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劳模制度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以陆阿狗和他的模范小组为例
2018-03-19林超超
林 超 超
(上海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上海 200235)
一、前 言
中国劳模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中央苏区公营企业。为了鼓动工人更好地完成生产任务,苏区各厂矿企业通过开展劳动竞赛,比数量,比质量,比成本,并对先进个人(劳动模范)进行表彰。用劳模的行为作为大多数人的行为规范,与泰勒制(Taylor System)有相似之处。[1]32泰勒制是由美国工程师泰勒创立的一套企业管理制度和方法。他所谓的“标准操作法”是选择技术最熟练的“头等工人”,在紧张劳动的情况下记录其完成每一道工序所需要的时间,据此制定出生产定额*定额,指一定量的产品所规定的劳动消耗标准量,可用产量定额或工时定额来表示。和操作方法,要求其他人执行。[2]正如陕甘宁边区政府刘景范厅长在劳模大会上所言:“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创造了超过一般人的劳动标准和工作标准,影响和推动其他群众向他们学习,向他们看齐,把高的标准逐渐普及,把低的标准逐渐提高,使生产和工作不断地进步。”[3]不少学者都强调了彼时的劳模运动,作为根据地政权建设的组成部分,为边区政权的存续提供了经济支持。[4] [5] [6]
1949年以后,劳模评选和表彰活动逐渐发展成为“一项群众化、制度化了的社会活动”,其组织形式、评选标准、奖励机制等趋于完备。[7]161950至1960年,先后召开了4次大规模的全国性劳模代表会议,共表彰了6 510个全国先进集体和11 126名先进个人。此外,还有为数更为庞大的省市级和基层劳动模范。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全国人口的快速增长和相对落后的物质生产水平,中国经济依旧处于十分落后的状态,再加上工业化的诉求,针对工农业生产者的生产动员仍有着现实的意义。劳模表彰被视作一种有效激发劳动者建设国家热情和主人翁意识的社会动员和政治动员手段。[8] [9]
关于劳模制度的研究普遍都强调了劳模作为一种“榜样的力量”对于国家意识形态的传达,但后来的调查发现,劳模的示范作用并非完全有效。如1982年全国总工会党组、团中央和妇联党组给中央书记处的一份报告提到,不少先进个人不能服众,而遭到不同程度的讽刺、孤立甚或打击。被调查的100多名全国棉纺织能手中,表示受到过挖苦、责难的有66人,占到52.4%,其原因包括受人嫉妒等。[1]32的确,劳动模范作为积极分子,可以享受到特别的优待,例如在住房申请、额外的食品供应、各种带工资的假期、为家属或孩子安排工作等方面,他们往往能够得到优先考虑。工人们都非常清楚“表现”与福利是紧密相关的。[10]张婧认为,这种有意或无意的制度安排的结果是,劳动模范制度由一种道德教育制度转变成了一种道德化的奖励制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其道德示范的作用。[11]
事实上,劳模的动力来源及其示范效应从一开始就不止是一种道德教化,更多是政治动员的结果。劳模作为国家政权培养和树立的典型,承载了国家政权的意愿和期望。胡全柱等认为,劳模、党员、团员等身份的建构,是为了将“集体主义工作伦理”转化为具体的、可视的和可仿的个体行动者及其言行,以支撑计划经济的正常运行。[12]中国劳动模范的政治经济学意义仍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鉴于此,本文试图通过还原上海五金工业的劳动模范陆阿狗及其模范小组的成长经历,考察劳模诞生背后的政治运作,进而讨论劳模制度的经济与社会价值。
二、陆阿狗小组的诞生
陆阿狗和他的小组频繁地出现在报端,源于一场爱国主义生产竞赛。1950年10月,中国政府做出了抗美援朝的决定。各大行政区陆续下发了在工人中广泛开展时事宣传与爱国主义生产竞赛的指示。11月6日,全国总工会号召“全国工人阶级展开爱国竞赛,坚决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而斗争”。爱国主义生产竞赛的主要内容就是超额完成生产计划或按时完成临时增加的生产任务,工人们以增产、捐献等方式支援朝鲜战场。
根据全国总工会的指示,全国机器制造业工会*1950年3月,全国总工会五金工会工作委员会在东北机器工会、上海五金工会、天津五金工会、北京铁工业工会基础上协商成立了全国机器制造业工会工作委员会。制定了爱国主义生产竞赛的细则,强调要将竞赛引导到正常状态中去,使竞赛成为“在目前形势下工人阶级爱国主义的经常的劳动方式与生活方式”,以避免突击偏向;通过“培养与发挥劳模的骨干、桥梁、带头作用,把及时定期进行评奖选模工作作为经常制度执行”,并“注意做好工人劳保福利工作”,“使工人阶级的长远利益与当前切身利益密切结合起来”。*《全国机器制造业工会关于进一步深入开展爱国主义生产竞赛的决议》,1950年12月22日,档案编号:C13-2-15,上海市档案馆藏,第299页。将竞赛与评定劳模工作作为常规化的生产制度,并通过提高劳保福利待遇实现对工人的有效动员,是这一时期工会工作的指导方针。
