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老年流动群体“老漂族”的社区融入
2018-03-13谭卫华
祝 韵 谭卫华
(福建医科大学人文学院, 福建福州 350108)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人口流动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年轻人在一个全新的城市成家立业,许多老年人背井离乡来到子女所在的城市生活,这样的老年人群体被称为“老漂族”。老漂群体远离熟悉的家乡,来到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过着家、菜场、学校“三点一线”的封闭生活,唯一可依靠的子女也由于工作繁忙等原因与他们缺少沟通,因此人们将“老漂族”形容为生活在“孤岛”上的人,并开始呼吁社会对这部分老年群体更多的关注,搭建起通往孤岛的桥梁。[1][2][3]但人都有社交的需求,老漂群体与所在城市的联系并非全然断绝,在学校周围与住宅小区,我们能够观察到相互攀谈的老年人群体,其中不乏来自外地的老漂族,他们尝试融入周围的环境,不同的老人对新城市的适应情况与融入程度可能有所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本文试图将老漂群体进行类型学上的解释,从社会交往情况和文化认同两个维度来考察老漂群体的社区融入情况。
二、文献回顾及研究思路
(一)文献回顾
1. 对流动人口社区融入的研究回顾
早在19世纪,美国社会学家莱文斯坦( E. G . Ravenstein) 就开始研究移民问题。他根据移民的迁移规律所提出的“推拉模型”,“推力”指原居地不利于生存、发展的种种排斥力;“拉力”指移入地所具有的吸引力。[4]此后学界开始研究关于移民的社会适应与融入问题,基本取向可以梳理为“同化论”与“文化多元论”两个流派。“同化论”认为跨境移民在接收国经历定居、适应和同化三个阶段,最终接受主流社会的文化,认同于主流族群,进而实现完全同化。“多元文化论”则认为在接收国(如美国)内保留着来自各国移民的族群文化,它们能够并存并丰富接收国的文化。
我国学者对国内流动人口的社区融入研究主要集中于外来人口及其子女的城乡流动研究。有学者从社会资本角度提出外来人口进入流入地使原有的社会资本断裂,[5]产生了社会排斥与社会隔绝,这使其难以融入城市。[6]但外来人口的社会网络对于其融入城市与获得市民认可和接纳有促进作用,[7][8]因而改善外来人口社会资本和社会关系网络状况,是促使外来人口更好地融入城市社会的重要途径。[9]
2. 对老漂族的研究回顾
现有的文献中,对老漂族群的研究较少,对该群体使用“老漂族”与“随迁老人”的名称进行检索,期刊论文不足30篇,且主要研究集中在这类老年人群体面临的问题与现状及分析困境上。
“老漂族”在对新城市的适应过程中面临着心理孤独、社会适应不足、缺乏制度保障三重困境。在心理层面,许多学者认为“老漂族”由于远离熟悉的家乡,在新环境的适应中容易产生焦虑、孤独、无助等不良情绪。[10][11][12]老人来到子女家庭中,产生“被寄居”的不适应感瓦解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父辈应有的权威感,从而引发自卑等情绪。[13]从代际关系的角度出发,子女支持不足也易引发老漂群体的心理适应不足。[14]在社会适应层面,讨论则多集中于对老漂群体人际支持网络的断裂与重构困难上。在新城市的老漂群体缺乏社会交往、社区参与程度低,社区内的正式支持远不能满足其社交的需要。[15][16]在制度保障层面,中国户籍制度造成的社会保险与社会福利的本地化对这部分老年群体的忽视。[17][18]
对于造成当前困境的原因,有学者将其归结为老年人自身适应能力不足、同辈群体缺失、政策忽视等方面。[19][20]有学者指出影响随迁老人社会适应程度差异性的因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基于老年人自身生理和心理特征以及人格特质等方面的个体因素;二是包括家庭结构、生活方式、经济状况以及居住环境等在内的社会环境因素。[21]也有学者认为消费和孙辈教育上体现出的代际冲突是影响老漂群体城市适应的消极因素。[22]
