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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家具的现代转译
——从汉斯·瓦格纳到朱小杰

2018-03-20孙娜蒙

长沙大学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瓦格纳榫卯家具

孙娜蒙

(安徽财经大学艺术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明式家具优美的线条、良好的功能以及器物本身所承载的传统美学精神对中国乃至世界家具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北欧丹麦设计师汉斯·瓦格纳一生致力于家具设计,其设计作品享誉海内外,瓦格纳一生设计了500多件作品,其中1/3都与明式家具有关.朱小杰作为本土新锐设计师,其设计作品在明式家具基础上,在形态、结构、工艺等方面进行创造性更新,开创了独具特色的“澳珀”本土家具品牌.二者尽管国籍、时代不同,但都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了明式家具的现代传承,创造了诸多经典之作,如瓦格纳的中国椅系列,朱小杰的清水椅系列等[1].

近年来,本土设计师在面对传统家具的丰富性及历史性时,大多停留在传统纹样及某个细节的变化,对传统家具进行现代传承的理念认知不足或认知错误,都有可能导致本土家具设计身披“传统的外衣”,在功能、结构及传统美学传承上却大相径庭.

因此有必要探究传统家具是如何对现代家具设计带来影响的,从而避免本土家具在汲取传统家具养分时“误入歧途”.文章以汉斯·瓦格纳和朱小杰的家具设计为例,从文化伦理、视觉符号、工艺结构三方面对明式家具的现代转译进行深入分析,试图探究明式家具现代设计表达的途径和方法,为本土家具品牌的复兴提供正确的方向和理论支持.

1 中国家具设计的现状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家具经过30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世界家具生产制造中心和出口大国.据统计,2016年,中国家具总产值已占据全球总产值的39%.随着新中产阶级的崛起,以及劳动力成本优势的丧失,中国家具产业正式进入倒逼式“以设计驱动创新”的关键时期[2].随着国家层面对本土设计品牌的激励,国内近几年出现了百花齐放的“新中式”本土家具品牌的复兴.比如傅军民创建的“平仄”原创家具品牌;广州美术学院家具设计研究院温浩先生所创建的“先生活”家具品牌;朱小杰所创建的“澳珀”家具品牌,此外还有曲美、璞素、南宋禅院、南谷生活、多少、素殻、U+等等.

中国民族家具品牌的复兴不仅点燃了设计师的创作热情,也激发了大众向更高品质的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此同时,本土家具设计品牌创新层面的不足让整体家具业仍然处于“微笑曲线”的底端,“微笑曲线”是指在产业链中,高附加值的设计研发和市场销售位于曲线的两端,处于中间的生产制造环节附加值最低.如何让中国家具向“微笑曲线”的两端晋升,通过设计创新提升自身的高附加值,在国际分工和全球价值链上具有一定的竞争力,对传统家具的创新途径的研究则显得迫切而关键.

2 明式家具现代转译的途径

2.1 伦理文化到功能文化的转变

朱熹认为“天下无一物无礼乐.” 大意是,器物的伦理化是器物使用价值向社会价值的进化,是“礼”从文本到形态的转化.藏于器,礼不仅是传统家具造物的尺度,而且通过“把礼教思想物化为人们更容易接受的符号系统,以达到:成教化,助人伦的目的”[3].明式家具所承载的伦理道德和等级制度显然与以追求“功能性”为目的现代设计大相径庭,这也是导致二者在功能及外部形态不同的根本原因.

2.1.1 明式家具伦理文化的精神内核

明式家具主要从三方面体现传统伦理道德精神:

首先是“正襟危坐”对家具形制的要求,这也是封建社会由于伦理要求而导致器物的“使用价值向社会价值的进化”.家具这一“物品”是当时社会文化及美学精神的载体,是礼制思想下“正襟危坐”的缩影.明式圈椅在设计上体现了这一点,圈椅的靠背略有弧度,承托起身躯脊背.明式圈椅以契合礼制的样式显示出一种理性伦常和家长气度.马未都先生认为,中国传统家具强调的更多是精神,当“尊严(礼)与舒适(功能)”发生冲突时,舒适一定要让位于尊严,即“礼”永远处于第一位.

其次是用材的等级之分,明式家具的用材考究,主要有硬木和柴木之分,明式家具常用硬木以黄花梨、紫檀居多.硬木由于木材质地坚硬,花纹色泽美丽,成为达官贵人、士大夫上层社会竞相追逐的对象,同时也成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最后是装饰构件上的伦理反映.“礼”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整体运行秩序,礼作为一种“序”体现在等级秩序、社会秩序、人伦秩序等方面.这种礼制的秩序也浸透到传统的装饰设计中,在装饰形式上体现了“美的秩序”,如均衡与韵律、节奏与变化等形式美语言.明式家具装饰手法多种多样,有雕刻、髤漆、镶嵌、描绘等工艺,“在内容和形式上均体现了礼的性格和特征”[4].

