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爆米花”到“鸡米花”的造词机理

张弛

摘 要：在“鸡米花”这个词中，“米”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本身的意义，无论是从制作材料还是制作工序上来看，“米”都未与“鸡米花”这种食物产生联系。该词的现有形式已经不能单纯地把词素意义通过常规构词模式组合的方法来分析。从认知角度来看，“鸡米花”和“爆米花”必然存在一定联系。本文从“爆米花”的造词法及历史来源入手，从仿词造词法、合力机制、语音联觉以及社会心理因素等方面探究“鸡米花”一词的造词机理。

关键词：爆米花 鸡米花 造词机理 合力机制 语音联觉

一、引言

“鸡米花”是大众熟知的食物，此名称最早出现于肯德基推出的一种由新鲜鸡脯肉挂糊炸制而成的休闲小吃“劲爆鸡米花”。近年来市场上陆续出现“盐酥鸡米花”“香辣鸡米花”等产品，“鸡米花”这个词的使用范围有不断扩大的趋势。从语源分析角度来看，汉语中某些词由于形成原因比较复杂，造词时受多种合力共同作用，它们的现有形式已经不能用单纯地把词素意义通过常规构词模式组合的方法来分析，而“鸡米花”这个词的构造上就存在这样的非理结构。

在“鸡米花”中，“米”已经完全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无论是从制作材料还是制作工序上来看，“米”都未与鸡米花这种食物产生联系。“鸡米花”这个词能否看作复合词，主要取决于“米花”这个成分能否看作一个独立的构词语素。提到“米花”，我们可以轻松地从大脑中提取出关于“爆米花”的一系列认识。从认知角度来看，“鸡米花”和“爆米花”必然存在一定联系，故本文先从“爆米花”的造词法及历史来源入手，逐步探究“鸡米花”一词的造词机理。

二、“爆米花”与名词比喻造词

（一）比喻造词

现代汉语中存在一种常见的造词方法——比喻造词。通过比喻造词产生的词，由本体语素和喻体语素构成，但无喻词，因此也可以称之为隐喻造词。这样的词数量众多，且名词占很大比例，比如“月饼”“鸡冠花”“雨丝”“麦浪”“雪花”等词都是靠这种造词方法产生的，“爆米花”一词也可归属于这一类。

李佑丰（2007）认为，比喻造词命名的根本依据是将某事物看作另一类事物，喻体语素部分特征映射到本体语素上。按照参与构词的两个成分排列順序，我们可以把这类词分成前喻式复合词和后喻式复合词。“爆米花”一词中，本体语素在前，喻体语素在后，我们可以把它归为后喻式复合词。

（二）关于“爆米花”造词的两种推理分析

“爆米花”一词，从哪里切分，是分析这个词造词理据的关键。第一种方法是将它切分为“爆米/花”，首先把“爆米”看作一部分，作为本体语素，爆开的玉米是一种物质或材料，而喻体语素“花”对本体语素构成的事物形状这个特性上进行映射。另外，“玉米”也称“苞米”从语音上与“爆米”存在一种象似性。

第二种方法是将其切分为“爆（米/花）”，将“米花”看作通过比喻造词形成的合成词，“花”作为喻体语素是对本体语素“米”从状态上进行映射，类似于“雪花”的造词机理。“爆”与“米花”结合，形成“爆米花”，表明由“米”变“米花”所经历的制作加工方法。如果采用这种切分方法，承认“米花”是独立词素，整体上来看，这种构词方法与新词“炒酸奶”颇为相似。

（三）“爆米花”的历史来源

从共时角度，我们很难判断“爆米花”一词怎样切分更为恰当，下文从历时角度看它的变化发展。

“爆米花”起源于我国宋朝，范成大在《石湖集》中曾提到上元节吴中各地爆谷的风俗，并解释说：“炒糯谷以卜，谷名勃娄，北人号糯米花。”他还在《吴郡志·风俗》中记载：“上元，……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可见“米花”一词在宋朝已经出现。清朝学者赵翼所著《檐曝杂记》中收录一首《爆孛娄诗》：“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当时，“爆米花”还被称为“爆谷”，而由“玉米粒”映射到“黄金粟”，由“爆谷”映射到“白玉花”，这一认知心理也是古已有之。

