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识字教本》与《说文解字》释义比较——以“象人动作”字根为例

高雅靓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陈独秀是中国近代史上伟大的革命家，是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和五四运动的思想指导者之一。作为一名政治家，陈独秀不仅可以写出如《敬告青年》般犀利尖锐的政论文章，同时，他还精通小学，写下了许多语言文字学方面的著作，《小学识字教本》(以下简称《教本》)便是其中之一[1]。笔者以“象人动作”67个字根的释义为例，将其与《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的释义进行比较[2]，考察《教本》字根释义学术创新与不足。为了便于阅读，本文举例皆采用简体字，在个别需要论述的地方采用繁体字。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教本》的写作宗旨

在《教本》自叙中，陈独秀激烈地批评了私塾和新式学堂中的识字教学之法：“昔之塾师课童，授徒而不释义，盲诵如习符咒，学童苦之。今之学校诵书释义矣，而识字仍如习符咒，且盲记漫无统纪之符咒至二三千字，其戕贼学童之脑力为何如耶！”[1](P145)并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方法：“取习用之字三千余，综以字根与半字根凡五百余，是为一切字之基本形义。熟习此五百数十字，其余三千字乃至数万字，皆可迎刃而解，以一切字皆字根所结合而孳乳者也。”[1](P145)

由此可见《教本》的写作宗旨为训蒙。《教本》作为一本教授小学生识字认字的教师用书，其目的即“使受学者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此不独使学者感兴趣助记忆，且于科学思想之训练植其基焉”[1](P146)。

二、《教本》的研究现状

《教本》问世以来，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到目前为止，已有2篇硕士学位论文和数篇单篇学术期刊论文对《教本》进行了研究，主要围绕以下3个方面进行探讨：

1)从文献学角度研究其成书和出版的曲折历程，如杨茜、马嘶《陈独秀的遗稿〈小学识字教本〉》[3]、叶尚志《陈独秀的〈小学识字教本〉》[4]、张昌华《身处艰难气若虹陈独秀著〈小学识字教本〉》[5]、连登岗《陈独秀的汉字观及汉字教学思想》[6]、郝先中、冯晓音《陈独秀的最后生涯和文字学研究》[7]等。

2)从语言文字学角度介绍《教本》内容，对其做出评价并研究其在语言文字方面的价值，如苏文正、张海媚《略论陈独秀的语言文字研究》[8]、石云孙《文字学的收获：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读后》[9]、熊彦清的硕士学位论文《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研究》[10]等。

3)从同源词角度研究的有余国庆《剖字形明根由探语源析词族：读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和曾露珠的硕士学位论文《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研究》[11-12]。

虽然以上时贤对《教本》做了诸多研究，但是，他们主要还是从《教本》的撰写及流布艰难历程、体例、语言学价值和同源词角度等外围进行研究。至今还未见从《教本》内部的字根释义进行具体深入探索的论著。

三、《教本》与《说文》体例比较

《说文》的体例是用小篆写一个字，然后先讲字义，其次讲字形与字义、字音之间的关系[13](P25)。释义时，每个字一般解释一个意义，即这个字的本义。注音采用直音法，注为“读若某”。540个部首的建立是许慎的创举。许慎在540个部首的次序安排上是煞费苦心的，他把形体相似或意义相近的部首排在一起,这样就等于把540个部首分成若干大类[13](P28)。

陈独秀按照“字根”将《教本》分为上下两篇。上篇阐释字根和半字根，将汉字分为“象数”“象天”“象地”“象草木”“象鸟兽虫鱼”“象人身体”“象人动作”“象宫室城郭”“象服饰”“象器用”10类，共545个字根。释义时先解释字根和半字根的初形、本义，再根据字形和字音串联字根孳乳之字。从字形演变和字义分化的规律解释字的本义。下篇阐释字根孳乳之字。一般只解释字的初形、本义、引申义和所用到的字根，并引文献以证之。

四、《教本》与《说文》释义比较

陈独秀在《教本》自叙中提到“中国文字训诂之难通，乃误于汉儒未见古文，不知形义，妄为六书之谬说。许慎又易班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之说为指示、象形、形声、会意，中国文字训诂之学益入歧途”[1](P146)。因此，《教本》推翻了许慎《说文》540部首及六书体例，代之以“字根”“半字根”以孳乳一切汉字。除此之外，《教本》中文字的释义也与《说文》大多不合。释义相近者在此不再赘述，不合者如表1所示。

