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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华民族的文化独立性
——基于张岱年文化哲学的阐发

2018-04-02陈泽环

关键词:张岱年独立性民族

陈泽环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2014年,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指出:“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一个民族、一个人能不能把握自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道德价值。如果我们的人民不能坚持在我国大地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道德价值,而不加区分、盲目地成为西方道德价值的应声虫,那就真正要提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会不会失去自己的精神独立性的问题了。如果没有自己的精神独立性,那政治、思想、文化、制度等方面的独立性就会被釜底抽薪。”[1](P88)这一“精神独立性”,相对于政治和制度等方面的独立性而言,可以说是通常的文化独立性;相对于思想和文化的独立性而言,可以说是其核心,即核心价值,特别是道德价值的独立性。关于民族的精神独立性即文化独立性之问题,近代以来,许多思想家都曾发表过很有价值的意见。例如梁启超就说过:“凡一国之立于天地,必有其所以立之特质。”[2](P216)现在,正当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习近平重提这一问题,自有深意所在。有鉴于此,为了深入理解习近平上述论断的重要实践意义和深远理论意义,本文拟基于张岱年的文化哲学,围绕中华民族的文化独立性问题,从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意义、弘扬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方法和实现民族文化独立性的路径三方面,做一初步阐发。

一、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意义

20世纪80年代,在参与中国学术界关于中西文化比较问题的讨论时,著名哲学家张岱年(1909—2004)曾多次对“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的问题发表过深入的意见,至今仍然发人深省:“每一伟大的民族都有其民族文化;每一民族文化都有其基本精神,亦可称为民族精神。这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构成一个民族的生命之一部分。如果一个民族丧失了独立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这个民族也将丧失其民族的独立,而沦为殖民地或半殖民地。保卫民族的独立,也必须保卫民族文化的独立。这是确定无疑的。而保卫民族文化的独立,也必须发展自己的民族文化,与时代俱进。如果顽固守旧,仅仅坚持过去的旧传统,也将为时代潮流所淘汰。”[3](第6卷,P153)例如,“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作为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核心原则,成为中国文化数千年持续发展、虽有时衰微而可以复盛的精神支柱,其伟大的文化力量曾多次挽救了深陷危机之中的中国。这里,张岱年首先确定了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对于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的极端重要性,任何伟大的民族都由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构成其民族生命,没有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就没有民族的独立地位。因此,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独立性,也就是坚持民族的独立性。其次,他在此也简略地涉及了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的方法和路径:绝不能顽固守旧,故步自封,而应该开放兼和,与时俱进。这些观点,在当时的思想界和学术界,虽然由于“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等原因,没有被及时地予以广泛传播,甚至有些人对此还不以为然;但随着时间的考验,现在看起来,不仅十分深刻,而且极为重要,并将日益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在张岱年的晚年著述中,可以看到,关于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的阐发,不仅议论甚多,而且旨趣深刻。“民族独立性……中一个重要方面就表现在民族文化的独立性上。民族文化没有独立性了,民族也就没有独立性了,就要亡国亡种。”[3](第6卷,P194)“文化问题关系着民族存亡问题,岂可掉以轻心!”[3](第6卷,P128)这些论断不仅旗帜鲜明,而且语重心长,把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事关民族生死存亡的极端重要性阐发得淋漓尽致。而在这些论述中,按照笔者的理解,特别具有理论和实践意义的是其关于民族独立性与个人独立性之间辩证关系的探讨。“任何民族的文化,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其民族的主体性。文化是为民族的存在与发展服务的,文化必须具有保证民族独立、促进民族发展的积极作用。近年以来,很多论者喜谈个人的主体性。肯定个人的主体性是必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正确理解民族的主体性。……如果一个民族丧失了独立的地位,必然要受别的民族的奴役;在受奴役的民族中,个人主体性是不可能存在的。”[3](第6卷,P260~261)事实确实如此。在20世纪80年代,由于对“文革”浩劫的反思,由于各种西方思潮的涌入,在本来合理的关于“主体性”问题之探讨中,逐步出现和流行着一种只注重“个人主体性”而遗忘或忽略“民族主体性”的偏颇和倾向。在当时的文化和思想气候下,张岱年能如此论证“民族主体性”与“个人主体性”之间的辩证关系,虽然理解的人不多,但确实高瞻远瞩。

