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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都塞“反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四重解读

2018-04-02孙宜晓

关键词:哲学观阿尔都塞历史主义

孙宜晓

(淮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科学主义与历史主义的交锋是理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条重要线索,但长期受到科学主义和人道主义之争这一主线的影响,科学主义和历史主义的争论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而两者争论的实质不仅关系到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本性的界定,而且也关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不同理解。理论界通常把以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为代表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称为黑格尔主义马克思主义,主要因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力图挖掘马克思主义哲学背后的黑格尔的身影,一方面,通过黑格尔恢复被第二国际的经济决定论所忽视的马克思主义主体性思想,弘扬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维度;另一方面,借助于黑格尔哲学强烈的历史感,恢复被自然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所遮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主义特征。而阿尔都塞为了清除人道主义和历史主义解读模式的干扰,极端地把马克思主义解读为理论上的“反历史主义”和“反人道主义”。所谓的“理论”上的反历史主义和反人道主义是指,在现实的层面,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主义并不反对对人的本质、生存状态和历史的关注,但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本性上来看,马克思主义并不是把人的本质和历史当作理论基础,所以,他反对的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从理论的角度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本质界定为人道主义和历史主义的做法。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阿尔都塞在对马克思主义做理论上的反历史主义和反人道主义的解读中,必然包含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反历史主义的理解。学界过多地关注阿尔都塞的科学主义马克思主义对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但就其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的批判,研究不多。因此,本文以“反历史主义”为视角重新解读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既试图深化对阿尔都塞以及卢卡奇、葛兰西、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理解,也希望有利于拓展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角。

以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为代表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将马克思主义哲学视为实践哲学,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是主客体相统一的实践辩证法,在认识论上坚持实践基础上的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经验主义认识论。阿尔都塞反历史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首先表现为反经验主义认识论。虽然阿尔都塞在认识论上也坚持实践的观点,但他赋予实践以结构主义特征,认为实践是主体人凭借一定的技术手段将一定的原料整合成特定产品的活动,它包括生产实践、意识形态实践、政治实践和理论实践等形式。阿尔都塞认为科学理论不是在生产实践、政治实践和意识形态实践中产生的,而是理论实践的产物。理论实践是阿尔都塞批判历史主义经验主义认识论的切入点,它是凭借科学的思维方法在思维领域产生科学知识的活动,其认识对象是抽象的概念,而非现实的感性客体。科学理论是根据一定的思维方法,在按照一定的逻辑结构对相关抽象的概念体系进行整合和逻辑建构中形成的。由于科学理论是在思维领域的理论实践中产生的,所以,检验认识正确与否的标准就不是其他实践形式,而只能是作为科学理论产生过程本身的理论实践。“马克思的理论实践是马克思所生产的认识的‘真理性’标准。”[1](P60)阿尔都塞认为历史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在认识论上忽视了不同实践形式的层次性区分。历史主义在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参与政治、历史,并从历史和政治实践中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时,却将产生科学理论的理论实践粗暴地等同于生产实践、政治实践,忽视了不同实践形式的层次性区分,在同一结构中将所有实践形式纳入其中,各种不同实践形式之间的差别也消失了,理论实践也必然被等同为历史实践。阿尔都塞的理论主义认识路线是奠定在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相区别的基础之上的,“认识对象或本质,就其本身来说,是与现实对象绝对不同的”。[1](P36)科学的认识对象是相关的概念、范畴,而非具体的现实存在。阿尔都塞认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经验主义认识论则将认识对象等同于现实对象,这种经验主义认识论在本质结构上与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是同构的,因为两者都坚持还原主义方法。历史主义试图将认识对象归结为现实对象,而黑格尔则将现实对象归结为认识对象,两者在结构上具有同构性。“马克思屏弃了黑格尔把现实对象同认识对象、现实过程同认识过程混为一谈的做法。”[1](P36)阿尔都塞认为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观在认识论上的错误在于,将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认识过程和现实过程混为一谈,犯了粗糙的经验主义的错误。

