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宗教藩篱和伦理困境的霹雳
——瓦拉赫诗歌的女性主义倾向
2018-03-19于健,赵沛林
于 健, 赵 沛 林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24)
约拿·瓦拉赫(Yona Wallach,1944-1985)是以色列“特拉维夫诗派”的主要成员,20世纪60年代初,她参加了威泽蒂尔(Meir Wieseltier,1941-)周围那些寻求新诗方向的群体,先后参与过杂志《实况》(Peshita)和《山峰》(Gog)的编辑工作,并从70年代开始不断在重要文学刊物《当前》(Akhshav)、《强音》(SimanKri`a)和《散文》(Proza)上发表作品。80年代初,她开始为以色列摇滚乐队“丰收”写作,自1982年始,她的诗作开始被大量谱成歌曲。
瓦拉赫的一生虽然没有什么传奇色彩,但却遭受了极度的贫苦和病痛,她的苦难遭遇似乎代表着最初在这片贫瘠之地上落脚的青年一代遭受的最不幸的境况。但这一切不但没有压制她的斗志,反而更加激发了她的诗歌激情,使她的诗歌发出炫目的光焰。她铿锵的诗句也由此被称为以色列诗坛上的“霹雳”。
瓦拉赫的诗歌创作属于现代希伯来诗歌传统,这一由男性希伯来文学发轫,由女性希伯来文学响应的现代传统在历经磨难后,终于成就辉煌,在犹太民族奋力争取现代新生、创立现代犹太国家的同时,经历了“犹太文艺复兴”“锡安热爱者”“新象征主义”“新浪潮”等不同阶段的发展,赢得了世界各国读者的好评和尊重。
虽然希伯来语伴随犹太民族的兴衰走过了几千年的历程,但迄今为止,具有一定规模和艺术自觉的女性希伯来文学创作却刚刚走过一个世纪的旅途。从历史上看,犹太女性无论在家庭还是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都程度不同地处在严酷的宗教律令和游牧民族传统伦理的制约之下,她们也因神圣的禁忌和文化权益的限制而始终不能熟练掌握和书写希伯来语。然而,兴起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的思想解放潮流以及盛行于20世纪上半叶的犹太复国运动又使她们必然地产生出强烈的争取自由独立的要求,甚至产生出运用希伯来语公开发表思想情感的要求。因此,在历史和现实、宗教和世俗、男权和女权之间,其矛盾之尖锐,冲突之剧烈,是不难理解的。
历史和现实的对比往往是惊人的。当今的女性希伯来诗歌创作已从当初的边缘化地位突入到希伯来文学乃至整个以色列文化的核心领域,确立了与男作家平等的地位。她们不再满足于创作个人情怀的抒情诗或短篇小说,也不再专为少年儿童写作,而是投身于难度大、内涵广、体裁多样化的创作,并且经常引领文学创新的潮流,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转型中充当先锋。而以色列现代女诗人瓦拉赫在这方面所起的作用是公认的,1978年,她因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以及广泛的社会影响而获得了以色列总理奖。
诗歌创作的师承谱系
现代希伯来诗歌传统是犹太民族采用现代希伯来语进行诗歌创作的总汇,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8世纪初期的欧洲,其奠基者是生活在欧洲且精通希伯来语的学者、作家,他们追随的是神秘主义哲学家兼诗人摩西·哈伊姆·卢扎托(1707-1746)和将希伯来语《圣经》翻译成德语的哲学家摩西·门德尔松(1729-1786)。当时的启蒙者们于1783年在普鲁士的柯尼斯堡创立了第一份希伯来语刊物《文萃》。该刊的第三期封面刊登了一幅维泽利(1725-1805)的肖像,他是公认的犹太文艺复兴运动的发起者、代表性作家兼改革宣传家。他的杰出贡献集中体现在1782年至1829年相继问世的表现摩西英雄形象的诗歌,即5卷本的《荣耀之歌》。这些早期启蒙者的创作虽仍采用《圣经》的语言,却将诗歌用作理解社会和改造文化的媒介,用作推进宗教改革和犹太伦理的人道主义转向的教育工具,从而影响了19世纪众多的后继犹太诗人。
