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学派医家运用六味地黄丸经验
2018-03-20郭彦麟张保春
王 泷,孙 钰,郭彦麟,张保春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六味地黄丸,原名地黄丸,为宋代钱乙所创。考虑到小儿为纯阳之体,钱乙将《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减去辛温大热的桂枝、附子,专治肾虚导致的小儿五迟五软之症。由于此方专为小儿所创,适用范围窄,受众单一,并未得到当世人的重视。其后,易水学派的医家们独具慧眼,对六味地黄丸给予了十足的肯定:张元素将六味地黄丸与泻心汤、导赤散、益黄散、泻青丸、阿胶散等列为五脏补泻方剂;薛己大加夸赞六味地黄丸为“天一生水之剂,无有不可用者”[1](《外科枢要·治疮疡各症附方》)赵献可认同六味地黄丸为“水泛为痰之圣药,血虚发热之神剂”[2]。(《医贯·先天要论上》)除此之外,这些医家更扩大了六味地黄丸的适用群体和施治范围,大大增加了六味地黄丸在临床论治上的使用频率。现笔者将通过梳理不同朝代的易水学派医家的医著内容和诊治经验,对六味地黄丸的发展历史和临床运用规律进行分析总结,以期对现在中医临床有所裨益。
1 滋补肾阴之祖方
金元时期,战乱连年,疾病肆虐,大量的临床病例促进了医学理论的发展。在这一历史背景下,涌现出大量具有丰富临床经验的优秀医家,张元素正是其中之一。张元素集前代医家之长,创立了脏腑辨证学说和药物归经学说。由于张元素旅居易水(今河北省易县),故后人称其一派为易水学派。易水学派在临床施治上以补益为主,尤其重视“脾胃肾命”的虚损病机,开辟了内伤杂病的研究领域。作为易水学派的创始人,张元素尤为认同钱乙的方剂,并在其著作《医学启源》中多处引用其方。虽然钱乙在创六味地黄丸一方时,并未将六味地黄丸定性阴阳,只言补肾之用,但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点明:“肾,水也,若补其肾,熟地黄、黄柏是也。如无他证,钱氏地黄丸主之。”[3]张元素不仅强调了六味地黄丸的滋阴之性,认为六味地黄丸为补肾水的主方,并将钱乙自创的六味地黄丸与泻心汤、导赤散、益黄散、泻青丸、阿胶散等方列为五脏补泻方剂,足以显示其对六味地黄丸的重视。
2 治疗肾消之首选
肾消,即下消,李东垣在《兰室秘藏·消渴门》中提出:“下消者,烦躁引饮,耳叶焦干,小便如膏,叔和云焦烦水易亏,此肾消也,以六味地黄丸治之。”[4]将六味地黄丸作为治疗肾消的首选方剂。由此,六味地黄丸开始涉及具体的成人病证。
2.1 通补足三阴经之虚 虽然张元素和李东垣都对六味地黄丸做出了一定的认可和补充,但仍未引起当世人对六味地黄丸的重视。直至明朝薛己的推崇发挥,才使六味地黄丸被世人赏识。薛己,明代著名医家,学宗《内经》,私淑易水,对易水学派起到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薛己在继承东垣补土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挥,将补脾与益肾相结合,强调后天肾命对于人体的重要性。在肾的补养上,薛己擅用六味地黄丸、八味丸分补肾阴、肾阳,这一方法对后世起到了深远的影响,至今仍被世人所沿用。除了滋补肾阴外,薛己更将六味地黄丸的滋阴范围扩大到肝脾肾三经。在薛己看来,六味地黄丸不仅能治疗某一足阴经的虚损,更能起到足三阴经同补的作用。如薛己在治疗一位鹤膝风伴经水不下的妇人时,认为此病为肝脾肾三经血虚火燥症,治以六味地黄丸煎服即愈。究其原因,肾水匮乏则水不能涵木,肝木阴虚火旺易克伐脾土,所以薛己用六味地黄丸补肾母,故可在补肾阴的同时达到三阴同补的目的。后世赵献可继承了薛己的学术观点,并在《医贯·主客辨疑》中提出:“阴气衰于下,则阳往凑之,故令人足下热也。热甚则循三阴而上逆,谓之热厥,宜六味地黄丸主之。”[2]可见六味地黄丸
确实有通治足三阴经虚损之用。除却足三阴经的虚损外,薛己还将六味地黄丸用于相火上扰心肺的咳嗽,临床每多良效。六味地黄丸在医案中出现的频率大幅上升,逐渐成为滋补肾阴之祖方。
