治理”这一主线下，他通过历史回顾、党和治理机构的分析、治理政策讨论等内容，主要考察了经济改革、社会改革、政治改革三个重要领域。[4](PP1-7)李侃如撰写的《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是另一本典型教材。李侃如认为，理解中国的挑战在于，很多中国经验不符合西方社会科学的概念模式，而中国经验又具有很强的时代变化性，因而他采取历史与制度的视野来关注中国的治理变迁，并将全书的题目定为“治理中国”。在历史叙述与经验分析的脉络里，该教材勾勒了中华帝国体系的结构，描述了毛泽东时代的政治体系与治理模式，并着重分析了改革时期政治体系的结构与运作，以及这一体系是怎样回应治理挑战的。[7]

治理视角实际上是西方社会科学理论难以解释中国经验的情况下，而形成的一种以治理经验为对象的观察方式。这一分析路径完整地揭示了中国制度机构的运作过程、时段性治理政策的具体变化、关键性治理问题。但这一路径所展开的讨论，皆属于以经验描述与分析为核心的中层知识建构，难以提出整体性或结构性的解释性理论。

(三)调适视角

调适视角是基于理论与经验的反差，而形成的一种分析路径。随着苏联东欧共产主义国家的解体，西方学者认为，在经济现代化的驱动下，共产主义体制会走向衰弱。[15]然而，中国的经验却否定了这一论断，成功地实现了共产党执政与市场经济发展的有效结合，并稳定地保持了这一形态。基于此，海外学界展开了对这一现象的解释，并认为执政党具有一定的调适能力。[16]因而，采取调适视角的教科书，往往以中国政权的持续性为核心主题，考察执政党是如何有效回应外部环境变化的。

约瑟夫主编的《中国政治：导论》，在开篇的导论中就提出，此书的中心主题之一即是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延续问题。他认为中国持续的发展给中国政治与比较政治研究学者提出了很多研究问题：中国的经验说明哪一种政府模式更有利于促进经济发展？现代化产生社会、经济、文化变迁，中国共产党是如何回应的？在未来还将能延续吗？[5](PP3-5)该书延请海外中国学界的知名学者，分别从意识形态、治理、法律、政治经济、政策运行、边疆政治等方面对全书的核心问题展开讨论。柯林斯和科泰(Neil Collins and Andrew Cottey)撰写的《理解中国政治：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导论》一书认为：中国的发展“代表着对历史逻辑意料之外的挑战”；就目前而言，中国代表着另一个主要的选择模式。基于此，两位作者将全书的核心主题定为中国政治体制的弹性(resilience)与挑战，并结合比较政治的方法，分别从政治发展、制度模式、政府回应等方面予以讨论。[8](PP1-4)

(四)比较共产主义体制视角

比较共产主义体制分析路径侧重于在共产主义研究的学术框架内观察中国。先前的比较共产主义研究认为，共产主义体制内部存在固有的张力，如发展与乌托邦的矛盾等；在经济理性化的环境里，这些张力会加大，从而促使共产主义体制瓦解或衰竭。[17][18]但中国的持续发展则使学者们发现，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共产党国家有自我巩固的可能，并开始将中国经验看作是共产主义体制的自我强化与自我发展。[10][11]

白瑞琪的《反潮流的中国》一书，即主要基于共产主义体制发展的分析框架，来讨论中国政治的演进，并试图将其加以理论化。作者将中国情境分析与比较视野相结合，在对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历史作出回顾后，他认为中国在1978年以后进行了开拓性的结构改革，形成了市场列宁主义模式，并成功避免了苏联东欧共产主义国家出现的衰退情形。[10]郭苏建的《中国政治与政府：权力、意识形态与组织》则认为，与其他共产主义国家相比，尽管中国有不同的历史文化传统、社会经济背景，但中国仍然保持着共产主义国家的核心特征，即共产党领导、党的意识形态指引、党与国家交织的权力结构。因此，他建立了基本要素(内核)与操作方式(保护带)的分析框架；进而认为从毛泽东时代到后毛时代，中国作为共产党国家，其基本内核并没有发生变化，而是在操作层面发生了变化。[11](PP3-32)

概括而言，这一分析路径的特点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理论与工具，注意观察意识形态、社会结构、政治经济关系等核心论题；重视共产党国家的结构分析，将其看作影响中国政治的核心变量；在共产主义体制发展的理论脉络中观察中国政治变化。

五、结论与讨论

海外教科书代表着海外学界对中国政治研究的基础水平，也反映了海外学者对中国政治的基本认知。基于对教科书的分析，我们可以观察到海外中国政治研究的基本状况，亦可以看到海外学者的认知逻辑及其不足之处。