张岱年之所以能够提出上述关于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的深刻命题,除了其坚定和严肃的现实文化和政治关切之外,还有其对世界文化史,特别是中国文化史的发展演变、重要特点和基本规律之深入研究和全面把握的历史基础。他认为,世界各国的文化具有共同性,也有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指文化的民族性。概括说来,中国文化、西方文化、印度文化、阿拉伯文化,都是自成体系和各具特色的文化类型,都有其对于世界文化的独特贡献。至于“就中国文化从古到今的发展演变的情况来看,中国的民族文化表现了三个特点:(1)创造性,(2)延续性,(3)兼容性。中国古代文化是独立发展的,表现出中华民族的创造力。中国文化从上古时代以来延续不绝,虽然经历了时盛时衰的曲折过程,但始终没有中断。中华民族能够汲取外来文化,从不拒绝外来文化,能使外来学术与固有传统融合起来”。[3](第6卷,P57)这里的创造性、延续性、兼容性三大特点,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发展基本规律的集中体现:不仅哲学思想在中国文化体系中居于主导地位,文化的发展与思想自由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且“在文化演变过程中,既须要吸收外来文化,又需要保持自己的文化独立性,这样文化才能有健康的发展”。[3](第6卷,P142~143)从而,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独立性,不仅是中国文化在其几千年发展过程中显现出来的最重要特点,甚至是中国文化五千余年延续发展、曾经长期居于世界前列的最基本规律。

为深化其关于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的重要意义和历史基础之思想,张岱年还对“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独立性”中的“独立性”范畴之含义做了严密界定。在他看来,“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就是在形式和内容等方面都具有民族的特色”。[3](第6卷,P261)当然,这只是一种比较抽象的界定。就进一步的具体界定而言,他明确指出:“一个健全的民族文化体系,必须表现民族的主体性。……如果文化不能保证民族的主体性,这种文化是毫无价值的。”[3](第7卷,P65)“何谓主体性?主体性包含独立性、自觉性、主动性。独立性即是肯定自己的独立存在;自觉性即是具有自我意识,自己能认识自己;主动性即是具有改造环境的能动力量而不屈服于环境。一个民族,必须具有独立性、自觉性、主动性,才能立足于世界众多民族之林。一个民族,必须具有主体意识,亦即独立意识、自我意识和自觉能动性。”[3](第6卷,P206)这就是说,基于民族是人类生存发展的一个重要而基本的社会形式,张岱年在此强调,同个人作为主体、人类作为主体一样,民族也是一个主体,各民族均有其特有的主体性。各民族为坚持自己的主体性,必须具有在文化方面的独立性、自觉性、主动性意识,即我们现在通常说的文化自信、自觉和自强意识。这里,独立性即文化自信体现的是民族情感,自觉性即文化自觉体现的是民族理智,主动性即文化自强体现的是民族意志,三者相辅相成地保障着民族文化主体性以至整个民族主体性的实现。