现有对老漂族的研究多将这类老年群体视为一个整体来考察其城市适应与融入的情况,得出的结论多是老漂族面临的困境,没有将这一群体细化进行类型学的研究,本研究试图填补这一空白。
(二)研究思路
1. 研究对象
前人的研究中对“老漂族”的定义不一,包括所有投奔子女的外地老人,[23]跟随子女来城市生活的农村老年人群体,[24][25]以及为了照顾第三代来到陌生城市的老年人群体。[26]本文采用第三种定义,即研究对象是为了照顾孙辈而从家乡跟随子女来到陌生城市的老年人群体。比起前两种定义,此定义中的老人将照顾孙辈作为自己来到城市的主要任务,并未确定是否在此养老,因此他们对所在城市的社区融入情况更为复杂,也更值得探讨。
2. 研究框架
西方文献中关于移民融入维度的研究可以综合为三类:Cordon的“二维”模型、Junger—Tas的“三维”模型和Entzinger的“四维”模型。Cordon将衡量种族关系的社区融入划分为结构融入与文化融入两个维度,包括了文化同化、结构同化、婚姻同化、族群认同、族群行为消除、态度认同和公共事务融合等7个指标。[27]Junger—Tas的“三维”模型认为移民群体面临三个维度的融入:结构融入、社会—文化融入、政治—合法融入。Entzinger的“四维”模型包括经济融入、社区融入、政治融入与文化融入。[28]
国内学者也对我国的流动人口建立了各种测量指标。杨黎源从邻里关系、工友关系、困难互助、社区管理、风俗习惯、联姻结亲、安全感、定居选择等8个视角来分析流动人口的社区融入。[29]王桂新等认为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的社会融合包括心理、身份、文化和经济等因素。[30]杨菊华将测量社区融入的指标按照主观和客观、显性和隐性分为四个维度,包括经济整合(显性客观)、行为适应(隐性客观)、文化接纳(显性主观)和身份认同(隐性主观)。[31]
本文以杨菊华的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社区融入指标为基础,分为主观与客观两个变量考察老漂族的社区融入情况。由于研究对象为跟随子女到新城市的老年群体,因此不存在经济整合问题,客观方面主要考察老年人的行为适应指标中的人际交往与社区参与情况,命名为社会交往;主观方面文化接纳与身份认同合并考察,命名为文化认同。根据社会交往与文化认同的强弱情况将老漂族划分为四个类型进行类型学的分析,包括全面融入型(强社交与强认同)、居住融入型(弱社交与强认同)、社交融入型(强社交与弱认同)、孤岛型(弱社交与弱认同)(见图1)。
图1 老漂族的类型学分析框架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使用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通过上海、南京、福州、重庆四座城市社区的实地调研建构理论模型。使用访谈法收集资料,共收集老漂族访谈32例,其中在上海访谈7人,南京6人,福州14人,重庆5人。被访者的年龄分布在60~75岁,男性12人,女性20人。受访老人中有13位属于夫妻分离状态,单独在流入地照顾孙辈,14位是夫妻共同搬迁到子女所在城市,另有5位丧偶,32位老人中在流入地的居住年限最长为6年,最短的为1年。有24位被访者的原居地是城市,8位的原居地是农村。被访者中有11位原居地与流入地位于同一省份,其余21人为跨省流动。根据上文的研究框架,这32位老人的类型分布为:全面融入型老人7人、居住融入型8人、社交融入型11人、孤岛型6人。
四、对“老漂族”的类型学分析
(一)全面融入型老漂群体
位于第一象限的是全面融入型的老漂群体,其特征是强认同和强社交。全面融入型老人较好地融入了新城市,既在新城市发展出足够的社交网络,又接纳新城市的风俗和文化,在身份认同上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本地人或是与本地人属于一个“圈子”。由于这部分老人在受访中全都表达了在流入地定居的意愿,因此将其定义为全面融入型的老漂群体。