自1950年12月1日起,上海总工会率先在全市钢铁、电机、机械等17个领域的国营重工业工厂开展爱国主义生产竞赛。赛后总结发现,各厂在产量方面普遍能提高30%至50%,有的达到75%以上,但生产多表现为临时突击,竞赛也多处于自发状态:一方面,工会对于这一新的工作感到生疏;另一方面,由于对工时的估计和对生产的记录不准确,导致赛后的评奖工作无法严格执行,从而失去了奖金对生产的激励作用,也难以树立起先进典型的旗帜作用。*《上海国营重工业工厂爱国主义生产竞赛综合总结》,1951年3月,档案编号:C13-2-15,上海市档案馆藏,第307、310—311页。
来自沈阳第五机器厂(后并入齐齐哈尔第二机床厂)的马恒昌先进生产小组,是爱国主义生产竞赛在全国树立起的首个典型。在1950年首届全国工农兵劳动模范代表大会上,马恒昌和他的小组分别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劳动模范小组”的称号。1951年1月17日,马恒昌小组向全国工人阶级发出了开展爱国主义劳动竞赛的倡议,他们提出5项竞赛条件,包括:(1)团结技术人员,加强技术学习,改进操作方法,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提前完成生产任务;(2)履行师徒合同;(3)遵守劳动纪律;(4)保证安全生产;(5)加强政治学习等。[13]这些竞赛条件都是从以往的生产生活中总结出的有效经验,如强调团结互助,是为了避免个人恶性竞争的“锦标主义”倾向;强调履行师徒合同,是为了打破保守技术的“行会主义”思想,以推动先进技术的快速普及。*《上海总工会关于爱国主义竞赛中推行马恒昌小组运动的情况报告》,1951年3月12日,档案编号:C1-2-510,上海市档案馆藏。
据统计,截至1951年3月底,全国参加竞赛的厂矿企业超过2 810家,参加竞赛的职工人数多达223万余人。[14]其中,来自上海国营第二纺织机械厂*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的前身是1944年前后日商在上海开设的大陆铁工厂,后被国民党政府接收,改名为中国纺织建设公司第二机械厂。1949年共产党接管后,中纺第二机械厂与第三机械厂合并,改名为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弹簧工场第二小组的陆阿狗等20名工人(技工10人、助理工9人、杂务工1人),组成上海最早的应战小组——陆阿狗小组。该小组的主要任务是生产细纱机上的零件。因是大批量生产,生产过程的组织方法是半流水作业,产品小,数量多,品种多(40多种),工序多(130多道)。从工种上说,大部分是冲床作业,生产安全很重要。对照马恒昌小组,并结合本小组的实际情况,他们提出了6项应战条件,涉及增产节约、加强车间保全与机器保养、学习时事政治、提高技术水平等。*上海总工会调查研究室编《上海工运资料:第17辑》,1951年,23-24页,无出版社。
陆阿狗小组在厂里崭露头角,还得回溯到半年前,他们出色地完成一次紧急生产任务。1950年8月,厂方承接了中央纺织部下达的改造山西晋华纺织厂3.2万锭的牵伸设备的设计和制造任务,由于任务繁重,全厂上下倍感压力。为了确保完成任务,陆阿狗和小组成员商量,学习马恒昌小组同行政签订生产合同,以此带动全体成员的生产积极性,这在全厂尚属首次。厂方原来估计这些任务需要2 000工(以10工/天计算)方能完成,陆阿狗小组在合约中将小组完成细纱机零件皮圈架子的工时降低为1 167工。最后,小组以942工提前交差,从而在厂里确立了先进小组的地位。[15]
此次马恒昌小组向全国挑战,马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意识到自己“有些条件,又比较有名,所以要争取第一个向马恒昌小组应战”。*中共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马恒昌小组的生产运动情况》,1951年3月24日,档案编号:A4-1-34,上海市档案馆藏,第21页。成为首个应战小组后,陆阿狗小组很快被列为上海总工会树立的典型和宣传媒体追踪的目标。1951年4月,陆阿狗小组将他们应战3个月来已经取得的成绩写信给马恒昌小组,并在报上公开发表:(1)99%采用国产材料,并利用废料节省材料一吨半,折合人民币1 500万元(旧币*1955年3月1日,国务院公布了发行新人民币的命令,规定新币1元等于旧币1万元。),产品报废率降低到0.5%;(2)34 000件皮圈架子的生产任务提前477.3工完成,53 000件锭钩臂已超额完成20%;(3)组织车间保安小组,推动全厂建立车间保全制度,搞好防火防特工作;(4)经常检查保养机器,3个月里没有发生机器故障;(5)小组会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学委会领导时事学习,提高组员政治文化水平;(6)在技术互助会的推动和老师傅的专心培养下,5名助理工和4名参干军属已能独立工作,组员技术水平普遍提高。[16]