通过对编排框架、基本讨论与分析视角的介绍，本文发现，海外中国政治教科书存有一些共通特点：第一，重视历史过程分析。海外学者通常都认为，历史分析对理解中国政治很重要，作者虽然大都以改革开放以后的时段为研究重心，但基本都对中国政治的历史演变进行了叙述。第二，对前沿研究跟踪与吸收。海外教科书喜欢在讨论既有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观点；常受到最新社会科学理论的动态影响，尤其是比较政治学的观点判断、分析概念和解释理论；同时，也常将最新的中国研究成果纳入其基本知识点的分析中。第三，围绕中心主题编排内容。海外教科书一般都会提出本书的中心主题，并围绕这一主题展开全书的结构框架与分析路径；因而，尽管教科书的基本知识点是相似的，但不同的教科书又因分析主旨的不同而呈现出各自的特点。第四，紧跟经验变化添加分析内容。海外教科书一般都是多次再版，每一版的基本框架大致相同，但每一次再版基本都对中国新发生的经验现象进行添加性分析；这一做法反映出海外学者对中国变化的紧密观察，但同时也带来了前后分析冗长与部分知识老旧等问题。因此，从整体来说，海外学者能够基于经验变化与理论发展，对中国政治历史、政治制度、政治运作、治理过程与政策等进行较为完整的描述与分析。

但是另一方面，本文也发现，海外学者理解中国政治的方式带有他者的逻辑，其亦可能构成认知上的偏差，从而难以客观地认识中国政治。具体而言，这些他者的逻辑包括：其一，主体性观察。容易以西方文明为主体本位，观察作为客体的中国；这一观察方式，常将西方理论应用于中国经验分析，或常以西方文明发展为标准评析中国的政治与社会发展状况。其二，建构性观察。对政治发展隐含基本的预设，从而在中国观察中寻找有利于预期方向的因素，并将其予以特别分析。其三，反向化观察。当中国经验的发展与既有的主体本位判断或主流理论相异时，便提出反向问题，寻求反向观察。从根本来说，这些他者的逻辑，容易以外在于中国的认知来理解中国，而非从中国的自我演化本身来理解中国，这自然会影响到对中国政治的客观认知与分析。

总体而言，海外学者为我们理解中国政治提供了一份他者的分析，能帮助我们认识容易忽略的现象与过程。但同时也应注意，他者逻辑是基于主体本位的透视，一些认知难免带有作者主体性与价值性的评判分析。当今，中国经验的迅速变化，既为社会科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分析素材，但同时也提出了理论解释的挑战。中国学者在认识海外研究的基础上，应该更为审慎地建立中国研究的方法论，从而更为客观地理解中国政治。

[1]Allen Carlso,Mary E.Gallagher,Kenneth Lieberthal,et al.Contemporary Chinese Politics:New Sources, Methods, and Field Strtegies[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

[2]亦沙.西方当代中国政治与政府类课程教材的新发展[J].国外社会科学,2004(1).

[3]唐小兵.超越左右、理解中国——读李侃如博士《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J].中国学季刊,2010年试刊号.

[4]Tony Saich.Governance and Politics of China[M].New York:Palgrave,2011.

[5]William A.Joseph. Politics in China:An Introductio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6]Guoli Liu.Politics and Government in China[M].Santa Barbara:ABC-CLIO,2011.

[7]Kenneth Lieberthal.Governing China:From Revolution Though Reform[M].New York: W.W.Noton, 2004.

[8]Neil Collins,Andrew Cottey.Understanding Chinese Politics:An Introduciton to Government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M].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12.

[9]Kerry Brown.Contemporary China[M].New York:Palgrave,2013.

[10]Marc Blecher.China against the Tides : Restructuring through Revolution, Radicalism, and Reform [M]. New York:Continuum, 2010.

[11]Sujian Guo.Chinese Politics and Government: Power, Ideology, and Organization[M]. London: Routledge, 2013.

[12]June Teufel Dreyer.China's Political System:Modernization and Tradition[M].New York:Pearson,2015.

[13][美]西里尔·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杨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14]Lucian W.Pye.China:An Introduction[M].New York:HarperCollins,1991.

[15]Andrew G.Walder(ed).The Waning of the Communist State:Economic Origins of Political Decline in China and Hungary[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

[16]Andrew J.Nathan.Authoritarian Resilience[J].The Journal of Democracy, 2003,14(1):6-17.

[17]Ken Jowitt.New World Disorder:The Leninist Extinction[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2.

[18]Richard Lowenthal.Development VS. Utopia in Communist Policy[A]. Chalmers Johnson (ed).Change in Communist Systems[C].Standford: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