阿尔都塞在认识论上坚持结构主义方法,对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历史主义认识论原则进行颠覆,反对将逻辑的进程归结为历史的进程,并简单地将两者看作是一一对应的关系。阿尔都塞通过对《资本论》的分析,认为在其中概念出现的顺序与之在历史上出现的顺序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我们从这种误解的最后结果中得出理解和批判的明确原则:这就是在对象的现实中把握理论整体(政治经济学理论)即对现实经验整体的认识,同现实经验整体(具体的历史)的关系看作是对应的一致的关系,而这种对应一致的关系是对《资本论》中‘逻辑’和‘历史’的‘关系’产生误解的根源。”[1](P134)阿尔都塞认为,作为《资本论》认识对象的各种概念体系,是思维根据概念之间的内在关联建构起的结构性整体,这种结构性整体及其发展顺序与现实对象不具有必然的逻辑一致性,而经验主义认识论的理论失误在于草率地把逻辑的顺序与历史的进程看作是一致的。阿尔都塞认为,经验主义认识论的根源在于把认识对象与现实对象等同,导致经验主义意识形态和科学理论的混同,进而使马克思思想发展中的“认识论断裂”被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解读模式所遮蔽。

哲学与历史的关系是历史主义哲学观与阿尔都塞反历史主义哲学观争论的焦点。卢卡奇、柯尔施等理论家积极吸纳了黑格尔哲学的历史主义传统。在黑格尔历史哲学中,哲学与历史是统一的,尽管是以哲学统摄历史的颠倒形式。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吸收了黑尔格哲学厚重的历史感,对思辨哲学、第二国际的实证主义和自然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非历史主义哲学观进行批判。思辨哲学把哲学看作和历史相脱离,自然主义则将历史自然化,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看作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而历史唯物主义无非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的推演。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哲学观认为它们都割裂了哲学与历史的辩证关系。理论上,葛兰西和卢卡奇都认为历史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关于历史的哲学,“只有一门唯一的、统一的——历史的和辩证的——关于社会(作为总的)发展的科学”,[2](P77)即历史唯物主义。在实践上,历史主义哲学观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化,无论是卢卡奇对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强调,还是葛兰西对文化霸权的重视,以及柯尔施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强调,其目的就是要强调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功能,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化、革命化,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参与历史和政治。阿尔都塞反对历史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将哲学与历史密不可分的观点,他认为历史主义的解读模式会导致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科学——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混同。[1](P149)阿尔都塞认为在马克思思想发展中存在着从人本主义到科学的决裂,由于葛兰西忽视了这种“认识论的断裂”,导致葛兰西将作为关于历史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并将作为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意识形态。在阿尔都塞的科学主义认识论看来,造成历史主义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等同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源在于其认识论上的经验主义总问题,即历史主义把科学与历史的关系等同于意识形态与现实的关系,关于历史发展规律的科学(历史唯物主义)也就成为经验主义的意识形态。

关于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的关系,阿尔都塞反对卢卡奇和葛兰西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总结和对现实历史的反映,他竭力要反对历史主义用经验的历史来解释历史唯物主义:“它构成当代历史主义的基础,并使我们有可能把认识的对象同现实的对象混为一谈,因为这种偏见把作为现实对象的认识的认识对象的‘性质’赋予现实对象。对历史的认识不再是历史的,正像对糖的认识不再是糖一样。”[1](P118)所以,阿尔都塞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对象不是经验的历史,而是建立在生产方式基础之上并为主导因素支配的具有一定结构层次的“历史时代”的概念。历史唯物主义正是在对历史时代概念的“理论实践”中才产生科学的历史理论,它不同于历史主义的经验主义认识论,而是根据相关的概念、范畴,根据一定的逻辑,在理论实践中构建出的科学理论体系。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历史唯物主义是不能等同的,在马克思思想发生“认识论断裂”后产生了两个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科学(历史唯物主义),并且,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科学两者的出现具有一定的时间间歇。阿尔都塞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只有在历史唯物主义产生之后才能形成,并存在于《资本论》当中,因此,要离析出辩证唯物主义,必须对《资本论》展开循环阅读,并在理论实践中加以理论化、系统化。但最终呈现的作为理论实践产物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到底是什么,以及辩证唯物主义为什么要在历史唯物主义之后形成等问题,阿尔都塞并没有明确阐释。

