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价值目标探析*
2018-04-01李效东
李效东 曹 扬
[内容提要]价值目标随着时代主题的变化而变化,战争动乱时代的人们渴望统一有序,帝国统治时代的人们为自由民主而战,如今全球经济增长乏力、全球性问题凸显,复兴和共享越来越成为世界各国的目标追求。曾经的目标会成为后来的手段,统一有序是实现民主自由的前提,民主自由如今又成为实现共享发展的手段。新时代需要推进以复兴、共享为价值目标的国家治理体系建设。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我国改革开放正式拉开序幕,2018年,改革开放40周年,40年的改革经验,让我们对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前进方向有更明确的主张和更强大的定力。[1]2014年2月17日,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全面深化改革专题研讨班开班式的讲话中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就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2]104,“我国国家治理体系需要改进和完善,但怎么改、怎么完善,我们要有主张、有定力”[2]105。本文从人类文明的历史跨度和国际视野,探讨国家治理价值目标的历史变迁和现实需要,为坚定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提供学理依据。
一、从战争混乱到统一有序
人类社会和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起源于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进步。人类之所以是万物之灵长,正在其自我治理之能力。当前享有国际声誉的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一书中指出,氏族部落一般人口不多,而国家治理的人口通常比最大的部落还要多,如今人类已经能够进行全球治理。与人类不同,黑猩猩族群一般由20~50只黑猩猩组成,随着黑猩猩成员数量的增加,族群秩序就会动摇,甚至出现一群黑猩猩杀光邻近的一群黑猩猩的现象。就算有个山谷特别丰饶,可以养活500个远古的智人,他们因为决定不了谁来当首领、谁能在哪里打猎、谁和谁交配等问题,还是无法和平共处。[3]25从这个角度说,能够使人类长期和平共处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对于人类文明的繁荣发展是非常必要的。
1.统一有序的治理目标
中国古人从自然秩序出发构想人类社会秩序。《周易》中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4]561天尊地卑,男尊女卑,这是天然秩序,由此也产生了政治和社会秩序:“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4]675也就说,上天生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因此人的社会地位也有上下之别,所应遵循的礼义也不一样。《三字经》中有:“我周公,作《周礼》,著六官,存治体。”[5]《礼记·礼运》描述的国家治理目标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6]这种统一有序的“大同”世界,成为中国不同时期的治理理想。中国道家憧憬的“至治之极”则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7]。道家虽然强调“无为而治”,但和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理理想,只是方式、途径的不同,目标都是建立“统一有序”的社会共同体。
统一有序也是古代西方人的理想。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借苏格拉底之口说,如果手艺人或生意人企图爬上军人等级,或者一个军人企图爬上立法者和护国者等级,或者这几种人相互交换工具和地位,或者同一个人同时执行所有这些职务,就意味着国家的毁灭。[8]158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憧憬着:“和神圣的秩序有着亲密交往的哲学家”[8]255,“塑造节制、正义以及一切公民美德”[8]255-256,这样就能出现“一个在言行两方面尽可能和至善本身完全相称相像的人统治一个同样的善的国家”[8]253。也就是说,一个善治的国家首先需要“能够把握永恒不变事物”[8]230的哲学家,“找到如它本身一样最善的政治制度”[8]251。换句话说,人类必须遵循秩序和道德而不能自由放任,国家治理的任务就是去发现良好秩序和高尚道德,从而设计出能实现良好秩序和高尚道德的政治制度和道德要求。
毫无疑问,不论儒家憧憬的“大同世界”还是柏拉图的“理想国”,都带有空想成分,但却一直闪烁着指引人类文明进步的思想光芒。
2.战争动乱的普遍问题
东西方早期思想家都追求尊卑有序的天下太平,究其原因,孔子生活于周室衰败、诸侯称霸的春秋时期,柏拉图生活于雅典城邦衰落的时期,他们都处于战争和动乱的年代,都渴望天下太平和社会和谐。正如孟子引证说:“《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9]生活在战争和动荡时代的思想家都渴望统一有序的国家和社会,都把天下太平看作是国家社会治理的理想境界,都把人生理想融入这种天下一统的秩序之中,如此他们也都表征了最广大人民的美好愿望和人类的崇高理想。
