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法治国”英译辨析

冉诗洋，闫爽露

（1.长江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8000；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高翻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2014年10月20-23日，中共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进程中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然而，国内外媒体如China Daily、The Economist等对“依法治国”的译法不尽相同，有的译为“rule of law”，有的译为“rule by law”，另有人将“法制”等同于“rule by law”[1]。《新编汉英翻译教程》中建议将“依法治国”译为“to rule the country in accordance with law”[2]270，类似的译法还有“ruling the country according to law”①Benjamin Bissell将法治和依法治国分别译为“rule of law”和“ruling the country according to law”。[3]；有学者认为“rule of law”意味着“rule by Western law”。有韩国学者将其译为“law and order”[4]。法律术语具有庄严性、缜密性、简明性和准确性等特点，而且精确是法律术语翻译的目的和灵魂[5]，法律术语的翻译需要考虑术语的专一性和统一性，因此针对“依法治国”一词的多种译法，需要考虑哪一种译法更准确地契合我国正在开展的“依法治国”的主旨。

一、法制、法治、依法治国辨析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法制指法律制度体系，包括一个国家的全部法律、法规以及立法、执法、司法、守法和法律监督等；法治作名词时指先秦时期法家的政治思想，主张以法为准则，统治人民，处理国事；作动词时指根据法律治理国家和社会[6]。依法治国，是一个动宾短语，指依照体现人民意志和社会发展规律的法律来治理国家，而不是依照个人意志和主张来治理国家，要求国家的政治管理、经济运作等社会各方面的活动统统依照法律进行，而不受任何个人意志的干预、阻碍或破坏。

从语义上讲，“依法治国”中的“依”是依据、按照的意思，“依法”指根据现有的法律。既然是根据现有的法律，就得先有法律，所以“依法治国”指根据现有法律进行国家的治理。从《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四中全会公报》可知：依法治国是指“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贯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理论，形成完备的法律规范体系、高效的法治实施体系、严密的法治监督体系、有力的法治保障体系，形成完善的党内法规体系，坚持依法治国、依法执政、依法行政共同推进，坚持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一体建设，实现科学立法、严格执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促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实现这个总目标，必须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坚持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相结合，坚持从中国实际出发。”[7]根据该语境，依法治国的本质，就是依照法律管理国家。

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的法制建设有过长足的发展进步。邓小平同志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中提出必须加强社会主义法制，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这种制度和法律具有稳定性、连续性和极大的权威，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舒炳麟将其核心总结为“依法治国”[8]。1986年，邓小平同志强调要“处理好法治和人治的关系”，此处“法治”用作名词与“人治”对立，其本意上乃强调要依法治国，这进一步促成了我们党和国家提出并实行依法治国的治国方略。此后，“法治”一词在国内就约定俗成为“依法治国”了。

国家领导人首次正式提出“依法治国”这一说法始于江泽民同志。他于1994年12月9日在中共中央举办的法律知识讲座上发表讲话：建设社会主义法制，实行依法治国，是为了把我们国家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1999年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的宪法修正案中将“依法治国”写入宪法，党的十五大报告把依法治国确定为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提出了“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历史任务，把“依法治国”与“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联系在一起。2007年10月，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以科学发展观为统领，将深入落实依法治国基本方略列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2012年11月，十八大报告将“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确立为推进政治建设和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任务，对“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作了重要部署。从此，依法治国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中的地位更为凸显。2014年10月28日，《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发布，这是一部更全面、具体、更有针对性的依法治国路径图。2017年10月召开的党的十九大强调，全面推进依法治国总目标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

三、“rule of law”的语义及其本质

在西方语境中，《牛津英语词典》（OxfordEnglishDictionary）中提到，大约公元1500年时John Blount用到了“rule of law”，但没有进行解释和定义。后来有《布莱克法律词典》（Black’sDictionaryofLaw）对其进行了解释：“rule of law”指法律原则，具有普适性，由权威机关执行，并且通常以准则或条例的形式发布。“rule of law”有时也被称为“法律至上”，规定只能依据已有的法律法则和规章进行裁定，而不能有任何自由裁量权。

维基百科对其定义为“rule of law”，也叫法治政府，是一个法律原则，指在社会中，法律是社会最高的规则，具有凌驾一切的地位，不得轻慢。所谓“凌驾一切”，指的是任何人包括管治机构、法律制订者和执行者都必须遵守，没有任何人或机构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政府（特别是行政机关）的行为必须是法律许可的。这些法律本身是经过特定的立法程序产生的，以确保法律符合人民的集体意愿。《柯林斯英汉双解大词典》中的解释为：

The rule of law refers to a situation in which the people in a society obey its laws and enable it to function properly.

