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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罚之下
——《冈仁波齐》的自我净化与救赎

2018-04-02王颖

视听 2018年10期
关键词:冈仁朝拜波齐

□王颖

一、纪实主义美学的实践

电影《冈仁波齐》是一次纪实主义美学的实践,其独特之处就在于将虚构的藏传佛教宗教世界用纪实主义的手法拍摄。影片用真实的画面将藏传佛教的神学世界具体化,使它不再是虚幻的、神秘的、不可捉摸的,而是能够被观众真实感知的宗教世界。作为一种美学观念,纪实主义追求的是艺术作品一种未经人为雕琢的、自然形成的美,它强调生活的原生态记录,用摄自生活的场景素材表现生活本身。在自然形态的生活中,那些日常现象之中往往蕴藏着深厚的美。纪实主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忠实地记录生活,再现平常生活之中的“生活美”。①

《冈仁波齐》中蕴含了独特的纪实美学的理念,它以真实的故事和情节,展示了朝圣者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正如导演张杨追求的发展路径:“我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我们前面所有的工作就是体验生活,我要看他们所有的东西,从里边找到一个细节,把它写成一场戏,然后再表演。这个过程跟我拍戏的过程特别像,就是在真实和虚构之间做选择,进而变成了一场戏。”②《冈仁波齐》采用一种旁观的视角,用对剧情发展不设限的设置实践了纪实主义美学,艺术地处理了真实和虚构的界限。

纪实主义的目的就是要在形式表达、内容意义和美学价值之间建立一种特殊的和谐关系。《冈仁波齐》真实记录了朝拜的过程,并通过镜头、画面、声音、构图等拍摄手段来构建真实的朝拜。影片直接取材于真实的朝拜之路,拍摄了真实的朝拜路上的自然风光和所见所闻,从平淡的朝拜之路中提取了它内在所蕴含的对于现实和人生的深层次思考。影片用纪实手法拍摄表现了真实,给观众以身临其境的视觉感受,同时也以平淡且耐人寻味的画面表现了藏传佛教的哲学内核。电影《冈仁波齐》在纪实主义上的探索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二、藏传佛教对“彼岸”的定义

《大智度论》十二:“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可见佛教的最终目标是解脱,是涅槃。涅槃是超越现象无生无灭的一种精神境界。以生死为界限,众生经受苦难的世界为“此岸”。而在超脱生死之后,才能从现实的苦难中解脱,达到“涅槃”境界。达到“涅槃”境界后即到达了“彼岸”。由于佛教描述了“彼岸”即极乐世界的美好和身处“地狱”的苦楚,使得人们对于“彼岸”心生向往,唯恐落入地狱。这便是“彼岸”思想的核心所在:逃离现实的苦难,追求无欲无求、无忧无虑的“彼岸”世界。

佛教信仰的核心是万事万物都不能永生于世间,都会有消失的那一天,佛也不例外。而拥有的功德的不同使得其肉身消灭后,灵魂去往的地点也不同。功德高的人将去往彼岸的极乐世界,恶业深重的人只能去往地狱。藏传佛教中的大乘佛教思想告诉信徒们,在现世的人生中潜心礼佛,洗刷前世今生的恶业,就能获得解脱。

由于现世的种种苦难情况的不同,佛教针对每个人不同的根器,对如何通往“彼岸”的道路进行了不同的设置。佛教体系还为那些在现世中造了五逆十恶之人创造了一种靠近“彼岸”的方法,那就是通过诵经礼佛、朝拜、做善行等方式来洗清自己的恶业。

在藏传佛教的宗教系统中,佛对于“此岸”世界是经历苦难的认定以及对于“彼岸”世界的美好构想使得信徒们都追求完善自身来求得靠近“彼岸”。而由于现世人生的不同,导致不同的人通往“彼岸”的方法的不同。以至于,在最后的生死界限的葬礼上也表现出对于转世轮回的执念以及“彼岸”的追求。

三、《冈仁波齐》中“圆圈现象”

《冈仁波齐》中出现了多处“圆圈现象”。“圆圈现象”在藏传佛教中象征着轮回,有大圆满的意思,这一象征意义作用到电影中产生了独特的佛学思想和诗意美学。在西藏,“圆圈现象”随处可见。从藏民的日常生活到藏传佛教独具特色的寺庙、神像都充满了“圆圈”即“圆满”的宗教意味。“圆圈”可分成静态的和动态的两类。静态“圆圈”是有形的,而动态“圆圈”是通过人们的宗教活动——转经形成的。转经形成的“圆圈”姑且称之为“圆圈运动”。③

