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迷雾
2018-03-22任银妮
2018年7月4日,西南某地发生地震灾害,解放军某部接到命令,紧急实施救援。该部飞行中队飞行员張超受命参加任务。“张超,震区飞行环境特别复杂,咱们中队你飞行经验最丰富,所以咱们大队想派让你去。”大队长郑重地对他说道。
张超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大队长的话里蹿出一股复杂的滋味。张超默默地低着头,现在对生死早已经没有了感觉,只是今年的元旦礼物,他没有收到。
三天前,当一架飞往北京的航班远离地面,飞入云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张超长得眉清目秀,1米78的个头,从小学习就一直很好。高考那年,他报考了空军飞行学院。因为他的父母都是飞行员,从小他就是听着飞机的轰鸣声长大的,飞行的种子早已植入了他的血液。
去大学报到那天,9月和煦的白色阳光中,他脖子上戴着一条分外刺目的黑色围巾,那是一个叫王亭的女孩送的。女孩说:“东北冷,你围着可以暖和一点。”女孩是张超的高中同桌,一直都喜欢着他。同年,她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某知名高校的经济系。其实,张超也很喜欢王亭,她是一个美人,尤其是她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恰似微波荡漾,无比深情,在张超心里泛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四年的大学生活,在东北刺骨的一个又一个寒冬里,是王亭一封封火热的信笺和围巾温暖着张超的心。毕业那年,张超有些顾虑地对王亭说,我们的分配都是组织统一安排,一切行动要听指挥,我毕业后不一定能分到你那里…王亭眼睛闪动着那丝爱慕:没关系。你飞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你飞不出我的“五指山”的。是的,在她心里,张超是她仰视的雄鹰,独一无二的英雄,她曾无数遍地在脑中想象着张超驾驶战鹰翱翔的飒爽英姿。最终,分配指标下来了,张超被分配到了河南省的一个部队。而与此同时,在上海,一家全球500强企业 “相中”了王亭。在这个始料未及的机会面前,王亭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留在上海吧”张超觉得爱一个人,就不能折断她飞翔的翅膀。“那我们呢?”王亭的眼睛泛出泪珠。 “总会有办法在一起的”张超笑着对她说。王亭破涕为笑。张超也笑了,却带着苦涩。
后来他们继续着那份漂泊的爱情,两人依然相思相望。九月初,王亭突然哭着给张超打来电话:我们结婚吧。原来王亭的母亲患上了脑结核,唯一的心愿是看着女儿披上婚纱,一个月后,他们领取了结婚证。
两地的爱情也许是浪漫的,两地的婚姻却必然是苦涩大于甜蜜的。没过多久,电话里,王亭开始有了抱怨:别人下班后都是花前月下,双双对对牵着手,只有我是左手牵着右手转。张超沉默了。
“你能不能转业啊”继而,王亭迟疑地说道。张超的心咯噔一声,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喜欢我飞行吗”他感到自己的声音那么无力。“是喜欢,可是,可是咱们也不能老这样不在一起啊。”王亭委屈地说道,眼光里透露着一种失落。
“张超,上海要成立一个新的单位,现在正在各单位进行人员选拔,你爱人在上海,你要不要试一试?”二个月后,大队长带来了一个令张超无比欣喜的消息。
“真的吗!”张超蹭的站了起来,飞行时间3000小时以上,多种气象指挥员…对照着文件上的要求看,张超越看越兴奋:自己好像都符合啊。“可是…这个单位对飞机技术要求特别高,风险性也会比较大,你可要想好了。”正当张超还沉浸在兴奋里,大队长又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张超陷入了纠结中,脑中不断浮现妻子王亭失落的目光。他使劲摇了摇脑袋,那目光却始终挥之不去。
“恩,我知道。”他的回答无比的镇定。是的,他深深明白,只有这样,爱人和飞行,这两个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最重要的东西才能够两全。接下来的日子,为了全国只有的20个名额,为了能够成功入选,他征服了自己的恐惧,征服了自己的极限,没日没夜的练。飞行一天下来,累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但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妻子,他怕她担心。“不用担心,都是一些普通动作,我平时都练得很熟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张超凭借精湛的技术能力,拔得头筹,从全国几百名竞争中拔得头筹。他们终于相聚了。爱从此靠岸,不再漂泊。那是怎样的宁静和幸福。
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可爱的宝宝,一个女儿。 一切都越来越好,看起来。张超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不久后当上了中队长。而王亭的发展更加迅速,凭借出色的能力很快升任单位部门主管,掌管该公司亚洲区人力资源项目大权,下一步发展空间还很大。虽然他们携手并进,但是比起妻子的成就,张超的进步显得有些“缓慢”...