实现天下一统、和平有序是列国纷争、政治动荡时代的人们的普遍要求,但是美好的愿望还需要实现它的手段,崇高的理想还需要实现它的现实条件。在孔子生活的年代,贵族日益衰落,逐步失去统治地位,他们提出了美好愿望但没有实现美好愿望的手段,他们提出了崇高的理想却缺乏实现理想的物质基础,而真正掌握着建立统一有序国家的物质手段的是新兴地主阶级。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治理想和旧式贵族并不完全一样,他们所要建立的治理体系和掌握的治理能力也不一样,但他们要实现的政治目标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普遍要求。我国战国时期的法家就代表着新兴地主阶级的利益,对奴隶制贵族国家及其社会治理理想提出了挑战。法家认为“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10]5。法家并不认同夏商周三代礼法存在的连续性,反倒认为它们之间主要是后者相对前者的否定性,而这也是王朝兴衰存亡的根本原因。所以,法家不认为有长治久安的法和万世太平的国,认为治国者必须不断变革礼法,方能保证国家在争霸中保持优势。所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10]3。秦国的治国目标不是在“礼坏乐崩”后重建旧秩序,而是通过“变法更礼”建立新秩序。
秦国通过战争消灭六国,最终实现了统一有序的政治理想。虽然秦国实现国家一统的战争手段并不被普遍认同,但是国家统一确实是经历了春秋战国漫长战争和动荡的中国人的普遍愿望。同样,饱经战乱之苦的西方,也进入了罗马帝国时代。
3.帝国治下的统一有序
结束战争动乱的年代,人类进入了帝国一统的年代。到公元前1年,东方和西方的核心都处于王国统治之下。恒河流域的小城市和小国家不断发展,最后成为类似东西方核心地区的先进国家。[11]174帝国的目标正是要实现国家长治久安,社会万世太平。秦始皇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12]虽然秦传到二世就灭亡,但司马迁认为秦灭六国“世异变,功成大”,“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13]毛泽东说“百代都行秦政法”,秦帝国为后世中国建立了治国的基本体系,包括统一文字和度量衡、确立宰相和郡县制度,等等。没有这些政治体系的支撑,大一统的治国目标就根本不能实现,社会也将陷入分裂和混乱之中,大同理想就更无从谈起。
总之,在人类历史的早期,世界各地区都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战乱后,迎来了帝国治理下的和平繁荣,这就是所谓的“暴力的悖论”[11]172。就事实而言,帝国统治在过去2500年一直就是全球最常见的政治形式,大多数人在这段时间都是活在帝国政体之下。[3]184当然,人类社会在“大同”之中又有“小异”。从公元前500年左右的时期至公元前200年,是人类历史的“轴心时期”,中国的“诸子百家”、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和柏拉图以及印度佛陀等东西文明的代表人物几乎同时涌现,人类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自身和自身的限度。[14]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类追求和平与秩序的价值目标大体是一致的,但是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则有很大的不同。即便同样采取帝国统治,罗马帝国和汉帝国也有明显的不同。
二、从政教合一到民主自由
帝国统治通过武力实现了统一有序的政治目标,并且建立了有利于帝国巩固的治理体系。强大帝国的建立,让很多人崇拜暴力而嘲笑孔子和柏拉图的迂腐。但是,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帝国并不稳固,它仍然面临被分裂和摧毁的威胁,除非获得被统治者心悦诚服的支持,帝国统治始终脆弱不堪。来自旧时代的思想虽然不能解决新时代的问题,但是,它显然提出了新时代同样要面对的类似旧时代的老问题。
1.政教合一的时代
大秦帝国的建立是中国政治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大秦帝国迅速崩溃是中国政治的一个永恒的教训。因此,汉初推行黄老之术,实行休养生息。但与此同时,汉帝国仍然面临王国分裂和匈奴入侵的威胁。这说明帝国的统一和秩序并不稳固。汉武帝刘彻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身体力行“为天下国家”之九经,即“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15]。儒家思想为古代帝国体系确立了道德正义性,确立了“治术”背后的“治道”,实现“法治”和“德治”的统一。实际上就是把法家思想与儒家、道家思想融会贯通,确立了儒道法合一的治国理念和政治体系,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在西方,罗马帝国为了确立自身的道德正义性,以基督教为国教。宗教的重要性在于使帝国体系“有了超人类的合法性”,“有了宗教之后,就能说法律并不只是人类自己的设计和想象,而是来自一种绝对的神圣最高权柄。这样一来,至少某些基本的法则便不容动摇,从而确保社会稳定”。[3]200欧洲、印度、中亚等地区的国家,都进入了宗教神学思想统治时期,实行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