2.1.2 舒适性功能文化的膜拜推崇

现代设计运动在发起之初,便是对过去传统的一种断裂,或是对过去等级制度的反叛.其核心伦理是为大众提供舒适的房屋、优良的工业产品.这种人文伦理体现在现代设计中,便是将“功能性”提升到首要位置.沙利文的“形式追随功能”、密斯的“少即是多”都是对功能至上的现代主义设计的具体体现.对于现代家具设计而言,也深刻体现了这一点.

无论是瓦格纳的中国椅还是朱小杰的清水椅,二者都是用现代的实用与简约的造型进行替代,并结合人体工程学原理,使明式家具摆脱“等级、地位”的种种樊篱.明式家具作为中国传统家具的最高峰,其霸王撑、罗锅杖、束腰、脚撑等不仅是结构的需要,也是礼制社会下在家具物品中的文化反映.现代设计的本质是功能处于首位,对于家具(椅子)设计而言,则是“舒适性”位居第一[5].

因此瓦格纳设计的系列中国椅去除了鼓腿彭牙、踏脚枨和圈椅的后背雕花,将椅背延伸使其成为扶手,巧妙地与四条稍向外斜的椅腿结合在一起,靠背与椅腿的转角进行微妙的弧线处理,椅面微微凹陷,使坐在椅子上的人无论保持何种姿势,都能很舒适.朱小杰的“睡美人”椅将明式圈椅与榻相结合,完全颠覆了传统的就坐方式,使人们可在上面随意“坐、卧或躺”,你可以把“睡美人”看成是明式圈椅与西方“贵妃椅”的现代式融合,既有明式家具简洁的线条感,又恰好满足现代人对舒适性的功能需求.

2.2 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现代表达

2.2.1 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表达

明式家具在历史的流变中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视觉符号体系,这种视觉符号包括家具外在的形态、色彩、材料、工艺、结构、装饰等物质形态,以及物质形态本身所蕴含的意境、韵味、美学、伦理、文化等精神层面,以此“从视觉上区别其他家具风格,使其具有认知性、普遍性、约束性和差别性的符号信息”[6].因此对于明式家具的视觉符号体系的探究实际包含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

(1)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物质层面:明式家具点、线、面的应用自成体系,其中,“以线著称”,线条如行云流水般自如,比例匀称,收分有致,稳健挺拔,明式家具对于线条的应用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通过各种线形的搭配,不仅构成家具各种装饰图案,而且在腿足的式样、线与搭脑的组合,线脚及收分上自成体系,构成了最为显著的独特符号风格.比如明式家具靠背椅中搭脑的线型变化,有弓背型、牛角形、中间突起两边下滑的曲线、与扶手相连顺势与扶手前端连接的曲线等.

(2)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精神层面:视觉符号的精神层面是指通过物质外在的形态所传达的隐喻信息,即所指.这种隐喻信息正是当时社会、哲学与宗教伦理意识的反映,从而实现家具这一物品的象征功能和对话功能.对于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精神层面主要体现在“对称与中正”、“内敛与含蓄”、“隽秀与挺拔”三个方面.

对称与中正:深受儒家思想“中庸之道”的影响,明式家具将中轴线应用于整体设计中,讲究中心对称.在家具外型设计中整体重心下压,端庄、上下均衡,给人稳重和谐之感.

内敛与含蓄:明式家具在视觉符号应用中,曲中带直、柔中带刚、虚中见实,将文人雅士的内敛与含蓄展露无遗.如圈椅向外微张的扶手,官帽椅略带弯曲的官帽搭脑以及弧形的出头扶手等赋予明式家具“温文尔雅”的君子特性.

隽秀与挺拔:明式家具将书法艺术中线的运用应用到家具设计中,微细的收分使得明式家具呈现俊朗挺拔之感.

2.2.2 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现代表达

通过对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分析得出,在进行明式家具现代传承时,造型、色彩、技术结构等物质层面总会逐渐被更新或取代,深藏视觉符号背后的隐性信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显得历久弥新.因此,对于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系统的现代表达,不在于视觉表象的转译,而在于视觉符号表象背后的文脉及精神层面的创造性传承.在这方面,瓦格纳和朱小杰的处理堪称经典.

(1)视觉符号物质形态的转化

对于明式家具视觉符号外部形态的转化首先是基于功能性的要求,正如前面所探讨的“正襟危坐”的伦理文化让位于“舒适性”的功能文化.这必然导致家具外部视觉符号的转变,这使得瓦格纳对于线的应用更加简练,比如中国椅系列,便是对视觉符号中“线的应用”的创造性表达.首先是根据现代人就坐时的舒适性对靠背的弧线进行进一步提炼和概括,根据人体工程学原理,创造出更加科学的弧线靠背,使其更符合大机器生产.其次是去除亮脚、牙子、券口、管脚帐等不必要的装饰构件,在科学分析其重力结构的前提下,采用四条中间向两侧收分的椅腿支撑整个椅面和搭脑.最后是椅面的处理,采用北欧特有的编制工艺更好地增加其就坐时的舒适感.