19世纪末,犹太文艺复兴运动由于欧洲和俄国发生大规模的反犹暴行而消歇,但作为反迫害的结果,在散居各地的犹太人中迅速掀起了争取独立的“锡安热爱者”运动(1881)。在新涌现的大批诗人中,“民族诗人”比亚利克(1873-1934)和切尔尼乔夫斯基(1874-1943)是最重要的代表。进入20世纪初叶,在日益高涨的犹太移民浪潮中,不断涌现出富于深刻理性精神的新诗人,其中尤以新象征派的亚伯拉罕·什隆斯基(1900-1973)和拿单·奥特曼(1910-1970)的成就最为突出。到了20世纪中后期,以拿单·扎赫(1930-)为代表的更富于个性和世俗情感的诗人们则直接掀起了“新浪潮”文学运动。正是在这个从欧洲转移到“圣地”的本土化创作的潮流中,在哈斯喀拉和“锡安热爱者”运动的推动和鼓舞下,女性诗歌创作才迎来了历史性的机遇,从分散的个人创作走向了真正的高峰。这一潮流史无前例地为希伯来文学注入了女性的感受、经验和声音。
早期的代表性女诗人很多属于第一代迁居巴勒斯坦的创业者,其诗作生动地呈现了充满艰辛的新生活,传达出强烈的建国热情和美好的个人理想。生于乌克兰的拉结·布鲁斯泰恩(1890-1931)便堪称现代女性希伯来诗歌的奠基者。生于20世纪中期及晚近的诗人无不受到她的影响。约拿·瓦拉赫便坦然承认拉结是她最爱戴的诗人,也是对她的创作影响最大的诗人。
当然,除了诗歌之外,女性希伯来语小说的创作也极为繁盛。例如第一位卓有成就的希伯来语女作家、首届比亚利克奖获得者德沃拉·巴隆(1887-1956)的小说便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犹太民族的遭遇和命运。小说创作影响最大者当属阿玛莉亚·卡哈那·卡蒙(1930-)。她的短篇小说题材广泛,思想独特深刻,其精湛的造诣使她成为2000年以色列文学奖获得者。她的短篇小说对女性掌握希伯来语表现出高度的敏感,如《奈伊玛·萨森的诗作生活》(1963)便富含《圣经》和迈尔卡瓦神秘主义的隐喻含义。类似的带有语言和话语权力主题的作品在卡蒙的创作中屡见不鲜。
从整体上看,女性希伯来文学的使命,固然是呼吁女性权益、地位和尊严,表达女性生活经验,但这一要求所遭遇的多重障碍却足以使畏葸不前者却步。宗教的、伦理的障碍事实上都出自打着复国主义旗号的大男子主义,其核心是父系权力。这些势力历来把犹太女性置于为其量身定制的框架内,而文学就是这类框架内最主要的一种。女性文学只有从这框架内突围出去,才有可能使自己的声音从弱小变为强大,从被动变为主动。
20世纪60年代以来,卡蒙和瓦拉赫作为以色列文坛上最为活跃且最有影响的希伯来女作家,凭借独特的艺术风格、果决的艺术勇气,分别在叙事和抒情文学领域开拓道路,取得成就,形成双峰并峙。在她们之前的以色列社会虽然对女性文学有所鼓励,但毕竟不允许她们的创作公然冒犯犹太复国主义等主流意识形态,也不接受对女性伦理形象的根本性改造。这种在宗教和伦理方面的保守主义立场在卡蒙那里更多受到理性的批判,而在瓦拉赫这里则更多受到情感和感性的抨击,其抨击的暴烈程度几乎史无前例。
如果从必然性的角度出发,不难看出,瓦拉赫的人生和诗作与以色列现实特别是与以色列女性的社会境遇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张力和冲突。这种张力和冲突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犹太民族在千百年间形成的社会传统的特点,正是这些特点造成了个人和社会、生活和艺术、历史和现实、宗教和人伦等一系列的矛盾情形,或者说,表现出一种特定的作品张力相关律。
