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影像跪拜生命
2018-03-25柏雨果
◎文·图/柏雨果
2 0 1 8年8月柏雨果在肯尼亚马赛马拉草原
掐指一算,我与照相机结缘,已整整半个世纪了。
50年前的夏天,“文化大革命”正闹的如火如荼,早已该高中毕业去读大学的我,却还在学校“闹革命”,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便偷偷扒上火车去免费旅游了。同学中有一位带了一台135照相机,上海造的,我们便轮流用这台相机留下我们“串联”的足迹。除留影外,我还照了一些所到之处的大游行、大批斗的场景。虽然冲出来一看,实的不实,虚的太虚,黑的太黑,白的太白(曝光不准),但毕竟是我拿相机的处女作啊!遗憾的是,在后来的“批斗”中,这些底片连同我的一只小箱子一同不翼而飞了。否则,这些50年前的记录,若出现在今天我的影展中,虽技术质量不好,但影像本身定会吸引观众眼球的。
“文革”彻底毁灭了我的大学梦。1968年底,我结束了学生生涯,回到我阔别的故乡,在地处秦岭深山凤县双石铺公社双石铺大队的柏家坪生产队,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很有幸,我被抽调进公社机关,担任管宣传的“广播机线员”。于是,办起了我们公社第一个广播站。那年代,没有电视,广播几乎成了山区百姓了解外边世界的唯一途径。公社认为我“干得好”,让我去县上开先进工作者会议,参加会议的大多是各地管宣传的人,其中有一位县农牧局的马老师,他们局有一台国产120海鸥相机,我便借用他们这台相机,下乡时拍了我们公社几个“农业学大寨”及知青劳动、生活的照片。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拍的照片有几张竟被《陕西日报》与《西安日报》发表了。这件事引起了县委的注意,于是,县上有重要活动,从各类重要会议到领导下乡,甚至重大车祸现场,处决犯人刑场等等都让我去拍过。后来,县上看到照相机的价值,干脆给了我一个宝贵的“干部”名额,我进了凤县文化馆,成为摄影专业干部——照相机让我成了“公务员”!作这一决定的是时任县委宣传部部长的梁玉柱,我的恩师与伯乐。
过关——知青与老队长 1 9 7 2年摄
从此,我的人生便真正与照相机绑在了一起。几年间,我背着相机,行走在秦岭大山之间,足迹遍及全县13个公社158个大队(现在的村),每次下乡拍的照片放大并编写内容,陈列在文化馆临街的十几个大展览橱窗里,每每吸引大批人群围观。于是,我的这些“业绩”又被宝鸡市群艺馆发现,推荐我到省里。我以基层摄影先进工作者的身份赴京参加了全国摄影座谈会,参观全国影展并亲眼见到了以前只在报刊上见到过的摄影界的大人物。
凤县自古被称为“锁钥之喉”,唐代李白名篇“蜀道难”中的蜀道最艰险一段,便坐落在凤县与甘肃省交界处。作为凤县人,我一直想拍一张“今日蜀道不再难”的照片,争取能参加省上影展。沿铁路两边的山上跑了几次去踩点后,找到一处满意之地,调好相机,只等火车到来。不一会儿,传来火车在群山峡谷中穿行的呼啸与汽笛声。我眼盯取景框,连拍3张,心想,一张能拿去省上参展的照片也许诞生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料想不到,这列火车突然紧急制动,发出巨大的响声在我脚下停了下来,我还没有搞明白状况,就看见车上跳下来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其中还有背半自动步枪的,冲我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我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拍这列车?我怎么解释都无用,只得打开相机,把已拍好的胶片曝了光,让他们拿走。临了他们还大声喝斥道:以后不许对着列车拍照!后来知情人才告诉我,那列车上载有战略物资,押车的武装民兵大概把你当成特务了吧!那年是1972年。
1977年,我的人生又一次出现了转折,我终于迎来了中断十一年的高考。高考前几天,我还背着相机,在离城近百里的一个公社下乡,匆匆赶回来参加高考的我坐在考场,脑子里还恍恍惚惚,想起十多年自己的经历,思绪万千,半天回不过神来。结果很不理想,自以为才高八斗,报了北大清华等,结果被录取到陕西师大西安专修科(今西安文理学院前身)中文系。本想复习半年,明年再考一次,在大学担任过领导的父亲说,还是去吧!上什么学最终对你都是一样!于是,作为“文革”后恢复高考的首届学生,我带着一箱子书和一台相机(馆长同意我带一台相机先用,条件是毕业后一定要回凤县文化馆工作,我是带工资上学——月薪38元)来到西安。
我们七八人合住一间有上下铺的宿舍,想安静看书不太可能。那时,校图书馆还未弄好,于是我想起了相机,我拍了一些建校初期的照片,再挑了几张在县文化馆拍的照片,拿给学校领导看,说我原来是搞摄影的,也有相机,学校能否给我找一个黑房子当暗室,买一台放大机和几个盘子就行了,我可以作个义务的摄影师,为学校拍一些活动照片,放在办公楼前的橱窗里。团委书记叶瑞华是个活泼能干的姑娘,马上向学校打了报告,几天里便给我置办齐了家伙(包括一台国产120相机),并给我找了一间名副其实的暗室——过道楼梯边一个四面没窗户,放拖把、扫帚的房子。我很满足了,总算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了。我们班一些爱好摄影的同学,晚上或空闲时挤在暗室里,看我冲胶卷、洗印照片,其乐融融矣!
