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城市适应与 市民化取向分析
——基于东北地区H县陪读家长的考察
2018-03-19何影,田毅鹏
何 影, 田 毅 鹏
(1.黑龙江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 150027 ; 2.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长春 130012)
一、问题的提出
步入21世纪,在多重因素的影响制约之下,我国城乡旧有的教育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动。基础教育的流动化以及部分农村中小学学校的调整撤并,导致农村中小学乃至幼儿园的孩子不得不进城上学,很多家长不得不选择进城陪读,从而衍生出新中国成立以来罕见的“陪读教育”现象。实际上,早在农村学校撤并之前,很多农村家庭即已走上陪读之路,农民陪读式迁移开始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庞大的陪读人口形成了农村陪读迁移群体。
改革开放后,农村人口迁移问题即引发了国内学界的关注,有关迁移群体中农民工迁移动因、城市适应和市民化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学界从推力和拉力两个方面分析了农村劳动力流动的影响因素。蔡昉认为,农村劳动力迁移的动因在于城市经济发展;杜鹰、白南生等认为,农业非农资源匮乏是促使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一个主要原因;朱力对农民工城市适应的经济、社会和心理三个依次递进的层次进行了分析;姜作培将农民工市民化的障碍分解为认识障碍、制度障碍、政策障碍、素质障碍、信息障碍五个方面;刘传江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在很多方面更接近于市民,具有强烈的市民化意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对农民工市民化实现路径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论述。
从已有研究成果看来,国内相关研究紧跟城镇化建设实践,从关注人口迁移到关注其市民化转变,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对实践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但当前研究仍滞后于改革实践,尤其对迁移人口市民化研究还存在明显的局限:一是主要影响因素尚需拓展,现有研究主要强调经济因素,对农村人口迁移动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的考虑还不够全面,尤其对我国特殊国情下教育因素对推动农业人口迁移的影响关注不够;二是研究对象尚需补充,现有研究主体虽然已经转向多样,但还缺少对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的专门研究;三是研究农业转移人口社会融入状态的成果不少,但对城市融入的差异性和多元性重视不够,对城市融入影响市民化分级分类推进的研究尚待加强。鉴于此,有必要对陪读迁移群体这个特殊群体城市适应和市民化问题进行研究。
目前,由于农村陪读群体人数众多,分布广泛,构成复杂,有关农村陪读群体的具体数量以及陪读状况尚未找到官方统计情况。要了解农村陪读迁移群体陪读期间城市适应状况和市民化取向,采取定量研究难度大且效果不佳,为了能说明问题,本文采取个案质性研究方法,选取东北地区H县20名陪读人员,对其进行深度访谈。据不完全统计,H县有户口的城镇人口45 838人*数据来源H县统计局。,农村迁移来的陪读人口约13 000人,*数据来源H县5所幼儿园、4所小学、3所初中和1所高中的调查统计。数量很大,成为城市常住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通过调查访谈,倾听他们的陪读经历和切实感受,描述他们适应城市的多元形态和影响因素,分析他们与其他农业转移人口的区别和市民化优势,判断这部分人可能发生的市民化取向,探索推进其市民化的策略。
二、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城市适应的不同阶段
农村陪读迁移群体是指为照顾进城读书孩子的饮食起居、学习生活、心理成长等,农村家庭中的一位或几位成员甚或全部成员由农村迁移到城市陪伴孩子读书的群体。此部分迁移群体的构成非常复杂,其中的一部分是因为乡村教育落后于城市,为追求高质量教育的家庭离开农村,主动迁移城里;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农村学校撤并,使得原本坚持在农村求学的学生家庭不得不被动迁移城里;再有一部分是从众迁移的陪读群体,他们的经济条件较好,看到别人迁移到城里陪孩子读书,自己也“不甘落后”,从众迁移到城里陪读。无论是主动迁移、被动迁移,还是从众迁移陪读,其目的都是为了孩子能接受高质量的教育,能有更美好的未来。陪读是农业转移人口主动或被迫适应城市的过程。出于对孩子的关爱和期望,家长会努力适应城市的生活节奏。陪读迁移群体逐渐适应城市的动态过程依其发生及演变可以分为不同的演进阶段,下面将在对H县调查访谈资料分析的基础上得出的陪读群体适应周期不同阶段展开描述概括,并尝试做出分析。