哲学与历史内蕴着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历史主义哲学观总是将哲学置于哲学史中进行分析。卢卡奇、葛兰西等理论家认为哲学与哲学史、文化史紧密结合,其理论前提是所有哲学都是对社会历史的自觉反映,而现实历史是在实践基础上生成的,哲学必然也有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有在对哲学史的不断推敲中才能真正实现理论创新和面对现实。由于阿尔都塞反对经验主义的认识论,反对历史主义哲学家把哲学史理解为“哲学家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于是就把这种顺序看作了历史本身”。[1](P113)阿尔都塞认为这种编年史意义上的哲学家和各种哲学流派依次出现的历史,不是哲学史。阿尔都塞对编年史意义上的哲学史进行批判,目的并不是要否定哲学史,而是为了澄清他对哲学史的理解。阿尔都塞从结构主义和总体性的观点出发对哲学史进行界定,他认为每个时代的哲学都有自己的哲学理论总问题,各种哲学观点和体系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特定哲学结构,不同的哲学家及其哲学思想被纳入了那个时代的哲学结构和理论总问题之中,所以,哲学史就不是一个个哲学家所构成的编年史,而是哲学结构不断变革的历史和哲学理论总问题演变的历史;而哲学结构和理论总问题的变革是借助于重大的哲学事变来实现的,“就是那些能够使现存的哲学结构关系即现存的理论总问题发生现实变化的哲学事实”。[1](P114)既然哲学史不再是编年史意义上的哲学史,那么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把握就不能从编年史意义上的哲学史去理解,而应该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哲学的理论总问题和结构去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

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都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参与历史,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参与历史是通过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功能和意识形态功能实现的。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都认为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功能是实现哲学走向历史的重要途径。哲学不仅关照历史,更重要的是改变历史,实现历史的哲学化和哲学的历史化的辩证统一。所以,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首肯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意识形态,世界观的选择与认同都与政治紧密相关。卢卡奇把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获得看作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首要条件,葛兰西将文化霸权视为政治霸权的前提,柯尔施借助于黑格尔恢复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其共同目的都是为了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功能和意识形态功能,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历史相统一的历史主义本质。

阿尔都塞早期反对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将哲学与政治相联系,根本原因与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意识形态的界定有关。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在与早期的人道主义阶段决裂后进入了科学主义阶段,伴随着这种决裂产生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科学,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阿尔都塞认为“哲学作为‘理论实践的理论’的思辨论点”,[3](P234)表明辩证唯物主义也是理论实践的产物,而不是意识形态实践的结果。在阿尔都塞看来,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意识形态是不同的,辩证唯物主义是理论实践的产物,它的首要功能是认识功能。而意识形态具有特定结构和逻辑的表象体系,作为社会必要建制的一部分,意识形态发挥的主要不是认识功能,而是实践功能。[3](P201)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则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意识形态参与政治斗争,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视为“实践哲学”,并把哲学斗争视为现实政治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阿尔都塞认为,哲学与政治紧密联系必然导致“我们的哲学家不研究任何哲学,并把一切哲学都当作政治”,[3](P2)导致哲学家成了政治家,混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意识形态的界限,使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现实政治实用主义的意识形态。阿尔都塞认为,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在过分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和社会职能时,弱化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功能。

在后期《列宁与哲学》一书中,阿尔都塞修正了早期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理论主义路向,并表现出向早期他所批判的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回归:“马克思主义哲学,或辩证唯物主义,在理论中展现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4](P26)阿尔都塞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现实的无产阶级的政治斗争紧密结合,并从理论和实践的双重维度参与政治斗争:在理论领域,阿尔都塞认为哲学斗争是政治斗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延续,哲学是理论领域的阶级斗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功能理论上通过提出新的哲学概念和论题,以划清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界限。在实践领域,要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识形态功能,指导无产阶级变革现实世界。可见,阿尔都塞后期的思想转变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早期对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批判,肯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功能。