“爆米花”又称爆谷、玉米花或者肥仔米，现代汉语中最为人熟知的名称是“爆米花”。通过考察“爆米花”的历史来源发现，“米花”一词古已有之。对于“爆米花”一词的切分，笔者倾向于第二种切分方式。通过历时考察，我们还可以做出另一种假设：由于“爆谷”和“米花”两词长时间并存接触，相互感染，最终错合形成了“爆米花”一词，并稳定下来。

三、“鸡米花”的命名与造词理据

当人们第一次听到“鸡米花”这个新词时，头脑中仿佛存在一个天然的链接，自然联想到关于爆米花形状特性的认识，可以很容易地发现这两种事物的相似之处。“联想”这一心理概念是两种事物得以勾联的纽带，也是仿词造词中的一种关键性思维模式。创造新词的人，并不一定熟悉本族语的构词法，有时不会从抽象的构词格式出发。当他要表达一个新事物时，会对新事物的若干特性有所认识，初步形成心灵概念，初步实现词义化之后，常常会基于自己的生活经验，根据新事物某些特性产生某种联想，发现其与已熟知的某种事物的特性具有相似之处或者相应关系，从而在自己的词语库中搜寻合适的词素来给新事物命名。从这方面看，我们可以把“鸡米花”看作是“爆米花”仿词造词产生的，但是仔细深究，又会发现“鸡米花”的造词机理，并非如此单纯，并不能归为传统的仿词造词。

（一）“传统的仿词造词家族”中的不典型成员

仿词造词是指按照原先使用的词语，改变一个词的语素仿造新词。从仿词和被仿词的结构关系上来看，可以分为仿前式（如：博客—播客）、仿中式（如：可行性—可批性）、仿后式（如：国手—国脚）；从两者语义关系上来看，可以分为类仿（意义上有联系，正向类推形成，如：导游—导医、导购、导播）和对仿（从原型词作逆类推，语义相对，如：强势—弱势）。修辞中的仿词对替换语素限制很大，通常具有相关、相对或相反关系的语素才可以作为替换的备用材料，并由一个词类推仿造出一类词，能产性和经济性强。endprint

显然，“鸡米花”一词并不能算是传统仿词家族中的典型成员，虽然它的形成与“爆米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鸡”和“爆”无论从词性还是词义上都不存在任何的相关、相反或相对关系，并且能产性很差。我们可以把这种仿词看作一种对传统仿词的泛化，在语素的选择上遵循既定的框架，但限制因素较小。

（二）为何仿成了“鸡米花”而不是“爆鸡花”

在给新事物进行仿造式命名时，人们通常希望激发起对所熟知事物特性的联想，从而使新词更容易被接受。同样是仿造，为何最终仿造成了“鸡米花”而不是“爆鸡花”呢？从制作材料上看，爆米花的主要原料是玉米，而鸡米花的主要原料是鸡肉，用“鸡”替换“米”这个语素，不管从词性还是语义上来看似乎更为合理，除了在词素选取上的一些偶然性因素，笔者认为还存在以下几点原因。

首先，“鸡米花”是一个外来词。“劲爆鸡米花”最早是肯德基的休闲小吃，其英文名称是“Popcorn Chicken”。直译为“爆米花鸡肉”或者“鸡肉爆米花”，我们在对外来词的吸收和改造过程中，往往受汉语思维和汉语习惯影响，而现代汉语中5个音节的名称较少，超过4个音节的词不便于记忆，因此选取了“鸡肉爆米花”中的几个关键性词素经过简缩形成了“雞米花”。

其次，从汉语思维来看，们习惯于把原材料放在其他名素的前面，形成偏正式修饰关系。比如：鸡胸肉、羊肉串、铁勺子、石灰水等。因此，“鸡米花”更易为汉族人接受。在仿词造词中，仿前式的词要多于仿中式。

最后，从各个语素词性和词义方面看，尽管“米”在该词中已经完全失去其独立意义，但经过前文考察分析可知，“米花”可以作为独立词素代表“爆米花”，且“爆”的语素义与“鸡米花”的制作工序并无相关关系。

（三）“鸡米花”的造词机理综合分析

1.合力机制的作用

张春华（2009）认为，汉语构词的合力机制是指在新词形成时，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力量影响其构造方式和过程。“鸡米花”一词的形成就受到了这样的合力作用。

从共时平面上看，“鸡米花”是简缩和仿拟共同作用的结果。当“鸡肉爆米花”在简缩成“鸡米花”时，同时受到了仿拟作用的影响，这种作用让所仿词和被仿词格式上保持一致，从而既能快速地反映事物特性又能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因此，“鸡米花”和“爆米花”在音节数量和语素位置上都保持了较高的一致性。