(一)角色转变期
虽然进入21世纪以来,在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城乡社会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城乡之间的区隔仍然较为凸显,故进入城市陪读的人员在短时间内很难真正抛弃原有的生活背景、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正如彼得·布劳所说:“流动的人不能简单地抛弃旧有的角色属性和角色关系,但他们如果不接受新的角色属性,不建立新的角色属性,那么他们就不能适应他们的新位置。”[1]65陪读人员从一个长期生活的乡村搬迁到不熟悉的城市,新的生存环境和生活任务迫使其转变角色。角色转变是城市适应的初始阶段,也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阶段,此阶段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下一个阶段。通过访谈发现,角色转变受到内在和外在多种因素的影响,此阶段所持续时间的长短会受到不同个体自身的适应能力、家庭支持力度和社区环境等的影响。
从调查结果来看,家庭中陪孩子进城读书的大部分是妈妈,爸爸则负责家里的农地劳动,一般以种地为主,农闲时找些零活,主要以干体力活为主。H县的陪读人员许姓母亲说:“孩子爸爸农忙时独自回农村种地,农闲时来城里和她们一起生活,顺便打工,挣点零花钱。”*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一般情况下,经济上的适应主要由家庭经济收入决定,家里原本收入较为稳定,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对陪读人员的角色转换具有较大的促进作用;而原本经济拮据,只靠口粮地生活的家庭不能给陪读人员提供充足的经济支持,陪读经济负担重导致心理压力大,使其角色转换的难度加大。韩姓学生的陪读母亲对此深有感触:“我家刚来城市陪读两个年头,家里人口多,只有孩子爸爸一个人在农村种责任田,全家依靠这点农地收入生活,经济上很紧张。进城后一直租房住,但日常花销却比在农村翻了几倍,总觉得钱不够用。感觉生活压力很大,对城市生活不适应。”*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像这样的陪读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生活负担重,尚为衣食住行发愁,对农村生活留恋程度高,主动适应能力自然偏弱,自我封闭程度高,角色转换进度缓慢。反之,那些经济上负担轻的家庭,陪读人员不需要为生活消费紧张而焦虑,对城市生活主动适应意愿和能力都相对较强,角色转换经历的时间短。比如刘姓家庭在农村除了责任田,还有自己开垦的农地,经济收入要高一些,刘姓学生的陪读母亲对城市生活则是这种感受:“城市花销大,但比农村方便,想买什么都能买到。这里的生活不如农村自由,其他都比农村强,在这里生活挺好。”*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
在社会角色转变期,如果家庭中父母一起陪读,往往其中一个人专职陪读,另一个人农闲时在城里找一份工作,以此增加家庭收入,减轻家庭陪读经济压力,同时拓展了交往群体范围;如果只有一个人陪读,由于工作时间和照顾孩子衣食住行时间冲突,没有时间和精力从事其他工作,很难在城里择业,限制了经济来源和社会交往的渠道。韩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急切地想在城里打份工,但几乎所有能干的工作上班时间和接送孩子时间冲突,所以一直未能找到适合的工作贴补家用。”*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除此之外,陪读群体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和价值观念是在长期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带有持久性和相对稳定性,即使迁移到新环境短期内也很难转变。他们迁入城市初期,很多方面还不熟悉,大部分陪读家长尚找不到适合的工作,社会交往范围停留在同质群体内部,形成了带有浓郁村情的社交圈子,阻碍了由村到城的角色转换,抑制了陪读人员的城市融合进程。
(二)生活感知期