东汉末年,黄巾军大起义,意味着道家的崛起。佛教也在东汉末年传入中国,到公元6世纪,大多数中国人——大约3000万人——成了佛教徒。[11]202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和佛教不论在文化和政治上,还是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佛教对北魏政治的影响可能超过了儒家,隋唐政治也深受佛教影响。总之,“和第一波轴向思想类似,第二波轴向宗教是社会发展变化的结果”[11]204,宗教成了帝国巩固政治基础和社会秩序的工具。
自东西方帝国治理体系建立之后,统一有序的国家治理目标日益实现。为了巩固和加强帝国治理体系,帝国治理不得不追求新的价值目标,即实现得到上天认可的统一有序。
2.民主自由观念的兴起
当然,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即便是宗教也不能让帝国万世永续。人们终于认识到所谓的“君权神授”以及“天命”和“天子”,都是骗人的把戏。随着资产阶级的兴起,“君权神授”以及“天命”和“天子”观念开始受到民主自由的冲击。人类近代文明的历史从欧洲开始,欧洲近代史从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开始,它们的历史使命就是打倒神权的统治,弘扬人本主义。由此,资产阶级思想家也将重新定义国家的性质和治理的价值目标。
英国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霍布斯在《利维坦》中首先提出“自然权利”的概念,也就是“天赋人权”,即“每一个人按照自己所愿意的方式运用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的自由。[16]97如此一来,社会将陷入“每一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16]94-95。因此,人们就模仿大自然最精美的艺术品——“人”,创造了号称“国家”的这个庞然大物——“利维坦”——它其实是“人造的人”。[16]1很显然,霍布斯把人提到了比国家更高的地位,国家并不神圣,是人创造了国家。他认为“天生爱好自由和统治他人的人类生活在国家之中,使自己受到束缚,他们的终极动机、目的或企图是预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保全自己并因此而得到更满意的生活;也就是说使自己脱离战争的悲惨状况”[16]128。英国另一位启蒙思想家洛克也说:“人们联合成为国家和置身于政府之下的重大的和主要的目的,是保护他们的财产。”[17]由此,保护人身自由和财产安全就成为国家的最主要职能,自由和民主也成为国家治理的最高价值目标。
与英国人不同的是,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第一篇题旨中就说:“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18]8卢梭固然说了人是生而自由的,但他其实并不认为人是生而自由的,反而认为人生而在枷锁之中。他认为“孩子也只有在需要父亲养育的时候,才依附于父亲。这种需要一旦停止,自然的联系也就解体。……如果他们继续结合在一起,那就不再是自然的,而是志愿的了;这时,家庭本身就只能靠约定来维系”[18]9。因此,在卢梭看来,人是生而不自由的,但生而想要自由,也就是想要摆脱依附,获得平等和自由。人生而不自由是因为出于生存需要,他只能依附于父母。但是,“一个人一旦达到有理智的年龄,可以自行判断维护自己生存的适当方法时,他就从这时候起成为自己的主人”[18]9。也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有霍布斯问题,也就是“要寻找一种结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卫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富”,这就是“社会契约”或“国家的创建”所要解决的问题。[18]23所以,卢梭所说的自由和霍布斯所说的自由不同,它指的是“成为自己的主人”,这其实体现了追求民主和平等的精神,当然也意味着对自由的追求。
霍布斯和卢梭对国家的起源、创建和职能都有不同看法。从起源上说,霍布斯认为国家起源于避免个人为了生存而相互战争,卢梭认为是为了摆脱个人因为生存需要对他人的依附。霍布斯把国家看作是“人造的人”,人们创造国家是为了“保全自己并因此而得到更满意的生活”,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个人更满意的生活。卢梭把通过“社会契约”建立的国家看作代表“公意”,为了公约不致成为一纸空文,要求“任何人拒不服从公意的,全体就要迫使他服从公意”。[18]29这种不同最终形成了以英美为代表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的集体主义、民主主义的区别,直到今天英美和欧陆之间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制度还是存在明显差别的。当然,霍布斯和卢梭之间的共性也同样是明显的,那就是不论民主还是自由都是反对神权政治、追求人本主义的。他们都代表了资产阶级统治代替封建贵族统治的政治诉求,认同既然人类进入“国家状态的目的不外乎生活的和平与安全。由此可见,凡是生活和睦、治安良好的国家就是最好的国家”[19]。
英国和法国民主、自由观念的不同,体现为它们之间不同的国家治理体系。美国虽然根源于欧洲,但不可能照搬本身就不一致的欧洲政体。后起的德国又创造了与英国、美国、法国都不同的国家治理体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旦实现民族和国家独立,民主、自由作为价值目标就实现了,民主、自由成为实现更高价值目标的手段,也就是成为提高国家治理能力的手段。
3.作为共同价值目标的民主、自由