2.2 泻痰逐饮之圣药 除滋阴之效外,薛己更在《外科枢要·治疮疡各症附方》中提出六味地黄丸为“水泛为痰之圣药,血虚发热之神剂”[1],且“无有不可用者,世所罕知”[1]。这两句注释足以体现薛己对六味地黄丸的赞赏推崇,亦说明薛己对六味地黄丸的理解之深刻,运用之灵活。六味地黄丸以滋阴补肾为名,然而茯苓、泽泻却以利水为主,虽然钱乙留下这两味药是出于对小儿身体特质的考虑,但后人作补肾之用时大可删去茯苓、泽泻二药。为何却将此二药延续下来,对此薛己有其独特的见解。薛己认为长时间的肾阴亏损必会导致肾阳的损耗,继而引起阳虚水泛,而阴虚发热则易炼液为痰,故需茯苓、泽泻二药,行利水化湿之用。后世赵献可在《医贯·先天要论下》中提出:“痰盛作渴者,必用六味地黄丸。”[2]赵献可认为六味地黄丸可以“养气滋肾,制火导水,使机关利而脾土健实”[2](《医贯·先天要论上》),凸显了六味地黄丸益肾利水的功用。张景岳亦十分赞同这一用法,并对此作出了解释:“肾经之痰,水泛为痰者也,无非虚证。有以肿胀而生痰者,此水入脾经,谓之反克,脏平者,宜六味地黄丸、左归饮之类主之……有以虚损而生痰者,此水亏金涸,精不化气,气不化精而然,……宜以左归、右归、六味、八味等丸,酌其寒热而用之”[5]。(《景岳全书·痰饮》)今西医学说,谓两肾各有输尿之管直流膀胱,其理最为古时医界所未言。 而用药之理,利水必先治肾, 实与彼中解剖所见,两两合符[6]。可见薛己视六味地黄丸为泻痰逐饮之圣药,确有其充分的道理。
2.3 主阴虚兼火之证 虽然六味地黄丸以滋补肾阴闻名,但并非所有肾阴虚病证的首选都为六味地黄丸。相反,六味地黄丸对于肾阴虚损的病证亦有一定的针对性。赵献可在《医贯·先天要论上》中一句点明六味地黄丸主治:“肾虚不能制火者,此方主之。”[2]同时详细归列出六味地黄丸的临床对证:“肾虚作渴,小便淋秘,气壅痰涎,头目眩晕,眼花耳聋,咽燥舌痛齿痛,腰腿痿软等症。及肾虚发热,自汗盗汗,便血诸血,失音。水泛为痰之圣药,血虚发热之神剂。又治肾阴虚弱。”[2]通过这段话可以看出,六味地黄丸对应的病证多有虚火之象,非单纯肾阴虚损,尤其最后一句的“又治”二字,充分表明单纯的肾阴虚弱之证并不是六味地黄丸的主要对证。所以赵献可在《医贯·先天要论下》中提出:“若肾虚火动,或痰盛作渴者,必用地黄丸”。[2]充分说明六味地黄丸主阴虚兼有火旺的病证。而这亦同时解释了六味地黄丸保留茯苓、泽泻二药的原因,茯苓、泽泻并非单纯的补中寓泻,而是可以在通利水饮的同时亦起到逐水泄热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张景岳在使用六味地黄丸的基础上,又创出纯补无泻的左归丸、左归饮,用作单纯肾阴亏虚证的治疗。张景岳提出:“内伤虚损,胁肋疼痛者,凡房劳过度,肾虚羸弱之人,多有胸胁间隐隐作痛,此肝肾精虚,不能化气,气虚不能生血而然。凡人之气血,犹源泉也,盛则流畅,少则壅滞,故气血不虚则不滞,虚则无有不滞者。倘于此证,不知培气血,而但知行滞通经,则愈行愈虚,鲜不殆矣。惟宜左归饮、小营煎及大补元煎之类主之”[5]。(《景岳全书·三消干渴》)可见对于此类肾虚羸弱,气血双虚的患者,并不适宜有行水作用的六味地黄丸,而是更适合纯补为主的左归饮。同时对于阴中之阳虚者,亦为左归饮主之。总而言之,六味地黄丸主要用于肾阴虚兼虚火旺的患者,并非适用于所有的肾阴虚证。若患者火象过旺,则需要加入知母、黄柏二药以泻火。
2.4 宜合方使用 纵观易水学派的医案,医家在临床使用六味地黄丸时,常常根据病人的主症和兼症,灵活合并用药,其中尤以薛己最为擅长。薛己在临床上最常将六味地黄丸与补中益气汤合用,从而达到脾肾双补,升降相通,阴阳平和的作用。对此,李中梓在《内经知要》中赞赏道:“先哲云,水为天一之元,土为万物之母,千古而下,独薛立斋深明此义,多以六味地黄丸壮水,为奉上之计,兼以补中益气汤扶土,为降下之防,盖洞窥升降之微,深达造化之旨者欤”[7]。
3 结语
通过分析六味地黄丸在易水学派中的施用方法,可以发现六味地黄丸在滋补肾阴和治疗肾消方面确有良效,尤其适用于兼有虚火的肾阴虚之证。同时六味地黄丸的临床适用范围十分广泛,并不止局限于肾阴虚表现明显的疾病,对于足三阴经的虚损和相火上扰心肺引致的咳嗽,皆有很好的疗效[8-12]。在临床上,即使是病机同为肾阴亏耗的患者,往往因为病程后期影响的脏腑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病象。甚至有时会出现多脏兼有病象,或者他脏的病象掩盖住肾的病象,对医者产生误导。所以在临床如遇见阴虚征象的患者时,要溯本求源,找出最基本的病机,如果病根责之于肾,则皆可使用六味地黄丸取效。而对于痰饮水泛导致的诸病,六味地黄丸亦有良效。临床论治肾虚痰饮的患者时,不应只从肾阳亏虚的角度考虑,而是应该通过细致审察,明确病机。对于肾阴亏虚引起的水饮化痰,可配合六味地黄丸进行治疗。 除此之外,在临床施用上,六味地黄丸多与他方同用,以达到更好的效果[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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