如果说农村陪读迁移群体第一阶段的角色转换是城市适应行为的被动式起点,那么生活感知期则是其主动适应城市的过程。陪读家长经历了角色转换期之后,为了能尽快胜任当前角色,要主动去融入城市环境、适应生活方式、遵循行为规范和认可价值观念。通过与外界的反复碰撞与磨合,感知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差异,体会城市人际交往、消费观念、生活态度与乡村的不同。潜移默化式的变化逐渐渗入陪读者的内心,演化为感知并悄然地发生改变。
笔者通过调查发现,在一般的情况下,陪读人员角色转换期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不同陪读人员进入感知期的时间不是统一的,经历感知期时间长短也不一致。陪读家长在感知期对居住城市的归属感尚处在一种模糊状态。当事事顺心、心情舒畅时会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城市,而当生活遇到难事,如经济拮据、孩子学习成绩下滑、遭遇城里人排斥的时候,又会感觉自己就是农村人,与城里人不能融洽相处,陪读结束后还是得回老家。刘姓学生的陪读母亲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她说:“现在来城里陪读的农村人特别多,我平时跟这些人接触多,在城里也不觉得寂寞。但总感觉城里人歧视农村人,就因为这个原因有时我会和城里人吵架。说实话,我也看不惯城里人。”*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文化与行为方式的不同、经济生活的差距以及部分城镇居民的偏见等是农业转移人口城市归属感缺失的重要原因,由此导致农业转移人口与城市原居民两大群体间存在隔阂、疏离,甚至是摩擦和冲突,形成城市内部的新二元结构。”[2]城市感知期陪读群体内部关系较为密切,他们境遇相似,彼此交流畅通,能够相互包容和支持,这部分人群的“社会交往仍然表现出明显的内倾性 (交往的对象指向为同乡和来自其他地区的农村人) 和表层性 (与城市居民交往过程中更多地只限于业缘关系,生活联系很少,没有情感上的交流)”。[3]其实这就是彼德·布劳所指出的:“有着相近的社会位置的人们之间的社会交往要比其位置相差大的人们之间的交往普遍些。”[1]39实际上,迁移和社会适应本身就是陪读群体社会化的过程,在城里居住的时间越长,磨合程度就越高,参与社区活动的意识就越明显,嵌入城市社会经济文化的程度就越高。陪读群体在磨合中对城市生活的适应程度逐渐提高。
(三)城市同化期
早在20世纪20年代,社会学家帕克便提出了同化概念。他认为“同化是一个相互渗透和融合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一个个体或群体获得了其他个体或群体的记忆、情感以及态度,并且通过分享他们的经历和历史,与他们一起被整合进了一种个体的文化生活”。[4]陪读群体经过同化期的磨合过程,逐渐产生了对城市的心理归属感和生活依赖感,开始从心理上、生活习惯上逐渐融入城市。
总体上看,陪读群体经过角色转换和城市感知两个阶段,已从单一的陪读角色转变为城市人。其走向同化过程的主要条件包括:(1)陪读家庭通过打工或做生意,在城市里拥有了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2)基于就业而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网络。就业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获取了经济收入,更重要的表现在于社会关系的获得。伴随着陪读群体在城市中的深度进入,其交往群体也不再局限于亲戚和老乡,而是借助工作时接触的人群和孩子同学的家长建立了新的朋友圈。郭姓学生的陪读母亲在城里陪读近10个年头,已经被长期生活的城市同化了。她说:“我们的交往对象不分农村和城市,和城里人交往很自如,没有不舒服。我们现在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回农村反而觉得不适应了。”*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像这些陪读群体逐渐被城市同化,对城市产生了初步的归属感,表现出以下几个特征:一是在城市里谋得新职业,经济来源较为稳定;二是生活方式发生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改变,对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有了初步的适应;三是在对待城市认识的观念上发生了较为明显的转变,对城市文化不再陌生和排斥,而是开始逐渐接受并践行。这个时期的陪读群体在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上已经从城市边缘人过渡为城市人,可以称之为“行为性城市人”,但由于户籍尚未迁移,从制度上确认还是农村人,还不能称之为“制度性城市人”。城市生活的长期积累逐渐同化了这部分群体,对生活的社区有了强烈的归属感,对居住城市的认同感也与日俱增,但由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影响,还不能像城里人一样享受居住地的社会保障和基本公共服务,也因此缺少获得感。郭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认为:“我们陪读的农村人,没把户口迁到城里,所以在城里没有社保,有农村医保,但医保和城里有工作的人的医保待遇不一样,没法比。”*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