继陆阿狗小组之后,厂里陆续有21个小组与行政签订了生产合同,有6个小组向马恒昌小组提出应战(全厂共有90多个小组)。此外,国棉九厂的邱春山、上海铁路分局的杭锦文、国棉二厂的戴可都等小组也纷纷提出应战条件。在这些小组的试验基础上,1951年2月11日,上海总工会发出“向马恒昌小组应战与学习”的号召,要求各级工会学习“马恒昌小组”的经验,继续推动爱国主义生产竞赛。截至3月中旬,全市有五金、纺织、市政、铁路、邮电等10多个产业244个小组提出正式的应战条件,其中五金工业小组超过120个,纺织工业小组有87个,占据了绝大部分。*中共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马恒昌小组的生产运动情况》,1951年3月24日,档案编号:A4-1-34,上海市档案馆藏,第20—21页。6月1日,上海总工会举行了向马恒昌小组应战小组代表会议。总工会副主席张祺在会上宣布,上海向马恒昌小组应战的小组已达881组,这些小组在产量上一般都增加了2倍、5倍甚至10倍。由于陆阿狗此时正在苏联参观访问,组内成员周坤度代表陆阿狗介绍了小组应战以来的成绩与经验。[17]
会后,陆阿狗小组带头修订了原有的应战条件,并宣布把超额完成53 000件锭钩臂的104万元(旧币)奖金,全部捐献出来用于购买飞机、大炮。修订后的应战条件如下:(1)尽量采用国产材料,保证7月、8月、9月皮圈架生产任务超额完成40%,报废率不超过0.2%;(2)捐献生产超额奖金的30%及每月加班一天的工资,直到朝鲜战争结束,并做好优抚烈、军家属后方工作;(3)进一步健全小组保卫制度,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4)经常向马恒昌小组学习先进生产经验,提高组员政治、文化、技术水平,并巩固现有制度,每月举行时事测验2次;(5)老师傅保证在3个月内教会熟练工上车、摆模子,熟练工主动向老师傅学习技术,并做好组内机器工具清洁整理工作;(6)发挥互助友爱精神,主动团结技术人员。[18]
陆阿狗从苏联回沪后,上海总工会召集了全市劳模、应战小组小组长、各基层工会生产委员及文教委员等共2 000余人,在大光明戏院举行陆阿狗参加苏联“五一”节观礼传达大会。陆阿狗向与会者介绍了访苏的观感,描述了在红场参加“五一”盛典的情形,在莫斯科等地参观农具厂、汽车制造厂、造船厂等的收获,以及苏联的技师不厌其详地向他们讲解各种机械的性能与工作方法以及苏联卡沃列夫先进工作经验。他还提到苏联工人优裕富足的生活,特别是技术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足以购买一辆汽车,而普通工人每月也有600多卢布的收入,福利条件更是尽善尽美。因此,他深信今日的苏联就是中国明日和平建设的榜样。[19]
三、“不能走回头路”
爱国主义生产竞赛将陆阿狗和他的小组推到了历史的前台,作为模范小组,他们必须不断突破生产纪录。由于一味求快,陆阿狗小组在3个月内就损坏了5副制作零件的模子。1951年年底以来,随着增产节约运动的开展,陆阿狗小组接到了新的指令。1952年年初,为实现增产节约的目标,小组计划第1季度比去年第4季度增产70%,并节约模子钢料和锭钩臂废料4 145万元(旧币)。[20]
这个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受到“三反”运动的干扰,陆阿狗和另一名组员被厂里安排参加“打虎”工作,其他成员必须在不满员的情况下确保生产的如期进行。厂里的“三反”运动异常激烈,导致一批行政干部被免职。在全厂第一次坦白检举大会上,工人们在安排下当场检举了16个拒不坦白的“大老虎”。如总务科长通过盗卖标底从中谋取了3 400万元(旧币)的回扣;合作社售货员缺斤少两,一斤糖少了4两,一篓橘子少了5两;材料科负责人购进的工具材料以假充真、以坏充好,等等。[21] [22]
“三反”以来,上海各国营、公营及公私合营工厂企业都提拔了一批工人担任领导工作。至1952年4月底,全市纺织、五金、铁路、邮电、公用事业等11个系统工人中,已提拔或拟提拔担任股长以上干部的有1 036人,其中“三反”后提拔的有668人。[23]由于第二纺织机械厂原副厂长因贪污被撤职,1952年5月31日,正在上海工人政治学校学习的陆阿狗被推举为厂里的第二副厂长,同时提拔的新干部还有25人。陆阿狗任副厂长的消息传开后,在工人们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同时也强化了工人阶级翻身做主的政治宣传。在校期间,陆阿狗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了加强陆阿狗小组,7月1日这一天,弹簧工场的陆阿狗和黄梅狗两个小组合并,成立了新的陆阿狗小组。全组成员为发挥“火车头”小组作用,在组内展开红旗竞赛,有的工人连续获得了18次红旗。
“三反”运动结束了,但增产节约运动已渐趋常态化。所谓增产节约运动,对于企业而言,就是要完成上级下达的若干增产节约指标(大体上可分为增产指标和节约指标)。为了向企业施加增产节约的压力,上级主管部门在督促企业制订每期的计划指标(国家计划)时,总是要求略高于上期实际达到的水平,而不定期下达的增产节约指标又要高于国家计划。这种“棘轮效应”*棘轮效应,指某些经济变量一经变动,即再不能恢复原状的现象,棘轮可以制止机械做倒退的运动。美国学者伯利纳(Berliner)在20世纪50年代研究苏联计划经济体制时就曾提出棘轮效应的说法。的预期是迫使企业不断地优化生产与管理,挖掘生产潜力,提高生产效率。在当时,也有“鞭打快牛”的说法。[24]