朱小杰主要采用乌金木,在借鉴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前提下,对线条收分及结构、细节的处理独树一帜.比如朱小杰的清水椅系列,上粗下细的椅腿收分比瓦格纳的中国椅更为大胆,其上粗下细腿部收分的处理手法以及椅腿突出椅面的光滑弧形结构处理成为朱小杰澳珀家具品牌特有的视觉符号之一.

(2)赋予视觉符号新的时代意义

明式家具在视觉符号上的现代表达主要依存其已有的精神特质,并在此基础之上结合时代精神推陈出新.朱小杰和瓦格纳对明式家具视觉符号的不同转化,也使得二者的家具作品呈现出不同精神特质.比如,瓦格纳将北欧特有的人本主义融入其中,使其作品呈现处北欧洗练的特质,同时又具有明式家具内敛与隽秀之美.朱小杰对乌金木的热爱以及独特的收分处理使得其作品呈现出敦厚、端庄之美.

二者对于明式家具的细节处理都有各自的理解和感悟,尽管处理手法不尽相同,但在视觉符号上都继承了明式家具线条收分的方法,将所有结构化繁为简,去除不必要的装饰,只留下纯粹的基本构件,让构件本身传达各自独特的美学精神.

2.3 明式家具结构、工艺的可持续更新

明式家具的榫卯结构是中国梁木架结构建筑的进一步延伸,横向为梁,竖向为架,完善了自宋代以来家具的独立框架构造,成为榫卯结构的典范:不用一钉,只靠各种榫卯的结合,让椅面与椅腿、椅腿与靠背之间达到结构的稳固和力学的平衡.明式家具榫卯结构有格肩榫、燕尾榫、明榫、闷榫、抱肩榫、长短榫等[7].这些榫卯结构虽然结实耐用,但都需要手工制作,且工艺繁琐,不适宜现代机器生产.因此,对明式家具结构和工艺进行创造性更新是适应现代化大机器生产的必然趋势[8].

2.3.1 榫卯结构的简化及标准化设计

明式家具由于采用模块化设计,构件和构件之间采用一定的模数关系,这种模数关系也为现代化家具生产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但由于明式家具榫卯结构大小不一,且种类繁多,为现代化机器生产带来困难,因此对榫卯结构的形式、对接口的形状进行标准化、系统化模块设计,使得榫卯结构更简单.这不仅有利于设计师进一步开发新产品,也有助于工厂缩短生产周期,降低成本,进行批量化生产.

2.3.2 工艺的改良

传统工艺与现代工艺并非总是背道而驰,无法融合,在整个现代家具生产制作期间,需要对传统结构和工艺进行优化及创造性改良设计.明式家具虽然工艺繁琐,全部采用手工制作,费工费时,但传统工艺也具有其自身无可比拟的优点,也是一代手艺人技艺与记忆的传承.因此,传统工艺和现代机器相结合是必然趋势.朱小杰在他的“澳珀”家具公司里,有许多民间优秀的传统手工艺师傅,如木工、木雕、缝纫、油漆师傅和机械工程师等,这些传统手工艺人与大机器生产一起为现代明式家具的生产贡献者自己的力量.朱小杰的家具总是制作精良,材料、结构、细部处理都恰到好处,这得益于他对于传统工艺的理解和包容,以及一批传统手艺人对产品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9].朱小杰的清水椅、睡美人系列则完全采用榫卯的传统工艺以东方传统的原点作为椅子腿部的出榫结构,不仅构成装饰要素,而且也成为产品系列符号.

2.3.3 新材料、新结构、新工艺的大胆创新

明式家具的选材非常考究,以硬木为主,硬木生长周期漫长,且造价昂贵,显然不适宜大批量生产.因此明式家具的现代性创新重要的是不拘泥于传统的木材,而是大胆采用新材料、新结构、新工艺.比如瓦格纳的中国椅靠背的椅圈设计并非采用传统的榫卯结构,而是由蒸汽弯压而成,而到1991年,工艺进一步改良由预压工艺替代[10].

朱小杰在设计中常常将现代新材料如钢筋、钢管、玻璃等新材料与木材相结合,通过新工艺、新结构创造了许多经典时尚的家具作品.在“椅子—清风系列”作品中,朱小杰大胆将新材料与木材相结合,靠背采用亚克力透明材料,不仅具有优美的弧线,而且结构简单、线条流畅[11].在参加2009年德国科隆家具设计展时,所展出的“400年前的中国家具”系列获得了空前成功,他只是用现代的新材料如钢管、玻璃、混凝土等取代传统的木材,而并未对外型做任何改良,使得400多年前的明式家具仍然时尚靓丽,并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

3 结论

明式家具的现代转译更应该回到传统本身探寻设计创新的源泉,只有根植于自身的文化与传统,才有可能在全球价值链和竞争中获得一席之地.瓦格纳和朱小杰二人不拘泥于传统,通过对明式家具的高度凝练,在此基础上以各自独特的手法对其进行转化及传播,成为当今可借鉴的成功范例.文章通过对明式家具现代转译不同途径的设计解读,认为只有对转化途径的不断优化,在功能、结构、文化等不同层面的不断创新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属于本民族的独特家具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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