从本文论证的要求和目的来看,重要的不是从细节上去探讨张岱年的“民族主体性”“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独立性”等范畴之间的含义关联,或者在作为“民族主体性”三要素的“独立性、自觉性和主动性”中间争论哪一个最为重要?这里的关键在于,当参与20世纪80年代关于中西文化比较问题的讨论时,他为什么着重和反复地强调了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独立性问题?笔者认为,这是与中国当时的思想和文化气候密切相关的。毋庸讳言,由于对“文革”浩劫及其留下的伤痕之反思,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形成的初期,80年代的中国社会也弥漫着一种“全盘西化”的思潮。对于这种思潮的危害性,许多人是缺乏认识或认识不足的,不少青年人和大学生则是跟着跑。面对这些状况,张岱年感到更有坚持原则的必要。在这一问题上他典范性地表现出了一个当代中国哲学家的睿智和勇气,坚定和明确地指出:“全盘西化论者……全面鄙弃本民族的传统,这是民族自卑的奴性思想的表现。”[3](第7卷,P196)“经过一百多年反对外来侵略的艰苦斗争,近年又有个别的人声称甘愿当殖民地的子民,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3](第7卷,P64)此外,当时他对“全盘西化”思潮的批判不是独断主义和教条主义的,而是在坚持“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独立性”和主动性的同时,又不忘其自觉性,主张坚持文化发展的辩证法,与时俱进,积极汲取包括近代西方文化积极因素在内的一切有益的人类文明成果。而在笔者看来,30余年之后的现在,虽然整个世界和中国的思想及文化气候均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种种迹象表明,其所强调的“文化问题关系着民族存亡”的观点仍然是特别难能可贵的。

二、弘扬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方法

在初步探讨了张岱年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之意义的思想之后,为分析其关于弘扬民族文化独立性之方法的论述,首先有必要对其理论思维的特征做一简要概括。按照其重要研究者刘鄂培的观点,张岱年的学术体系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文化观——“文化综合创新论”,哲学观——“唯物、理想、解析,综合于一”,哲学的精髓——“兼和”思想。“在岱年先生的学术体系中,其文化观植根于哲学观,而‘兼和’又是哲学观的精髓。”[4](P43)所谓兼和,指“最高的价值准则曰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简云兼和,古代谓之曰和,亦曰富有日新而一以贯之。……惟日新而后能经常得其平衡,惟日新而后能经常保其富有”。[3](第3卷,P220)在笔者看来,这是一种结合了中国古代阴阳辩证法和西方近代否定性辩证法精髓的现代唯物辩证法,强调要具体分析和有重点地对待任何事物的对立、斗争与统一、和谐之间的关系,既反对片面强调斗争,也不赞同不谈斗争的和谐,以实现个人、民族和人类可大可久之螺旋形发展的最高价值目标。这一“兼和”观念正是张岱年在20世纪文化论争中能够做到以下这一切的方法论基础:始终坚持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的中华民族精神,倡导辩证法是最重要的思维方法;主张中国古典哲学富于辩证思维,不仅应该发扬光大,而且应该吸取西方近代辩证法比较强调对立的斗争与转化的积极因素,实现分析与综合的统一,以正确认识人类文化的全部成就,努力于新的思想和文化创造。

张岱年关于文化发展辩证法问题的具体阐发,散见于《张岱年全集》的许多论述之中,为了便于集中说明他的观点,本文主要依据其写于1990年底的《文化发展的辩证法》一文展开概括和分析。他指出,为创建社会主中国新文化,必须正确处理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一系列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关系,特别是文化的变革性与连续性、时代性与民族性、交融性与独创性、整体性与可分性等之间的辩证关系。就文化发展的变革性与连续性之间的关系而言,张岱年指出:“任何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的,任何民族的文化都在不断变化、不断发展之中。……但是,新旧交替之际并非完全断裂。……文化的发展应是变革性与连续性的统一。……在创建新文化的过程中,必须努力研究传统文化,正确理解传统文化,取精去粗,去伪存真。”[3](第7卷,P84~85)现在,“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思想界和学术界以及公众的广泛共识,张岱年关于创建新文化必须努力研究传统文化的命题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当时从思想和理论上对各种民族虚无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清理和澄清工作还刚刚起步的条件下,他就能够如此明确和深刻地阐明文化发展的变革性与连续性之间的辩证关系(实际上这是他的一贯思想),展现出娴熟地运用唯物辩证法分析文化问题的能力,这不仅在终止各种民族虚无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影响方面具有超前性,而且对于我们当下有效地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避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有深刻的方法论指导意义。