事实上,正如自然界的能量守恒定律,社会生活领域同样存在着平衡法则。犹太民族在严酷的历史遭遇中将个人的人性自由、两性的平等要求等加以严格的约束,使犹太人与感性的、世俗的、自由的人生暌隔数千年,就连《圣经》中歌唱热恋男女的《雅歌》也被普遍绝对化地解释为是对上帝的神圣爱,可见现代希伯来女性文学所面临的变革压力是何等的巨大。据此可见,在以色列这个严格宗教化、等级化、差别化的社会,针对神权和男权的女性反抗必然是深刻而强烈的。
挑战宗教禁锢
瓦拉赫在社会行为方面素以特立独行、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著称,她的诗歌创作给人的感觉就是刻意冲破宗教教义乃至犹太律法的限制(这在摩西律法所主导的以色列不啻蔑视法律),颠覆既定的道德伦理(包括宗教的和世俗的),逾越语言文学的成规和禁忌,借此宣示与众不同的主张。以女中豪杰而论,她比之法国的乔治·桑和中国的秋瑾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风格上,瓦拉赫的早年诗作多在戏剧性的现实描写中融入梦幻色彩,步入中年后她的诗风有所改变,爱采用维多利亚风格的诗题,如《塞西利亚》《塞巴斯提安》等,这些诗歌充满了不安的因素。她的诗歌风格还常带有哥特色彩,甚至表现出某种激情的特点。有评论者认为,她的诗歌追求的目标似乎是将丰富的想象显现为独特的世界,同时将任意的兴致颇为艺术地表达出来,而她的后期诗歌,则往往流露出脆弱、恐惧和落寞的情绪。[1]235
约拿·瓦拉赫的许多诗歌集中反映了希伯来语长期以来存在的一种异象,即男性化的语言与女性表达要求之间的颉颃。在她的诗歌中,常有将错就错,用男性话语反讽性别压制的情形。她最著名的那首《藏经盒》以及高度意象化的《草莓》便是典型例证。1982年,特拉维夫的文学期刊《期刊77》(1977年创刊)发表了她的诗歌《藏经盒》,一石激起千层浪,社会各界议论纷纷,以色列教育部副部长甚至称瓦拉赫是“暴烈的野兽”。诗中写道:
到我这里来/别让我做任何事/你为我做任何事/你为我做一切/即使我开始做什么/你也要接过去做/我要戴上藏经盒/我要祈祷/你还要为我戴上藏经盒/把它们欣悦地戴在我身上/将它们用力蹭过我的肌肤/令它们撩动我每一处身体/让我在迷醉中晕眩/把它们擦过我的阴蒂/把它们缚在我的胯上/好让我尽快达到高潮/在我体内将它们把玩/捆住我的手脚/对我为所欲为/违背我的意愿/把我肚子朝下翻过身去/还把藏经盒塞进我的嘴里/给我加上嚼子/把我当母马骑/抓住我的头发向后拉/直到我痛得尖叫起来/这时你就兴奋了
这是全诗的上半片,场景是宗教仪式,但上演的是畸形的性虐,用的是圣物,但表达的是邪恶的亵渎。其中虽有男性被压抑的雄心和统治欲,但毕竟集中了当代世界所特有的阴暗、淫秽、变态、颓废、绝望、邪恶,特别是在性行为领域中男性对女性爆发出的野蛮的、原始的、出于对女性地位的刻意压迫和对女性反抗的极端仇视所施展的淫威。是象征还是写实,在此已经难以区分。
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受虐者的反应会是怎样的?诗的能量已经积蓄起来,犹如一个登高的旅人急于从顶峰向下望去。于是,强烈的期待在下半片的展开中得到了最大力度的冲击:
后来轮到我把藏经盒捆在你身上/怀着不加掩饰的意图/我的脸浮起多么残忍的表情啊/我把藏经盒慢慢移过你的身体/慢慢,慢慢,慢慢/我把带子慢慢绕过你的脖颈/用带子把你的脖颈绕上几圈/带子的另一端要系在坚物上/让带子牢牢地缠住/然后我拉紧再拉紧/直到你灵魂飞逝/直到你窒息而死/始终只用藏经盒/它们把这场景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去。[2]