对历时性方法论的批判也是阿尔都塞反历史主义哲学观的重要内容。历史主义方法论的重要维度是历时性原则,它注重考察事物发展时间上的统一性和过程性,在动态的历史过程中揭示事物的起源、演进过程及其发展趋势。如卢卡奇认为:“即使是人们习惯称之为‘事实’的东西也是由过程组成的。”[2](P273)阿尔都塞则坚持用同时态的结构主义方法认识事物,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具有一定结构和等级的有机整体,而事物的功能与地位只有在其所处的关系结构中才能正确把握。同时,事物不仅是结构性的整体,而且整体的内部结构也有层次性的区分,致使不同层次的要素在事物发展中的功能具有不平衡性,但结构性的统一体受占主导地位的结构决定,“各个环节和各种关系在整体中的共同存在受到占统治地位的结构次序的支配”。[1](P109)而这些等级则成为各个层次结构在整体中作用大小的标志。

历史主义马克思哲学观在历史观上坚持历时性的方法,如葛兰西认为,“历史的发展过程是一种时间上的统一”,[5](P99)过去包含在当下,而现在将不断走向未来。阿尔都塞用同时态的结构主义方法研究历史,认为历史不是单一的本质所决定的历时态的演进,而是由多层次的结构组成的复杂整体,社会整体就是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各种要素和层次所组成的结构性整体,因此,历史就不能简单地从过去推演出现在和将来。历史主义的历史观和黑格尔的线性历史观的本质结构是一致的,都从单一的本原出发,在历时性的序列中创造出复杂的历史。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主义结构性历史观和黑格尔线性历史观有根本区别,社会历史是由生产力、生产关系等各种要素所构成的复杂性结构整体,每种结构都有相对独立性,且由主导性因素支配,而不同的结构之间也有占主导地位的结构,所以,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就不是简单的线性决定论,而是由经济结构所决定的复杂性结构整体,“这些层次按照各种特殊的、最终由经济层次决定的规定,相互联系,共同存在于这种复杂的、构成的统一性中”。[1](P108)阿尔都塞认为,尽管黑格尔坚持总体性的观念,将每个要素看作是整体的部分,但其单凭运动和时间的逻辑是推演不出具有复杂结构的历史的。因此,历史是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各个层次和要素构成的统一体,其中经济结构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

阿尔都塞用同时性的方法反对历史主义的历时性的认识方法。由于阿尔都塞的认识论坚持“反经验主义”认识论,在认识对象(抽象概念、范畴)和现实对象(具体的现实存在)上做出了区分,所以,在阿尔都塞看来,同时性并不是指现实对象在时间上的同时存在,而是从结构主义和反经验主义认识论的视角,将认识对象(概念、范畴)置于一定的相互关联的复杂结构和系统之中加以分析,通过对认识对象的结构性的本质、地位和作用的把握,进而把握现实存在。由于同时性是对认识对象的一种结构性认识,所以,根本无法保证同时性和现实对象的一致性。阿尔都塞反对历史主义的历时性方法,认为“历时性不过是过程或者马克思所说的形式的发展的错误的名称”。[1](P121)历时性在过程中把握事物的生成,历史也就成为在时间中依次出现的现实存在。如果用历史主义历时性的观点来看待历史,在将历时性归结为事件时,必然消解了历史的结构性,那么“历史就成为在时间的虚无和连续中基于偶然的原因出现或消失的意外、巧合和孤立的事实”。[1](P121)历史则丧失了内在的必然性。

综上所述,阿尔都塞对历史主义的批判,实质上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中两种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模式的争论,即理论主义和实践哲学解读模式的交锋。透过对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批判,表明了阿尔都塞在维护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纯洁性上的理论努力,开辟了一个从结构主义解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视角。但同时这也暴露出阿尔都塞理论的诸多偏颇。他仍局限于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科书的解释思路来批判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在黑格尔历史主义框架内批判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哲学观,抹杀了卢卡奇、葛兰西历史主义同黑格尔历史主义的本质差异,而在理论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解释框架内,割裂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历史、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

