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主义批评视阈中的《边城》
2018-03-31冯阳
冯阳
摘 要: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注重展现原始的生态景观,侧重表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蕴含着独特的审美特质与生态意蕴。同时,《边城》中对自然的多维度描写、对湘西民间风俗的描摹以及沈从文对家园的深刻追忆,在小说中构筑起了一幅幅和谐的生态图景。
关键词:生态主义批评;边城;自然;民间;家园
一、研究背景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与此同时,各种灾难与危机也日益凸显,其中,生态危机俨然已经成为最为主要的问题之一,它不断在催逼着人类进行自身与自然、与社会、与自我等层面的反思。生态主义批评便是在此种背景下应运而生。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学者首先将“生态”作为一种独特的研究视角引入文学批评领域,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生态主义批评”着重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强调对“自然书写”“环境文学”等作品的研究,比如大卫·梭罗的小说《瓦尔登湖》、雷切尔·卡逊的《寂寞的春天》。随着研究的逐步深入,生态主义批评已经不再局限于仅仅是对文学与自然环境的探讨,而是将目光投射到文学、艺术、文化与自然、社会以及人的精神状态之间的关系上来,倡导一种对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等多维度的批评。有学者指出:“目前的生态批评不仅可以用‘任何方法研究自然写作,还可以细察‘任何文学文本,甚至包括表面上看来完全是描写非自然世界的文本,解读其中的生态意蕴或人与自然关系。”所以,在用生态主义批评阐释中国的文学作品时,不仅要关注那些直接以生态、环境保护为题材的作品,还要对那些包含着生态意味,甚至完全没有生态自然描写的文本加以“生态”向度的透视,这样不仅能加深对作品的理解,还能拓展作品的审美空间。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包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比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都寄托着先人对自然的深刻思考以及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向往。这就使得在中国文学中存在着一大批蕴含生态意蕴的文学作品,像庄子的《逍遥游》、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等。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他的小说,特别是最为著名的小说《边城》,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侧重挖掘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旨在构建一座供奉“人性”的希腊神庙,其中的“人性”包含了作家对“人生现象和自然的神往倾心”。从“生态”的视角对沈从文的《边城》加以解读,有助于读者重新把握《边城》中所蕴含的独特审美特质与生态意蕴。
二、《边城》中的自然生态
文学作品中的“自然”是生态主义批评最为关注的问题,但生态主义批评里的“自然”并非是单一的生态环境中的“自然”,而是将人纳入自然中,与自然相结合,探讨最符合自然的人性,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
在小说《边城》中沈从文向我们描绘了一个宛若世外桃源的湘西世界。在小说一开篇,作者即向读者展示一个名叫“茶峒”的小城:“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接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叫“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这种极其朴素自然的语调拉开了小说对于原始生态环境的叙述,这里的小溪“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只需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是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入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都可以计数。”这里依山傍水而建的茶峒城“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城外河边有个码头,停泊着许多小小的篷船,船上载有各色货物,“贯穿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吊脚楼”;还有那碧溪岨的小渡船,溪边的芦苇水杨柳,两岸山中苍翠的篁竹,以及竹林中黄莺与竹雀杜鹃的鸣叫。这些自然景致都无不显示出了原始生态的特色,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向往。
在边城这样一个原始、纯净的世界里,生活在此地的人也受到了环境的熏陶,翠翠就是自然熏陶的结果,“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翠翠是天然的造化,她是自然是山野的女儿,她夜晚的梦里也充盈着山野的情趣:“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对山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她的形象与边城的自然山水构成了一种和谐的意境。《边城》里的翠翠以及其他人物,如爷爷、大老、二老等,都保留着原生态的自然气息,带有某种自然人性的品格,这种自然人性“是未经文明社会浸染和玷污的人的自然本能与自然情感,是一种先验存在的人性完满的自然状态”,这种自然人性既包含原始的生命强力,又具备质朴的民风,是一种接近于“赤子”的状态。
三、《边城》中的民间生态
《边城》中的“民间”是带有浓厚的自由色彩以及自在的原始状态的一个世界,但与此同时,“民间”又是被沈从文反复沉淀的情感和带有诗兴审美感受的眼光过滤过的。这样就使得《边城》中的“民间”摒弃了其劣根性,作者也并非采取对其劣根性批判的激进立场,而是对“乡村民间文化取一种比较温和、亲切的态度,他们似乎是从传统所圈定的所谓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中游离出去,在民间的土地上另外寻找一个理想的栖息地。”
在《边城》中可以发现,虽然边城居民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是这里的民风单纯、质朴,人的心灵纯净得不含一点杂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是充满着真诚。老船夫在碧溪岨摆渡从来不收人一分钱,“过渡人本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时,管渡船的必会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你这个!”有时碰上有人硬要给钱,老船夫就用这钱买来茶叶和烟草,茶叶用开水泡好放进大缸里,供过路人解渴,而烟草则大方地赠予需要这东西的过渡人。边城里的妓女也并非以丑恶的形象出现:“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做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主顾,做生意时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除此之外,小说还向我们展示了湘西地区传统的民俗活动,比如端午节的时候“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这里的婚恋习俗也很特别,男女婚恋方式分为“车路”和“马路”两种,青年男子有心仪的女孩,如果想要家长做主就要请媒人中間搭桥,这是“车路”;若要自己做主,就要在有月亮的晚上为女孩唱三年六个月的情歌,这就是“马路”。这些民间习俗都表现出了当地居民极其质朴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具有独特的审美特质。
四、寻找“家园”
无论是废名的“黄梅仙境”,还是孙犁笔下的“白洋淀”,或是汪曾祺的“高邮水乡”,都是作家对“家园”的追寻与怀想。而沈从文追忆偏远湘西边城中的人和事,关注边缘底层的乡民,用他温润的眼睛去打量已然逝去的旧世界,其实也是对“家园”的回忆与寻找。1922年沈从文抱着“为人类的未来设想”的美好愿望来到北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沈从文并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种理想的生活方式,而是看到了在资本与商业文明的冲击下,人与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外再无其他关系。在沈从文的其他以都市为题材的小说里,我们看到的正是在都市生活中,人性被扭曲、被异化,生活充斥着无聊、空虚与堕落的图景。小说《腐烂》里沈从文愤怒地写到:“这地方外观既不美,里面又肮脏发臭……那么复杂的种类,使人从每一个脸上望去,皆得出‘这些人怎么就能长大'的一种疑问……他们全是那么体面也同时缺少礼貌,成天有人吵架有人相打……那种愚暗,那种狡诈,那种人类谦虚美德的缺少,提及时真是使人生气。”正是对城市生活的失望,让沈从文转向对自己家乡的追忆。在《边城》中,最让读者感动的是边城居民那种朴素自然、重义轻利、勇敢诚实的美好品质,边城的一切都是那么温馨、纯净,如同那里清澈的溪水一般。通过对边城世界富有诗意的描绘,我们能够感受到边城人民对于真善美的追求,这种生命形式有别于都市商业文明熏染下所形成的、颓废的生命形式,并与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很明显沈从文在感情的天平上把自己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了生他、养他的湘西世界中。他在《边城》中为他自己寻找到了一个纯洁的精神家园,并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建构了一个以爱与美编织起来的凡人的神性世界,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中我们看到的是边城中原始的生态景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以及淳朴的民风民俗,沈从文试图以此来对抗畸形的城市社会,为腐烂的社会开出了一剂自己的药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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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沈從文.沈从文文集[M].花城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