三、影响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城市适应的多元因素
如前所述,通过以上的调查访谈,我们可将陪读群体的城市适应划分为三个阶段,在这三阶段的转变过程中,主要受到以下四个方面适应因素的影响。首先是经济适应,城乡之间在消费方式、消费结构和消费额度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别,从入住城市开始,陪读家庭的衣食住行和孩子的教育都需要用钱,需要转变消费观念以逐渐适应城市消费;其次是生活方式的适应,由以种地、饲养家禽为主转变为照顾孩子读书和打工为主,生活目标明确,生活节奏单一,生活比以往更有规律,按时按点、保质保量地完成三餐是重要的陪读任务;再次是社会交往的适应,交往人群复杂化,不再是基于乡村熟人社会的乡里乡亲,而是以孩子班级的家长、老师和居住社区的人群为主,交往方式发生转变;最后是文化上的适应,文化适应是复杂的高层次的适应,意味着与城市生活的高度融合,由原生的乡村文化经过城市陪读群体的亚文化过渡到城市边缘文化最终融入城市文化。适应需要陪读群体主动贴合,而不是被动等着城市的影响。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是陪读适应的必要前提,也是克服城市适应困境的关键所在。通过访谈,对农村陪读群体角色转变期、感知期、同化期的状态进行观察,发现影响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城市适应的因素是多元的,其中家庭经济状况、陪读时间、个人生活态度和社会交往能力、孩子适应程度和学校表现、城里人接纳程度、重新择业状况、住房状况、消费水平等是较为主要的影响因素。
(一)经济状况的影响
从陪读群体的经济状况上看,大体上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经济条件差的家庭,陪读只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家庭支付陪读期间产生费用的难度较大。家庭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于土地收成,家庭成员穿梭于城乡之间,他们认为自己以土地为生,就是农村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角色一旦定位便不愿意主动融入城市。二是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其经济实力尚能够支付陪读期间家庭产生的费用。这部分人要么在农村有数量较多的土地,要么除了土地收入之外,在城里还有临时工作。他们与城里人接触的机会较多,其适应能力和融入程度较高,对城市的感知也较为敏感,至于陪读之后在不在城市定居,还没有明确的打算,暂时定位在城市边缘人状态。三是经济条件好的家庭,经济收入足够支持陪读期间花销。这部分人大多是农村有土地,城里有相对固定的工作或小生意,在城里有买房的能力,相对前两类人群生活压力要小很多。郭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我家农村的土地租出去了,现在我和丈夫在城里随机做些小生意,有时搞点运输,有时收药材,经济收入还可以,家庭年消费5到6万元(孩子上学、商业保险、家庭日常等),租地和做生意赚到的钱能支付城市开销。在城市陪读没有感觉不舒服,反而觉得城里人口多,交往圈子大,适合我们做买卖。”*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这些家庭人际交往范围相对广泛,不只局限于与农村人交往,与城里人交往也少有障碍。他们在城里有固定的事情做,所以很少回农村,已经把自己定位为城里居民,而非农民,这部分人陪读之后留在城里居住的可能性很大。
(二)陪读时间的影响
在一般情况下,陪读的时间越长,城市适应的进展越快;相反陪读时间越短,城市适应程度越低。迁移之初,无论陪读人员多么不适应城市生活,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适应和融入城市。通过调查走访发现,陪读时间达到3年以上的陪读者基本上能脱离陪读角色转换期,时间超过5年的基本能脱离陪读感知期,超过8年的几乎都进入到陪读同化期了。实际上,陪读家长的城市适应是一个逐渐的过程,需要时间的积累、情感和精力的付出。此过程经历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根据年龄、知识结构、文化水平、接受能力、生活预期和主动适应能力的不同而有所差别。主观能动性的发挥程度直接决定着这个时期不同阶段需要的时间。
