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魂”的时代和无法摆脱的生存困境
——从“丢魂”和“绳子”意象浅析苏童《黄雀记》的主题
2018-03-29鲁静
鲁 静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苏童的长篇小说《黄雀记》于2015年获得茅盾文学奖,授奖词对该书的评价为:“三代人的命运构成了世辈的精神景象,在罪与罚、创伤与救赎的艰难境遇中,时代变迁下人的灵魂状况被满怀悲悯和痛惜地剖开。”《黄雀记》的故事背景依旧是香椿树街,依旧延续了苏童常用的少年视角,讲述了保润、柳生、仙女三个少年的故事,时间跨度十余年。通过对三个少年跌宕起伏的悲剧命运的书写,苏童表现出对社会、生命和人性的深刻思考。本文从《黄雀记》中两大主要意象——“丢魂”与“绳子”的思想内涵和丰富意蕴入手,探究《黄雀记》的主题。
1 “丢魂”的时代——展现社会转型时期的精神紊乱
“魂”是《黄雀记》中一个最为重要的意象,贯穿全篇。小说中多次写到了几位主人公的“丢魂”现象,比如小说开篇即写到祖父因“丢魂”而变得魂不守舍,举止怪诞,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此后又写了绍兴奶奶、保润父亲、保润、柳生、仙女等人的“丢魂”现象。尤其是在保润和柳生两位主人公身上,都多次出现了“丢魂”现象——保润年少时像着魔似的疯狂迷恋仙女,在水塔里鬼使神差地用狗链子捆绑了仙女,以及最后在柳生的婚礼上酒后杀人,可看作是保润的三次“丢魂”;柳生在保润捆绑了仙女后,趁机对其实施了强奸,以及多年后对白小姐无微不至的关心和陪伴,可看作是其两次“丢魂”。
此外,香椿树街的其他居民身上似乎也都出现了“丢魂”现象,只不过作者没有明确指出。比如,在得知祖父有一根装满黄金的手电筒埋在地下时,香椿树街的居民们纷纷投入到一股“掘金热”中,渴望通过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一夜暴富,既荒诞又可笑;在将祖父送到精神病院后,保润父母立马将祖父的床以五百元的价格卖掉,又将祖父的房间以两百元的价格出租,对金钱的热衷和渴望早已超越了亲情和孝道,让人不禁感叹世态炎凉;柳生在强奸仙女后,其父母通过金钱和势力将罪责嫁祸给了保润,使得保润付出了十年青春的代价……诸如此类的情节在《黄雀记》中比比皆是。
“魂”原本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常指人的精神或神志。《黄雀记》中的“丢魂”现象,大多表现为人物的魂不守舍,行为怪诞、疯狂以及对金钱或其他事物的狂热追求。可以说,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丢魂”现象。作者正是通过对这一现象的描写,“对转型时期的社会乱象、个体窘境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特征及荒诞,进行了精准的解析和流畅的描摹”[1]。
和苏童以往作品大多书写遥远时代的故事不同,《黄雀记》是介入当下的一部重要作品。通过小说中出现的一些充满时代特征的物象和词语,如“改革开放”“精品时装店”“辞职下海”“卡拉OK”“万元户”,以及毛阿敏、程琳、朱明瑛、邓丽君等当红歌星的名字,读者可以判断出故事发生的时间大致是20世纪80、90年代。这是我国极为重要的社会转型时期,也是现代化进程的展开期。经济的快速发展,娱乐文化的兴起以及社会的巨变导致了人们思想的遽变。小说中众多人物对于金钱的狂热追求以及道德感的丧失,都可以视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是香椿树街居民甚至当时中国许多人普遍的生存状态。社会的巨变导致人们被物欲横流的社会风气所濡染,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人们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拜金、势利、浮躁、焦虑、放浪等思想风气占据着人们的头脑,从而导致许多荒诞的、违法的、阴暗的事件发生,给社会带来一系列问题。因此,《黄雀记》“呈现出这个时代在发生巨大转型和变化时,所遭遇到的最大窘境——道德、精神系统的整体性紊乱,这已经成为我们时代的最大难题”[2]。小说中的“丢魂”现象,其实是一种反讽和隐喻,作者以轻松诙谐的笔调,暗含对社会及人的生存状态深刻的思考和强有力的批判。