1953年上半年出现的新情况,凸显了增产节约的紧迫性。1953年,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第一年。由于大举上马基建工程,财政预算收支失衡,造成大量财政赤字。[25]8月28日,中共中央紧急发出了《关于增加生产,增加收入,厉行节约,紧缩开支,平衡国家预算的紧急通知》。为此,全国总工会向各地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开展增产节约的劳动竞赛,保证全面地完成国家生产计划的紧急通知》。赖若愚在全国总工会第七届执行委员会主席团第三次会议上,专门谈了增产节约与劳动竞赛的问题。他明确指出,为确保完成并争取超额完成“一五”时期的第一个年度计划,“就必须展开劳动竞赛”,只有使劳动竞赛“成为职工群众经常的劳动方式,才能有把握地保证今年的和整个五年的建设计划的完成或超额完成”。[26]
增产节约实际上已与劳动竞赛合二为一,前者是目标,后者是手段。随后,以增产节约为目标的劳动竞赛在全国工业企业广泛开展。经过了此前的爱国主义生产竞赛,工人们对于劳动竞赛已不陌生,他们知道竞赛就要“加班加点”,“增加劳动强度”,因此,为了给下一期的增产节约留有余地,每一期要有所进步,但不能拼尽全力,是工人们总结出的合理“战术”。*上海五金工会办公室:《增产节约运动情况》第40期,1954年5月17日,档案编号:C13-2-166,上海市档案馆藏,第84页。而劳模的存在,就是要适时地突破这种瓶颈。
年初和年末都是增产节约的关键点,年初的生产动员是为了创造“开门红”的生产纪录,而年末是为了超额完成全年的生产计划。1953年10月,第二纺织机械厂通过职工代表会议,决定第4季度全厂增产节约总值达到166亿元(旧币)。陆阿狗小组带头响应,在全厂动员大会上,保证完成第4季度增产节约任务,并向全厂各小组发起挑战。[27]小组提交的书面保证书包括:(1)保证提前5天完成增产节约任务,并超额完成29%;(2)保证质量指标,产品合格率达到99.5%;(3)产品成本比计划成本降低22%,比第3季度降低5%;(4)出勤率达到95%,比第3季度提高2%;(5)保证安全生产,不出工伤和机器事故。*《上海市五金工会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委员会陆阿狗小组关于超额完成1953年第4季度增产节约任务的保证书》,1953年,档案编号:C13-2-110,上海市档案馆藏,第83页。在第4季度的全力冲刺下,陆阿狗小组终于在12月15日这一天完成了全年的国家计划和5.5亿元(旧币)的小组增产节约目标。[28]
同期市内的其他模范小组也都公布了第4季度的增产节约计划。纺织工业的裔式娟小组制订出的增产节约计划在同行中也代表了先进水平,具体包括:(1)第4季度增产节约总值超过4 634万元(旧币),其中包括超额增产节约299万元(旧币);(2)提高单位产量,在10小时工作时间内21支纱每锭产0.626磅,32支纱每锭产0.341磅;(3)执行郝建秀工作法的小组测定成绩均达到80分以上,21支纱断头率不超过9.7%,32支纱不超过7.9%。*《国棉二厂二纺细纱间裔式娟小组制订第4季度增产节约计划的报告》,1953年9月24日,档案编号:A47-1-15,上海市档案馆藏,第46页。
从1953年1月到1959年7月长达6年多的时间里,裔式娟小组仅有两个月没有超额完成生产计划,从而成就了他们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连续5年被评为上海市先进小组。[29]“大跃进”中,裔式娟小组成为国棉二厂推广试用半自动落纱机的推手。推广新机器是“一个硬骨头”,但裔式娟知道“不能走回头路”,“先进小组,应该做出个榜样来”。她已经积累了很丰富的工作经验,当工人们出现异议时,她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对“旧社会”的控诉,让大家体会“当前国家的困难是暂时性的,作为当家做主的工人阶级,应该挺身而出,争取早日克服困难”。[30]
先进小组不但要有先进计划、先进定额,还要有先进的实绩。1950年以来,陆阿狗小组一直超额完成生产计划。1950年时,皮圈架每工产量是47.8只,1954年第1季度已达到308只,提高了5倍多;叶子板单位成本如以1950年为100计算,1953年时下降到了44.4,降低了55.6%;产品合格率达到99.5%。从1950年起工伤事故就逐渐减少,到1953年第4季度已基本上消灭了事故。身为模范小组,陆阿狗小组不断尝试提高生产定额,1953年第4季度定额比第3季度提高了30%,1954年第1季度又提高了50%。[31]
四、陆阿狗的继承者
至1954年6月,陆阿狗小组里已有多人被提升为干部和技术工人,提升为副厂长、科长、车间主任、工会副主席的各1人,调到其他车间和支援外厂的技术工人17人。不少劳模在涌现出来后不久就被调离了直接生产岗位,从事管理岗位。但是,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在行政工作中经常感到力不从心。在上海市评选出的251名1953年工业劳动模范中,文化程度在小学以下的占到83%以上。因此,他们迫切地需要学习文化知识。*《上海总工会关于上海市一九五三年工业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的情况报告》,1954年9月23日,档案编号:C1-1-117,上海市档案馆藏,第119—120页。