全面融入型老人的迁入城市与原居地基本属于同一种文化圈,语言、风俗习惯相近。在受访者中有7位老人是这种类型,来自4个不同的家庭,其原居地与流入地分别为江苏南通与江苏南京、江苏南通与上海、四川德阳与重庆、福建邵武与福建福州,分别同属于江浙沪、川渝和闽东文化圈。这使得老人基本上不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他们与流入地居民的生活习惯相似,甚至共享相同的风俗。
此外,这类型老人的迁入城市属于其文化圈的核心城市,因而在老人心中具有较高的认同感。上述三组城市中,流入地均属于当地的省会城市或直辖市,老人愿意认为自己是当地人。目前居住在南京的N1M就认为南京是大城市,来这里生活很好。F1F甚至表示:“我本来就是福州人,我在福州出生的,只不过上学和工作在邵武,现在跟儿子来福州定居,其实是回来了。”可见老人对流入地几乎没有心理距离。
对迁入城市的认同还表现在流动意愿上,全面融入型老人区别于其他类型老漂群体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他们几乎都是主动流入,而非单纯为了照顾子孙被迫迁入新城市。这类型老人一早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和定居的打算,对他们而言,在与孩子团聚的同时又能在向往的城市生活,是两全其美的事情。F1F在儿子找到工作后就开始考虑是否要处理在家乡的房子;S1M则对上海十分向往,明确表示:“我喜欢上海,年轻时候就经常到上海旅游、办事情、买东西,女儿找工作时就鼓励她留上海,那个时候就想着可以过来一起生活了。”
由于使用相似的语言,共享同样的文化,加之对流入地的认同,全面融入型老人理所当然地以当地人的身份参与社区活动,建立起自己的社交网络。F1家庭最为明显,F1M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的唱歌班有了自己的姐妹团;N1F参加了当地小区的业主委员会;C1M热爱抱着孙女到处串门,与社区的其他老人谈些家长里短,很快就跟当地老人和有孩子的家长热络起来。有意思的是他们从不主动说起自己是外地来的,因为他们愿意成为当地人且具备当地人的条件,担心外地人的身份会成为朋辈群体接纳他们的阻碍。对此,邻居们的反应是能够听出他们说话与本地口音不同,但平时不会刻意将其当外地人看待,邻居对他们的评价也多是针对全面融入型老人自身的性格(F1N1,C1N1)。换言之,全面融入型老人没有被太多地打上“外地人”的标签,较好地融入了社区。
(二)居住融入型老漂群体
居住融入型老漂群体的特征是弱社交度和强认同度。这类老人内心对流入地是认可的,但却由于地域差异无法发展出社交圈子,本文将这类型的老漂称为居住融入型的老漂群体。
居住融入型老人的原居地与流入地不在一个文化圈,但流入地比原居地在老人心中有着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吸引力。受访谈的八位老人分别从福州、山东、四川到上海,从四川、云南到南京。上海作为一线城市,其吸引力毋庸置疑,南京对于来自昆明的N2M而言,笼罩在东部沿海发达城市的光环之下。在访谈中,S2家庭的夫妇、S3M都滔滔不绝地谈起上海在交通、医疗、购物等方面的便捷,每次回家乡会向亲戚朋友介绍自己的见闻;N2M也表示沿海城市比内地先进和发达。在他们心中,如S2G所说,父母一开始来上海有些犹疑,完全是为了帮忙照顾孩子,但上海的饮食(如进口水果)和优质的医疗吸引了他们,使他们对这座城市充满认同感。
由于对迁入城市的认同感,这类老人强烈希望自己能融入当地社会,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子,成为一个当地人。但不属于一个文化圈,为这类老人的社交带来了困难。由于语言障碍,他们无法插入本地老人的方言讨论,只能在一片方言声中被动等待一句普通话。“我想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其实很好,碰到我会跟我说普通话,但是当地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说本地话,我听不懂,就插不进去,只好坐在那边,或者直接走掉(S4M)。”语言沟通的障碍只是地域差异的一个方面,事实上从外地迁移过来的人群并非本身就属于本城市,不可避免地带有本城市之外的属性,内在包含着一种外在和对立。本地老人共享着相同的社区记忆和生活方式,与异乡人保持着一定的社会距离,这一距离使得他们能够进行分享生活经验,却无法再深入交心和交流。