表1 《校本》与《说文》释义比较表

续表

通过比较，《教本》与《说文》释义不同之处主要如下：

1)《教本》与《说文》释义完全不同，即《教本》释义与《说文》释义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直接否定《说文》。

对“爲”的释义，《教本》解释为“象以手牵象有所作为”[1](P278)，《说文》释为：“母猴”[2](P57)。《说文解字注》(以下简称《段注》)云：“〈左传〉鲁昭公子公为亦称公叔务人，坛公作公叔禺人。甶部曰：禺，母猴属也。然则名为字禺，所谓名字相应也。假借为作为之字。凡有所变化曰为。”[14](P113)显然《说文》将“爲”释作“母猴”是错误的。

对“至”的释义，《教本》提到：“从交字之倒文，下一象地。象人交胫倒吊形……”[1](P279)《说文》释为：“交胫也，从大,象交形”[2](P213)。《段注》云：“凡云来至者皆于此义引申假借”[14](P584)。

对“對”的释义，《教本》解释为：“象手执兵器形”[1](P302)，《说文》释为：“应无方也”[2](P33)。《段注》曰：“〈聘礼注〉曰：‘对，答问也’。按：对答古通用。云应无方者，所谓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以大者则大鸣，叩以小者则小鸣也”[14](P103)。

2)《教本》与《说文》释义部分不同，即《教本》释义与《说文》释义之间有联系，解释对象相同或相近，具体内容不同。

《教本》中提到“夨”“夭”二字云：“从大象人，头向左右倾屈，舞态也，夭夨一字”[1](P268)，《说文》释为：“夭，屈也”“夨，倾头也”[2](P213)。《段注》云：“(夨)人部曰：倾者，夨也。夨象头倾。象头不直也”、“(夭)象首夭屈之形也”[14](P494)。

对“蔑”的释义，《教本》曰：“象人持干戈张目而注视”[1](P304)，《说文》曰：“劳目无精也”[2](P72)。《段注》云：“目劳则精光茫然，通作昧”[14](P145)。

3)《教本》与《说文》释义虽然内容不同，但《教本》认为《说文》释义乃本义之引申义。

对“后”的释义，《教本》释义为：“象倒子在人后，即产子之义”[1](P275)，在后续的论证中又提到：“产子以为后嗣，继体之君后及先后字，亦由此义引申”[1](P275)。《说文》云：“后，继体君也”，《段注》曰：“〈释诂〉、〈毛传〉皆曰：‘后，君也’。许知为继体君者，后也。析言之如是，浑言之则不别矣”[14](P429)。

五、《教本》对《说文》的创新与不足

《教本》作为一本训蒙之书，作者陈独秀并不盲目相信《说文》，对《说文》释义正确之处予以保留，并旁征博引使其例证更加充实。对于《说文》解释不妥之处，便从字形、音韵等方面进行论证，以求其正确释义。

陈独秀所说“中国文字训诂之难通，乃误于汉儒未见古文，不知形义”是有几分道理的[1]P146。许慎所处东汉时期，并未见甲骨文，许慎作《说文》字体以小篆为主，参考古文、籀文，对字义字源的解释难免有误。民国时期的陈独秀充分利用甲骨文、金文、简帛文字等新语料，结合文献以证字义字源。在论证有些字时甚至会引用外文，其论证方法，较许慎而言更加科学。

即便如此，陈独秀的释义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对于“弔(吊)”“司”“至”等字的释义显然是穿凿之言，不足为信。

[1]陈独秀.陈独秀著作选编(第六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2](东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杨茜，马嘶.陈独秀遗稿《小学识字教本》[J].湖北档案，2004(5)：37-39.

[4]叶尚志.陈独秀的《小学识字教本》[J].炎黄春秋，2002(7)：58-61.

[5]张昌华.身处艰难气若虹——陈独秀著《小学识字教本》[J].出版广角，2001(7)：20-22.

[6]连登岗.陈独秀的汉字观及汉字教学思想[J].南通大学学报，2007(4)：63-67.

[7]郝先中，冯晓音.陈独秀的最后生涯和文字学研究[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1999(1)：33-37.

[8]苏文正，张海媚.略论陈独秀的语言文字研究[J].许昌学院学报，2006(1)：77-79.

[9]石云孙.文字学的收获：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读后[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0(6)：69-74.

[10]熊彦清.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11]余国庆.剖字形明根由探语源析词族：读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J].古籍研究，1998(4)：106-111.

[12]曾露珠.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13]王力.中国语言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14](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