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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徽州谱牒档案研究的回顾与反思*

2018-04-01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谱牒家谱宗族

关 欣

(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历史学家顾颉刚说:“我国的历史资料浩如烟海,但尚有两个金矿未曾开发,一为方志,一为族谱。”[1]目前,学界对家谱的价值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如武新立[2]、欧阳宗书[3]、冯尔康[4]、王鹤鸣[5],等等。随着研究深入,家谱的效用越来越明显。这一期间,国家档案局主编了《中国家谱综合目录》,上海图书馆也编纂了《中国家谱总目》,它在前者的基础上又有新发展。它揭示了存世家谱档案的分布状况,促进了对家谱档案的利用和研究。

徽州有数以百计的方志,数以千计的家谱。此言不虚,徐学林指出,“笔者对公私收藏估算,徽州地区存世家谱保守数目也逾2000种”[6]。赵华富说:“现在,国内外各大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等单位馆藏徽州谱牒总计1000多种。此外,原徽州一府六县民间保存的谱牒,数量也相当可观。”[7]徽州地区存在着数千部家谱。既然发掘了新材料,那么如何开辟新领域?成为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近年来,学界研究徽州家谱档案主要在徽州宗族、徽州文化、家谱理论上。

1 徽州宗族研究

徽州是典型的宗族社会。“典型性”如何体现?赵吉士曾说:“新安各姓,聚族而居,绝无一杂姓搀入者,……千年之冢,不动一抔;千丁之族,未尝散处;千载之谱系,丝毫不紊。”[8]他已将徽州宗族的典型性作了诠释,正是有“千载谱系”的存在,使“千年之冢,不动一抔;千丁之族,未尝散处”得以实现。家谱中对祖宗墓地、家族成员的记载,是研究徽州宗族的重要资料。

首先,个案研究。理论研究是对普遍问题的研究,而个案研究是实证性的研究方法。就基础性研究而言,它是十分必要的。第一,田野调查。赵华富以田野调查为主,参考了族谱资料,以调查报告的方式来揭示徽州宗族社会的面貌。他对婺源游山董氏[9]和休宁月潭朱氏[10]进行详细的考察,主要从宗族祠堂、族谱纂修、宗族经济、族规家法、宗族教育、民俗风情六个方面进行介绍。第二,文献解读。从家谱文献入手,对它进行分析。汪庆元认为,“徽州家族文献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修谱以家族文献为依据。家族文献从多方面反映了宗族文化的内涵”。因而,他对歙县吴氏的《冲山家乘》进行认真的研读,探讨了家族文献与宗族文化之关系,指出“始迁祖是宗族文化构建的基点”,认为徽州人有保护祖墓的意识和生态伦理观。[11]另外,郑小春从民国《清华胡氏宗谱》入手,通过对家谱编修、防伪的研究,来窥见明清徽州宗法制度。在他看来,“看似简单的赝鼎与私售谱牒事件,实则暴露了小姓与宗族之间围绕着身份等级秩序而展开的激烈冲突,触动了封建宗法制度的神经”。[12]

其次,专题研究。学者们依据家谱资料,主要对异姓承继、墓地纠纷作了研究。第一,“过继”现象在宗族社会中很普遍,而家谱中世系是了解宗族“过继”情况的重要资料。栾成显对《腴川程氏宗谱》中的《清源录》作了分析,分别对同姓、异姓承继者的数量进行统计,惊人的发现二者相差无几。他认为这一现象表明“封建宗法关系的松弛”。[13]韩宁平赞同上述观点,他通过对《星源甲道张氏宗谱》中的世系进行研究,发现“同宗承继占拟血亲承继的61%和70%”,他认为“异姓承继的日益普遍与合法化,逐渐蚕食和瓦解森严保守的徽州宗族社会。”[14]实际上,他们以家谱档案为研究基点,统计异姓承继的数量,揭示了明清时期宗法关系逐渐松弛的规律。第二,墓地是祖先“藏魄之所”,墓地纠纷事件在明清徽州宗族社会时常发生。卜永坚以谱牒资料为主,并参以其他资料,对程元谭的墓地所引发的纠纷做了探究。事实上,这是由异姓承继所派生出来的问题。方氏(荷花池程氏)本不属于程元谭的后代,通过易姓的方式,以实现“细民”向名族的转变。然他们于两浙从事盐业,发家致富后培养子弟考取功名,徽州程氏多次诉讼,终究还是无济于事。[15]徐彬、祝虻依据清代众多家谱,对清代的涉墓诉讼作了研究,据此可了解清代墓地纠纷的原因。[16]