因此,当被问到定居意愿时,这类型的老人显得很为难,答案都是模棱两可的,他们既抱有与子女团聚、在大城市生活成为新的城市人的想法,但又苦于无法融入当地社会,犹豫着是否要回到故乡那个熟悉的环境。
(三)社交融入型老漂群体
社交融入型老漂群体的特征是强社交度和弱认同度。这类型老人能够顺利在流入地交到新朋友,建立起自己的社交网络,但内心依然将自己当做新城市的客人,认同家乡的价值观念,交友并非完全融入当地生活,而是因为有社会交往的需求,因而称之为社交融入型老人。
社交融入型老人的原居地与流入地不属于同一文化圈,这类型的受访者有的是从重庆、山东、陕西等地迁入福州,有的是从湖北迁入南京,他们遭遇到的是与原居地完全不同的语言、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这给他们带来了适应上的困难。同时由于原居城市与迁入城市在发展程度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老人对原居地更有认同感。与老人聊天时,他们经常提到的是“我们那边如何如何”(F3F、F4M、C2M),可见老人对自己家乡充满了认同。
虽然愿意保留着自己作为“家乡人”的生活习惯,但社交融入型老人有着社交的意愿。因为他们迁入的意愿不仅是帮忙带孩子,还包括了团聚与享受天伦之乐,如F4M所说:“我是来帮忙,但不是来当保姆的,也要有点自己的生活。”首先,他们能够借由怀中的孩子进入本地老人的社交圈,他们与当地老人的谈话通常从询问孩子年龄开始,进而转到对孙辈的养育经验,由此逐渐谈到与子女的相处,互相分享生活经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虽然与社区同辈群体有着不同的地缘出身,但老人们却分享着共同的生活经历——这种经历既是过去的又是现在的。他们年龄相仿,因而保有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和价值观念;他们现时的经历相似,正在共同经历照顾孙辈的生活,遭遇与子女的代际差异。这一切足以让他们进行交流。其次,兴趣爱好也能够帮助他们拓展社交网络。F4M喜欢打扑克牌,她在社区找到了牌搭子后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下楼打牌,也帮助她交到了不少朋友。N2M热爱健身,她尝试着加入小区的广场舞,于是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可见社交融入型老人在流入地的生活并不孤单,他们能够在邻里和同辈群体间搭建起自己的社交网络。与居住融入型老人相比,社交融入型的老人没有那么高的融入意愿,对交友的要求降低了很多,反而容易建立起社交圈子并从中获得满足感。如C3M、F5M都表示自己不是本地人,不需要硬插入本地人的话题,只要有人聊天打牌健身就可以了。
尽管在流入地找到不少朋友,但社交融入型的老人每隔一段时间仍要回家乡居住一小段时间,所以往往使用“轮班制”来儿女所在地帮忙。如F2家庭的夫妻双方都是外地人,F3G的父母和公婆轮替,前三年是父母来照管孩子,后四年变为公婆,如今孩子8岁,又轮到父母;漂在异地的这三四年时间,老人每年要回老家小住至少两次。受访的其他几个家庭都只有两位老人帮忙照看,两位老人也采取夫妻轮流制,每人漂在异地几个月到一年不等。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内心想念家乡,放不下老家;其二就是流入地给他们带来了文化震荡,使其无法适应在新城市的长期生活,必须回归故乡寻找归属感。因而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依然是老家人,也没有定居的意愿。
(四)孤岛型老漂群体
孤岛型老漂群体,其特征是弱认同度和弱社交度。这类老人符合目前学者对老漂族的生活状态描述,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乡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难以融入当地生活,只能封闭自己,如同生活在一座孤岛上。因此将其称为孤岛型老人。