从历时平面看，“鸡米花”的形成经历了一个由借用外来词到重新分析再到简缩的过程。大多数外来词进入汉语都需经历一个重新分析的过程。汉文化的制约决定了字与词的选择，而汉语思维也制约了各个词素的结合方式和排列顺序。语言不仅是单纯用来满足命名的需要，也不是刻板地去反映客观世界，而是建立在“认知—心理”基础上的创新适应。

2.语音联觉的作用

周光庆（2005）认为，“语音联觉”指原有事物早已有了名称，人们通过使用它，渐渐会由对语音的感觉产生对指代事物的感觉，使二者连通起来，形成伴声感觉，即声义共感，以致物化的语音形式似乎与所指代的事物在“结构”上存在某种一致性，形成了牢固的联系。人们习惯上认为，原有事物名称表征了它的那种特征，因此在给特征相近的新事物命名造词时，会借用语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形式。“爆米花”和“鸡米花”在外形和酥脆程度上有相似性，人们在命名时也考虑到了这种天然的关联，二者的语音形式十分相近。

（四）心理因素在新词接受中所起的作用以及社会因素对新词形成的影响

1.意合与完形

徐国珍（2008）指出，汉民族有一种独特的语言心理现象：强调意合。汉语语素组合灵活，不受形态的约束，只要语义上合乎逻辑事理，言语主体就能灵活自如地仿照本体的言语形式，根据表义需要将相关语素作临时的“嫁接”，组合出一系列新词。对于接受者而言，注重意合的心理使他们对新出现的仿词表现出了极强的解读能力：面对看起来超常规、反规范的新词，接受者们以重领悟不重推理求证的思维特点，撇开对其形式的“计较”，专注其意义组合，从而顺利地解读出新词中所蕴含的语义内核。

所谓“完形”是指人：“只要主要条件允许的话，心理的组织作用总是力趋于完善”的心理规则（徐国珍，2008）。凡是运用仿拟法造出来的词，都容易存在“违反词语搭配常规”的问题，然而，在完形心理的作用下，接受者往往会忽略或弥补其中有悖于常态的缺陷，使其完形，从而实现词语的交际功能。

因此即使“鸡米花”一词所包含的语素有反常规之处，大众在重意合的思维和完形心理作用下都可以顺利地接纳。

2.社会因素的影响与类推作用的实现

语言作为一种不自足的现象，其发展变化要适应社会需要。仿拟法造出的词并非凭空生成，它们其实原先就已存在，只不过是以休眠的状态潜藏在言语世界的底层（徐国珍，2008）。事实上，“鸡米花”这个词一旦生成，“羊米花”“鱼米花”等已潜在，而它们之所以没有显露出来，是受客观事物发展变化的影响。现在在网络上已经出现“鸭米花”这样的词语，只不过使用范围并不广。而“虾米花”（Popcorn Shrimp）一词并未出现，取而代之出现了“爆谷虾”，这其中受众多因素制约，具体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探究。但不难推测，随着社会语用条件的发展变化，很多“米花”族新词可能都会由潜变显，但客观上来看“米花”与“族”“门”这样的类词缀相比生成性要弱得多，社会因素也是强力制约着新词类推作用的实现。

四、结语

本文从认知角度探讨了“爆米花”和“鸡米花”的造词机理，其中涉及名词比喻造词、仿拟造词、外来词重新分析与简缩等诸多方面。从个案分析入手，可看出词汇在创造和使用过程中出现的这种复杂机理，希望借此引起相关研究者对汉语词汇特殊构造机理的关注，促进从认知角度对汉语词汇的分析研究以及语源研究的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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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corn”in“popcorn chicken”has entirely lost its literal meaning.“Corn”has no connection with the food“popcorn chicken”in any aspect，from its ingredients to making process.The current form of“popcorn chicken”cannot be analyzed with the method of solely combining the meanings of the morphemes according to the normal word-formation pattern.From the cognitive perspective，there has to be some relations between“popcorn chicken”and“popcorn”.Therefore，the article will begin with the analysis of the coinage and derivation of“popcorn”，and develop to delve into the word-formation mechanism of“popcorn chicken”，in terms of word-formation of parody，resultant mechanism，phonological synesthesia and social psychological factors.

Key Words：Popcorn；Popcorn chicken；Word-formation mechanism；resultant mechanism； Phonological synesthesia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