1954年8月,陆阿狗考取中国人民大学预科班,离开了上海。事实上,自从他参加工人政治学校学习以来,他的小组工作就已逐渐为小组里的其他成员所接替。劳模的社会活动负担很重,所有的动员工作他们都要参与。陆阿狗兼任的职务多达12种,几乎天天都得参加各种活动,包括出席各种会议,做报告,招待贵宾,甚至于为球类比赛开球,为展览会剪彩等。1953年8月,他被提升为副厂长后,小组重新选举了新的小组长(工会小组长)。应忠发以其过硬的技术和好人缘当选。
应忠发进厂时,最初是个钳工,在厂里第一次评定工人技术级别时,就被评为八级钳工(最高级别)。1952年,他被调到弹簧工场当模子工。被推举为小组长后,为了熟悉这项全新的工作,应忠发时常留意《劳动报》上的相关报道,并购买了一本《工会小组长怎样组织竞赛》的小册子自学。他追随前辈陆阿狗的脚步,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带领小组42名成员在3个月里提了46项合理化建议,实现了1953年第4季度提前17天完成增产节约计划,成本比第3季度降低了9.44%。*《上海五金工业一九五三年劳动模范与先进工作者的评选情况》,1954年4月10日,档案编号:C13-2-166,上海市档案馆藏,第43页。1954年4月,陆阿狗小组被评选为上海五金工业1953年先进小组,应忠发与陆阿狗一同被评选为上海五金工业1953年劳动模范。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在4月15至17日3天里重复播出“上海五金工业劳动模范先进事迹广播报告会”10次,包括应忠发在内的多个模范小组和劳模代表介绍了他们的模范事迹和经验体会。
为了扭转在劳动竞赛中出现的单纯拼体力和低品质的现象,1954年5月以后,全国范围内开始了一场以“技术革新”为口号的劳动竞赛,具体包括生产设备、工具、流程、技术标准、操作方法和原材料消耗等方面的改进。[32]工人们通过“找关键”“出课题”,解决生产上存在的上述问题,实现增效降耗的经济效果。第二纺织机械厂在7月里提出了几个需要被攻克的技术革新“课题”,应忠发一人连抢两个“课题”。为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完成“课题”,他查阅了苏联的技术书籍,利用休息时间进行研究,绘出了改进“细纱阁铁”和“方斗螺丝头具”草图。[33]
“月月突破计划,节节都有献礼”是模范小组的职责所在。1954年8月,为迎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召开,应忠发带领小组成员超额完成了该月的生产任务,并决心在9月超额更多。在完成第3季度和10月份生产任务的基础上,应忠发代表小组在全厂第3季度评奖大会上,向全厂各车间生产小组发起了友谊性的挑战。他们的挑战条件订得很具体:(1)保证完成11月份生产任务,并要提前2天完成,做到按计划缴库;(2)均衡率(单位时间内完成产品产量计划的平均百分数)保证要达到98%;(3)做到经常轮流检查质量,废品率不超过0.11%;(4)保证做到节约各种辅助材料,比第3季度要降低5%;(5)保证做到互相督促、互相帮助,工作时思想集中,在11月里不出机器工伤事故。[34]在每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的基础上,至1956年7月,应忠发带领小组宣布,他们已提前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规定的总产值,并超额完成一批超大牵伸等细纱机零件。[35]
应忠发和他的小组面临的更大挑战是“大跃进”。第二纺织机械厂作为重点企业,承担了第二个“五年计划”整台综合式大牵伸、棉纺细纱机、毛纺精纺机等繁重任务。“大跃进”以来,地方工业蜂拥而上,各地都发生了原料供应脱节的情况。1958年8月,第二纺织机械厂也出现了生铁原料紧张,生产难以为继的危机。*《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为请速将生铁发运以利生产由》,1958年8月1日,档案编号:B134-1-101,上海市档案馆藏,第103页。1959年,生产指标继续攀升,第二纺织机械厂细纱机生产的国家计划为125万锭,相当于1958年的3.5倍。由于原料吃紧,第1季度不得不较多使用质量不佳的土铁,但即便如此,仍没有完成该季度的生产计划。*《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一九五九年度生产计划安排(草案)》,1959年3月23日,档案编号:B134-6-184,上海市档案馆藏,第125页。为了解决设备不足的问题,陆阿狗小组带头践行“技术革命”,“土法上马”,用自制的土机床完成激增的工作量。[36]应忠发和多位劳模还一同响应市委提出的“增产不增人”,“一个人顶一个半人”的号召,将综合利用作为当前技术革命的一个重要方面,利用废品、废料、废渣,变废为宝,想方设法地保证生产的持续进行。他们个人保证做到“一人抵两个半人”或“一人抵三人”,并力争“一个顶更多人”。为了达到“多快好省”的目标,他们必须“做一个走在时间前面的人”。[37]