孤岛型老人一般不参与社交,因而笔者很难在社区的老年人圈子中找到这类人群,只能是经人介绍入户或是在幼儿园或小学门口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中寻找被访者,受访的六位老人全部是通过这两种途径找到的。访谈中我们也证实,这类型老人基本上过着家庭—菜市场—学校“三点一线”式的生活。例如F6M表示自己每天的生活安排几乎都被孙子占满,孙子目前在上小学一年级,每天要接送孩子四趟,于是自己往返家庭和学校就要走八趟,期间还要买菜洗衣服做饭,每天如战斗一般过得匆匆忙忙。因而谈到社交时,他们提出自己没时间和精力社交。
没时间和精力社交是因为孤岛型老人是所有老漂族中最抱持着“奉献者”姿态的群体。社交融入型老人在带着帮忙的目的的同时还有团聚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想法,因此他们会留给自己生活的时间,如F4M每天下午必须去打牌。孤岛型老人则带着强烈的使命感、责任感,甚至无奈感。在访谈中受访者都强调自己迁徙的目的是来“帮忙”而不是来“养老”的。
孤岛型老人基本上也来自流入地文化圈之外的城市,与社交融入型老人相同,不同的文化圈使其缺乏归属感。这次受访的五位老人中,四人的流入地为福州,分别来自甘肃、山东、广西和江苏;另一位老人是从山东迁入重庆。他们也没有社交融入型老人的兴趣爱好与发展自己生活的意愿,不愿意融入社区群体。“他们小夫妻太辛苦了,让我们来这里帮忙带孩子(C4M)。”可见他们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既没有社交圈,对新城市也缺乏认同感。孤岛型老人没有在新城市长住的意愿,而且他们与社交融入型老人一样,必须定期回家乡小住,以找到归属感。
五、总结与讨论
通过文化认同和社会交往情况两个维度的划分,本文将老漂族划分为全面融入型、居住融入型、社交融入型、孤岛型四种群体,并对他们的社区融入情况进行了类型学的分析。通过梳理,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地域是影响老漂群体社区融入的重要因素。一方面,老漂群体的原居地与流入地的文化差异直接影响到老年人对流入地的适应情况。全面融入型老人的原居地与流入地基本属于同一文化圈,因此比起其他类型的老人,他们更容易适应与融入环境。另一方面,流入地相对原居地的发达程度会影响到老漂群体对流入地的认同感。全面融入型与居住融入型老人的流入地相较其原居地更为发达,因而他们心中对流入地具有高认同感,有成为当地人的意愿;社交融入型与孤岛型老人的流入地与原居地相比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而这两类老人对流入地缺乏文化认同,内心依旧认为自己是家乡人。这与莱文斯坦( E. G . Ravenstein) 就移民迁移规律所提出的“推拉模型”中的拉力说相符,即移入地所具有的吸引力将移民拉向当地,它可以是大量呈现的新机会,也可以是仅仅对于某一小群体的特殊机遇。[32]老漂族作为被动迁移群体,其流入地由子女决定,但其自身可以决定是否要在流入地定居,在老人心中具有更高地位的大城市具有足够的拉力吸引老漂族在此地长住。
其次,迁徙意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老漂群体的社会交往情况。虽然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为了照顾第三代迁移到子女所在城市的老人,帮忙照顾孩子成为老漂群体迁移的共同目标,但在此基础上四个类型的老人呈现出了多样化的迁徙意图。全面融入型老人属于主动迁徙,成为流入地的当地人在他们的迁徙计划之内,所以他们愿意融入当地社区,在相似的文化背景为他们提供了发展社交网络的前提下,这类老人比较容易直接以当地人的身份进行社交。社交融入型老人在帮忙照顾孩子之外更多是为了团聚和享受天伦之乐,因而会注重安排自己的生活,他们乐于与邻里交往,由此发展出自己的社交圈。居住融入型老人带着对迁入城市的憧憬而来,有融入当地文化的意愿,但不同的文化背景造成了交流障碍,与当地人的交流只能流于表面。孤岛型老人则将自己定义为家庭的“奉献者”,一心为了照顾子女而来,不愿意花费时间与精力和当地人建立关系,所以社交状态最弱。