同样适用于以上评价的,还有张岱年关于文化发展辩证法的其他方面的论述。例如:“文化有其时代性,随着生产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用现在流行的名词来说,中国自周秦以来以至清代中期,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封建’制的文化,而近代西方的文化是资本主义文化。这是中西文化的时代性的差异。文化不但有时代性,也有民族性。……‘五四’以来的文化讨论中,有人专讲中西之异,有人强调古今之殊,都是以偏概全的片面观点。关于中西文化的比较,既应看到时代性的差别,也应看到民族性的殊异。”[3](第7卷,P85~86)应该承认,自近代以来,关于文化问题的争论中,虽然也存在着综合时代性或民族性辩证关系的努力,但不能否认,片面固执于时代性或民族性一端的论点和思潮毕竟深深地影响着很多人。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情况来看,除了极少数只讲文化民族性以致走向极端的人之外,比较起来,片面地坚持文化时代性而忽略或遗忘文化民族性思潮的影响更大。在这方面比较典型的表现是,“传统-现代”两分的文化思维模式导致了不少人全盘否定中国传统文化,而有些坚持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理论框架的人,也存在着忽视这五种社会形态内在地蕴含着的民族特色的倾向。这一经验教训必须牢记。因为,正如张岱年所指出的那样:“近代以来,同属西欧的英、法、德、意都发展了资本主义文化,但是各有特点。亚洲的古国中国和印度,都落后于西方,但彼此不同,这就是民族性的差异。”[3](第7卷,P86)

关于文化发展中的交融性与独创性之间的关系问题,张岱年基于古代佛学中国化的成就,以及鸦片战争和西学再次东渐之后,清皇朝当权的守旧派盲目排外导致空前民族危机的教训,强调“从文化发展的历史来看,文化交流是必要的。文化交流有益于文化的健康发展。必须虚心吸收外来的文化的成就,借以丰富自己。同时又应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借以保持民族的主体性。一方面,文化交流是文化发展所必需,这可谓文化的交融性;另一方面,又须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性,这可以称为文化的独创性。既要重视交融性,也要发扬独创性,这也是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3](第7卷,P88)例如,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特点有两个方面:在人与自然关系上重视人与自然的统一(天人合一),在人与人关系上重视人与人的和谐(以和为贵)。这种传统的长处是有助于保持生态平衡,但比较缺乏改造自然的能力;侧重于人与人的互助关系,但缺乏斗争意识;固然有利于组织一个宏大与稳定的社会,但不利于使这个社会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上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从而步入一个更高更新的阶段。为此,中国文化有必要努力吸取西方文化中的科学和民主要素,使自身获得文明和文化的新鲜血液。但是,中国文化对异质文明和文化,特别是西方文明和文化新鲜血液的吸取,必须立足中华文明和文化的根基,而绝不能截断民族自身的文明根基和文化血脉,否则,就会丧失民族文化的独立性,以致最终丧失整个民族生存与发展的独立性。

从以上对其“文化发展的辩证法”的简略概括和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到张岱年研究文化问题的方法论特点和优势:“研究文化问题,应特别强调辩证法的重要。”[3](第6卷,P442)这成为当代中国学术界和思想界全面把握文化之古今中西辩证关系的典范,值得我们学习和发扬。这种以“兼和”为特征的文化辩证法,既考虑到文化发展过程中矛盾的对立和斗争双方的独立地位,又努力具体、有重点地实现其统一与和谐。例如,在传统文化势力过于强大的清末民初时期,我们有必要重点突出文化的变革性、时代性与交融性;而在传统文化被欧风美雨冲刷百年的当代社会,我们就有必要多强调一点文化的连续性、民族性与独创性,“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以奠定和充实当代中国和中国人特别是中国青少年的文化底色和基调。当然,辩证法作为方法论,并不会自动地发挥“点石成金”的作用;要正确地发挥其把握文化发展辩证过程的功能,避免走向诡辩论的歧途,就必须以正确的世界观为依据:“方法论是以世界观作为基础的,正确的方法论是由正确的世界观决定的。我们要求按照历史上的每一哲学家思想的本来面目来分析和研究哲学思想发展的过程,就必须依据唯物主义的世界观。”[3](第4卷,P105~106)进一步说,能否正确地坚持当代文化发展的辩证法,要由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决定,要由中国当下的最重要目标(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决定,要由中国共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的历史性地位决定。而认识到这一点,就涉及本文要探讨的实现民族文化独立性的路径问题了。