劳动模范是劳动竞赛的产物,而每一时期的劳动竞赛都承载着国家此阶段的政治与经济目标。作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在以后的生产乃至政治生活中,劳模必须处处为人先,永葆先进。从工人成为楷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名纯粹的生产者,永葆先进是他们的使命。这种先进性不光是在生产上,还包括在政治生活中,他们都要成为行政干部的有力推手。如果他们不再拥有先进性,就会被新人淘汰。同时,单位为了保住典型,也会给他们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
担任小组长期间,应忠发在厂委的支持下成功革新了包括半自动冲模、叶子板卷边自动打出装置在内的50多个项目。他在技术革新上的突出能力,不但续写了陆阿狗小组的先进事迹,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超越其前辈的荣誉。自1953年起,他连续13年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和“五好”职工,1956年及1959年两次被评为全国先进生产者。1960年,应忠发被评为工人工程师。1965年上海纺织机械专件厂从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分离出来,翌年,应忠发被提拔为上海纺织机械专件厂的副厂长。1978年,应忠发开始担任上海纺织机械专件厂厂长和厂党委委员。
第二纺织机械厂已然成为培养干部的“红色熔炉”。至1960年,这个厂除为全国各地输送了数百名干部,培训了近千名技术工人外,在工厂本身的650多名干部中,也有四成以上是由工人提升的,其中4人担任了党委副书记和副厂长等职。厂委按照“德才兼备”的干部政策,不断从工人中发掘、培养干部,把他们提拔到各种领导岗位上去;同时通过举办政治轮训班、业余学校、半工半读班,并采取师傅带徒弟、老手带新手、组织工作经验交流、到厂外学校学习等措施,提高新干部的政治、理论、文化和业务水平。[38]
五、劳模的福利
在有限的社会资源分配中,由政治荣誉获得的某些优先特权或职位升迁,可以看作是一种隐性的收益。培养劳模也成为一种干部选拔机制,工人劳模符合“又红又专”的干部选拔标准。从技术工人中提拔干部,一方面彰显了工人阶级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地位,另一方面表明了国家对工业化所需的技术型专业人才的看重。当选劳模亦是普通劳动者的一条升迁途径,这一点也是具有示范作用的。毫无疑问,当选劳模是陆阿狗政治生命的起点,没有这一先进性的表彰与认可,他不可能在“三反”后的新干部提拔中脱颖而出。1954年陆阿狗赴京求学前,在厂里被评定为4级厂长,根据华东纺织管理局的标准,其基本工资为625工资分、保留工资*保留工资,指由原来的工资等级标准改为现行的工资等级标准过程中,凡新的工资等级标准低于本人原有工资等级标准时所保留的与标准工资的差额。随着职工升级或提高工资标准应逐步冲销保留工资。为136工资分、米差津贴为17.58工资分,折合人民币新币共计207.3元(0.2663元/工资分)。*《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为我厂领导干部工资待遇问题由》,1959年3月9日,档案编号:B134-6-299,上海市档案馆藏,第3页。这一工资水平在当时要高出普通工人许多。
1952年6月25日,陆阿狗成为了首批入住曹杨新村的114位劳动模范和先进生产者代表之一。曹杨新村是1949年后上海最早兴建的工人新村。一期工程(后定名为曹杨一村)于1951年9月动工,次年4月竣工。建成后的新村计有砖木结构、立帖式两层楼房48幢,167个单元,可分配给1 002户人家居住。由于这1 002户位于沪西地区,以上海总工会为首的房屋调配委员会决定优先分配给在沪西工作或居住的职工阶层,且以普陀区职工为主。分配单位性质以国营工厂为主,占该批房屋的65%。从产业上看,以纺织、五金行业为主,两者分去了85%以上的房屋。第二纺织机械厂均符合以上优先条件。至于工厂遴选哪些职工入住,遵循以下择优原则:
(1)在工厂中从事技术创造发明、提出合理化建议、对生产有显著贡献者,生产上一贯带头的优秀先进工作者。
(2)工龄较长的老年工人,生产上一贯积极,住房情况特别拥挤之职工。
在同一单位中,具备同等条件者,按下列次序办理:
(1)住宅离工厂路远的职工应优先于离工厂近的职工。
(2)工龄长的职工应先于工龄短的职工。
(3)职工中的烈属及国营厂中新提拔工人行政干部应适当照顾。*《上海总工会关于曹阳新村房屋分配具体步骤与办法》,1952年5月24日,档案编号:C1-2-853,上海市档案馆藏,第1-2页。
曹杨一村的兴建与分配是具有示范意义的,且房屋数量有限,因此强调了择优分配。此时,刚刚被提升为副厂长的陆阿狗满足了所有的条件。搬到曹杨新村之前,陆阿狗的家在沪西樱华里,那一片是简陋工房。狭小阴暗的旧式里弄与宽敞明亮的曹杨一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杨一村在设计中充分考虑了各楼层的采光。两层房屋总高度为6米,房屋前后间距13米,为房高的2.17倍,保证了冬季室内有充足的阳光。每户分一大间和一大间一小间两种,大间每间净面积为13.38~13.86平方米,小间为5.2~8.25平方米。每户均配有简单的抽水马桶,灶台和洗衣池为3户合用,另建有集体公共浴室。*《上海市工人住宅历年建造概况》,1954年,档案编号:B8-2-16,上海市档案馆藏,第31页。入住曹杨新村的居民仍要缴纳房租,但首批居民享有优惠政策,最后议定的租金(3.2~5.5元/月)要低于市场价格。
