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务生,失败的英雄
2018-03-25刘蓉湖
◎文/刘蓉湖
1999年年底,梁天导演了一部贺岁片,剧中有这样一段经典对白——“请问你对今天的失败应该负什么责任?”“我负我应该负的责任!”“你是否已考虑过下课问题?”“我是国家干部,这个问题由组织决定!”
这段电影对白,并非来自编剧的创作,而是此前两年国足著名的“兵败金州”无缘世界杯之后,新闻发布会上国足主帅戚务生和记者之间的问答。这句话,不仅一夜之间成为各大报纸的标题,而且被牢牢嵌入了中国足球的历史。
戚务生带领的中国国家队在1997年兵败,并最终没有获得世界杯的出线资格。虽然这次兵败与以往任何的一届国家队兵败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他们的失败却是最让人刻骨铭心。毕竟,这一届国家队的实力是最强的,当时也正是国内的甲A联赛最为红火的时候。
许多年过去了,有人放下了,有人仍然放不下。戚务生,有人评价为“近年来最成功和最让人尊敬的国家队教练”,也有人评价其“最窝囊”。
戚务生的失败,还被当成是一件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事件,中国足球在职业化后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让大家意识到:这绝不可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从此,声讨足协、呼吁体改的声音逐渐响亮,大家不再把气撒在某个人头上,逐渐开始理性地看待一切。
“史上最强国家队”主教练
离开国家队主帅的岗位,至今已经20多年。戚务生作为足球中人,偶尔的发声,还经常成为新闻标题。
卡马乔下课,戚务生也被询问了看法。当然,伴随中国足球一路走向衰败,有关土帅和洋帅的种种争论从未停歇。只是随着卡马乔下课,这一话题再次引发热议。
长时间以来,许多圈内人士都对土帅遭受的不公平表示了痛心。戚务生回忆:“现在中方教练在国字号里头能拿多少钱?不要说当年,我那会儿是2000元一个月。拉德那时候是国奥队的顾问,他是3000美金一个月。他问我一个月多少工资,我告诉他2000,他说我骗他。”
除了薪资待遇上的巨大差距,土帅一般还会比洋帅承受更多行政压力。李铁曾说:“执教环境肯定不一样,完全就不在一个平台上,中国人还是比较认可外国教练。”金志扬也发过牢骚:“中国人当主教练的时候,不管媒体、各类人物,还是各类领导,都可以给他提意见,或者干预他,甚至批评他。可是外国人来了呢?我们就得客气一点。”
在多位国内名帅手下踢过球的郝海东,对土帅的窘境颇有感触:“讲实话,在那种环境下,一个国产教练太难了,因为说了不算。”曲波也直言,“我认为中国教练和国外教练在中国执教,最大的差别就是中国教练身后无形的手太多。”
如今戚务生已经74岁,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但他对自己的国足主帅经历仍不感到愉快。他说:“那段熬下来,用我的话说,打死我再不会干这个工作。我刚下来的时候,他们还问我再有机会干不干,我说我要想活命绝对不干了,真是有点摧残人。”
1997年,戚务生任主帅的国足“兵败金州”,戚务生从国家队主帅位置上退下来后大病了一场,这也让他赌咒发誓再也不碰和国足有关的东西,但最终,他没能逃生自己的心魔。“我还强迫过自己再也不关心国足的消息,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但偶尔走在路上听到有人谈起国足,我总是忍不住会多站一会儿。”
1994年4月17日,中国足球职业化的大幕正式拉开。当时的许多人认为,职业联赛似乎意味着中国足球的新生。但与联赛的方兴未艾所不相称的是,国家队的成绩却始终没能令人欢欣鼓舞。
伴随着中国队冲击第15届世界杯预选赛失利,国人对洋帅执教产生质疑,戚务生临危受命,担当起中国国家队第19任主教练。随后,亚运会亚军、商业比赛连挫欧美劲旅,“戚家军”的称呼不胫而走。当时,国家队被称为“史上最强国家队”。
在戚务生看来,那个时代,是中国足球最红火的时代,“光是足球记者就有4000多人啊,当时的报纸,如果没有足球,根本就卖不出去,就连航空报,头版也一样是足球!再看看现在,足球记者有多少,有当时的一半吗?”