这首诗的内容显然从其最初的形式也即诗题中就直接呈现出来。“藏经盒”本是犹太教神圣的净化仪式用品,具有不可亵渎的威严。但此诗直接将之引入到男女情事里。于是,神圣变为世俗,庄重变为轻亵,宗教的净化和救赎变成了绝望的报复和宗教意义上万劫不复的罪孽。但是,从女性主义的立场看,诗歌中的复仇显然是正义的,因为女人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太多的重负,太多的仇恨,以至于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尽管这里是诗意的想象,但毕竟虚拟了想象的真实,暗示了极端的宗教邪恶终究会导致的结局。
《草莓》一诗是瓦拉赫以男子口吻写的谴责作品。诗人以草莓喻指女性以及女性所拥有的爱情,将草莓的伤残毁灭归结为男性的轻佻与暴力所致,草莓的真挚、无辜、脆弱、无奈从诗句中透露出来,抒发了强烈愤怒的情绪。在诗中“我”的眼里,草莓的无足轻重和可任意践踏可以说折射出了古已有之、今更甚之的男性霸权意识。草莓与刺,在诗里显然具有性暗示意义,虽然直率却极有自然原始和现实社会的文化象征意义。而在《我决不会听到上帝的美妙声音》一诗中,瓦拉赫采用了人神混淆的手法,将人生神化,将神圣人格化世俗化,从而消解了犹太教乃至所有各种宗教的价值,标举了人道和人性的价值。
我们通过该诗的字面意义读到,除了抒情女主人公,还有两个男性形象,一个是大写的上帝,另一个是有生命却已逝去,已逝去却有生命的男子。诗人明显地告诉人们,那个人,不,当年的那个人在,上帝便在;那个当年的人不在,上帝便已遁去。不幸的是,既然那个人永远不在,上帝也永远不会降临了。这种人物角色相互变换、诗歌情感自由穿梭的表现手法,把诗人对宗教、人生、爱情、价值的观点表达得淋漓尽致,不能不说既发展了犹太文艺复兴的传统,又推进了彻底的现代女性观念变革。
由于以色列社会的宗教具有普遍化特点,宗教观念方面的性质便往往决定了整个社会观念的性质,从而对社会而言具有世界观的意义。这首诗题为《一只灰色母熊把我抚养》的诗,从表面看是关于养育的主题的,但是仔细体会之下,人们就会发觉,它简约的形式投射出同样空廓的背景,而极为深远的反神学创世论的观念,一种近于自然主义的含义,就在这空廓背景的衬托中浮现出来:一只灰色的母熊把我抚养/星辰之乳浆是我的主要食品/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我是说在我记忆中我那有生之年的时日里/就是我自己,这点我怎会忘记。[1]234一个生命,受到灰色母熊的哺养,吃的是奇怪的食物,直到这生命有了自我认识。这个生命是诗中的“我”,抑或是“我”所代表的人类?甚至是“母熊”所暗示的自然进程?
在原始民族那里,例如北欧,自古就有原始动物创造万物的神话。如果我们把这诗中出现的熊理解成诗人心中对生命创始者的想象,就和诗歌高度的简约和空阔的想象相一致了。
创始者创始万物,创始宇宙,创始天体,创始蠕动或飞翔在天体上的生灵。于是,那些活的生物以死的物质和活的生物为食物,从天体的巨大乳房上吸收着乳浆,换取自身的生长。而作为生命,不仅是人类,在其生命的意义上以什么为标志?诗人说,是“在我记忆中我那有生之年的时日里”最初呈现出来的“我自己”。
于是,一切创始,都功成于这个“我自己”,而“我”的意义究竟有多大?真的可以和创始相比?这是一个宇宙奥秘,因为这个奥秘,人类以丰厚而渊深的宗教神学以及无数历久不衰的故事和传说来论证它、信仰它。如果说这个“我”与创始有着同样的意义,那么“我”对生命、对宇宙又该持怎样的态度呢?