两人工作都特别忙,所以之后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屈指可数。尤其是张超,整天外出执行任务,所以王亭又得忙单位又得忙家里,她的目光总是填满了无尽的疲惫。
“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你明天能不能去参加一下孩子的家长会”一天,电话里,王亭匆忙地和张超说到。
“不行啊,我明天有飞行。”
“飞飞飞,你脑子里只有飞,家还要不要了。”王亭急了,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面对妻子的抱怨,张超深感愧疚。可是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自己首先属于祖国。每次任务回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他都要强打起精神,承包了家中的一切,只想弥补心中的愧疚。而对于张超的辛苦,王亭却越来越不以为然:有什么累的,不就开开飞机吗,我每天要和多少人打交道,精神压力多大,一个项目搞不好就要损失上百万,我累不累…王亭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扎的张超心刺痛。
记得那天,张超所在单位为家属们举行了一场飞行观摩活动。五岁的女儿知道了激动不已,嚷嚷着要去看爸爸飞行。因为爸爸是她心中的飞行大英雄。
“有什么好看的,你下午舞蹈课外辅导班不上啦!”王亭瞟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耐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她眼里,有了太多的事比这件事情更重要…
面对妻子的变化,张超虽然有些落寞,但毫不惊诧,因为妻子的变化不是从这天才开始的。 “你能不能想办法转业啊。”这天,妻子再一次向他提出了要求。“每天和铁疙瘩打交道,一天飞飞飞,能飞出啥名堂。二十年以后的生活一眼就望到头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啊。”那眼神充满了不容置疑。
此后,他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他觉得和妻子渐渐分离成两个世界。那次,妻子单位组织年会,作为家属他参加了。整个晚宴期间,妻子和同事们谈着一些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题,无法加入的尴尬让他感到自己更像是个多余的人。
“我想和你说件事,我们单位想派我去北京工作。”一天晚上,妻子吞吞吐吐地和张超说道。张超的心咯噔了一下:“哦”“还有,我想带女儿一起走。”听完妻子的话,张超感到心里像装了一块凝结的冰。他无法阻止妻子的梦想,他觉得爱一个人就要让她去飞翔。
后来,女儿要走了。行前,他带女儿去商场,为女儿买了一双鞋,毕竟女儿要出远门了。试鞋的时候,他捧着女儿的小脚,像捧着一个圣物。就这样,他们的幸福在几度春秋后,终究还是结束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尘埃。
所以,当接到执行抗震救灾任务的命令时,他内心很平静,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死吗,潜意识里他甚至想:越危险越好…生活,已让他感到窒息。
任务中,山路一次次被余震摧毁的只剩下断壁残桓,常人根本无法徒步进入,25名被困者生死未卜。只能靠飞机紧急抢运。途中要飞越3500多米高的连绵群山。那里地势险恶,山谷两侧直线距离不到100米,飞机进入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撞山坠机事故。
起飞!开始时一切还比较顺利。但,就在十分钟后,飞机突遇大雾和强烈气流。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一团团薄雾被旋翼搅动,发出嗡嗡的声响。“该死!”张超骂了一句。飞机只能在山谷中慢慢穿行。突然,一段银白色的高压线凸显在直升机旋翼边缘,马上就要被旋翼卷入,张超迅速用尽全身力气向外侧斜压驾驶杆,旋翼呼啸着从高压线旁擦肩而过…
而前方情况更加恶劣。一片片薄雾被旋翼搅动,再加上紊乱气流的影响,直升机发出巨大的抖动,开始左右摇晃,上下颠簸。张超用劲全力使劲握紧驾驶杆,保持飞机姿态。突然,前面山谷转折处涌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云,一道闪电从黑云中划过,倘若进入黑云,飞行员视线将完全被阻隔,直升机极度危险,是继续飞行还是返航?如果继续前进,自己无疑是冲着死神去飞行。
37318号立刻返航,立刻返航!无线电传来急促的呼嚎。张超望着黑漆漆机罩,仿佛一双寒夜中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内心瞬间恢复平静,缓缓地推动操纵杆,飞机像一颗子弹一样冲着黑云飞了过去!在黑云中艰难飞行数分钟后,他仔细观察黑云移动变化,盘旋五圈后,张超找到黑云中间若隐若现的一个缺口。对准缺口,猛地钻了进去!这时天气更加黯淡,气流愈加猛烈,他盯住仪表盘,将安全速度放到了极限。地面越来越清晰,看到了!距离地面只有二十米了,一群被困群众站在倒塌的房屋边挥舞着衣服。然而,欲降点上方横七竖八地悬挂着通信线路、照明线路。直升机只能保持低空缓慢前行,终于在五十米寻找到一块空地。但由于连日下雨,地面已经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如果直接落地,十余吨重的直升机极有可能陷入泥沼,随即侧翻。那一刻,张超果断做出了高海拔超低空悬停的决定,机轮离地面仅有十厘米!就在此时机组成员迅速打开舱门,将被困群众全部转移上直升机。五分钟后,直升机再次腾空,从黑云将要闭合的缝隙中穿行,向着安全区域返回。
飞机上,被解救出来群众早已泣不成声,他们跪在机舱地板上,不停地向张超和机组成员喊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那一瞬,张超突然觉得自己死寂的心颤动了一下,但随之就被队长歇斯底里地责骂打断:“你丫下来就别想再上去!”张超感觉如释重负。
十天后,通往震区的道路打通,他如愿以偿加入地面部队,开始抢救伤员搬运物资。寒冷像一头猛兽狂躁暴动,喧嚣的黄沙吹打在脸上令人隐隐作痛,脚底的麻木一点一点蔓延至张超的双腿,他看着自己被碎石划破的血淋林的双手,竟分不清是自己鲜血还是从搬送的一具具尸体沾染下来的赭红,他又低下身体像一个机器一样反復的刨挖。“超哥,你看那个白衣服的女孩是不是很像嫂子?”“扯淡,那是记者,听说她是第一个徒步进入灾区的人,毅力比咱都坚强嘞!”听着战友在一旁说笑,张超从砖块下静静挖出一只磨得不成样子的断指,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轻轻地来到树下拨土将其掩埋。
突然,一席白裙出现在他面前,女孩将一条洁白的哈达放在了他冰冻伤痕累累的手上。他抬头注视着女孩的眼睛,那眼睛竟如此的清澈,清澈到看不到一丝杂尘,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一次开始呼吸了……
作者简介:任银妮,女,1983年6月,硕士,北京人,研究方向是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