三、实现民族文化独立性的路径

张岱年之所以能够如此深入地阐发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的重大理论和实践意义,透彻地分析文化发展的辩证法,除了他坚持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世界观之外,还包括其有一贯的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爱国主义的情操是任何一个民族的任何个人所必须具备的。”[3](第8卷,P425)以及他有坚定和鲜明的社会主义之政治和文化立场:“中国文化的发展已经达到一个新时代。这个新时代的中国文化是社会主义的新文化,也可以说是民族文化的复兴。”[3](第7卷,P125)张岱年还为此提出要综合中西文化之长而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中国文化:“一个独立的民族文化,与另一不同类型的文化相遇,其前途有三种可能:一是孤芳自赏,拒绝交流,其结果是自我封闭,必将陷于衰亡。二是接受同化,放弃自己原有的,专以模仿外邦文化为事,其结果是丧失民族的独立性,将沦为强国的附庸。三是主动吸取外来文化的成果,取精用弘,使民族文化更加壮大。中国文化与近代西方文化相遇,应取第三种态度。”[3](第7卷,P63)这里,他总结了20世纪20年代与80年代思想界关于中国文化的前途和中西文化比较的论争。相对于“东方文化优越论”和“全盘西化论”,他提出了必须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之下,努力弘扬中国文化优秀传统,并吸收近现代西方文化先进成就的“综合创新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与一些论者回避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而谈论综合古今中西创新文化不同,张岱年始终坚定不移和旗帜鲜明地坚持当代中国文化的社会主义性质,从而找到了在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真正路径。

建设社会主义中国新文化,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张岱年始终不渝地坚持这一基本立场:但与此同时,为避免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而妨碍中国新文化的发展,他又反复强调要正确地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第一,“指导中国革命达到成功的是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应是与中国优秀传统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3](第6卷,P208)即不是纯粹的“西学”,而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优秀传统的结合,应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主要方向。”[3](第7卷,P451)第二,对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在保持政治一致的前提下,学术上应允许有不同意见的探讨:“由于任何人都有其局限性,对于文化优秀传统与唯物论的理解难免各有所偏,所以,应允许对于唯物论的不同意见的存在。在唯物论哲学内部也应求同存异。”[3](第7卷,P466)第三,“每一时代应确立一个主导思想,而同时应允许不同学派的存在。必须确定一个主导思想,借以保证政治上的统一、社会的安定;同时允许不同学派的存在,借以保持思想的活跃、学术的繁荣”。[3](第7卷,P75)张岱年以上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优秀传统相结合的强调,对唯物论内部不同见解学术争论的肯定,对政治统一与学术繁荣合理关系的期待,语言虽然朴实,但观点十分合理,不仅充分展现出其相关理论思考的深刻性和超前性,而且对于使马克思主义即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真正成为我们在21世纪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思想武器,具有重大的理论启示意义。