质而言之,学界对徽州宗族研究热情很高,相关专著也相应问世,如唐力行的《徽州宗族社会》,赵华富的《徽州宗族研究》和《徽州宗族调查研究》。除了个案研究、专题研究,也有对其他方面的探讨。陈瑞在《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祠堂的控制功能》一文中,认为“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祠堂所发挥的族内控制功能有日益强化的趋势”。[17]赵思渊根据驼岗萧江氏世系的演变,对宗族组织衰亡的机制作了探讨,他认为“经济力量不足与人口损失是这一宗族组织衰亡的主要因素”。[18]此外,沈昕对祁门善和程氏宗族结构作了探讨,详见其文,兹不赘述。[19]上述论文是各有所长,相得益彰。

2 徽州文化研究

徽州文化是徽州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总和。广义上,包括了徽商、徽州教育、徽州村落、徽派建筑,等等。狭义上,指的是在徽州产生的哲学、宗教以及民俗等观念性文化。[20]这里,是指狭义上的徽州文化。

首先,家风家训。龚自珍云:“家法,有形者也;家训,无形者也。……家训,以训子孙之贤而智者;家法,以齐子孙之愚不肖者。”[21]不难看出,家训是长辈对子女的教诲,家法是对不肖子孙的惩戒。家风是在家训、家法实施的过程中形成的。值得注意的是,徽州家谱档案中有大量关于家风家训的素材。汪琴鹤很早就关注徽州家谱中的家训资料,他在《绩溪宗谱中的家训》一文中,指出了绩溪家训的三大特征,即重视教育、克己利人以及勤劳务实、俭朴持家。[22]赵懿梅《徽州家训中的清廉教育思想初探》一文,对徽州家谱中的家训资料进行研究,认为“徽州家训蕴含了很多褒廉惩贪、尚俭戒奢、禁嫖赌毒等清廉教育思想”。[23]陈艳君《明清徽州家训中的德育思想研究》一文认为,明清徽州家训中蕴含着“德育思想”,包括奉公守法、入孝出悌、励志勉学、克勤克俭,等等。但带有“封建纲常礼教思想”,所以要批判地继承。[24]姚硕《从徽州家谱看徽州家风建设》一文,对绩溪家谱中的家训资料进行解读,指出绩溪有“做人、持家、志学、为官”的家风建设。其中,“持家”注重勤俭节约,“志学”重视文化教育,“为官”强调清廉之风。这与汪琴鹤的观点是不谋而合。[25]赵忠仲称:“‘孝’作为徽州家风的文化基因,在传统家风的构建中起到了重要的凝聚作用。”她还强调,“在‘孝’字基础上,进行了‘忠’‘节’‘义’的内涵扩充”。[26]正如文章题目所示,该文是对家风渊源的辨识。

其次,民俗风俗。第一,民俗文化在徽州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王传满的《明清徽州婚姻礼俗》一文,选取了徽州谱牒中的家训资料,论述了明清徽州早聘之风盛行。[27]何巧云在《清代徽州祭祖概述》一文中,综合运用徽州谱牒、方志以及其他资料对徽州祭祖作了研究,认为清代徽州举办祭祖活动是宗族组织强化统治的重要方式,在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的情况下,宗族组织举办大型的祭祖活动,以实现对族人的控制和统治。[28]卞利在对徽州丧葬礼俗非礼行为作分析时,有意识地使用徽州谱牒档案,不再赘述。[29]第二,著名史学家瞿林东指出,“风俗”有二:一是“记载各地不同的‘俗’与‘好’”;二是“带有普遍性或倾向性的‘人心风俗’”,它会对一个时期乃至一个时代产生影响。[30]论述徽州地区的社会风俗,是认识该地区社会面貌的重要方式。王振忠通过对《绩溪庙子山王氏谱》中民俗史料的解读,“勾勒出晚清民国时期民间社会的风俗画面”。[31]一般而言,谱牒档案中的风俗资料散见于凡例、祠规、家训以及艺文之中,像上述谱牒集中的将风俗资料保留下来是不多见的。朱琳《明清徽州婚姻彩礼略述》一文认为,明清徽州婚姻彩礼成为女方“惟财是图”的借口和渠道,“影响了徽州的婚姻观念、婚姻形态、婚聘年龄,徽州女性的婚姻状况、社会境遇随之发生了诸多变化”。[32]周晓光、徐彬的《明清徽州家谱与徽州社会风俗》一文,选取数十部徽州家谱进行分析,认为家谱在宣扬“仁义”之风、保持血缘纯洁以及维持婚姻门第等级上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33]周梦云对家谱在社会风俗中的重要作用表示认同,认为明清徽州社会风俗主要有“重血缘”“重品德”“行孝”之风、“行善”之风,它们“成为宗族编修家谱时的准则”。[34]