首先,阿尔都塞对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所做的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区分是合理的。如果抛开物自体的神秘色彩,阿尔都塞和康德的认识论具有某种一致性,科学的认识从来不是对现实对象的直接反映,而是对现实对象的各种表象和概念的逻辑整理与加工。而理论实践则细腻地阐释了科学理论如何在思维领域被产生的具体过程与机制,表现了阿尔都塞思想的深邃性。但阿尔都塞将葛兰西等人的历史主义划归为粗糙的经验主义是值得商榷的。阿尔都塞所批判的实际上是忽视理性认识,把感觉作为认识唯一来源的粗糙的经验主义,这表现为一种从经验到认识的单线性认识路线。虽然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没有对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做出细致的区分,但他们从来没有否定理性认识的重要性。“只有在知识分子把群众在其实践活动中提出的问题研究和整理成融贯的原则的时候,他们才和群众组成为一文化和社会的集团。”[5](P11)葛兰西认为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将大众的常识哲学化、融贯化的过程就是在发挥理性的作用,对知识分子重要性的强调也表明了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重视理性认识。

其次,理论实践是阿尔都塞认识论上的重要贡献,力图在思维领域探求科学认识产生的具体过程与机制,但由于理论实践是仅限于思维领域并与其他社会实践相脱离的纯思维活动,并在思维活动的内部检验认识的正确与否,其已经背离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基本观点,表现出浓厚的理论主义和思辨哲学的缺陷。正如阿尔都塞后来自我批判时所指出的那样,“我的理论主义的种种表现,都起源于这种贬低和这种思辨理性主义的解释”。[3](P219)这种理论主义倾向在理论上导致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辨主义的解释,实践上带来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历史、实践的脱离,在精神实质上已经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哲学。

再次,阿尔都塞对历史主义哲学观的批判,实质是理论主义和实践哲学两种马克思主义哲学思维方式的斗争,在对历史主义哲学观的批判之余,暴露出阿尔都塞仍囿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二元解读模式,没有看到卢卡奇、葛兰西等人的历史主义在批判思辨哲学和第二国际的实证主义、教条主义的理论努力中所开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新的理论视角。历史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在现代哲学的视域中重新审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价值,它是关于人的生存解放和社会发展的理论,是人道主义和历史主义的统一,以实践本体论和历史为视角实现了对传统本体论的变革和哲学视域的转换,力图在实践基础上克服传统主客体的二元对立,“要由‘行动’来证明和指出的主体和客体的统一,思维和存在的统一”。[2](P223)它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奠定在实践的本体之上,并把人类历史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终极视域,突破了传统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自然主义解释。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的推演,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本体基础上关于历史的实践唯物主义,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以实践和历史为视角,拓展了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角。

此外,阿尔都塞把结构主义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相嫁接,表现出惊人的理论创造力,但他过于强调认识论上的反经验主义和结构主义,进而将同时态的结构分析和历史主义历时态的分析方法相对立,“历时性不过是过程或者马克思所说的形式的发展的错误的名称”。[1](P121)这表明其方法论上存在着偏颇。作为认识事物的两种方法,同时性和历时性并不是两种截然对立的方法,任何事物都是结构性的存在和历时性的存在,要对事物有全面、准确的把握,不仅横向上要掌握事物内部的各个要素及其结构,而且要从历时的维度分析作为结构性的整体的历史演变过程。所以,同时性和历时性是相辅相成的两种分析方法。阿尔都塞的理论失误在于其过分强调事物的结构性,将结构性置于首要位置,甚至批判历时性的方法,在同时态的分析中抽掉了事物发展的历时维度,事物因此只能是没有鲜活历史感的僵硬的结构。

[1] 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M].李其庆,冯文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2]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3] 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4] 路易·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M].杜章智,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4.

[5] 葛兰西.实践哲学[M].徐崇温,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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