在资产阶级进行反对封建主义革命时期,比如1640年英国光荣革命时期、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和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期,因为推翻了封建君主专制和殖民主义,使广大人民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解放并获得一定的民主权利。
在人类进入近代以来的很长一段历史时期,资产阶级所倡导的民主、自由成了世界各国人民都接受的价值理念。
1949年6月15日毛泽东在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上的讲话也明确提出,要领导中国人民建立“民主联合政府”,“走上独立、自由、和平、统一和强盛的道路”。[20]1945年,在听了黄炎培感叹中国历史上不少政权“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后,毛泽东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21]在推进改革开放的进程中,邓小平说:“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社会主义的现代化。”[22]《共产党宣言》明确提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3]
当然,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指出的那样:“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民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君主政体相互之间的斗争,争取选举权的斗争等等,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形式——普遍的东西一般说来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下进行着各个不同阶级间的真正的斗争。”[24]164西方资产阶级宣称的民主、自由是“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只不过“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24]180中国共产党所追求的民主、自由是实现人民当家做主和民族解放,在本质上不同于西方资产阶级所倡导的民主、自由价值目标。
三、复兴和共享是当今时代世界各国的目标追求
2014年5月4日,习近平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精神,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价值观念”[2]168。在革命战争年代,人们为民主、自由不惜牺牲生命。在革命胜利后的和平发展年代,人们要通过民主、自由实现更高的价值目标。
1.民主、自由只是手段
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讲话中指出:“民主这个东西,有时看来似乎是目的,实际上,只是一种手段。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民主属于上层建筑,属于政治这个范畴。这就是说,归根结蒂,它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自由也是这样。”[25]3212014年9月21日,习近平在庆祝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6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指出:“民主不是装饰品,不是用来做摆设的,而是要用来解决人民要解决的问题的。”[26]296民主作为手段的观点,已经得到越来越多西方学者和政治家的认同。此外,民主并非唯一重要的价值目标或者手段,与之相对的集中也同样是重要的政治价值或手段。正如杜维明所指出的,民主、自由、人权诚然是普适价值,同情、正义、礼让、责任也是普适价值。[27]1957年毛泽东就明确指出:“我们的目标,是想造成一个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以利于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较易于克服困难,较快地建设我国的现代工业和现代农业,党和国家较为巩固,较为能够经受风险。”[25]543在革命胜利后,把民主和自由主要看作是国家治理的手段,坚持人民民主专政的国体和实行民主集中制组织原则,这是中国保持长治久安和繁荣进步的重要原因。
对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来说,政治民主和国家统一同样重要,自由选举和政治秩序同样重要,个人权利和社会责任同样重要。正是因为没有注意到与民主、自由、人权“对立”的价值的重要性,一些发展中国家所谓的“民主化”转型导致了主权分裂、政治动荡和社会冲突的灾难。[28]
2.民主、自由的时代错位
民主、自由曾经是推翻封建专制和解放生产力、解放人民的思想武器,但随着资产阶级代替封建地主成为统治阶级,民主、自由逐步成为资产阶级统治人民的思想禁锢。为了保护个人自由和私有财产,资产阶级越来越依靠通过包括法律、信仰、礼仪、教育和幻想等在内的政治的力量,舆论、暗示、个人理想、社会宗教、艺术和社会评价等感情的力量进行社会控制[29],这些感情的和政治的力量也可以称作社会控制力,自由民主就体现为政治制度的稳定性和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力。约瑟夫·奈提出综合国力竞争,应包括以军事和经济为主的“硬实力”以及以文化、制度和意识形态吸引力为主要内容的“软实力”。[30]没有建立自由民主政体的国家,被认为是潜藏不稳定和容易崩溃的国家。