(三)孩子学习成绩及学校表现的影响
如前所述,陪读群体在城市的居留是否具有持续性,主要取决于其子女在城市学校学习的情况。从孩子在学校状态上看,学校表现、学习成绩、教师认可是家长陪读期间城市适应的重要影响因素。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和学习成绩可以看作是陪读家长适应城市的强心剂。访谈时,郭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我家孩子的学习成绩在班级排在10名之内,学习自觉,不用督促,比较省心,陪读没什么心理压力。”*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董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我家孩子学习成绩不稳定,孩子学习成绩好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城里专职陪读还挺有劲头;孩子学习成绩不好的时候,就感觉远离家乡陪读不值得,干起家务感觉气力不足。”*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孩子在学校表现越突出、成绩越优异、教师认可度越高的家长适应城市的主动性越强,适应速度越快。反之,家长对城市越排斥,感知和适应城市的动力会明显不足。如果孩子在一个方面有突出表现,也会增加家长的适应主动性,克服各种困难,坚持陪读。成绩好的孩子家长陪读劲头十足,即使在生活上和心理上遇到障碍,也会心甘情愿、想方设法地克服;孩子成绩上不去,表现又令人担忧,陪读家长的心理备受煎熬,有时会产生放弃陪读的念头,更无心顾及其他。
(四)城里人接纳程度的影响
城市居民接纳农村陪读群体的主动程度直接影响着陪读群体城市适应的过程。受长期积淀下来的城里人对乡下人的刻板印象的影响,部分城里人对陪读人群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排斥和偏见,这种态度不是专门针对陪读人群的,而是长期存在的针对全体农村转移人口的,源于长期的城乡二元结构及其制度的规约,使得城里人产生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自认为比农村人待遇好,收入高,素质高,见识广,生活方式现代等。个别陪读者不讲公德、扰民、破坏社区秩序等行为的存在,更加巩固了部分城里人对农村人的偏见心理和排斥行为。城市居民对农村人的偏见和排斥越明显,农村陪读群体跨越每个适应阶段的时间就会越长;城市居民对这部分人热情和包容越多,越能促进他们尽快适应城市生活。
(五)重新择业状况的影响
从择业情况上看,陪读期间同时打工者能更快地适应城市。有些陪读者为补充家庭经济收入,在城里就业意愿强烈,但这部分人大多文化水平不高、生产技能缺乏、工作时间局限,短期内几乎找不到适合的职业,只能专职陪读。部分陪读者也只能从事传统上农民工从事的职业,男子一般从事搬运工作等重体力劳动,女子一般会从事饭店面案、杂工或旅店的卫生打扫或缝纫等工作。以照顾孩子为主的陪读者一般不会选择全天工作,而是要避开为孩子做饭的时间,也不会选择晚上工作。在访谈时,许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为了贴补家用,我在县里餐馆找了个早上8点到中午11点的面案工作,月工资500元。挣钱不多,但时间上不耽误照顾孩子和老人,符合我家的实际情况。”*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在城里陪读的家长,一边陪读一边打工会更加辛苦,但却比只专心陪读的家长有更多的社会接触,能更快融入城市生活,同时也能打发枯燥的陪读日子,增加家庭收入。实际上,这部分人群最为合适的工作是出力气的手工作坊式的工作。
(六)生活态度和交往能力的影响
从生活态度和交往能力上看,性格开朗、生活态度乐观、思想开放、交际能力强的陪读者,能积极面对生活困难,感知城市生活的主动性强。而性格内向、生活态度悲观、思想封闭、不愿意主动和城里人交往、面对困难愁眉不展的陪读者对城市生活感知被动,适应能力相对较弱。韩姓学生的陪读母亲在访谈时说:“我平时照顾孩子,没什么娱乐活动,有空会带孩子去县里的中心广场玩,看人家跳广场舞。有时候,也会和农村出来的熟人聊聊天、逛逛街,生活比较单调。就盼着孩子早点毕业,我好结束陪读生活,回农村老家。”*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
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在经历城市适应阶段还会受到住房状况、基本公共服务、消费状况等因素影响。这些因素中,除了“孩子在学校的状态”之外,其他都是以往研究农业转移人口城市适应所重点关注的,“孩子在学校的状态”这一因素对陪读群体的城市适应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作用,但对农民工城市适应的影响则不是主要的。