除了可以优先享受到较好的居住条件,陆阿狗还因为他的劳模身份而获得了学习深造的机会。1954年7月,中国人民大学预科班向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开放了6个报考名额。最后,厂里包括陆阿狗在内的5人被录取。人民大学的预科起初一共有8个班,陆阿狗所在的第8班是为文化程度最低的学员开办的,但班里的几个工农出身的学员仍然跟不上教学的进度。为此,学校专门为他们开设了第9班。经过4年多的学习,陆阿狗和班里的同学基本具备了高中文化水平。
当1959年3月,陆阿狗回到厂里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90%的工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曾经的陆阿狗小组也仅剩一名老组员。陆阿狗需要调适的,不仅是重新熟悉曾经的工作环境,还包括这些年因为政策变化而带来的工资收入差距。1955年初,华东纺管局发布命令,取消米差津贴。1956年1月1日,根据中央纺织工业部的命令,技职保留工资全部取消。至此,厂里在职人员已全部取消了保留工资与米差津贴。1956年全国工资改革后,所有干部级别和工资均有调整。4级厂长的工资标准调整为160元,低于陆阿狗两年前离厂时的工资水平。*《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为我厂领导干部工资待遇问题由》,1959年3月9日,档案编号:B134-6-299,上海市档案馆藏,第3页。
陆阿狗回厂后,第二纺织机械厂曾就他的工资问题征求上海市纺织工业局的指示,得到的答复是,根据1957年12月26日中共上海市第一届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马天水的报告中关于“工资福利工作的意见”,“对于工厂企业和事业单位的保留工资,原则上应该逐步压缩、逐步取消或在增资时逐步抵消”,“党员领导干部中的保留工资除特殊情况外,一般应予取消”。*马天水:《上海工资福利工作的情况和今后意见》,1957年12月26日,档案编号:B127-1-1002,上海市档案馆藏,第8页。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劳模还是党员干部都没有例外,甚至于他们还应比一般的劳动者更加积极地执行国家的最新政令。
六、物质奖励的瓶颈
劳模是工人阶级的一员,除了20世纪50年代初以来对工会“空谈福利”“空谈分配”等“经济主义”作风的持续批判,[39]使得他们的超常付出难以得到实质性的物质奖励之外,随着劳模和先进工作者数量的膨胀,他们可能获得的优越待遇也逐渐被抹平。
按照规定,厂级劳模的奖励经费从企业奖励基金中支取,市级劳模的奖励经费从地方工业局奖励基金中支取,全国劳模的奖励经费从中央工业部奖励基金中支取。提取的奖金总额有比例规定,也有上限规定。对劳模个人的奖励标准和方式没有统一的规定,各产业稍有差别,但一般以实物奖为主。依据1953年纺织工业制定的奖励方案,每名市劳模奖励呢中山装1套、皮鞋1双、钢笔1支、日记簿1本,约合人民币80余万元(旧币);市模范小组奖励锦旗1面,小组长(工会小组长、生产小组长)各奖励衬衫1件、钢笔1支、日记簿1本,约合人民币15万元(旧币),组员各奖励钢笔1支、日记簿1本,约合人民币7万元(旧币)。以上奖励经费均由纺织管理局奖励基金支付。同期,纺织工业全国劳模和全国模范小组奖励标准约为市级劳模的两倍。*《中国纺织工会上海市委办公室关于纺织工业上海市劳动模范奖励方案的请示》,1953年,档案编号:C16-2-64,上海市档案馆藏,第7页。
1953年后,上海市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劳模评选。1953年时,仅在工业、建筑业、交通运输业等较大规模企业的46万余职工中进行劳模评选。1954年加入了中小型企业,共计60万余人。1955年参选范围又扩大到商业、财政、金融等系统,达到84万余职工,该年上海市评选出的劳动模范有2 035人,比1954年增加了2倍多;先进生产者更是多达46 000多人;另外还有先进单位(包括小组、工段、车间和科室)285个,比1954年也增加了3倍左右。[40]到了1956年的先进生产者运动,还涵盖了非物质生产的文艺、教育、卫生等系统,总人数超过100万人,最终评选出的先进生产者较1955年又增加了35%,因而劳模的“含金量”有所下降,同时也缩小了先进生产者和普通生产者之间的差距,出现了劳模之间互不服气的现象。*《上海市人民委员会办公厅关于几年来上海市评选劳动模范工作总结的报告》,1958年,档案编号:B1-2-112,上海市档案馆藏,第22-23页。
在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数量不断增长的同时,他们所能获得的各种奖励也在不断减少。不仅针对劳模的物质奖励,而且包括竞赛奖励在内的各种奖金都受到了限制。虽然1953年《国营企业提用企业奖励基金的临时规定》发布以后,厂里有了一笔奖励基金,但没有具体的奖励办法,工会怕被批评有“经济主义”倾向,也不敢向行政提议。许多企业都将奖励基金作为“机动金”使用,“堵窟窿”,或大量积存。对于个人的奖励往往偏重于政治的、荣誉的方式,如戴红花、插红旗、登报表扬等,或结合小额的实物奖励,“两条毛巾”“三块肥皂”是最常见的奖品。