法治其英语可以直译为：rule of law，指一种环境（situation），在该环境下，社会中的人们遵守该社会的法律，并且使该社会运作正常。在西方文献中，“rule of law”是一个名词短语，主要是指法律高于一切的法律原则或一种法律高于一切的社会。英语权威语料库BNC（British National Corpus）和COCA（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中的相关例子有：

例1：Judicial review of the exercise of discretionary powers by administrative bodies has been self-consciously based on the need to ensure that the intention of the legislature is implemented and that discretionary power is subjected to some sort of control in the name of the Rule of Law.The review of directors’managerial decisions can be viewed as beingmotivated by a similar desire to ensure that directors exercise their powers only in accordance with the will of their constituents(the shareholders)and that they are subjected to the controls often associated with the Rule of Law to prevent them from using their power arbitrarily.(BNC)

译文：行政机关对自由裁量权的司法审查已经自觉地立足于确保立法机关的意图得到执行，立足于自由裁量权受到某种Rule of Law的控制。对董事会管理的决策进行审查，可以被看作是出于类似的动机——确保董事根据股东的意愿依法行使权力，确保他们受到与Rule of Law相关的控制，不滥用权力。

此处：Rule of Law指在一个法律高于一切的社会中指导和规范自由裁量权的一种法律体制/制度/系统/原则。

例2：In the first place,it is important to distinguish between the rule of law in its political and its criminal senses.Democrats have always been concerned about the abuse of power,not petty larceny.（BNC)

译文：首先，区别政治上和法律上的rule of law是非常重要的。民主主义者一直关心的是权力的滥用，而不是那些小偷小摸行为。

此处：政治上的rule of law和后边的滥用权力（abuse of power）等同，所以rule of law指规范“滥用权力”的体制/法律制度。

例 3：Anybody who respects the rule of law and justice is outraged by these deeds,it doesn’tmatter what their religious affiliation is.（COCA）

译文：任何尊重rule of law和司法/正义的人，不管信仰什么宗教，都会对这类行为感到愤慨。

此处：rule of law和司法/正义（justice）并列，因此词义上应该相同或相近，指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法律原则。

例4：It’s certainly an abuse of power and a risk,Iwould say,to the rule of law.（COCA）

译文：我想说，那肯定是对rule of law的一种滥用权力，也是一种危险。

此处：与第二个句子用法相同。

从上述权威语料库中可以看出，英语中rule of law既可指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法律原则/体制，也可以表示用来规范“滥用权力”的体制。

四、“rule of law”并不能反映“依法治国”的本质和内涵

国内外多家媒体的报道，对于“依法治国”的翻译，主要存在以下两种方式：rule of law和rule by law。国内媒体如《中国日报》英文版（ChinaDaily）主要采用rule of law：

The general target is to form a system serving“the socialist rule of law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

tics” and build a country under“the socialist rule of law”.

译文：全会提出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和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总目标。

西方媒体如《经济学人》杂志（TheEconomist）采用rule by law：

Official English translations refer to the importance of“rule of law”.But Mr Xi’s tactics appear better suited to a different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term,yifazhiguo：“rule by law”.His aim is to strengthen law tomake the partymore powerful,not to constrain it.

译文：官方英语翻译版本指的是“rule of law(法治)”的重要性。但习近平同志巧妙使用另外一个不同的术语——“依法治国”，即“rule by law”，其目的希望加强法治建设，提高党的执政能力，而不是利用法律来限制党的行为。

各家媒体众说纷纭，那么到底“依法治国”是否等同于“rule of law”或者“rule by law”?

首先，在语义上“依法治国”指依据法律来治理国家，是动宾短语，治理的方式是依据法律，而不是以任何领导人、任何执政党或权力机关。“rule of law”指治理一个国家的法理（the legal principle that law should govern a nation），是名词短语，因此两者从语义上差异较大，不管国内译者还是国外译者，都忽略两者语义上的根本差异。特别是在具体的汉语外宣文本中，目前已经统一为“rule of law”，如《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9]第四部分中多次出现“法治”和“依法治国”，其英译本均译为：Rule of Law。如：

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Promote Socialist Rule of Law）；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设社会主义法治道路（Uphold Socialist Rule of Law with Chinese Features）；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必须走对路（To advance the rule of law in China,it is imperative thatwe take the right path）；……这就是坚持和拓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道路（…which is the necessity of keeping to and expanding the path of socialist rule of law with Chinese features）；依法治国是我们党提出来的，把依法治国上升为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也是我们党提出来的，而且党一直带领人民在实践中推进依法治国（Itwas the Party that proposed the rule of law in China and then made it a fundamental principle by which the Party leads the people in advancing the rule of law in practice.

