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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依依诗词创作评议

2018-03-24邢可欣刘汉骄

文学教育 2018年3期

邢可欣 刘汉骄

内容摘要:新时期女性网络旧体诗词创作作为一个不容无视的课题,个中优秀的创作者已得到研究的重视,成名于新世纪初期并已结束主要创作时期的网络女诗人孟依依作为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位,以其雅正的诗风与个性化情感的抒发秀出林杪。本文试从孟依依诗词创作的题材出发,以咏物诗、悼亡诗、酬和诗作为代表,结合具体诗文分析总结孟依依创作的突出特点,即“极致自我”的贯穿与突出。

关键词:网络旧体诗词 孟依依 “极致自我”

网络诗词与女性诗词创作近来已成为研究重点,前辈学人对于网络诗词的研究注重“网络诗词”定义与特点①;对于女性诗词的研究则倾向于从时间维度入手进行历时研究②。实际上,两个研究方向的交叉领域——新时期女性网络旧体诗词创作已经成为一个不容无视的课题,大量女性诗人群体在网络论坛、博客平台勃然云起,个中可名一家者有青凤、发初覆眉、秦月明、添雪斋、问余斋、如月之秋、孟依依、看朱成碧③等等。论其中创作特点,有添雪斋的“实验体”、刘能英的“新台阁体”,而对于“神秘女诗人”孟依依,相关的研究则十分罕见。

孟依依,曾用网名谢青青、秦绕绕等,有称是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生,新世纪初成名于天涯比兴、菊斋网等论坛,2004年曾担任菊斋版主主持版务,诗歌亦发表于《中华诗词》、《岷峨诗稿》、《中国韵文学刊》等线下诗词杂志,2014年前后退网,不复有大规模公开创作。她的创作极富有女性诗人特征,其诗风凄清忧愁,大部分类似闺怨之作,个中温婉凄清、自伤自怜的小儿女情态,使她的诗词在格律雅正之余富有个性,在女性网络旧体诗人中颇有特点。本文将从孟依依的咏物诗、悼亡诗、酬和诗三大类别入手,分析总结孟依依创作的突出特点,即“极致自我”的贯穿与突出。

一.况味新来咏物多:孟依依的咏物诗

对于咏物诗这一传统题材,古代的诗评家多用有无寄托作为评价标准,如:“咏物之诗,要托物以伸意”(元代杨载《诗法家数》)。孟依依将咏物诗视为自己诗歌创作的重要类别,有诗总结“世情长是关心少,况味新来咏物多”(《庚寅秋八结月出》),所谓“尽将廿八伤心字,填作三千咏物诗”(《咏物二首题后》)这些咏物诗多有咏物含情的特点,别开生面,物有异于常物,情更胜于常情。孟依依咏物的对象大抵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因袭咏物诗的创作传统,以常见植物梅花、菊花、丁香、杨柳等作为歌咏的对象。在此类诗篇中诗人对植物意象的阐释不落窠臼,不着意阐释植物精神品质,而是以“一生常作护花人”(《种花诗》)的怜惜之心来体贴花开叶落,将自己幽微难言细致微妙的情思寄托于时节变迁,叹惜杨花“风起便无家,谁怜一树花……身能洁如雪,终是委泥沙”(《杨花》);关心冬柳“霜雪终朝消得否?今谁来问细腰人”(《冬柳》);泪潸病木“东风迁令节,万物易新姿……谁生积阴地,能发向阳枝?”(《见病木》),更是让梅花摆脱传统诗词中凌寒傲雪的清高形象,成为经历过情感挫折的“过来人”,给予诗人情感的指点和关照(“遮莫关情难说与?侬今亦是过来人”《再问梅》)。植物意象在孟依依眼中并非没有生命的外物,而是同她一样有情感有个性有生命历程的“人”,花落则与之同哭,花开则与之俱喜,常有同黛玉《葬花词》般“到此悲同命”(《见病木》)“花有人埋尔孰埋”(《临屏赋得花影》)的自伤自怜,又有“以我观物,则物皆着我之色彩”的情感映射。