中国一向少有失败的英雄
当时,媒体总是亲切地称呼他为“大戚”,“大戚”与“大器”谐音,不过,他最终没能借到这个吉言。“金州惨案”后,戚务生因为一句“我是国家干部,我下不下课国家说了算”,被媒体和球迷围攻。
“这就是命。”戚务生后来说,至今,自己经常都会想起当初球迷们希冀的眼神以及记者口中亲切的“大戚”,“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但是,当时作为“最强国家队”的主教练,戚务生所承受的压力,其“无与伦比”的程度,外人也没谁能够体会。征战十强赛时,戚务生总是外表冷峻。可以理解,他带领的国家队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和责任,所以比常人更敏感,更善于忍耐和掩饰。
曾经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国家队与大多数媒体采取不合作政策,甚至可以说是与新闻界隔绝。尤其是在北京西山集训时,国家队就弥漫着神经质的紧张气氛。对记者采访极端限制和逃避,戚务生用冷漠的外壳把自己和中国队包裹得严丝合缝。
十强赛中国队首场2:4负于伊朗队后,国家队驻地乱成一锅粥,上千球迷试图冲进宾馆,许多球迷打着赤膊,“戚务生下台”“足协解散”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1997年11月13日凌晨,世界杯外围赛亚洲区十强赛小组赛全部结束了,中国队积11分,比小组第二名伊朗队少1分,丧失了附加赛的资格。
许多熟悉的人知道,戚务生很倔强,也就是说从不会卖乖,得便宜时不卖乖,触霉头时一样不卖乖。对于已经成为名言的“我是国家干部……”这句话,多年后很多人评论,说这是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场合说了一句错误的话。因为此话一出,次日许多报纸的头版标题就已经定了,批评之声如惊涛骇浪。这句话,把他推到了舆论的靶心。
回想起自己的那句被载入中国足球外传的“名言”,戚务生后来说:“当时我也是急了,记者的提问比较激烈,我的回答也很激烈。”
但戚务生的态度让球迷无法接受:中国队都让你带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能说句对不起吗?其实,当时国家队教练班子很庞大,并无人负责。盲从于舆论的压力调整队伍,在十强赛开始后,中国队就像失控的飞机一样,一头扎向死亡之海。
多年后,开始有人说戚务生是一个英雄。尽管没有好的结果,但他起码算是一个硬汉。十强赛失利后,他遭遇的是千夫所指,而谴责的唾液似雨倾盆,但戚务生依然腰板挺直。其实,这才是真实的“大戚”。
这一阵骂,是戚务生大半生来遭到的最大一次打击。此后几年间,戚务生的许多朋友都发现,他很少对媒体谈起足球,而十强赛话题更是成了他的“绝对禁区”。是的,鲁迅说过“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
时光荏苒,今天又有许多人评价,认为近20年来最成功和最让人尊敬的国家队教练,其实是戚务生。他在任期间,国家队阵容稳定,打法成形,技术和力量的结合最好,队内球员个个都有特点。那时国家队的比赛很值得一看的,尽管成绩并不突出,却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此外,戚务生为人稳重,颇有长者风范,和队员关系融洽。
“国家队主教练是磨人活儿”
熟悉戚务生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活几乎离不开烟和酒。戚务生还有另一个嗜好,喜欢吃竹虫。戚务生在家时,偶尔会来一盘竹虫,然后自斟自饮。
戚务生从小功课很好,但因为喜欢踢球,作业经常是到临睡觉才趴在被窝里写。但一到考试,成绩又很突出。16岁那年,大连要成立一个专业的少年队,实际是把选出的青少年过渡一两年就送进青年队和成人队干专业。戚务生面临了人生第一个大的选择,那就是继续读书,还是踢球。那时,家里希望他能继续学习,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但戚务生最后选择了踢球。两年后,他就开始代表辽宁工人队参加全国的甲级比赛。4年后,进了省队。1965年,21岁的戚务生进入国家队。
“文革”结束后,1976年,戚务生挂靴,不再踢球。这一年,他有了孩子。后来,戚务生去非洲的索马里援外当教练,开始了他的教练生涯。
很多人评价他,戚务生更愿意去做,不喜欢多说。还有就是直,不会掩饰,不愿意逢迎。他喜欢的是真人和真事。他有时很固执,但从不违心,恨透了虚假。
作为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第一位带队冲击世界杯的国家队主教练,戚务生受关注的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在那个“如坐针毡”的地方,他也经历了外人无法体会的压力。
结束了国家队的执教生涯后,戚务生受邀去了武汉,后来又转战云南。从国家队到俱乐部,他突然发现,工作变得很轻松,不用再想很多事,因为只要对老板一个人负责就够了。
2000年,正在云南执教的戚务生被问到是否愿意再回国家队执教,他的回答是“我还想多活几年”。如今,同样的问题,还是同样的答案,“国家队主教练是个磨人的活儿”。
戚务生赋闲在家时,有人给他出主意,希望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书,但他不愿意写,“说实话,肯定要得罪人;不说实话,那更没有什么写的必要了。”
现如今,除了自己锻炼身体,戚务生的另一重要任务便是照看孙女和孙子。戚务生每次领着孙子到院里踢球,都会引来邻居们的一阵议论声,“戚指导,这真是足球要从娃娃抓起啊!”
下课之后,戚务生总结自己1997年十强赛,曾经这样说过,我为中国足球已经付出了一切可以付出的,当我下课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