也有译为“law-based governance”的情况，如：党既要坚持依法治国、依法执政……（The Party must exercise law-based governance and political power…）

从上述例子中，可以发现国内基本上都将“法治”和“依法治国”都译为rule of law，从而导致“法治国家”为Socialist Rule of Law，“法治道路”为the path of socialist rule of law，“法治建设”为to establish the rule of law。根据rule of law“治理一个国家的法理”的语义，Socialist Rule of Law译成汉语则表示“社会主义国家治国法理”，并不表示“法治国家”。同样，the path of socialist rule of law表示“社会主义国家治国法理的道路”，to establish the rule of law表示建立法理，与原文相去甚远。因此，从语义上讲，不建议将“依法治国”译为“rule of law”。

从“依法治国”的本质上讲，也不适合将“依法治国”译为“rule of law”。有人认为：“‘法治’这个词在中文里有几千年的文化和历史积淀，而rule of law在英语中也有独特的隐含意义，非要让中国的“法治”顺西方话语之意，那就真不好玩儿了。”[4]其实，几千年的文化和历史积淀，并不能成为“法治”不能用西方的“rule of law”来进行翻译的理由。只要两者在本质上相同或者相似，在翻译时完全可以借用，而不必刻意去新造一个新译法，但是如果两者语义不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根据韩国学者的观点，用“rule and order”来翻译“法治”，即将“法治”二词分开“法”和“治”，完全偏离了中国“依法治国”的法制建设思想，没有体现中国“法治”的精髓。同样，《纽约时报》用“improving legal system”（改进法治）也偏离了“法治”的本质。

根据“十八届四中全会”的会议和《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四中全会公报》精神，“依法治国”本质上指治理国家，“rule of law”本质上是法律原则，两者在本质上也不一致。另外，将“依法治国”译为“rule and order”或“improving legal system”也没完全体现“治理国家”这一汉语寓意。有些西方媒体将其误译为“rule by law”，但是“rule by law”指用法律治理一个国家，其中法律是统治工具（rule a country with law as the law is a tool of the government），这与中国古代的法家思想相似。法家提倡强化君主专制，以严刑峻法治国。因此，西方部分媒体将中国的“依法治国”等同于英语的“rule by law”，可能会引起西方读者对中国法制体制的误解。

五、“依法治国”的英译

外宣翻译，特别是中央文献的翻译，首先需要考虑其政治性，译者在翻译时优先考虑内容上忠实于原文。“依法治国”是一个法律术语，但更是一个中国外宣翻译中的核心术语。做好相关理念及实践的对外阐释，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从而增强我国在海外舆论场的话语权，塑造良好的国家形象，是当前我国外宣翻译的指导思想。基于此，由于“依法治国”是动词短语，即依据法律来治理国家，治理国家可以对等译为动宾短语“to rule a country/to rule the country/to rule China”，治理国家的方式为“依据法律”，也可以对等译为“in accordancewith law/according to law”。因此“依法治国”可以对应译为“to rule the country in accordance with law”，“to rule the country according to law”，“to rule China in accordance with law”或“to rule China according to law”“in accordance with law/according to law”，这样就真实地传达了当今中国建设与发展的治国理念，忠实地传达出了“依法治国“的本质，突显了“依法治国”的治国理政中积极、正面的国家形象。

[1]ZHENG YONGNIAN.From Rule by Law to Rule of Law?A realistic View of China’s Legal Development[J].China Perspective，1999（25）：31-43.

[2]陈宏微，李亚丹.新编汉英翻译教程[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270.

[3]Bissell，Benjamin.On the Legal Reforms thatWill，and Will Not，Come from the Fourth Plenum[EB/OL].http：//www.lawfareblog.com/2014/10/on-the-legal-reforms-that-will-and-will-not-come-from-the-fourthplenum/.

[4]贾钊.法治：rule of law还是rule by law？[EB/OL]http：//ihl.cankaoxiaoxi.com/2014/1104/552794.shtml.

[5]刘瑞玲.试论法律术语翻译的精确性[J].外语学刊，2010（4）：125-136.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355.

[7]朱立宇.依法治国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63.

[8]舒炳麟.论邓小平法制思想的核心——依法治国[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2）：39-44.

[9]赵祥云.新形势下的中央文献翻译策略研究——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为例[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7（3）：8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