2 无法摆脱的“绳子”——揭示人的生存困境
“绳子”也是《黄雀记》中贯穿全篇的一个重要意象,从小说开篇保润在精神病院中用绳子捆绑祖父和其他病人,再到保润在水塔中捆绑仙女,秋红将保润的目光形容为一卷绳子等,绳子自始至终都与保润如影随形,同时也将不同人物的命运串联起来。小说的最后,作者又写到了祖父以及他身边放着保润的绳子,与小说开篇形成呼应。“绳子”这一意象在《黄雀记》中具有深刻的隐喻和象征意义。
首先,“绳子”象征着生命的缠绕。正如北岛的一字诗《生活》中,只用了一个字“网”来概括生活的本质,《黄雀记》中的绳子其实象征着不同人物生命纠缠不清且无法挣脱的关系,这或许是一种挣不脱的牢笼。生命的际遇纷繁复杂,人与人之间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无可避免的关系,人永远无法离开社会而单独存在。《黄雀记》中,在强奸案发生后,仙女远走他乡,保润含冤入狱,但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保润、柳生、仙女三个冤家又再次相遇。照理说,三个冤家聚首的场面应当是紧张、激烈、充满仇恨的氛围,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之间却相安无事,并怀着一些无法言表的暧昧情愫关心着彼此。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人生的际遇也是难以预料的,因此导致了不同人物之间生命的缠绕。
其次,更为重要的是,“绳子”象征着生命的压抑和束缚。《黄雀记》中的许多人物都与绳子有着紧密的联系,比如保润善于捆绑,仙女被保润捆绑后遭到柳生的强奸,祖父与其他精神病人们需要被绳子捆绑……《黄雀记》的基调是悲凉的,人物的命运大多是悲剧,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作者想要通过“绳子”这一意象来揭示生命的压抑和束缚。小说中的人物,大多都面临着生命的压抑和束缚,活得既不自由也不快乐,因而最终走向了悲剧的结局。保润的含冤入狱使他付出了十年美好青春年华的代价,还落得个“强奸犯”的狼狈名声,遭到众人的鄙夷;仙女被强奸后自甘堕落,沦为风尘女子,被许多男性玩弄,可谓是“被侮辱与被损坏”的女性形象;柳生在将强奸的罪名嫁祸给保润后,十余年来一直是内疚和压抑的;祖父在“文革”中受到残害,后来又因为自己延宕的生命和怪诞的言行遭到家人的鄙弃,被当作精神病人,时常被保润用绳子捆绑……可以说,《黄雀记》中的人物,在肉体或精神上,都存在着巨大的压抑和束缚。“《黄雀记》中绳子作为一个捆绑的意象不断出现,预示着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捆绑与被捆绑、干预与被干预的过程。”[3]正如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这种压抑和束缚或来源于他人,或来源于命运,因而使得小说具有了宿命的色彩。正是通过“绳子”这一独具匠心的意象,苏童巧妙地揭示出人的生存状态——人的生命是不自由的,总是遭受着来自他人或命运的压抑和束缚,这也是人类无法挣脱的困境。
3 结语
优秀的文学作品都具有丰富的意蕴和主题,耐人寻味。除了上述两方面,《黄雀记》还表现出其他方面的多元主题,如揭示冷漠自私的人性、揭示人孤独的生存状态等,值得我们细细品味。葛红兵教授将苏童的写作定义为“意象主义写作”,苏童的作品中总是出现丰富的意象,《黄雀记》也是如此。除了“丢魂”和“绳子”这两个最主要的意象,《黄雀记》中还有水塔、红脸婴儿、河水、兔子、乌鸦、菩萨等意象,值得深入探究其隐喻和象征意义。作为贯穿全篇的重要意象,“丢魂”和“绳子”直接体现出苏童对社会、生命和人性的深刻思考,表达了对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人的精神紊乱的强有力批判。《黄雀记》具有很高的思想艺术价值。
[1]苏童.黄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张学昕,梁海.变动不羁时代的精神逼仄——读苏童长篇小说《黄雀记》[J].文艺评论,2014(3):81-84.
[3]杨阳.干预与被干预的人生——苏童《黄雀记》中人类生存困境解读[J].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4):6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