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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苏童小说“香椿树街少年”的欲望

2018-04-02霍鹏丽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香椿树刺青空虚

◎霍鹏丽

(辽宁大学 文学院 ,沈阳 110036)

苏童以南方老街“香椿树街”为背景创作出一系列作品,而整日在街道上游荡的少年也成为苏童小说中最为出彩的人物形象。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冷漠、古怪、阴郁、邪恶,他们不具备这个阶段的孩子该有的阳光和开朗。早熟却又幼稚的他们执著地寻求着对人生残缺的补偿,他们或沉迷于某种事物,或崇尚权力和暴力,企图挑战成人的世界,在这种种欲望的驱使下,“香椿树街少年”们变得偏执、残酷而疯狂。少年们的欲望源于特殊环境下基本需求的缺失。他们对某种事物的追求并不是追求其本身,而是为寻求补偿、弥补缺憾。他们因为不知道自己真正寻求的是什么,所以在“欲望的终点”,少年们发现他们所沉迷的事物根本无法满足其真正的需要,无法填满内心的孤独和空虚,因而他们陷入到一种更加封闭的状态或走向生命的尽头。

一、欲望之源:需求的缺失

欲望是由人的本性产生的想达到某种目的的要求,是最原始的最基本的一种本能。人人都有欲望,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也不例外。就如《舒家兄弟》中的舒农对猫的迷恋,《刺青时代》中小拐对刺青的迷恋,《骑兵》中左林对白马的迷恋……他们的欲望各不相同,却又表现出相似的偏执和沉迷,这种偏执和沉迷与少年欲望的产生原因息息相关。在苏童小说中,少年欲望的产生源于某种缺失,具体可分为三种:一是身体的残缺,二是安全感的缺失,三是情感的缺失。少年们身体的残缺引发其对现状的不满,需要借助某种外物来得到补偿;安全感的缺失源于外在的生存威胁,常常表现为暴力的压制,少年们无从反抗,只能寄希望于外物以获取安全感;情感的缺失令少年们产生强烈的孤独感,他们只能将情感寄托于外物,以填补情感的空白。

“香椿树街少年”中有这样一类群体:他们由于身体上的残缺变得阴郁而古怪,常常被人欺负和嘲笑,但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自己的内心,不向外界袒露,只是对某一事物产生欲望,并执著地追寻。在这里,少年追寻的并不是某一实际的事物,而是这事物所承载的能够弥补其身体残缺的隐形力量。

《骑兵》中的少年左林是一个罗圈腿,香椿树街上的人都嘲笑他,他们玩笑说左林的腿适合当骑兵,左林由此产生了当骑兵的梦想。香椿树街上没有草原也没有马,左林的骑兵梦受阻,他一次次挖空心思体验虚拟的骑兵生活,最终找到了最适合的“马”——傻子光春。左林以画片为诱惑,骑在了光春的身上,满足了自己的骑兵梦。他想要成为骑兵,因而沉迷于骑马的游戏中。他沉迷于马,却又不是为了马,而是想为自己的罗圈腿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使身体的残缺成为荣耀,弥补身体上的残缺,以及内心深处的自卑感。

在这里,左林的“缺失”除了是身体上的,还是情感上的。在左林九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左礼生把左林的罗圈腿归咎于母亲送给他的木马,于是从医院回家后把木马当柴火劈了。结果“左林那天的尖叫声引来了半条街的邻居”[1],如果说母亲去世对左林来说是第一重打击,那木马被毁就是第二重,在这里左林的尖叫不只因为木马,也因为母爱的消失。而后来他对马的沉迷,除了是对身体残缺的弥补,还是对失去的母爱的找寻。小说中左林常常看到一匹白马在街上奔跑,却从来都追不上它。等到小说最后,光春的奶奶带着光春找左礼生理论,左礼生无奈只能让左林当马给光春骑。左礼生听到儿子膝盖发出的尖叫,他心疼儿子,主动让光春骑到了他的背上,小说结尾这样写道:

“左林哭了,左林一哭他的膝盖也跟着哭了,膝盖一哭左林就哭得更伤心了。在极度虚弱和疼痛中他再次看见了马,马从铁路上下来,不止一匹马,是一群马朝他驰骋儿来……他骑上了一匹真正的白色的顿河马,他骑在马上,像一颗箭射向黑暗的夜空。”[2]左林最后骑上了白马,这也意味着,父亲的爱终于弥补了左林心中母爱的空缺。

情感缺失和安全感的缺失也是“香椿树街少年”欲望产生的原因。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常常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朋友的关爱,他们在一种缺爱的状态之下,产生了孤独感。而亲情的冷漠引发的暴力,使少年的生存受到威胁,造成其安全感的缺失。最终,生存的危机感与孤独感让他们反过来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将情感寄托在外物之中,通过对某一事物的迷恋,获得情感补偿与安全感。