人们说女性很少成为哲学家,其实这只说明女性往往在诗歌中创造感性的哲学,其成就并不比男性差。远古的创世神话似乎消歇了,湮没了,不为人们所关注。可事实上人类远没有揭开创始的奥秘,即便是现代社会,不但没有进展,反而更因文明的困惑而加深了这一奥秘,揭开这一奥秘俨然已经成了现代人类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的解决,似乎要取决于女性文化的参与(就像有了普罗米修斯的参与,宙斯才得以战胜提坦们一样)。无论如何,瓦拉赫在参与这个奥秘的思考时,到底还是没有接受哪怕一丝一毫的《圣经·创世纪》的观点,而是提出了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真实的自然神论的观点,一种借此观点传达出宗教批判的哲学意义。
颠覆伦理传统
瓦拉赫的诗歌内涵一般都与爱情和情欲相关,其表露也往往是直白而不加粉饰的。诗人在表达这些内涵的时候,格调通常是压抑的,甚至夹杂着愤怒,而且她的诗歌情感内涵时常会遭到挫折,以至于失去情感力量。这种受挫的情感冲动与现代人的情感经验有时竟十分吻合。诗人的爱情理想典型地体现着女性的倾向,如对自身的不满,对爱情横遭社会动机和动物本能摧残的抗议,以及对温柔细腻而持久不衰的爱情的向往等。在《手淫》这首典型体现瓦拉赫诗风的作品中,在描写了冷漠的做爱后,诗人借“你”之口写了如下情形:
你把自己的诗拿给他看,他忽然愤怒起来,对其嗤之以鼻,并感到受了侮辱。他转过身去,自以为“非比常人”。于是,他真的和诗,和爱,和火格格不入了。只见这个“非人”冻结了你的热情,冻僵了你的四肢,让你冷得浑身颤抖,让爱的花苞凋零,让你从头到脚笼罩在痛苦中……
你问他是否要发疯,是否要崩溃,风掠过他的脸,脸上现出你所熟悉的皱纹,你试图说些愉悦的话语,他挤出一丝微笑做了个回应,你自恋地把他揽入怀中,再把他拉出,贪婪地盯着珠宝一般地盯着他,他从古老的歌中升起,他成了一位被歌唱的英雄,他的美在此,他的英名曾经因为恐惧和焦灼而失落在群体的子宫里,而今他要从那里得到新生,每个早晨都如一个新人般爱你,都如他所能地爱你,
选择林冠较稀疏、冠层较高,树林荫蔽度在70%左右,透光和通气性能较好,且林地杂草和昆虫较丰富的成林较为理想。同时应综合考虑以下要素。
他会适应你的淫欲,因为那是源自内部的,合乎逻辑的,否则它就不会存在,而且每一种平庸的理解都赋予你一种庄重,这理解淫欲的依据是:你是什么?你怎样是?你什么时候是?你在哪里是?然后对你做出区分,他的爱将少些虚情假意,你将再次降服在“无人先生”脚下。在艰难的时刻他将冻僵你的手指,带着别样的欲望,你将抚摸你自己。
从这首长诗中,人们不难读出诗人借“你”抒发出的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女性的情感生活的苦闷和抑郁。一起生活的男子只是一个躯壳,没有生命的火花、灵魂的交接,仿佛和“你”隔着万水千山。而这隔阂便造成了生活的空虚、人生的无望。
重要的是,女诗人在诗中将自己的人格投射在对象上,从而对男性做出了具有哲学深度的诗意批判,其中包含的理性思考和哲理分析与对自己女性身份的强烈的感性认同相互映衬,构成了诗歌独具的造型力量和抒情美感。“我感觉是它我觉得是它/我是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自己和我的肉体。”[3]应该承认,这种美学上的贡献即使造诣很高的男性诗歌也是望尘莫及的。
从诗歌风格的内在倾向看,她的诗歌在总的心理倾向上是内省型的,反映着诗人内在生活和情感的波动,将诗人内在的情思凝聚为题,任由其奔涌而出。在《乔纳森》这首诗中,女诗人在日常生活的背景上,则描写了一种类似于牺牲的心理经验。