概而言之,学界开始重视利用家谱资料来研究徽州文化。除了以上专文论述,还出现了相关专著。例如,卞利的《明清徽州族规家法选编》,辑录上百部徽州家谱中的族规家法。另外,《徽州民俗》一书,对徽州物质生产民俗、服饰民俗、居住民俗、饮食民俗等作了介绍。

3 家谱理论探索

徐彬指出,“家谱是史学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家谱理论与史学理论之间的关系一般论述不多,因此,对徽州家谱理论的研究可以进一步丰富我国的史学理论”。[35]徐彬的观点得到学界普遍认同,对家谱理论探讨的学者不断涌现,掀起了对家谱理论研究的热潮。

首先,编者研究。指的是对家谱编修者的研究,学界多以程敏政、汪道昆为主要研究对象。林济《汪道昆的谱本宗与宗法收族理论》一文,详述嘉靖、万历年间徽州学者汪道昆的修谱活动及其以“亲亲收族”来谱本宗的小宗谱法,并认为是“世家望族追求独立性的利益要求”,以及“符合徽州宗族社会以村落宗族为中心的亲亲社会现实”。[36]大宗谱法与小宗谱法不同的是,它通过统一谱系,以实现“统宗收族”。林济从程敏政的《新安程氏统宗世谱》着手,认为程敏政的统宗谱法(大宗谱法)受到史学的影响,注重对家谱文献的考订,并对谱系采取“存疑”的态度。[37]徐彬《程敏政的家谱编修及其影响》一文,详述程敏政的家谱编修活动及其对家谱编修理论的认识。[38]徽州有数以千计的家谱,也有数以千计的编者,家谱作为乡邦文献,“必使学者而为之”。可以说,对家谱编修者的研究,就是对徽州学者的研究,也是对历史人物的研究。

其次,文本研究。主要是对某部家谱资料作研究,一般从编修背景、内容体例、史料价值等方面进行论述。汪庆元从安徽省博物馆见到一部珍稀的元代家谱《新安旌城汪氏家录》,他从编修体例、史料价值两方面作了探讨,认为“《新安旌城汪氏家录》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南宋时徽州一个家族繁衍裂变的情况,还记录了当时乡村中诸如科举、书院、义庄、义学、乡社等基层社会诸相,有较高的史料价值。”[39]赵华富对两部元代徽州汪氏谱牒的宗旨及其内容体例作了分析,强调元代修谱的宗旨除了奠世系、序昭穆、尊祖、敬宗、收族之外,还有“显亲扬名”“光宗耀祖”的目的。[40]徐彬从万历《灵山院汪氏十六族谱》入手,详析其编撰特点和价值,认为“在体例上义仿龙门,这在家谱编修史上是一大变革,产生了重要影响。而在族谱中保留的史料,不仅起到考辨、存佚的作用,也为认识明代徽州社会、了解明代徽州社会的经济情况提供了重要的信息。”[41]陈学文对隆庆《汪氏统宗正脉》作了研究,指出该谱“记录了徽州大姓汪氏的繁衍生息的历程,折射出明代徽州著姓望族的‘四民异业同道’的理念”,对徽州地域史、徽商以及明清社会经济有重要研究价值。[42]冯剑辉《明成化刻本〈程氏贻范集〉探析》一文,对它的编纂思想、主要内容及其文献价值作了详细的介绍,是我们了解程敏政另一著作的重要文章。[43]这方面研究的文章甚多,以上对值得一读的文章作了梳理。

最后,理论研究。家谱理论更侧重对家谱发展的普遍规律的认识。据不完全统计,这方面的文章有30多篇。以下选取有代表性的文章。陈瑞在《明代徽州家谱的编修及其内容与体例的发展》一文中认为,明代修谱的力度很大,出现大量的统宗谱、会通谱,在体例上,增加了“志”“图”“考”“录”等项。[44]翟屯建通过将徽州私撰家谱与公修家谱作比较研究来发现两者差异,认为“公修族谱反映的是文献历史,私撰家谱更接近于历史实态”。[45]徐彬对徽州家谱的评价理论作了介绍,提出对家谱书法、家谱功能的评价标准,以及“知人论世”“因其文而得其心”以及“理固亦然”,重时变的评价方法。[46]徐彬对家谱编修者应具备的素质作了详细论述,认为家谱编修者要有道德修养、勤奋精神、官宦权位、家学传统。[47]徐彬《历史意识与历史编撰理论对明清徽州家谱的影响》一文,指出历史意识中的传承、借鉴思想,以及历史编撰理论中的史表、信史原则对明清徽州家谱有深远影响。[48]周晓光从教化、文献学、史料学的角度对《新安商山吴氏宗祠谱传》之价值作了分析,通过对谱传价值的考察,有利于对家谱功能、作用的认识。[49]