如果说坚持和发展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是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指导思想路径,那么努力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则是其文化根基路径。张岱年认为,五千年的中国文化虽有盛衰变迁,但始终绵延不绝,必有其优秀传统支撑,包括天人合一、以人为本、刚健有为、以和为贵的基本精神,等等。此外,近代以来中国落后了,也证明中国文化有一定缺点或者说缺陷,例如等级观念、混沌思维、近效取向、家族本位以及其他。因此,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文化,我们就必须自觉地考察、分析、选择、继承中国固有文化的优秀传统。“社会主义新文化不是能够凭空创造的,必须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加以改造,推陈出新。”[3](第6卷,P55)“拒绝继承历史遗产是狂妄无知的表现。”[3](第6卷,P64)这就是说,我们首先要坚定地立足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根基,避免各种民族虚无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沉痛教训。当然,“传统文化中积极的贡献常常难以理解、不易掌握,而易于丧失、忘却;传统文化中消极的阻碍进步的东西却不易克服、不易摆脱”。[3](第6卷,P89)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沉渣泛起或全盘否定的错误。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我们要努力实现中国优秀传统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中国的文化传统也必须与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密切结合,才能提升到更高的水平。”[3](第7卷,P159)同时,还要努力学习并赶上近代西方的科学技术和民主传统,以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真正成为实现新时代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文化根基路径。

关于向西方学习,张岱年的态度也十分明确:我们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要保持民族的独立,要发展民族文化,就必须“努力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成就,争取做到与发达国家并驾齐驱”。[3](第6卷,P227)而且这种学习作为非常紧迫的任务,必须急起直追,不能有半点含糊。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缺点是缺乏近代民主和近代实证科学,而这正是中国几百年来远远落后于西方的原因。直到晚年,他面对的现实还是:中国的民主和法治还不够健全,科学技术、经济管理还比较落后,因此,不学习西方文化的积极因素是不行的。但是,在学习西方时,我们不仅必须立足本国文化优秀传统的坚固基础,而且也应发挥中华文化的合理方面对于西方文化缺陷的矫正作用。例如,“西方近代强调战胜自然,把自然看作敌对的力量,其结果出现了破坏生态平衡的偏弊。中国哲学强调天人合一,在改造自然方面效果不大,在保持生态平衡上却有重要意义”。[3](第6卷,P59)还有,在人与人关系等方面,也存在着类似的可能。至于更重要的则是,在学习西方时,我们必须明确“中华民族是建设社会主义中国新文化的主体,而社会主义是中国新文化的指导原则。科学技术等等都是为这个民族主体服务的,也都是为社会主义服务的。”[3](第6卷,P129)“我们现在强调的是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民主比资本主义民主更进一步。”[3](第6卷,P139)这是关键的政治自觉。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在主动吸收世界先进文化成就的同时,创造自己的社会主义新文化,而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汲取人类文明有益成果的路径也就被开辟了出来。

总之,上述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三条基本路径,结合起来就是张岱年提出的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的“综合创新”路径,只有这一路径才能够使我们把坚持民族文化独立性的努力落到实处,弘扬民族文化独立性的方法才会是建设性的辩证法,中华民族的文化独立性才会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我们要特别珍视这条在其论述中得到典范性阐述的“综合创新”路径。当然,在坚持中华民族文化独立性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文化的人类性和世界性,并且要特别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独立性。因为,“文化的民族性的差异,只是相对的。各民族之间还有一些共同性,这表现了文化的普遍本质”。[3](第6卷,P48)“肯定主体性并不排斥客观性。……任何主体同时也是一个客体。在认识主客关系的时候,必须具有客观的态度。”[3](第6卷,P206)从而,我们坚持中华民族的文化独立性,绝非故步自封和孤芳自赏,也不是自以为是、傲视他人,更反对文化输出和文化冲突,而是坚持文化多彩、平等和包容的理念,在走上最符合本民族特性和当下使命的文化发展道路的同时,努力在文化上以相遇超越封闭、交流超越隔阂、互鉴超越自负、共存超越冲突,在实现民族文化复兴和整个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同时,努力为人类文化和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做出应有的更大贡献。对此,如果说在20世纪最后20余年,张岱年已经做了深刻的阐发的话,那么,在构建人类文化和命运共同体的新时代,我们就更应该这么去思考和行动了。

[1]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论述摘编[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

[2] 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点校[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3] 张岱年.张岱年全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

[4] 刘鄂培,杜运辉.张岱年先生学谱[M].北京:昆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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