光阴荏苒,大学生活如白驹过隙般留在记忆中了。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因为我是带工资上大学,所以毕业后必须先回到凤县文化馆,同时等候学校分配。说来也巧,那年夏天,上海电影制片厂在我们县拍摄故事片《白莲花》,摄制组需要一名联络员。那时拍电影对山区老百姓还有一定的神秘性,我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白天在摄制组为他们服务,也顺手为他们拍些剧照,晚上便冲洗放大,第二天去组里时拿给导演看。导演中叔皇,是我国著名的电影艺术家,三四十年代便活跃在上海电影界。他看了我拍的剧照,连连称赞,并说比他们摄制组专门负责拍剧照的助理拍得好,这让我很受感动和鼓舞。
学毛选1 9 7 4年摄
摄制组在凤县的外景拍完后,县上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以示送行。席间,中叔皇导演得知我是待分配的大学生,便问我愿不愿意到上影去,若愿去,他可向徐桑楚厂长推荐。说者也许无意,听者却记在心中。为什么不去西安电影制片厂试试呢?于是,我把对主演吴海燕的几次采访写成长篇通讯《白莲在秦岭山中绽放》并配上照片,送到陕西日报。时任陕报文艺版编辑的肖云儒老师很快便用一个整版编发了。文章与图片见报后,拿着报纸与我用心整理的一大册《白莲花》组的剧照、工作照及演员造型与生活照,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找到了西安电影制片厂。在办公楼下转了几圈,看了楼两边橱窗里陈列的几部影片的剧照与演员造型照,心想,这些照片还真不如我拍的呢!我的胆又壮了些,敲开了宣传科科长的门。负责西影厂影片宣传的科长,名叫张纯朴,是著名导演史大千的夫人,是早期中国电影先驱史东山先生的儿媳。她认真看了我准备的材料,有点狐疑地问:“这些照片是你拍的吗?报上这么长一篇文章是你写的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科长爽快地说:“小柏,你把这些资料留在这,我给厂领导汇报,你留个电话,等消息吧!”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电话便打了过来,张科长称厂领导对我的基本条件与能力很满意,但我们这批学生不属于分到电影制片的范围,还需费点周折……
直到我破例进了西影厂后,张科长才告诉我,为了我的进厂,时任西影厂副厂长的延文舟几次到省教育厅交涉,这件事才办成。我与延副厂长素昧平生,一个老革命、厅级干部,为一个待分配的学生去跑腿,实令我感动。这是1980年。
进厂后,我使出浑身解数投入到给我分配的工作中——为正在拍摄的重点影片《西安事变》拍剧照、工作照并采写宣传文字。那时普及性的电影刊物遍地开花,都争着发我的稿子,一些宣传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厂与科里领导尤其是大导演成荫很满意。厂里竟动用了近三万元的外汇为我购置了一整套日产玛米亚6×7相机——这是西安电影制片厂历史上最昂贵的一套相机!我用这台相机拍摄了大量记录西影人为中国电影崛起而奋斗的照片。这些照片,至今仍出现在中外一些电影博物馆的展厅之中。
1983年,为提高西影影片剧照与资料照片质量,时任厂领导专门召开了一个办公会,给我安了一个“总照相师”的头衔,来统管全厂各摄制组剧照。时光到了九十年代初,我已成为西影厂党委委员,厂长助理,厂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兼宣传发行处处长。后来,我也被下海的浪潮吸引,向厂里提出辞呈,停薪留职独闯江湖去了……
从1993年至1998年,我一边四处“打工”,当然“打工”的工具是几台相机。几年里,除养家糊口外,我独闯非洲原始部落,拍摄了大量异国照片,成为国内第一个走进非洲的拿相机的人,也成了为数不多的足迹遍及全世界七大洲的人。1998年,我在西安创办了“雨果摄影艺术学校”,2000年又升格为学院,又成为全国第一所摄影家创办又以摄影家名字命名的全日制学校。
自此,我的人生轨迹又一次发生了巨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摄影教书匠至今。其间,出了几本书,办了许多摄影展,结识了更多的朋友。我的生命和生活的快乐基本都融合在我拍摄的影像中。如今,我依然用我这双看过了万景的眼睛,忧伤着这个世界,却也热情礼赞着生命的伟大。
这个穿着花格子布衫的姑娘叫桑彩侠,是在双石铺公社张家窑大队3队插队的西安知青。我与她在公社“庆九大”文艺宣传队时相识,几年后,她成为了我的妻子。1 9 6 9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