第二类使用动物(昆虫)作为歌咏对象,极具代表性的是两首组诗,《临屏咏熊猫七首》与《山中蝴蝶五首》。对于这一类咏物对象,孟依依的诗风随性,不落俗套,所思所想别有生趣。《咏熊猫》七首没有侧重于描绘熊猫的可掬憨态,而是从联想到林下君子的悠游与高洁,随后感叹熊猫是只吃竹子的弱者能够引人怜爱,而自己却只能自谋生路,最终竟由爱生恨将熊猫评价为搔首弄姿、倚门卖笑、吃嗟来之食的小人。同题组诗情感逐渐转变,可见孟依依在描写外物时寄托的个人情感,通过“我”与物的对比凸显自伤自怜。

第三类咏物诗所咏之物为常见的生活日用品,这类咏物诗最能展现孟依依奇特的联想与多情细腻的内心:从“收起晴天撑起雨,一生只惯识辛酸”的雨伞(《雨伞》)到“一捧涓流谁识得,曾经江河作波涛”的自来水(《咏自来水》),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什物也都变得背后“有故事”、心中有情感,而这份故事与感情其实还是诗人孟依依的内心投射。赞咏“随儿”(玩具熊)“身内无肠体故宽”的背后实际是对人心复杂叵测的感伤,以致发出“举世独教君识我,如何竟不着衣冠”(《随儿(我的玩具熊)》)的感叹,仍是诗人内心伤中含恨的自我抒发。

由于自我的无时无处不在,孟依依在诗词中表现出了对人对物对事极其丰富的感情,往往会出现类似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自作多情”,无理而妙。具体表现为与物的对话,互许承诺,如《角招·后海买荷》“银瓶苦小,掬水供卿坐。……不如意、我怜卿,卿怜我。”《丁香五首之五》“爱极约君君肯否,来生君我我丁香。”与所爱的事物互诉衷肠,从修辞上呈现为给客观外物赋予人性与情感的拟人手法,但其实质是诗人主观“我”的投射。

二.剩向秋风坟上哭:孟依依的悼念诗

孟依依的创作时期经历过两次亲友的亡故,因而留下大量悼念亡人的“悼念诗”,此类诗歌极具感染力,成为孟依依诗歌创作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

悼念诗中最为动人的是悼念亡母的诗歌。母亲在孟依依生日当日去世,给她带来极大的心理创痛,反复书写,其感情悲恨交加,描写往往痛彻骨髓、伤透纸背。另外母亲去世前常在生辰结月出集,母亲去世后不复庆祝生辰。

孟依依的悼亡诗注重描写细节,包括逝者生前的往事细节、死后自己及其他亲人的感怀细节、内心伤痛的具体感受与程度、祭扫时的环境描写与动作细节等,如《念忘母》“食思忌口烹犹淡,物忍触怀收不看。墓草分春围足下,松风吹雨到灯前。最怜我父遽然老,独坐夕阳无一言”,此类诗尤以《坟上》最为典型:

天壤经年隔,生死各一端。……指劃碑上字,一字一泫然。……亭亭风中柏,去岁植墓前。枝叶初合盖,遮雨复分寒。身不若草木,向此摧肺肝。樽酒聊与奠,茫茫何所言。向弗信神鬼,今惟祝九原。……或云此间乐,亿万烧纸钱。

创作后期关于亡母的诗篇不复恸痛,转为温馨伤感的回忆,一派脉脉温情,这与诗人的年龄增长相关,也是《月出集》中整体创作心态由自怜自伤转而逐渐释然的体现,例如《山花子·元夕忆童年思亡母》:

楚楚衣裳提赤绳,灯笼光漾水晶城。听得游人最深处,唤儿声。牵手一痕香尚在,劫波千丈渡初成。相识霏霏惟碎雪,打春灯。

另一位悼念的对象是孟依依于菊斋论坛结识的女诗人疏香。同为网络诗人,她们在网络平台上多有互动,感情深厚,在悼念疏香的组诗《悼疏香七首》中诗人感叹疏香红颜薄命“暗香疏影月横斜,叵奈君真似此花。不待春从枝上过,已随流水向天涯”,关心好友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安好,“泉台何若红尘苦?饱暖饥寒不可猜”,表达对亡友的赞美与追怀:“世间不信已无君,语笑盈盈尚可闻。满座忽看谁下泪,几人相忆碧罗裙”、“雪霜态度玉精神,身似寒梅未得春。尘世空余敛眉集,教人长忆爱花人”,并逐渐将这种伤感的情绪引向对人生生死的思考“此去是眠还是醒?不然暂醒复成眠?”也从惋惜生命易逝、祈愿来生幸福联系到自身,“祈君来世勿为好,须信聪明不及痴。”

孟依依的悼念诗虽然是言人之事,但也不免在悲伤中生出对自己命运的感叹,失去母亲后哭诉“谁祝我,烛光里”的创痛,失去好友后陈叹“须信聪明不及痴”的觉悟,都是诗人由人及我的自我陈说。

三.请共春风酒一卮:孟依依的酬和诗

孟依依的网络诗歌创作几乎可以视为是网络诗词肇兴之初情形的缩影,从中可以见得当时网络盛景。曾创作自传性博客长文《十年》④,以2000年5月进入诗风词韵聊天室为起点,详尽回忆自身创作经历。这成为孟依依创作生涯中不可或缺的珍贵回忆,也构成了她诗歌创作的重要题材,此类作品多为与诗友酬唱或赠人之作,可以成为网络诗歌发展史、重要诗人往来的文本见证。

在这些组诗中,部分是网站诗人集体游戏的反映,例如《贺苏无名网络诗坛点将录荣登百花潭投票黑红四榜榜首》、《金縷曲 菊斋群侠传之泉下遇韩齐楚三刺客》、《菩萨蛮 菊斋群侠传之贴杀张无忌》等等。这些游戏的参与情况在孟依依的《十年》中均有所记载,态度活泼幽默,嬉笑怒骂信手拈来,有别于诗人常见的创作风格。其中有壮词痛陈死生无憾“必以报、承恩国士。宝剑十年霜刃卷,为人间、多少难平事。死有一,诺无二。”(《金缕曲 菊斋群侠传之泉下遇韩齐楚三刺客》),也有揶揄和戏谑尽显“小聪明”:“殷勤来揾英雄泪,听琴解剑休辞醉。一味或偏浓,三钱鹤顶红。花前亲捧酒,岂是操刀手。若感美人恩,张郎尽此樽。注:其时ID燕刺客水灵光。”(《菩萨蛮 菊斋群侠传之贴杀张无忌》)但是即便是游戏中的戏拟嬉笑,其中犹可见得孟依依性格中自重自尊的部分,贯穿于诗文中的自恋自怜情绪也依然存在,例如在2004年一月一日挂板菊斋成为版主之后,在抒发“高卧元龙楼百尺,颇嫌和氏璧微瑕。惟于徐子留陈榻,不是奇文不肯夸。”的壮志之余,也还是会自陈小女子管理版务的不易与辛苦,“须怜弱腕悬金印,未画蛾眉赴早衙。”(《菊斋诗词版主任上戏作》)展现出孟依依诗文情感的丰富性。

而这些与诗友相酬和的作品中最有孟依依特点的还是相对私人化的相处表达,这些诗文中可见孟依依对亲密诗友的情谊之重、用情至深。毫无疑问,对于孟依依这样一批主要活跃于论坛时代的网络诗人,“网页”与“论坛”构成的虚拟团体带给他们的是与传统文学结社活动一样的深厚情谊与难忘回忆。在十年的网络活跃期中间,孟依依曾有一次因情殇试图退网的经历“临歧为别语,未语泪先倾。百日一辞网,三年九易名。才宜闲咏絮,诗奈苦耽情。更累终宵梦,山程复水程。”(《别语》)其语中的不舍与决绝,可谓感人。此后,菊斋论坛人员来来往往,也不断有诗友退网(浣浣,有《浣浣辞网有记》)甚至辞世(疏香,有组诗《悼疏香》),孟依依都有诗文相寄,甲申岁末时她也专门有组诗一一写给网上熟人,成为彼此情谊的见证。其中“感春不伤春,自谓无情者”“往事俱成昨,毕竟不相怜”“待问终无言,我亦情怀恶”等句,表面是一种冷静和淡漠,但其中暗含的对于友人和自己难言之语,深情脉脉于其中矣。