四、农村陪读迁移群体与其他农业转移人口的差异及市民化优势
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因陪读而从农村迁移到城市,成为农业转移人口中的特殊人群,其形成过程、结构类型、生活状态、行动逻辑不同于其他农业转移人口。农村陪读群体形成的原因多样而复杂。在城乡二元结构的影响下,农村教育资源长期匮乏,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学校布局大幅度调整以及农民教育观念发生转变是催生大批农民进城陪读的主要因素。其中,城市相对优质教育资源是陪读群体迁移的主要拉动力,农村家庭要共享城市教育资源是这个群体形成的逻辑前提。农村陪读是“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现实写照,也是当前子女重要家庭地位的显证。农村陪读迁移家庭在陪伴孩子读书的历程中,承担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陪伴打破了陪读者原有的生活轨迹和节奏,往往要付出高额的经济成本和社会成本。这部分群体长期定居城市对个体发展和家庭生活而言是非理性的,但其特殊经历却可以看作是农业人口城镇化的前奏和铺垫,也为加快我国城镇化建设提供了难得的发展对象。
(一)农村陪读迁移群体与其他农业转移人口的差异
农村陪读迁移群体与传统的农村劳动力转移流动群体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一直以来经济因素被看作是农村人口迁移的普遍主导因素,而教育因素催生的农村陪读群体是中国的特有现象。无论是其产生的社会背景,还是迁移动因和迁移目标,均存在自身的独特之处,由此,用传统迁移理论似乎已不能完全解释这部分人群的行动选择。
1.进城陪读农民动力单一
以追求优质的教育资源为进城目标。进城陪读农民的行动逻辑是陪伴和照顾在城里读书的孩子,迁移的主要动力不是来自于城市高于农村的经济收入,更不是现代城市的生活氛围,而是子女的教育和未来的发展前途,从生活习惯了的农村迁移到城市,最终目标就是要追求优质的教育资源和教育环境。
2.进城陪读农民任务的明晰化
进城陪读农民所选择的居住地域自然就是孩子就读学校所在城市,而不是根据自己就业需求和自身喜好作出的选择。在孩子在城市就读之后,陪读农民方才尝试在城市选择打工的职业。
3.陪读农民家庭结构、规模及生活轨迹的多元化
陪读人员从一个人到一家人数量不等,他们进城后逐渐脱离农业生产,其家人只在农忙时从事农业生产,因为陪读加入到城市中特殊的农民工群体或者农民创业群体之中,成为了农业转移人口。
4.进城陪读农民职业选择的限定性
从农村迁移到城市的诱因是孩子教育,而不是经济收益。陪读家庭全员就业情况不多见,家里爷爷奶奶跟随陪读的,父母可以重新择业;由一个成员陪读的家庭,往往陪读人员会选择专职陪读或者选择就业时间灵活的岗位就业;孩子父母双方陪读的一般会有一方重新择业,另一方专门陪读。
5.进城陪读农民长时期留居城市的不确定性
陪读农业转移人口留居城市的固定时限取决于其子女在城市就读的时间,子女毕业后,影响陪读人员及家庭能否选择永久性定居某个城市以及之后能否被顺利市民化的因素十分复杂。由于个人和家庭在陪读时存在的就业、福利、生活成本、权益、农用地和宅基地如何处理等方面的困境阻碍着市民化意愿的产生和实现,以至于孩子升学后,大部分陪读人员可能会返回老家农村。实际上,在孩子就学期间,教育因素对陪读农业转移人口的影响远超过经济因素的影响,而在孩子毕业之后,经济因素的影响权重再度超过教育因素。在城市中,经济收入较高的和对城市生活适应度高的家庭在孩子毕业后留居城市的可能性较大。
(二)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优势
目前,在东北地区农业转移人口中,农村进城陪读群体是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潜在人群,其永久性迁移成为由村民转化为市民的前提。经历了陪读适应阶段的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在城市有相对固定的居住场所,在陪读过程中,逐渐适应了城市的生活节奏,建立了初步的社会交往圈,融入城市的速度较快,对城市生活的逐渐适应更容易催生其产生市民化意愿,可以作为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中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重要发展对象。