我在桥上奔跑/孩子们在后边追/乔纳森,乔纳森/他们高声喊叫/一点儿血/只要一点儿血,拌上蜜吃/我同意只扎一个针眼/但孩子们却需要/他们是孩子/而我是乔纳森/他们用一根菖蒲杆砍下我的头/用两根菖蒲杆/把我的头捡起来/又用皱巴巴的纸将我的头包起来/乔纳森,乔纳森/他们说/我们确实抱歉/我们原未想到你竟会如此。[4]
从形式上看这首诗在外观上看并不像诗。但是,它却包含很浓郁的诗意。只需将诗中诸意象联系起来,就不难看出诗中倾诉的意义。把这首诗理解成父母对儿女的恩情,理解成上帝对世人的救恩,理解成自然对人类的恩惠,理解成长者对幼者的哺育,似乎都有道理,那么就似乎可以做更为宽泛的理解,理解为宇宙间一切具有献身意义的事物了。
创新诗歌形式
瓦拉赫是深刻理解诗人的生理变化与幻觉以及诗歌想象之间的必然联系的,也是自觉为诗歌艺术的开拓而献身的。为了体验毒品对自己的作用,她刻意住进了精神病院,以便在试验毒品的幻觉作用时,使毒瘾得到及时控制。她的吸毒体验和波西米亚做派,显然带有探索精神活动的极限,表明自己的极端思想的目的,她这种精神探索的深度似乎显示了犹太民族深远的生存危机感和创造力,并且与她诗歌中表现出的深层野性力量——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以及深层的精神——无论是幻想还是情感上的,显然存在直接的关联。所以,人们时常在她的诗歌中遇到心醉神迷的恍惚诗句,甚至她的诗歌毫无定型的表现形式,也无常规的诗歌结构,也与此不无关系。这种诗歌艺术的现代尝试不仅截然有别于以往的诗作传统,也与她同时代的普遍诗歌观念大相径庭。
她的诗歌虽然不乏令人陶醉的清新美感,但内部却充满无边的紧张感,语言极为大胆,堪称放荡不羁。她向人们表明了一个无拘无束、义无反顾、无所畏惧的诗人是如何生活和创作的。在诗歌的语言形式上,瓦拉赫时常抛开标点和正常的停顿,也不顾及正常的语法规则,而运用连绵的字词和语句,以表现她意识的流动。她还时常刻意插入一些凌乱的成分,以造成混乱无序和割裂的感觉。因而,在表面上,诗歌的效果往往是在紧张的意识流动中出现致人困惑的想象。但在深层关联上,却往往透露出更加深刻的逻辑。
瓦拉赫的诗歌创作也极为重视节奏的运用。她的诗利用节奏产生连绵回环,意味隽永的效果,这些特点往往通过很短小的诗歌形式表现出来,发挥了以简明的节奏表达宏大意蕴的作用,例如《萝拉》一诗:
萝拉,你是否还在寻求你要的/是否得到了什么你要的/你还在要求/或许你得到后又遇到了什么。/这么多年后你又有什么/新要求,你的调门萝拉/是否还在寻求同样的调门。/他们是否还像以往那样要求你。/青春有如一种回忆萝拉,听,/韵律从编者的口里散落四处/你在那天会穿什么当你/俯身在乳房上放纵情欲不断地/啜饮快乐地呻吟让自己顷刻间变得年轻/怀着不息的欲求让自己变回婴儿。[1]243-244
在这首像是赠友人的诗里,诗人先是以回环往复的句式表达了对女友的略带讽刺的问候,其中出现最多的是萝拉的“要”和“寻求”,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萝拉的寻求和索要的不知餍足。诗人向她解说,她的要求和其他人对她的要求是一样的,只是一种无形的规律在支配的结果,有如蒙昧的动物受到本能的操纵。美好的东西从创造者的口中流溢而出,人却总要留恋地向青春返回。
诗的最后,描绘了萝拉的同性恋式的欲求,其中似乎还有挑逗的意味,但若从生命向本原回归的角度理解,也无不可(瓦拉赫便以自己的双性恋为自豪)。事实上,同性恋倾向作为一种社会情感模式,在异性恋遭到现代情感关系严重破坏的情况下,确有存在的合理性,只是在不应受到歧视的同时,也不宜积极鼓励就是了。人的情感只要不破坏人的正常社会关系,就会自然地寻找到自己的道路,也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