总之,家谱理论研究取得不错的成绩,徐彬的《徽州家谱的理论与方法研究》,可堪称是一部徽州家谱理论总结性的著作。书中对徽州家谱理论及其研究方法作了介绍。

4 需要反思的问题

近二十年来,徽州谱牒的研究,既有对传统领域的承继,还有对新路径的探索。以往较多地利用家谱资料来研究徽商、徽州教育,例如,张海鹏、王廷远的《明清徽商资料选编》,从上百部的家谱中采摭有关徽商活动的资料。随着研究深入,家谱中的史料不断地被发掘。从过去在经济上的研究,逐渐向宗族、文化、理论领域转变。这一风向变化,表明了我们对家谱档案的关注增多,对其史料价值有了新的认识。目前成绩斐然,然处于初步阶段,对徽州谱牒的发掘和利用还有待深入。

首先,分科研究。梁启超说:“如将来有国立大图书馆能尽集天下之家谱,俾学者分科研究,实不朽之盛业也。”[50]在梁启超看来,将家谱中的资料进行归类研究,可以促进学术的发展和繁荣。徐学林在《徽州存世谱牒及其开发利用》一文中指出,“对存世家谱按内容进行分类整理,出版家谱资料大系”[51]。就目前而言,学界有《明清徽商资料选编》《明清徽州族规家法选编》等成果,反映了学界有意识地对家谱资料进行归类整合。家谱资料中的序、跋,它们是研究谱牒学重要资料,世系及传略是研究家族史的珍贵材料。另外,家谱对宗族史、妇女史、人口史研究也有参考价值。可以说,分科研究在路上。

其次,数据化、数字化。徽州家谱资源很丰富,除了公藏家谱以外,私人手里也有不少。徽州谱牒研究前景很大,若谱牒资源不能共享,将无法取得长足的成果。无论是对谱牒学研究,还是徽学研究,乃至明清史研究都不利。阿风对“徽州家谱数据库”作了介绍,认为它是“迄今为止最为详尽的徽州古籍家谱印刷史、书影与书目数据库”。然而,该数据库只收录了接近400余种的徽州家谱。[52]还有不少家谱资料未被数据化,当务之急是要各大研究机构建立家谱数据库。目前,上海图书馆已建立,其他研究机构也尝试建立家谱数据库。但这远远不够,还要将家谱资料数字化,将其内容转化为电子档,以实现对家谱史料的调动和使用,从而更有力地推动学术发展。

最后,系统化、理论化。20世纪后期,随着徽学的兴起,学界对有开发价值的徽州谱牒进行研究,形成了对经济史(徽商)、教育史(徽州教育)系统化的研究。还有诸多领域尚待开垦,如妇女史、人口史、宗教史。关于妇女史研究,胡中生《清代徽州族谱对女性上谱的规范》一文,指出了女性上谱遵循“夫为妻纲和母以子贵、重门第正名分、彰显封典节烈以及善于持家等原则”[53]。刘平平的《从家谱看明清徽州普通妇女的家庭地位》[54],李鲜的《从明清徽州家谱看女性经济活动及其特点》[55],他们都开始关注徽州女性,这对妇女史研究作了补充。关于人口史研究,赵华富《与客家始迁祖不同的徽州中原移民》一文,将徽州世家大族的始迁祖与闽、粤、赣的客家始迁祖作比较,认为“徽州世家大族的始迁祖为‘中原衣冠’,他们征服并同化当地山越人,创造统一的徽州文化”。[56]另外,覃华瑞的《明清徽州的家族人口与生计变迁》[57],祝虻的《明清时期宗族人口迁徙补论——基于现存徽州家谱所含资料的分析》[58],他们关心人口迁徙的问题,对人口史研究也有贡献。应当说,上述都缺乏系统化的研究,而理论化的研究也不足。这就要打破以往仅对家谱档案解读的传统思维,充分利用家谱资料来实现对历史规律性的认识。

总之,徽州谱牒资源丰富,有待深入的领域很多。对徽州谱牒档案的利用,可以推动各学科的发展,尤其是谱牒学。徽州谱牒的研究刚拉开帷幕,更多精彩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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