农村陪读迁移群体长时间的城市生活可以视为是市民化的预热过程,在逐渐适应城市生活的条件下,他们容易产生市民化意愿。城市适应程度决定着农村陪读群体市民化(永久性迁移)意愿的形成,也是衡量市民化意愿强度的关键要素。市民化意愿可能在陪读时产生,也可能在陪读后产生,关键要看不同陪读阶段的城市适应状况。通过上面对陪读群体城市适应阶段的分析,可以得知,不同适应阶段的陪读群体对城市的感知、认同和归属是有差别的,处于角色转换期和磨合期的群体对城市还不能完全适应,如果将其强行拉入到市民化的对象当中,会给他们今后的城市生活带来隐患,而那些在城市里居住了很长时间,被城市同化了的群体市民化将会十分顺利,可以将其列为重点市民化的对象。
五、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取向及其推进
一般说来,农村陪读迁移群体的市民化取向可能在陪读过程中产生,也可能在陪读结束后产生,关键要看不同陪读阶段的城市适应状况。陪读结束后,陪读群体会迅速分化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留城群体,一部分是返乡群体。在城市有相对稳定的工作,购买了属于自己的住房并做起了小生意,这三个方面是留在城里的硬件条件,其中住房是最为重要的,具有这种前期积累的群体大多数会选择继续留在城里工作和生活;但是也不排除不具有这三个条件,但对城市适应程度和留恋程度高的少数群体,最终也可能会选择留在城里,一般都是较为年轻的陪读家长。在子女高中毕业后,由于受个人和家庭陪读所面临的经济收入、生活成本、社会福利、心理归属感等因素的制约,部分陪读人员可能会返回农村。然而,大部分陪读农民在陪读过程中逐渐适应了城市的生活方式,有定居城市的意愿,可以重点推进这部分人尽快市民化,从而加快城镇化的建设速度。
(一)农村陪读迁移群体中不同阶层的市民化取向
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在城市适应过程中,因家庭经济条件、个人能力及其所握有社会资源的差异,陪读群体在城市就业、人际关系、价值取向、生活习惯上发生了变化,到陪读结束时此群体内部便分化为不同层次。到孩子高中毕业时,陪读群体就步入城乡去留抉择期,并且分化为四种群体:最上层是依靠原有的经济条件和个人能力经营稳定商铺的陪读群体;下一层是具有一技之长(陪读前具备或陪读后学习所得)的陪读群体,在城里有稳定的收入;再下一层是陪读期间除了定期回农村种地或把土地租出去,还在城里干些零活,收入还可以维持家人生活的群体;最后则是那些和陪读前一样单纯靠自家农地勉强维持陪读生活的群体。就这四个群体来看,在陪读临近结束的日子里,他们会如当初要进城陪孩子读书一样再次面临选择,留城定居还是返乡种地?“农村陪读家长经历了进城的艰难选择,也经历了城乡的区隔与排斥,但经过多年努力,开始逐渐适应城里的工作和生活,部分陪读家长甚至产生对城市的归属感。因此,农村陪读家长经历数年完成陪读任务之后,回乡抑或留城再次成为不少陪读家长的艰难抉择。”[5]60这个选择比当初是否进城的选择更为困难,当初的选择是被动的、甚至是非理性的,不考虑成本和付出,而是以孩子获取优质教育、考上大学为最终目标。而这次留城或返乡则是主动的、理性的、长远的,所要考虑的因素比较复杂,既要考虑永久定居城市的生活成本、社会融入、社会资本,还要考虑城市户口、农村土地、住房、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等。
在子女就读期间,城市优质的教育资源是农村陪读群体迁移的主要拉动力,城市其他资源的引力并不明显。但当孩子毕业,陪读任务完成后,是否能够共享城市资源便成为这个群体长期留居城市,由农民转化为市民的关键因素。“居住城市多年之后,农村陪读家长在生活观念、生活方式、生活水平和就业方面开始趋近于城里人,而且在观念和思想上也发生了较大的转变。但陪读家长群体内部因获取资源的能力和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差异也开始凸显并逐渐积累,部分群体能够在转变中突围,部分群体只能随着陪读的结束而选择离开。”[5]60根据访谈结果发现,留城回乡抉择期,处于陪读群体上层和次上层的家庭或人员选择留在城市定居的人数明显大于下层和次下层的人员。层级越往上的陪读群体,留居城市的意愿越强烈,层级越往下的陪读群体留居城市的意愿越小。“因此当第二次社会政策变迁来临、城镇化进程加速之际,因个体能动作用的差异,才有返乡陪读家庭和城市定居陪读家庭之间的巨大分化。”[5]62如果陪读人员家庭经济条件好,生活压力就小很多,与所居住社区的融合度就高,留居城市的意愿强烈,市民化取向高。访谈时,郭姓学生的陪读家庭留居城市的意愿较为明显。其母亲说:“我们打算陪读到孩子高考,等孩子上了大学, 也不打算回农村了。城里有较稳定的人际圈子,还有自己的小生意。回农村,发展空间太小,除了种地,也没什么可干的,在城里做生意比较方便,人口相对多,各种资源也多。”*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相反,经济条件较差家庭的陪读人员生活压力较大,他们通常都是租房住,没有手艺,也没有固定的打工地点,要时常计算家里的日常开支、孩子补课费等费用,省吃俭用供孩子读书,心理封闭,不愿与外界多交往,只盼着陪读的日子快点结束,回到农村“惬意”生活,安享晚年,这部分人几乎没有定居城市的意愿。董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等陪孩子们读完高中后,不打算继续留在城里,农村老家还有地要种。虽然在城里住着舒服,还有房子,但也不打算把户口迁到城里。自身没文化,也没有手艺,在城市挣不到什么钱,只能靠种地挣钱。如果没了农村户口,就没了农用地,也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全家靠农地养活,还是回农村方便,心里也踏实。”*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