而《周岁前的诗》最能体现瓦拉赫对诗歌形式的探索:
有人说还有一种性/有人知道这一点颇让人欣慰/如果真有另一性,带/它过来让我们也好明白,说/实在的,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迄今为止我们对老/婆早已厌烦还有纯洁的女友她们一/直给我们看这另一性的画像而我们感/到必定这里有些道理。/那么如果真有另一性在别的/世界新女性知道如何做为何不/让带来几位好教/导我们旧女性以/便她们也冲破禁忌在/我们心力交瘁且已窒息之际。[1]241
这是一首体现瓦拉赫独特思维方式和创作技巧的诗歌。诗人不是正面地表达女性的艰难处境,而是从自由放达而又期期艾艾的想象中采撷奇特的意象来构造自己的艺术世界。既然宇宙是无限的,谁能保证没有其他的女性存在?也许她们就和没有遭受过扭曲的我们的女性相似吧。那么什么时候我们也见识一下,让世人了解我们在将自然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同时,把我们自己也改造得失去了本真面目!
诗人的题旨在最后的诗句中得到了表达,当今的女性处在高度社会化的环境中,她们所代表的自然品格遭到空前的压制,已经不能不发出解放的呼声,不能不呼唤人类良知的觉醒了。
诗歌的连绵句法和非正常换行使得读者不得不改变以往的阅读和思维习惯,从而产生与以往不同的阅读感受,收到不同的艺术效果。这在现代以色列诗歌中隶属于大胆探索和成功尝试的一派,它似乎提示人们,诗歌艺术也在形式方面寻求新的活力,也要改变以往的面目,给人以最有力的艺术感受。
两千多年过去,沧海桑田,现代希伯来诗歌居第一位的主题,固然是犹太复国主义和建立独立的民族主权国家,但犹太民族的个性解放和独立精神生活的创建无疑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从现实意义讲,以色列的希伯来诗歌创作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现代犹太民族的境况和心灵;而从历史的意义上说,当代以色列诗歌则使我们惊异于犹太历史上古今之间的深邃关联。通过感受瓦拉赫的诗歌创作我们认识到,艺术在民族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民族文化在民族命运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全球化时代的今天,纷繁复杂的不同文化之间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激烈碰撞与错杂交融,受到不同文化思想观念的冲击和熏染,几乎所有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有可能随时出现演变,更迭”[5],在此背景中的文学创作能够坚守文化的精髓传承,需要对之有坚定的信仰。而瓦拉赫式的诗歌创作不仅在现实上印证了犹太女性在民族复兴中所起的巨大历史作用,而且在形而上的意义上表明,艺术创造是人类心灵或灵性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志,没有瓦拉赫等一代女性的抗争和召唤,以色列社会的男女平等和社会健康发展都会改变个模样。从另一个意义讲,瓦拉赫又不仅属于以色列,而属于所有追求进步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