《舒家兄弟》中的少年舒农因为尿床被人嘲笑。哥哥舒工动不动对其拳打脚踢,父亲老舒怀疑他偷看自己和丘玉美偷情而狠狠暴打他。老舒甚至将舒农绑在床上,和情妇在地下偷情。毫无存在感的母亲、冷漠暴力的父亲、没有给予他任何关爱的哥哥,而父亲和哥哥的暴力压制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对舒农而言,安全的需求与情感的需求都未得到满足,而安全的需求作为更低一层次的需求,显然更为迫切。舒农想要变成猫,是从暴力中脱身以获取安全感的方式。在舒农看来,猫是自由的、安全的,它来去自如,随心所欲,不像他无时无刻不受到责骂与暴打。于是,他开始痴迷于猫这种动物,开始像猫一样去偷窥,去审视,甚至像猫一样去复仇。他点燃了汽油,想要将父亲老舒和哥哥舒工烧死。这种极端的方式,是他为获取安全感而做的最后的“努力”,然而他并未成功。小说最后,父亲爬上梯子去楼顶找他,猫被烈火烧死,舒农最后的“努力”彻底失败。梯子上是步步紧逼的父亲,楼下是挥舞着拳头的哥哥舒工,舒农只得像一只猫一样,跳下楼顶。

舒农最后的凌空一跃,完成了由人到猫的转变,他终于在别人眼中成为他所痴迷的猫。但他对猫的痴迷,并不是对猫单纯的喜爱,而是为获取安全感而做的一种努力。这种努力在最后失败了,表面上看,舒农想要成为猫的欲望满足了,可是其生存的安全仍受到威胁,安全需求这一层次的欲望未得到满足,使其最终走向绝路。

二、欲望的追寻:疯狂而残酷

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成长在“文革”或者“文革”后的迷茫时代,亲情的冷漠暴力,友情的缺失使这群少年产生了一种很深的孤独感。他们整日闲逛在街头,远离学校和家庭,他们没有受到过系统的学校教育和健全的家庭教育,正确的是非观和价值观也就没有形成,这让少年们在面对自身欲望和外界诱惑的时候,缺乏自我控制力,肆无忌惮,冷漠暴力,以至呈现出一种残酷疯狂的状态。这种残酷和疯狂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少年们对暴力的崇尚,对生命的轻视;二是面对青春萌发的“性”欲缺乏控制力,常常选择以伤害别人的方式满足自己。

在“文革”年代的暴力手段和集体无意识思维影响下,“香椿树街少年”大都崇尚暴力,他们将暴力视作权力的象征,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刺青时代》中的小拐是个腿部有残疾的少年,他从小受到喜欢打架的哥哥的保护,直到天平在一次械斗中丧生,他失去了庇护,却看到哥哥手臂上的猪头刺青,他知道哥哥已经是野猪帮的大哥了。猪头刺青由此钻进了小拐的心里,他开始疯狂地迷恋刺青。他为此重新组建了新的野猪帮,成为大哥,并费尽心机地寻找各种可以刺青的渠道,最终,他没有刻上猪头刺青,却被人在额头上刺上了“孬种”。小拐对刺青的迷恋实际上是一种寻求安全感的努力,他知道猪头刺青是“野猪帮”大哥的标志,他想要刺青,实际上是想要掌握权力,保护自己。在这里,刺青是权力的象征。小拐在迷恋上刺青之后变得残酷暴力。一向护着他的姐姐锦红骂了他一句,小拐竟举着一把细长的刀冲下来;小拐生怕自己在帮内的地位不稳,采用杀鸡儆猴的做法:

“他突然从皮带缝里抽出一把飞镖朝朱朋身上掷去,你也想来反对我?小拐冷笑着审视着朱明的表情”。[3]

小拐身体上的残缺注定了他在暴力环境中的弱者身份,可是在天平死后,他却试图通过暴力的方式获取安全感,满足其成为强者的欲望,这种方式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失败。而这种暴力的环境,也让小拐在欲望的追寻中迷失了自己,他的根本需求是获得生存的安全,却在欲望的控制下,变得阴狠、残酷。从暴力的受害者“小拐”,到施暴者,再到最后的受害者“孬种小拐”的循环,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少年的人身安全无法保证,试图自我保护却走向另一个极端,最后以失败收场,成为暴力环境下的牺牲品。

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是一群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身体的发育和逐渐成熟让他们有了性意识,对“性”产生了欲望。性欲是人类原始本能的欲望,它的产生是十分正常的。但“香椿街少年”在欲望面前无视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们没有控制自己,而是被欲望控制,失去理智,近乎疯狂地将伤害施加在别人身上,造成身边无辜少女的毁灭。

《城北地带》中的红旗强奸了少女美琪。

“美琪尖叫了一声,一块被切割过的光荣牌肥皂应声落地。但红旗没再让美琪叫出第二声来,为了制止美琪的叫声,红旗慌不择物地在女孩嘴里塞满了东西,包括半块肥皂、一把钥匙和女孩穿的绿裙的一角。 ”[4]