目前看来,户籍和土地是决定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的关键。许姓学生的陪读母亲说:“陪读结束后,回不回农村老家没有打算。等什么时候国家有政策把我们农村的责任田折换成合适的钱,可能我们会把农村的地上交,用国家补偿的钱在城市里做点小生意。等有了基本生活保障的时候,才能安心把户口迁到城里。”*资料来源:2017年6月在H县的调查访谈。根据访谈发现,大部分农村陪读家庭持有这种想法。由此可见,由于户籍和农村土地的限定,这部分人群可能会选择陪读后长期留居城市或继续过“候鸟式”的生活,但不会选择迁移户口,放弃土地,结果还是不能实现真正的市民化,这部分人也不能称之为市民。虽然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待孩子上大学之后,便完成了陪读任务,此时大部分也已经适应了城市生活,但由于在城市生活期间户籍仍在老家,因此并没有享受到城市居民的待遇,有些一直租房住,且没有稳定的工作,综合衡量,选择回流的人数所占比例在50%以上。可见,陪读群体的城市适应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部分人是不是会留居城市,但并不能决定这部分人就一定会放弃农民身份主动加入市民队伍。
(二)推进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分批次市民化
根据上述分析得出的陪读群体的分层化结论,我们可以推断,实现农村陪读迁移群体的市民化,需要循序渐进,分批次地加以推进。对市民化的主客观条件成熟的陪读群体,要积极动员,为其提供制度支持和政策保障;对市民化条件尚不成熟的群体,要正确引导,以完善农民进城的相关政策和制度来激发其长期定居城市意愿的确立。具体看来,农村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应分批次进行,对适应能力较强的要重点推进,对适应程度低的可以暂缓推进。孩子高中毕业以后,继续留居城市并不是所有陪读群体的选择,处于第一和第二层级的陪读群体选择继续留居城市的可能性大,同时第一层级群体长期留居城市可能性要大于第二层级群体。即使他们选择继续留在城市居住和工作,但也并不能将其视为城市居民,因为其中的绝大部分人,仍然保留着农村户籍,并未打算将户籍迁到城里,这意味着即使在城里生活也不能与城市人口一样享受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也只是市民化的潜在人群,而不是市民。
推进陪读迁移群体市民化,需要国家进一步改革户籍制度,让陪读群体自愿放弃农村户籍。同时,国家要努力推进一系列配套改革,完善农村产权制度,以充分调动各方面积极性。解决好农村陪读群体关心的农用地和宅基地问题、基本公共服务问题,让这部分人获得更多的存在感、归属感和幸福感。
总之,进城陪读农民的大量存在,可以视为市民化的潜在群体和重要发展对象,如何推动数量庞大的进城陪读农民脱离农业逐渐转变为城镇居民,最终成为市民,是当前国家进行新型城镇化建设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由于这部分群体经历了城市的洗礼,初步适应了城市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融入城市社会,从形式上看,他们与城市市民差在户籍上,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看重户籍本身,而是更为关心户籍制约下的土地和基本公共服务。目前,农地是大部分陪读人口不能下决心迁移户籍的关键所在。农地是农民祖祖辈辈倾注心血的精神寄托和基本生存保障,完善农村土地制度是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关键。为此,需要国家尽快完善相关制度,出台相关政策,为农村陪读群体市民化提供制度保障。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2018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提出:全面深化农村改革;落实第二轮土地承包到期后再延长30年的政策;探索宅基地所有权、资格权、使用权分置改革。所有这些都标志着乡村振兴背景下的中国农民市民化发展已进入新的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