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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多情

2018-03-22邹澄贝

魅力中国 2018年40期
关键词:关情多情草药

邹澄贝

古人说:“一草一木总关情。”我所理解的情,是草药独有的灵韵,是穿过唐风宋雨汉长廊的一点苦涩,是从上古洪荒奋力生长至今的一丝清甜。

草药自是有情痴。我对草药的迷恋,始于《红楼梦》,犹记初读黛玉其人,便被那要香氤氲的潇湘馆所吸引,遥想美人如玉,碗胜霜雪,褐色的汤汁浮动,水雾轻盈。药香迷离中的潇湘旧馆,才这般幽美动人。自此便觉得,草药也该是佳人或贵公子的化身,带着骄矜天成的清高,衣袂飘拂间又流动着山林泉水的空灵之气,它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受了佛前金檀的熏染,注定今生这场红尘游历,化身草木,护人一时无虞。

儿时随外婆流连中医馆,总要为之神魂颠倒。木制的格子中盛着各色草药,白芷、紫宛、半夏、青黛……常使我想起古时清丽素装的女子,都有着天外仙人一般动听的名字。还有许多奇怪的名字,王不留行、防风、积雪、熟地……更像是黑袍长剑的侠客,或白衣超然的隐士。抓药的医女必得着了素色的衣裳,轻轻来开木格,甜苦交织的暗香扑面而来,越嗅越难以自拔。医馆角落是现熬的药,我总爱好奇地蹲在一旁,听银铫碰撞时的清越声响,看纯白的莲子在水中翻滚,看碎落的百合、菊花、金银花在水中绽放,看莹亮的山楂、钩藤、木兰、在水中上下浮动,至于遇水即散的银朱,久不变色的白花蛇舌草……都曾填满少时无数个温润的写意空间。

一直以为,就灵性而言,中医是优于西医的存在。西药高效、机械,中药却温雅、古朴,因此人们常言“西医治急,中医养生。”数十味草藥细细采摘,经了白瓷盏的捣磨,不同的香气交融缠绵,加以细熬慢炖,连水的多少、何时加水都极为讲究,稍有差池,便是亵渎了草药的灵性和高贵,故熬药实在是门大学问。熬成后,入口为苦,可苦过之后,是深长的清甜,那种幽深奇妙的回甘,实非西药冲剂所能比拟。服草药总给人安心舒适的感觉,大抵这便是中医精魂所在——长于我诗书之土,也带着中华温润的品行,“何必我千秋不老,但求人百岁莫忧。”中医与西医各有所长,但中药因了草药一族的点染,愈添一份长情与雅致。

草木多情。一棵草中藏世界,半盅药里煮山川。草药是大俗大雅之物,据传每一味草药背后,都有一个传奇的故事——王不留行,取“王命不能留其行”之无奈;金银花,乃金花、银花姐妹化草救世之壮举;连翘,相传是山中灵魅碧血所化;薜荔,据说为西王母百草园中仙子为救神农氏所化……这些只是美丽而凄伤的传说,却实实在在凝结着人们对草药寄托的情思。诗人辛弃疾曾捎信给新婚久别的妻子,信中贯穿二十四味草药名,最经典的当数以下两句:

“夜来连翘,防风起,弄水银堂。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茱萸熟,地老菊花黄。”

以草药之名,诉相思之意。草药中牵引的情丝,绵绕南宋,缱绻千年,时至今日,后人观之,犹不能不为之倾倒。

一草一木总关情,对草药的执迷,是向往一段纷纭的往事,亦是诉诸一缕亘古的情怀。想那种草药者,万千草木皆可入药;采草药者,一草一木都是情长。古人如是今人亦然——身处浮华喧嚣的年代,品味草药,宛如是灯火迷离中回首瞥见了蓬莱;参悟草药,仿佛是微醺之中转眸寻到了瑶山,遂觅得一丝温存与宁静。

草木多情,寻寻觅觅,隔一程山水,还是旧时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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