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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现代女性萨拉
——《法国中尉的女人》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8-03-29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中尉波尔萨拉

邵 林

(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

英国作家约翰·福尔斯的《法国中尉的女人》被誉为后现代小说的经典。它讲述了英国贵族青年查尔斯·史密斯和“法国中尉的女人”萨拉·伍德拉夫之间的爱情故事。福尔斯将故事设定在1867年,即维多利亚时代,却选择了一个生活在20世纪的现代人作为小说的主要叙述者。这种巧妙的安排使得福尔斯站在现代文明的高度对维多利亚时代进行深刻细致的剖析和批判,同时成功塑造了一位颇具现代意识的女主人公萨拉。她独立、反叛的性格和追求自由与解放的精神彻底颠覆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形象。

一、萨拉对阶级权威的反抗

萨拉的女主人波尔坦尼太太代表了维多利亚社会较高的阶层,也代表了维多利亚时代虚伪的道德观。小说叙述者评论道:“她称得上是上升时期的大英帝国各种极为狂傲的特征的缩影。她对正义的唯一理解是:她永远是对的。她对治理的唯一诠释是:对刁民进行狂暴镇压。”[1]14波尔坦尼太太对下人严酷无情,在外面却摆出一副慈善家面孔。她做善事只出于一个原因——“她相信有地狱”[1]15,而她极度渴望死后能进入天堂。可见,波尔坦尼太太是伪善的。萨拉也正因为此才被波尔坦尼太太收留。

萨拉具备一种“天生的深刻洞察力”和“理解他人的能力”,“她能看出别人的本来面目,不会只停留在他们力图呈现给外界的表面现象上”[1]38。因此,她对波尔坦尼太太的为人和性情了然于胸,于是她在女主人面前刻意表现出软弱和顺从。当波尔坦尼太太与她谈话时,她总是带着一副悲伤的神情,表现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这让她的女主人觉得她正在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过而后悔。事实上,萨拉是坚强的,而且极具反叛精神。尽管波尔坦尼太太明确要求她不得去某些特定的地点,但萨拉不仅会继续去她想去的地方,还会故意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波尔坦尼太太家的总管费尔利太太。萨拉的行动显然是在挑战权威。

萨拉的反叛精神在她离开波尔坦尼太太家的那一幕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当女主人要她把一个月的工钱带走时,萨拉回应道:“你留着吧。如果这一小笔钱足够的话,我建议你不如拿去买件刑具,将来还会有一些可怜人落在你手里,我相信费尔利太太一定会帮助你对她们动刑的”[1]175。这一席话尖锐地揭穿了波尔坦尼太太的伪善和残酷本性。当波尔坦尼太太无力地说出“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时,萨拉回应道:“是在上帝面前吗?你那么肯定到了来世上帝还能听见你说话吗?”[1]175这无疑戳到了费尽心机要去天堂的波尔坦尼太太的痛处。而后,萨拉首次露出了微笑,向代表着虚伪的“大社会”的女主人表达了自己的蔑视,走出了那座代表着“狭隘的教条”的房子[2]173。

二、萨拉对传统性观念和性别角色的挑战

维多利亚时代对待性的态度与现代社会截然不同。“我们轻松地谈论的事情,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当时是选择严肃态度来对待的。他们表达严肃态度的方式是不公开谈论性问题”[1]192。这意味着维多利亚时代是性压抑的时代。查尔斯的未婚妻欧内丝蒂娜便是受压抑女性的代表。虽然她已经注意到女性身体的美,也会时而闪现出性的念头,但“她在私下里给自己定了一条戒律。每当涉及女人肉体方面的内容,诸如性、月经、分娩等方面的东西,试图强行进入她的意识时,她都会用无声的语言告诫自己:‘我不可那样做。’”[1]21欧内丝蒂娜这种矛盾的心理表明她的思想和行为深受传统观念和社会习俗的制约。与之相反,萨拉不愿向所谓的道德风尚低头,她丝毫没有性的罪恶感和压抑感。“她对肉欲并不恐惧。她知道,起码是猜测,做爱一定能带来肉体上的快乐”[1]113。不仅如此,她选择主动谈论、感受这一禁忌话题。在她首次对查尔斯“坦白”她把自己给了法国中尉瓦盖讷之后,“她伸起手,摸到山楂树枝……好像故意用手在树枝上使劲捏了一下。手指上立即冒出一滴殷红的鲜血。”[1]130萨拉这一连串动作可以被解读为她在感受女性失去贞操的过程,是对女性自我存在展开的思索与探寻。