圆形法器在藏传佛教的体系中以多种分类和形式出现。在影片中出现的藏族圆形法器包括众人念经时转动的108颗圆形佛珠以及杨培老人从不离手的法器手摇式转经筒。在藏传佛教中,诵经是最基本的崇拜和祈福方式,被认为是能够和神明沟通的中介。诵经往往伴随着法器转动的“圆圈运动”,被认为是消解恶业,积累善业,获得解脱的途径。杨培老人一直不停地转动着的转经筒,以“圆圈运动”象征着朝朝暮暮,永无休止的信仰。“圆圈运动”还表现在转神山上。电影《冈仁波齐》中朝拜队伍围绕着拉萨以及神山冈仁波齐进行朝拜就是一种“圆圈运动”,这是朝拜队伍追求“涅槃”的一种宗教信仰方式。而各式各样的“圆圈运动”可以帮助信徒们消除烦恼、净化内心、得到救赎。所以电影《冈仁波齐》中出现的多处“圆圈现象”和“圆圈运动”寓意着,在藏传佛教中,信徒们依靠“圆圈运动”来积累功德,这是通往“彼岸”极乐世界的信仰方式。

在影片的主题意义上追求藏传佛教中的大圆满,体现了藏传佛教的因果轮回观。影片是以11人的队伍出发的,尽管杨培老人在神山冈仁波齐山脚下逝去,但是新生命的出生使这支队伍依旧以11人回归。在现世中,生命是不断的出生与逝去的轮回,而这种轮回是现实世界保持平衡的方法。在藏传佛教中,这种生死的循环和轮回亦是一种“圆圈”,在生死的循环中寻求一种大圆满——渴求最后能够到达“彼岸”。

四、《冈仁波齐》中通往“彼岸”的“方法”

藏传佛教属于“大乘”,大乘佛教的一个基本观点是要普度众生。大乘佛教基本经典《中论》中提到:“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涅槃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两际者,无毫厘差别。”④意思是说现实世界与涅槃界只是表象不同,其本质完全一致。所以,如果能改变错误的认识,认识到世间即涅槃这一实相,进以全部身心与这实相相结合,这就是涅槃。这种涅槃被称为“实相涅槃”。这种“涅槃即世间”的理念是要人们认识到现实世界的苦难当中原来还蕴含着一个真实不虚、清净妙乐的实相,要人们改变自己的观念,建立起宗教世界观,亦即把现实的苦难只看作是一种虚假的名相,安于现实的苦难而体认蕴含在其中的妙乐实相。藏传佛教信奉“大乘佛教”,主张为众生祈求平安幸福。影片的开头,朝拜队伍都是抱着自己的私欲开始的,而慢慢地随着旅途的展开,他们开始明白了大乘佛法——众生不仅仅是要为了自己的私欲或者祈求神佛保佑自身,同时也要向神佛祈求众生的平安幸福。

“实相涅槃”这一思想指导着佛教徒们在现世的生活中追求“涅槃”。而在藏传佛教中,在现世生活中追求“涅槃”,不同的身份阶层所通往“彼岸”的方法也不尽相同。普罗大众依靠赎罪的方式通往“彼岸”,其中念经、朝圣、朝拜、转山等是他们经常使用的赎罪方式。

在藏传佛教中,朝圣是指信徒们通过朝拜的方式前往圣地的宗教活动。世界上的各大宗教基本上均以其宗教或者派系的创始人或者传说中该宗教的神明曾经生活和居住过的地方为圣地。而信徒们认为,亲自去往圣地朝拜,能够靠近神明、解决内心悬而未决的疑惑,人生也会豁然开朗。电影《冈仁波齐》正是去到传说中众佛居住的神山冈仁波齐,以求得佛的点拨。朝拜是藏传佛教中一种传统的信仰方式,是信徒们所遵循的一种虔诚的拜佛仪式,在我国藏族地区被称为磕长头。在电影中多次出现了朝拜的画面,去往神山冈仁波齐朝圣的路上,朝圣队伍的叩拜方式就是“朝拜”。在藏传佛教信仰方式中,朝拜的姿势越端正,表明越虔诚,亦表明越能从叩拜中得到有益的教诲。

