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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是高尚的吗

2018-03-26李大巍

中国经济报告 2018年3期
关键词:伊尔戴安娜经济学

安娜·柯伊尔(Diane Coyle),曼彻斯特大学经济系教授、英国财政部前顾问,著有经济科普类书籍《极简GDP史》、《高尚的经济学》。她对经济学全面而平易的解读引发大量关注,笔者在2018年达沃斯论坛期间对她进行了专访。

谁从全球化中获益

李大巍:一方面,特朗普正在终止全球化,提倡“美国优先”;另一方面,中国在推进全球化。我们怎样解释这种现象呢?

戴安娜·柯伊尔:全球化确实带来了好处,但经济学家和政治家们还没有对利益分配不均问题给予足够关注。在贸易谈判中,情况总是如此,印度、巴西以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已经指出,他们没有从贸易增长中获得足够的好处。

美国如此强烈地反对全球化,也不奇怪。安格斯·迪顿(Angus Deaton)指出,美国一些中产阶级的收入数十年来都没有增加,没有从全球化中得到任何好处。当然还有迪顿和他的妻子安妮·凯思(Anne Case)讨论过的公共卫生领域的灾难,这些现象都可以帮你理解(美国)对全球化的反对。

但是我认为特朗普政府的做法会适得其反。因为现在的全球贸易不是交换产成品,而是交换要素。如果要素交换变得更艰难,势必导致本国公司的生产成本提高,甚至可能裁员,而且消费者也因为需要支付更高的价格而福利受损。所以,在过去五十年中,美国低收入消费者从全球化中获得的一个好处就是提升了购买力,可以购买更多自身能负担得起的进口商品,其中很多商品都来自中国。全球贸易的每个参与方都是以国家利益为重心的,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考虑生产商的利益胜过考虑消费者的利益。

经济学的历史与未来

李大巍:你在《高尚的经济学》一书中对经济思想史进行了很好的梳理,请问经济学的最新发展成果是什么?塞勒教授因在行为经济学方面的贡献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而且近些年來很多学者开始涉足行为经济学领域。有人说传统经济学的基础正在改变,甚至正在动摇,你同意吗?

戴安娜·柯伊尔:我同意。我认为,学术界和大学研究的经济学与评论家脑中的经济学概念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你经常听到评论家说经济学假定人是理性的。我们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们还说经济学假设人们仅追求利润最大化,但我们知道可能还有社会动机和利他主义等同样重要的因素。在评论家们看来,经济学家假设人们是完全相同的,经济中没有摩擦,权力斗争并不重要,但实际上这并不是经济学真正的面貌。很不幸的是,作为经济学家,我们没有对大家解释清楚我们在做些什么。所以,我一直密切参与一个叫做“核心经济学”(Core Economics)的项目,为大学生开发免费在线入门经济学课本,给他们传授经济学前沿研究成果,告诉他们当前经济学领域正在发生什么。

此外,政治家一直将经济作为党派辩论的一种武器,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会有所改观,因为政治家要做的就是用尽可能多的内容支持自己的观点,但这并非经济学家工作的本来面目。这也是经济学面临挑战的一部分。

第三个问题是,很多人认为经济学是关于预测的,但其实你不能预测经济走向。就像一位医生不能说未来的某一日你会得癌症,医生只能说,如果你嗜好抽烟的话,你可能会患上癌症。大多数经济学家不做经济预测,但是在金融市场上,一些经济学家受利益驱动去预测经济。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在交流中遇到的一部分挑战。但从根本上,我们还是需要更好地向人们解释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以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并且诚实地对待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这样做会得到更多信任。

李大巍:诺奖得主托马斯·萨金特(Thomas Sargent)正在研究人工智能对经济学的影响。你认为经济的基础是否会因为技术而发生改变?只要掌握了所有的细节,拥有足够的数据,机器就会帮助你搭建模型。经济学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吗?

戴安娜·柯伊尔:我相信萨金特教授会同意这个观点:我们越是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我们从数据中得到的东西上,并更少地去关注理论模型,经济学学科就会越趋于良性发展。本科生学习了很多计量经济学和统计学方面的技巧,但这些都是相当理论化的。所有学经济的人都应该了解数据的缺点,数据是混乱、不确定的,你必须警惕数据的来源。我们即将踏入一个被大量数据充斥的世界,当你能够获得这些数据的时候,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个丰富的宝库,但是也必须意识到你收集的数据可能存在偏差。所以我认为这对于经济学家来说是一条非常有前途的道路,值得深入挖掘,并会呈现出很多有趣的结果。

李大巍:这是否意味着一些传统的经济理论即将消逝?就像麦肯齐的一般均衡理论一样,20世纪的很多理论都会成为过去时。

戴安娜·柯伊尔:我想它们会的。当然,应用一般均衡理论的人都是有杰出才能的,但我不认为这个理论特别实用。一般均衡理论唯一能告诉我们的就是一切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在一个复杂的经济环境中,你需要意识到所有这些溢出效应,但一旦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不认为这个理论还有特别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创新为谁提供利润

李大巍:你如何评价熊彼特关于创新的的理论?