综合以上三种诗歌创作题材可见,孟依依的诗歌往往是极致的自我表达,无处无“我”,字字皆“我”。

这种“有我”还体现在自述题材诗歌的丰富上。如以诗自述(《自述》《自嘲·次韵微吟无板》、岁末总结(《零四岁末回首》)、生辰结《月出集》等。这些自述诗中常有顾影自怜的小儿女情态,如《自述》:“十生积善始为人,再向红尘转一轮。燕雀扶风强折桂,牡丹惊梦错伤春。难臻无欲无求境,况是多愁多病身。珍重芳心不轻吐,何曾尺素付鱼鳞。”表现出了对自我的怀疑精神和自省精神:“流年尽付初心否,故我今我各自疑。”(《癸未生辰三结月出》)。对于人生命运、生老病死、人际关系,孟依依都围绕自我展开了复杂的思考,但这种思考在诗歌中,又多为感性的、抒情化的。

“我”的存在与夸大,也使孟依依的创诗词作更加偏向个体化写作,真情流露,完全摒弃了意识形态的束缚。如创作在2002年中日关系恶化时期的《十二日玉渊潭看樱花》中“人前未敢深怜汝,不合扶桑做国花。”中没有因为国际形势而产生关乎“爱国”或“仇日”的情感,而是对樱花充满深深的同情;在《观建党伟业五首》中对于历史进程、英雄功业并无溢美之词,而是独辟蹊径,多是戏谑之语:“几个儿郎谋共产,美人撑伞坐船头”、“最是多情小儿女,百年犹慕蔡将军”、“万一叛党与叛国,影片未应无镜头”、“我自后来看结局,可怜最好嫁孙文。”等等,消解崇高、消解宏大的历史叙事而将自己私人情感代入其中,使得孟依依的咏史诗拥有很高的辨识度。

通看孟依依的诗词创作,多落脚于悲感伤情、青春易逝等题材,教古人未有较大创新,但是相比传统女性诗人的闺中写作,作为新时代女性的孟依依在诗歌中展现了更为丰富的生活活动与精神志趣。在继承传统女性诗词创作特点的同时她的诗歌也表现出一定的现代性,刨去感伤情调的外壳,诗词内里体现了一代人的迷茫心理,对于人生、命运、生死等宏大命题,她也都从身边人事出发表达了围绕自我展开的复杂关系的思考。个体人,个体女性,或者说孟依依本人的情感体验成为书写的重点,也不失为是现代社会个人主义的一种注脚。时代与性格催生的自我表达要求,在隐蔽的网络空间中得到了自由表达的平台,并由网络将自我推向极致——孟依依们的“极致自我”,是个人需求与网络环境的双重造就。

参考文献

1.周于飞.网络旧体诗词创作的三体并峙格局初探[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

2.张一南.当代旧体诗词三体并峙结构的初步形成[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

3.嘘堂.当南而更北,忽亡而忽存——关于“网络诗词”概念之界定[J].新文学评论,2015(4).

4.马大勇.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网络诗词平议[J].文学评论,2013(4).

5.倪博洋.“而今童话中藏”——添雪斋的诗词造境与情感倾诉[J].现代语文,2013(5).

6.李遇春,朱一帆.现代中国女性旧体诗词的历史浮沉与演变趋势[J].天津社会科学,2017(1).

7.马大勇.20世纪女性词史论纲[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6(3).

注 释

①相关成果包括马大勇的《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网络诗词平议》与张一南的《当代旧体诗词三体并峙结构的初步形成》等等.

②成果包括李遇春的《现代中国女性旧体诗词的历史浮沉与演变趋势》和马大勇的《20世纪女性词史论纲》.

③马大勇,赵郁飞.《20世纪女性词史论纲》,《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6(5).

④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ce b5850100khz4.html.

此文为华中师范大学2017年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新世纪网络女性旧体诗词”项目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710511057。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