然而,如果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可以证明自由民主政体是最好的政体,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以及由此造成的世界经济衰退,也必然有力地证明了自由民主政体的失败。2014年4月17日,《经济学家》杂志发表长篇封面文章《西方民主的病在哪儿?》,该文章分析指出,“民主正在经历艰难时世”,“在非西方地区,民主屡屡崩溃。而在西方内部,民主常常与债台高筑、运作失灵等字眼连在一起”。[31]254该文认为民主失去光环的主要原因是金融危机和中国崛起的对比,这让中国人相信,中国共产党稳定的选贤任能比民主效率更高。[31]255-263《民主是做什么用的》一书的作者斯坦·林根认为,民主的目的不是民主本身而是更好地为公民服务。因此,他向政治学家同行呼吁,少一点强调民主的程序与过程,多一点关心民主制度能否更好地为公民服务这些实质性问题。[32]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也认为:“民主的价值是正确的,但民主制度往往无法兑现这些价值。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中,国家、社区、企业都必须不断调整自己去适应这些变化,民主制度显得迟缓、官僚而又脆弱。”[33]182换句话说,不是民主作为政治理想或价值目标不正确,而是“民主体制光给民众投票权是不够的,还需要收获实实在在的成果”[33]185。政治学家福山在《什么是治理?》一文中指出,目前发展研究的正统观点认为,民主和善治之间是相互促进的。我认为,这更多地是一种理论假设,并没有在经验中得到事实验证。[34]
民主、自由作为治理体系却缺乏治理能力,这就是民主、自由价值受到质疑的根本原因。民主、自由作为上层建筑,如果不能服务于经济基础就必然要崩溃。能够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新的政治上层建筑必将出现,它将解决新时代的问题和实现新时代的价值诉求。
3.复兴、共享的价值诉求
亨廷顿说:“是什么使文化和意识形态有吸引力呢?当它们被看作是植根于物质上的胜利与影响时,它们就是有吸引力的。”[35]也就是说,自由民主政体的魅力建立在美国富强的基础上。所以,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迈克尔·波特说:“在国家层面上,‘竞争力’的唯一意义就是国家生产力。国民生活水平的提升,需要企业不断提升和创造符合时代需要的生产力。”[36]这是强调发展的重要性,美国总统特朗普以“让美国再次强大”当选,说明美国人普遍赞同以发展作为国家治理的首要目标。
然而,美国是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说“发展”是美国治理的首要目标其实并不确切。特朗普的竞选口号——“让美国再次强大”,其实质是实现美利坚民族“复兴”的目标。换句话说,美国的发展相对而言正在走向衰落,美国需要复兴过去的强势,这才是美国国家治理的首要目标,至少是美国民众的普遍愿望。“再次强大”并不仅仅是美国国家治理的首要目标,它其实代表了当今世界各主要国家对“复兴”的普遍追求。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最大愿望就是让俄罗斯重新强大,英、法、德、意以及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历史上的欧洲强国,无不试图重新确立本民族或整个欧盟在世界的重要地位。印度、土耳其、伊朗等国的领导人,也常常以历史上的辉煌激励人民为民族复兴的目标而奋斗。
发展是实现复兴的唯一途径,“发展是第一要务,适用于各国”[26]542。但同样重要的是,要看到“全球最富有的1%人口拥有的财富超过其余99%人口财富的总和,收入分配不平等、发展空间不平衡令人担忧”[26]480。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一书中指出:“资本主义不自觉地产生了不可控且不可持续的社会不平等,这从根本上破坏了以民主社会为基础的精英价值观。”[37]美国“占领华尔街”运动喊出的口号就是“99%反对1%”,它表达了美国民众共享发展的要求。同样,在国际上,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美国第一”,大搞贸易保护主义,甚至发动贸易战争和用军事战争威胁他国,这样的国家治理理念既不会为美国民众带来发展机会,也必然遭到世界各国的普遍反对。
习近平强调“大家一起发展才是真发展,可持续发展才是好发展”[26]524,“要让发展更加平衡,让发展机会更加均等、发展成果人人共享”[26]482。“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人类的共同价值”[26]522,和平与发展仍然是当今时代的主题,民主、自由也仍然是我们追求的价值目标。但是,发展不平衡不充分越来越成为全球性的问题,复兴和共享越来越成为世界各国的普遍愿望。在和平和发展的基础上,通过民主和自由调动人民的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实现民族复兴和共享发展,成为当前国家治理的重要战略目标。
总之,“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38]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一方面强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一方面强调“以人民为中心的共享发展”[39]。中国共产党把复兴和共享作为国家治理的战略目标,为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