藏传佛教中,神山崇拜衍生出了“转山”这一宗教信仰方式。转山是在西藏地区所特有的一种宗教活动,信徒们一路朝拜进入拉萨,并从拉萨去往神山冈仁波齐,通过在冈仁波齐完成转山以清洗自身的恶业以及求得解脱。尽管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信徒来冈仁波齐转山,但是在藏历马年出发来冈仁波齐转山的信徒们是平常年份的数倍。那是因为传说佛主释迦牟尼佛诞生于马年,所以马年被视作是神山冈仁波齐的本命年。在藏历马年的时候来冈仁波齐转山,其效果是其他年份的十二倍,转山一圈相当于其他年份的十三圈。信徒们相信来神山冈仁波齐转山可以洗清一生罪孽,免遭在轮回中堕入无间地狱的苦难,甚至脱离六道轮回来世成佛。因此每年来冈仁波齐转山的朝圣者总是络绎不绝。

电影《冈仁波齐》也正是以藏历马年去神山冈仁波齐转山为开端展开的,他们从芒康出发一路朝拜进入拉萨,在拉萨整顿后前往神山冈仁波齐转山。转山是一种宗教活动,而支撑他们克服一路的苦难前行的是藏传佛教宗教思想中对于“因果报应”和“转世轮回”的信奉。如果有人死在转山路上,是一种无上的福气,而杨培老人最后在转山中的死去也正是导演有意而为。这一剧情设计更是从侧面反映出藏传佛教的宗教内核——苦、集、灭、道的“空”观哲学,断除“苦”“集”以后,伴随着外在身体的“灭”,最终灵魂得“道”获得解脱,走向通往“彼岸”的道路。

藏传佛教的雕像、壁画以及唐卡向众生描述了“彼岸”极乐世界的美。在电影中,信徒们所向往的“彼岸”在现世的生活里即是被称为神山的“冈仁波齐”,而朝圣即是融合了“四谛”和“十二缘起”的一种信仰方式。电影以朝拜“冈仁波齐”为核心的故事脉络,蕴含了藏传佛教中对于“彼岸”的追求。而朝拜路途中所遭遇的种种困难蕴含了藏传佛教“空”观哲学,即苦、集、灭、道“四圣谛”。所谓“苦”,是说生即苦,生死轮回都是“苦”。所谓“集”,是说苦的原因即欲,欲“集”罪业。所谓“灭”,是说断除“苦”“集”的方法唯有寂灭。所谓“道”,是说得道登上“涅槃”后的解脱,乃得“极乐”。“空”是极乐的归宿,看破红尘,进入空无,也就获得极乐的实有。在电影中,这种“空”观哲学被外化为在朝拜的路途中经历苦难,洗刷罪恶,寂灭欲望才能登上“涅槃”,真正达到永恒的“空境”。

藏传佛教中的“四圣谛”引导着信徒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遇到苦难时,都把苦难当作修炼,而修炼是自己能够得到救赎,到达“彼岸”的方法。在电影《冈仁波齐》中,朝拜队伍遇到了无数的困难,而面对困难的他们没有大的情感起伏,而是以超脱的态度来面对。由此可见,藏传佛教的哲学世界观对于把控人心,引领他们淡然地面对现实的烦恼与苦难具有重要的作用。

佛教认为“时间方向”是先有了将来,才会有现在。一个事物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在它还没有出生前早就决定好了。这样的“命运前定论”在当下的藏传佛教中有所松动。电影中的人物都在接受自己命运的同时企图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洗清自己的罪恶。受当下时代的影响,现在对于未来的能动性作用越来越多地被当下的藏传佛教所吸收、内化。

五、结语

《冈仁波齐》把一种对于现世和人生的感性融入影片的画面和情节之中。电影用纪实主义手法描述了虚幻的宗教世界,在银幕以及观众心中营造出了诗意的藏传佛教世界,并且传达了藏传佛教中对于现世和人生的深入思考。

注释:

①王增伟.新纪实主义纪录片[D].重庆大学,2009.

②张杨,李彬.创作与生命的朝圣之旅——张杨访谈[J].电影艺术,2017(1).

③张江华.“圆圈现象”及其在藏传佛教中的象征意义[J].民族研究,1989(5).

④叶少勇.中论颂——梵藏汉合校·导读·译注[M].上海:中西书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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