根据全国总工会1955年底的调查,50年代以来各地厂矿企业的奖励制度取消的多,建立的少,奖金数额少,且呈现“平均主义”倾向。第一机械工业部所属企业1955年第1季度得奖人数为全体职工的14.55%,平均每人得奖金6角。北京石景山钢铁厂很多工人得奖不到5角。又如唐山机器厂、天津面粉一厂全厂人员都实行安全奖。北京五四六厂全厂人员都实行质量奖,连门卫和勤杂人员也一律实行安全奖或质量奖。还有的工厂全员实行超额奖,与生产好坏没有关联,因而工人叫这种奖励为“喝汤奖”。由于奖金数额过低,不仅起不到物质鼓励的作用,工人们还颇有意见,为此,有的企业索性积压一两个季度再发奖。[41]
尽管在竞赛奖励办法中,为了鼓励先进、带动落后,仍反复强调要避免平均分配,*《上海市国营纺织厂劳动竞赛奖励办法(草案)》,1954年9月7日,档案编号:A38-2-386,上海市档案馆藏,第135页。但在实际操作中,竞赛评奖越来越倾向于搞“平均主义”。干部们普遍认为“生产是大家做的,奖金也得大家分一点,发奖面广一些,工作好做些”。奖励工作采取“平均主义”是最保险的办法,以免“酿成工人之间不团结,影响以后生产,倒不如大家得一点,求得太平”。*《上海市工会联合会关于评模评奖工作中一些情况》,1954年,档案编号:C1-2-1628,上海市档案馆藏。尤其是“大跃进”以来,新工人数量快速增长,评选范围极大扩展,同时,繁重的生产任务也使得严格的竞赛评奖难于付诸实践。考虑到1958年奖励制度的停滞和计件工资的取消,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收入都有不同程度的降低,1959年初,根据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关于发给职工1958年跃进奖的通知》,上海市在全市职工中评定并颁发“跃进奖”,超过九成以上的职工得奖,平均每人得奖金26.35元。各业奖金水平一般都在25元上下,较高的冶金和化工企业分别为32.5元和33.58元。[42]这种综合奖的做法,使得职工之间、产业之间奖金水平的差距进一步拉平。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劳模评选和表彰活动陷于停顿。20世纪70年代末,不少曾经的劳模反映生活困难、住房紧张的情况很突出。[7]20事实上,自50年代以来,先进工人单纯凭借劳模身份获得物质奖励或潜在收益都是有限的,劳模甚至还可能会因为身先士卒,而在生活中作出必要的牺牲,如牺牲更多的休闲时间和家庭生活。劳模身份的真正价值主要在于它为劳动者的职位升迁提供了一种依据。
七、结 语
1964年3月,陆阿狗调任中共上海市农业机械化研究所支部副书记,离开了培养他的第二纺织机械厂。作为成千上万名劳动模范中的一员,他的成长之路是具有代表性的。劳动模范首先是劳动竞赛的产物。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经过数十年的实践与积淀,劳动竞赛已经成为一项制度化的生产动员方式。特别是50年代以来,随着计划经济建设的大规模展开,国家对劳动竞赛有了更高的期待。在意识到企业内部增效激励不足和可能存在的各种虚假行为时,中央政府寄望于通过劳动竞赛这种直接针对劳动者的增效激励办法,使生产指标真正落到实处。[43]而劳动模范及模范小组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突破劳动竞赛集体行动中可能出现的懈怠,不断实践最先进的定额。
劳动竞赛及劳模表彰是从苏联引入的激励办法,起初包含了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激励,以克服劳动者在提高劳动强度或改进工作方法时的反抗和守旧。1935年,苏联顿巴斯的一名矿工斯达汉诺夫(A. Stakhanov)通过改进工作方法创造了新的采煤纪录。此后,在联共(布)的宣传和鼓动下,掀起了以“斯达汉诺夫运动”命名的劳动竞赛。在成为劳模后,斯达汉诺夫获得了丰厚的物质报酬,包括相当于一个月薪金的奖励和一套配备了家具和电话的舒适住房。[44]在一段时期内,东北解放区较完整地继承了“斯达汉诺夫运动”的精髓,“一方面以荣誉精神来鼓动,另一方面以物质来奖励”,使工人们“可以经常保持着生产热情”。[45]但在日后实践和向全国推广的过程中,劳模和先进工作者实际能获得的物质奖励越来越有限。
在有限的、不成比例的劳动报酬激励下,工人们仍以高强度的劳动付出实现了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经济的高速增长,我们不可忽视政治文化对个人行为取向的引导。根据美国学者阿尔蒙德(Gabriel A. Almond)给出的定义,政治文化是个人对于政治行为及政治评估的主观取向。[46]也就是说,政治文化是在国民的认知、情感和评价中被内化了的政治制度。[47]对于1949年后的中国工人而言,他们也处于一定的政治文化之中,而后者的形成正是他们政治参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