再次,老漂群体对流入地的认同度不一定与其社交情况呈正向相关关系。有学者提出的外来人口通过发展社交网络来融入社会,使文化上更认同当地。[33][34]但本文对通过研究老漂群体发现二者间的正向相关关系不一定存在。若是单单比较全面融入型和孤岛型老漂群体,似乎可以得出类似结论:全面融入型老人具有高认同度和高社交度,孤岛型老人具有低认同度和低社交度。但对比居住融入型老人与社交融入型老人则得出相反的结论。居住融入型老人对流入地具有更高的认同度,更希望融入当地文化,但他们尝试在融入当地人圈子的过程中感觉受到了排斥,难以建立起社交网络;社交融入型老人对流入地认同度不高,没有融入当地的迫切愿望,与邻里和同辈群体打交道时不要求进入原有的社区圈子,反而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社交网络,而他们即便建立起社交网络,内心依然认同自身为家乡人,融入当地的意愿不大。可见对流入地的高认同度有时反而成为老漂群体建立社交网络的障碍;即便建立起社交网络,老漂群体的内心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和迁入地的文化接纳的影响也有限。
注释:
[1][10] 欧阳雪莲、 陈 勃、罗照盛:《老年人社会适应性与主观幸福感的结构关系》,《心理学探新》 2009年第5期。
[2][11] 郭南南:《 “老漂族”现状探究》,《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
[3][12][17][19][23] 孙远阳:《“老漂族”再社会化情况探究》,《新西部旬刊》 2014年第8期。
[4][32] 李明欢:《20世纪西方国际移民理论》,《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
[5] 雷开春:《城市新移民社会资本的理性转换》,《社会》2011年第1期。
[6] 李春玲:《城乡移民与社会流》,《江苏社会科学》 2007年第2期。
[7][33] 赵延东、 王奋宇:《城乡流动人口的经济地位获得及决定因素》,《中国人口科学》2002年第4期。
[8][34] 悦中山、李树茁、靳小怡:《从“先赋”到“后致”:农民工的社会网络与社会融合》,《社会》 2011年第6期。
[9] 辛宝英:《移民社区融入理论对农民工社区融入研究的启示及成果评述》,《山东财经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
[13] 刘 庆:《“老漂族”的城市社会适应问题研究——社会工作介入的策略》,《西北人口》2012年第4期。
[14][22][26] 何惠亭:《代际关系视角下老漂族的城市适应研究》,《前沿》2014年第9期。
[15][18][20] 刘晓雪:《“老漂族”的养老问题初探》,《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2年第13期。
[16][25] 谭 皓、 田璐琳:《社区公共文化服务视角下满足“老漂族”精神需求的对策》,《玉林师范学院学报》2015第1期。
[21][24] 李敏芳:《随迁老人社会适应研究述评》,《老龄科学研究》2014年第6期。
[27][28] 梁 波、王海英:《国外移民社区融入研究综述》,《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
[29] 杨黎源:《外来人群社会融合进程中的八大问题探讨——基于对宁波市1053位居民社会调查的分析》,《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年第6期。
[30] 王桂新、沈建法、刘建波:《中国城市农民工市民化研究——以上海为例》,《人口与发展》2008年第1期。
[31] 杨菊华:《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社区融入的指标体系——基于社区融入理论的进一步研究》,《人口与经济》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