红旗在整个过程中是没有理智的,他几乎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红旗在夜色中走过香椿树街,小说中写道:

“他依稀看见女孩被塞满东西的嘴,她没有哭叫,她无法哭叫,但他想起她的整个身体是一直在哭泣的……现在红旗看见了自己的罪恶,红旗第一次品尝了罪恶的滋味。”[5]

红旗在欲望的控制下失去理智,少女美琪选择了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欲望的满足,是以他人受到伤害为代价,并间接地造成少女生命的陨落。

苏童笔下“香椿树街”少年的欲望,无论生理需求、安全感的需要还是情感补偿,都是低层次的需要。根据马斯洛的人的需求层次理论,低层次的需求得不到满足,更高层次的追求便无从展开。所以,人们看不到“香椿树街少年”阳光活力、自信开朗的一面,也看不到他们的道德感、荣誉感。低层次未得到满足而催生出的欲望控制着他们,让他们在寻求补偿的过程中,被欲望控制,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无视道德和法律,轻视生命,在对别人造成伤害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三、欲望的终点:死亡或自我封闭

欲望的驱使和控制使“香椿街少年”们失去理智,陷入偏执、疯狂、残酷的状态之中。他们因为寻求寄托和补偿陷入对欲望的追寻之中,并试图以此获得安全感和尊重。少年们想要逃避孤独和空虚,却又陷入更深的孤独和空虚之中。他们以为自己沉迷的事物便是自己真正需要的,然而却又发现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无法获得。

在苏童的小说中,少年们沉迷的一切,无论是“刺青”“回力牌球鞋”还是“猫”“白马”,这些都只不过是另一种事物的象征。他们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便以某一种事物为寄托,但因为他们尚不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这种欲望追寻往往是失败的。就像《刺青时代》中的小拐,他想要得到象征着权力的“猪头刺青”,却只被人刺上了羞辱性的“孬种”。小拐变成了“孬种小拐”,欲望追寻的结果是失败的,他没能通过掌握权力来庇佑自己。“孬种小拐在阁楼和室内度过了他的另一半青春时光,他因为怕人注意他的前额而留了奇怪的长发,单乌黑的长发遮不住所有的耻辱和回忆之光,孬种小拐羞于走到外面的香椿树街上去,渐渐地变成了孤僻而古怪的幽居者。”[6]少年的欲望在这里走向了终点,他从孤独走向了更深的自我封闭。

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少年”沉迷于暴力,这种沉迷源于他们内心的空虚。正处于青春勃发年纪的少年拥有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可是内心空虚的他们却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发现不了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他们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寄托,证明自己的存在,弥补内心的惶恐和空虚,这时候,“暴力”成为许多少年的选择。对“暴力”的崇尚,使少年们将死亡看做一件平常又合理的事情,这种对生命的轻视,也使少年们自己走向了死亡。《刺青时代》中的天平在械斗中牺牲,《城北地带》中的达生想成为城北第一好汉却最终横尸煤场,《舒家兄弟》中的舒农想用一把火烧死父亲和舒工,最后自己从楼上跳了下来……少年沉迷于“暴力”,却又不沉迷于暴力本身,他们最终想要得到的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证明。而少年们这种依靠力量在证明自己,依靠血肉的搏杀来证明存在的意义的行为,正表露出了他们内心的空虚和精神的枯萎。

“香椿树街少年”们对欲望的追寻偏执、残酷而疯狂,但他们又都求而不得,从内心的孤独走向更深的自我封闭,从心灵的空虚走向肉体的幻灭。少年们的自我封闭和死亡是由特定时代造成的,他们是错乱时代的牺牲品。

四、结束语

“一条狭窄的南方老街,一群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不安定的情感因素,突然降临于黑暗街头的血腥气息,一些在潮湿的空气中发芽溃烂的年轻生命,一些徘徊在青石板路上的扭曲的灵魂。”[7]这便是

苏童小说中的“香椿树街少年”。在作品中,苏童以细腻的笔调,冷静客观地将一个个阴郁古怪、残酷暴力的少年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他不带丝毫同情地叙述着这些少年由生到死,由孤独到更加封闭的生存状态,但在字里行间,人们还是能够看到苏童对少年命运的深切关注。他从精神领域对少年成长中的欲望进行审视和把握,揭示出特殊时代环境下,少年们低层次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需求的缺失,以及在当时的环境中,他们最基本的需求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得到满足,从而造成的少年的内心的孤独和精神的空虚,以致陷入极端,从而带给少年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伤害,揭露深入彻底,引人深思。

参考文献:

[1]宋雯.论苏童“少年叙述”及其文学史意义[J].小说评论,2015(2):139-143.

[2]苏童.刺青时代[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26-37.

[3]苏童.城北地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27-29.

[4]苏童.骑兵[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2-18.

[5]苏童.苏童散文[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0:246.

[6]魏健.论苏童小说创作中的病态书写[D].合肥:安徽大学,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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