戴安娜·柯伊尔:跨越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都在发生。现存竞争对手之间开展竞争,会带来渐进式创新。但是我认为,当新产品进入市场并开展市场竞争时,熊彼特式创新显然是会发生的。对于数字技术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数字技术意味着“赢者通吃”,网络效应很大。所以谷歌应该担心的是,市场上是否有人会用更好的技术推翻它,就像它当初推翻雅虎那样,这种技术驱动式竞争是很可能带来商业成功的。谷歌想要保护自己,就会像Facebook一样,收购那些看起来会成为未来竞争对手的小公司。所以我认为竞争管理机构应该对这种收购采取更加警惕的态度。但竞争管理机构大多还是采用传统的监管方式,当一个大型数字科技公司想要收购小公司时,看上去两个市场并不相关,这时候竞争管理机构就会放松警惕。但我认为监管者需要更加注意这种现象。

李大巍:你对中国“双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有何建议?

戴安娜·柯伊尔:中国庞大的国内市场是其重要的优势。所以美国和中国是最有可能发展大规模公司的国家。美国有金融服务和风险投资为企业发展提供资金支持。在中国,也许政府可以提供资金或者安排资金投入。充分利用规模效应是“双创”战略取得成功的关键。

李大巍: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在《21世纪资本论》一书中指出,资本会比劳动产生更大的回报。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戴安娜·柯伊尔:我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这本书所强调的是,美国收入不平等的情况大大加剧,且与其他国家相比非常突出,这个发现是很有用的,也使这本书变得非常重要。皮凯蒂有一个确定性的观点,他认为不平等必然会增加,除非发生战争,摧毁了富人们拥有的大量资产。但是我认为他忽略了一些重要内容,一个是房产的重要性,皮凯蒂所说的数据在某些国家受到房地产泡沫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并没有真正强调人力资本的重要性,他记录的收入增长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高级人才所获得的高工资溢价,而这一点可以改变。

经济学存在性别歧视吗

李大巍:为什么女性经济学家这么少?

戴安娜·柯伊尔:我们现在正在就这个问题进行激烈讨论。在英国和美国,从事经济学研究的女性约占五分之一,但随着层次的提升,这一比例还在不断下降。我认为这与经济学的文化有很大关系。对经济学领域中某种特定类型的智慧、行为的崇拜已经根深蒂固。

李大巍:你预测下一届或接下来几届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将來自哪个方向?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位女性经济学家赢得诺贝尔奖吗?

戴安娜·柯伊尔: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很多人认为诺贝尔经济学奖应该授予保罗·罗默(Paul Romer),以表彰他对经济增长理论的贡献。从事计量经济学和统计学研究的大卫·亨德里(David Hendry)和戴尔·乔根森(Dale Jorgenson)也是候选人。但是要预测谁将赢得诺贝尔奖总是非常困难的。

有一些女经济学家是非常有潜力的竞争者,其中两位是艾丝特·杜芙若(Esther Duflo)和克劳迪娅·戈尔丁(Claudia Goldin)。

作为衡量经济增长指标的GDP

李大巍:在信息技术时代,衡量一国经济增长的指标是否会发生改变?

戴安娜·柯伊尔:数字技术无疑正在改变我们解读GDP数据的方法。当然,现在谈数字技术对此的影响为时尚早。我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对发展经济学来说,他们过去难以掌握足够的统计资源,因为资源丰富的统计机构并不多。利用大数据来衡量经济活动是很有发展潜力的,如手机和卫星数据。

李大巍:基于其局限性,你认为日后GDP指标将如何变化以适应时代发展?

戴安娜·柯伊尔:当然可以有一些改进,如优化服务和无形资产的统计方法、优化工业类别和职业分类。相信最终我们会设计出一个统计框架,用来衡量可持续的经济发展,而不是单一的总体GDP增长。

李大巍:我们还需要哪些指标来弥补GDP指标的局限性(与GDP互为补充,共同作为衡量国民幸福生活的指标)?

戴安娜·柯伊尔:我赞成制定国家资产负债表,因为计量资产是判断当前经济增长是否可持续的唯一途径。国家资产负债表应包括所有类型的资产,比如自然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和基础设施。

李大巍:你认为GDP与一个国家的国民幸福指数或国民幸福总值正相关吗?

戴安娜·柯伊尔:对许多国家来说,包括中国,这显然是正确的。即使在高收入国家,人们也不喜欢GDP下降,因为他们会失去工作,收入也会随之减少。所以我认为经济增长是重要的,但是GDP所能衡量的状况和实际经济状况之间的差距正在扩大。一部分原因是对环境的权衡,我们没有把环境成本考虑在经济增长之内。此外,数字经济带来的变化使得GDP在衡量经济状况时已经不那么有力了,因为商业模式正在改变,网上有这么多免费商品,发布它们的人也能赚个盆盈钵满。所以我们需要重新考量衡量经济状况的框架,以更好地理解经济如何变化。

李大巍:那GDP是否仍然是一个科学评价指标呢?

戴安娜·柯伊尔:到目前为止,GDP仍是最好的指标。但是在计算GDP时,我们总是要决定什么包含在内,什么排除在外。没有报酬的家庭工作被排除在外,这就意味着,随着女性离开家庭进入市场,GDP看起来在上涨,因为他们在家庭之外购买餐食、雇佣清洁工、给托儿所付钱。我想很多人都不明白,对经济规模的衡量涉及很多判断。话虽如此,如果长期观察的话,我认为GDP确实反映了经济繁荣增长的事实。

(作者为他山石智库创始人。刘畅、翟雨实、胡晓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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