在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方面,萨拉也与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不同。查尔斯第一次见到她时,萨拉身穿一件黑色上衣。对此,小说叙述者评论道:“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士上衣”[1]6。不仅她的外表,连她平日里的举手投足也缺乏女性气质。直到小说第36章,读者才第一次见到萨拉“做出一个真正的女性动作”[1]199。而在与查尔斯的关系中,萨拉始终引导着查尔斯,一步步激起查尔斯对自己的欲望,操纵着事情发展的走向,也带领着查尔斯逐渐认识自我。这样的关系“颠覆了维多利亚父权社会所规定的男性是欲望主体,女性是欲望客体,男性是拯救者,女性是等待救赎的对象的二元对立”[3]78。与此同时,萨拉与波尔坦尼太太的女仆米利之间的关系也会令读者怀疑萨拉的性别倾向。米利常与萨拉睡在一张床上,“这一亲密的关系几乎是无言的……她们知道,真正有意义的是她们能在黑暗中温暖无言地待在一起。她们的感情中一定会有性的成分吗?也许有,但是她们从未超出姐妹的界限”[1]114。叙述者刻意加上最后一句话,以避免碰触女同性恋这一话题。然而,文学评论家大卫·兰德隆却直接把两人的关系视作女同性恋关系,他认为产生这种关系的根源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父权思想。父权思想长期控制、压迫着女性,并强迫她们扮演特定的角色,因此为了摆脱男性的支配,追求自身的独立发展,“用女同性恋关系作为对策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选择”[4]64。即便在查尔斯的眼里,萨拉也完全具备与女性建立这样一种关系的潜质。在小说第60章描述的团圆式结局里,萨拉告诉查尔斯:“这屋里有一位女士认识我,她比世界上任何人更了解我……她能把我的真实天性……解释得比我自己更清楚”[1]328。她所指的其实是她与查尔斯的孩子拉莱格,而查尔斯当即猜到的却是莎拉雇主的姐妹——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小姐。这从侧面反映出萨拉的确不同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形象,她充满独立的意识和自由的思想,她的言谈举止并不受道德观念的束缚。朱迪思·巴特勒的性属理论认为,“性属是文化建构而成的”[5]6。在维多利亚时代,女人在男人的引导下行动,她们按照男人指派给她们的角色去操演,建构她们的主体。因此,在一个男性为中心的世界中,女性顺从男性的欲望,成为由男性控制和摆布的客体,处于从属地位。萨拉对传统性别角色的挑战,实质上是其对父权社会意识形态的挑战,她身上所具备的现代女性意识冲击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准则和道德规范。

三、萨拉对自由的追求

萨拉寻求自由的过程是异乎寻常、复杂而奇特的——她利用耻辱来获取自由。萨拉曾是一位家庭教师,这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来说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但事实远不及表象那般美好。曾当过家庭教师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自身的感受是,“一个私人家庭女教师根本没有个人的存在,不被当作活人、一个有理性的人看”[6]29。为了辞掉这份毫无自由可言的工作,让社会直视她的存在,萨拉选择公开她与法国中尉瓦盖讷的关系。萨拉后来坦言她其实并未同瓦盖讷发生性关系,因为她在发现他已经结婚了之后便离开了,但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真相,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萨拉希望自己被视为一个“堕落的女人”,从而使自己不同于其他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用她自己的话说,“我那样做是为了把自己永远变成另一个人”;“让我坚持下来的恰恰是我的耻辱,是我知道自己确实和别的女人不同”[1]126。对此,评论家艾琳·沃伯顿解释道:“她攀附着残花败柳这一虚构的伪装人格,是因为它强化了她至关重要的独立性和独特性的感觉”[2]172。的确,萨拉自称是“一个被抛弃的人”[1]129,是“法国中尉的妓女”[1]126,小镇居民也如此看待她。通过这种方式,萨拉至少让维多利亚社会认真地审视她,她将永远不会像其他在父权社会里受到压迫的女性那样被忽略。沃伯顿对此进一步解释道:“这种身份强迫一个受到震惊的社会容忍萨拉至少以一个负面的状态存在。他们把她当成危险,至少认识到她是某种力量,她与维多利亚时代所规定的女性的观念有所不同”[2]172-173。在这样一个压制性的社会里,萨拉选择去做一个可耻的、臭名昭著的人,以便让众人正视自己的存在。而她所受到的侮辱和责难都是基于她自己创造的一个虚拟故事,因此,这不仅使萨拉在实质上免于他人的评判,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让她控制着他人的思想。难怪她会说:“有时候我几乎可怜她们。我认为自己享有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自由。什么侮辱,什么责难,都触动不了我”[1]126。可见,利用她创造出来的耻辱,萨拉把自己置身于当时社会所不容的境地,从而达到了一种独特的自由状态。

然而,遗憾的是萨拉对自由的追求并未坚持到底。首先,她并没有彻底离开查尔斯,因为她在最后生下了她与查尔斯的孩子,这意味着萨拉在某种程度上愿意接受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传统角色。另外,她仍然依附于父权力量,因为在离开查尔斯之后她做了拉斐尔前派艺术家罗塞蒂的模特。评论家查尔斯·斯克鲁格斯认为这是“一种适应的形式,而不是反抗的行为,因而这样的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7]110;艾伦·希尔兹认为,“成为罗塞蒂的模型,萨拉让自己从主体/艺术家降级为客体/模特”[8]104;陈榕更是认为萨拉与罗塞蒂之间的关系建构起了“女性无助者、模特、追随者与男性救赎者、艺术家、导师的传统二元对立”[3]83。的确,萨拉在经济上依附于罗塞蒂,而女模特又难免被男性艺术家欲望化、客体化。因此,我们不得不承认:萨拉一直在努力寻求一种崭新的生活状态和秩序,但最终还是不幸落入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约定俗成。

四、结语

《法国中尉的女人》问世的1969年正是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兴起之时,而当时的欧美妇女解放运动的主要目标就是批判性别歧视和男性霸权[9]241-243。很明显,福尔斯受到了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他向读者讲述了地位卑微的萨拉在一个对女性毫无自由可言的维多利亚时代追求自由与解放的历程。在小说结束之际,福尔斯似乎专注于提供一个更“合理”的结局,反而忽略了萨拉这个人物本身的现代意识。因此,小说的最后两个结局——不论是团圆式结局还是自由式结局——在本质上依然是传统的结局。莎拉为什么突然停止了对维多利亚传统观念的反抗,我们不得而知。毕竟,萨拉虽然可以很好地解读他人的行为,却一直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用她自己的话讲,“你别要求我解释我做过的一切。我不能解释,也是无法解释的”[1]255。而为了保持萨拉这一人物的神秘性,福尔斯在小说中也从未探寻她的内心思想,因此没能很好地帮助读者了解萨拉的真实想法。

[1]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陈安全,译.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7.

[2]Warburton, Eileen. Ashes, Ashes, We All Fall Down: Ourika, Cinderella, and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96(1):165-86.

[3]陈榕.萨拉是自由的吗?[J].外国文学评论,2006(3):77-85.

[4]Landrum,David W. Sarah and Sappho: Lesbian Reference in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Mosaic, 2000(1):59-76.

[5]Judith Butler.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M].New York: Routledge,1990.

[6]夏洛蒂·勃朗特书信[M].杨静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7]Charles Scruggs. The Two Endings of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Modern Fiction Studies, 1985(1):95-113.

[8]Shields Ellen F. Hysteria, Sexual Assault, and the Military: The Trial of Emile de La Ronciere and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Mosaic,1995(3):83-108.

[9]苏红军,柏棣.西方后学语境中的女权主义[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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