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筑城记
2018-03-11
城市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当然这其中也有对诗歌的影响。但我想说的是,在城市影响诗歌之前,首先是诗歌影响了城市。城市对诗歌的影响,实则是诗歌自身遇城之后的反作用。因为在没有城市的年代,诗歌已然存在了——她存在于广大乡村的巫语中、广大劳作的歌谣中。为此,那时城里的采诗官就纷纷出城,为君王采撷或美丽忧伤,或壮怀激烈的诗歌。
采诗官应该知道,他们栖居的城,也是诗歌筑出来的。城市是文明的产物,而文明之所以为文明,在它的几个基本构成要素中,宗教祭祀和文字堪称重要的两项。在没有专职诗人的时代,巫师,亦即最初的兼职诗人,是中国原始宗教的呈现与布道者,当他们与后来发明的文字相遇后,口口相传的诗歌便在植物和动物皮骨上,成为书面诗歌。
比如,成都城最先的形态是巫。因为巫师是那个时代的导师和知识集大成者,所以巫师在哪里搞祭祀活动,人众就跟到哪里。这样,人众的聚落就产生了。最先的聚落叫“里”,如成都的赤里、锦里、石犀里等。里,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村落。有了里,自然就有了市,集市的市,市场的市,有了交流与走动。里、市一发展,就成了片,成了邑。李冰“穿二江成都之中”,“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就将邑变成了都。由此,成都就有了“一年成聚,两年成邑,三年成都”的筑城发展脉向。二三千年来,这座唯一不更城名、不变城址的都城,竟没人能够确证是谁主持的筑城事体。但其实,成都就是诗歌筑的,除此无二。
我们再去翻一翻记载这一时期的重要文献《华阳国志》《蜀王本纪》,就会看见诗歌的神思漫天飞扬——其中诸多片段,哪一个不是诗?
但这还只是诗歌对城市的基本建设,因为毕竟巫对诗歌的提纯还不够高。成都要想成为大城,必须要在时间的流动中炼功、养神、聚气,必须要等待大诗人从天坠,栖于城。古蜀过了,秦过了,终于等来了西汉,等来了誉满全国的大诗人、大学者司马相如、文翁、严君平、扬雄。跟着的事实是,西汉中晚期,成都便一跃成为仅仅略次于国都长安的全国第二大都市,以及西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唐宋的成都,当是诗歌繁荣的朝代。陈子昂、李白、杜甫、元稹、薛涛、苏氏父子、陆游等等大诗人,无不与成都有关。有一个术语,叫“扬一益二”,说的是唐宋的工商业中心,扬州第一,成都第二,两座城市的繁华富庶地位,超过了长安、洛阳、汴京、临安。宋以降,元、明、清三朝,成都就出了个杨升庵,成都城的地位,自是一落千丈了。这真是诗兴城兴,诗衰城衰。
我们对司马相如之前的成都缺乏地标对位,缺乏真相,弄得满眼满脑的朦胧与迷雾,那就是因为在时间的清场中,诗歌的不作为,尤其是诗人的籍籍无名。比如,我们要了解筹边楼,还必须吟哦薛涛的“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要找诸葛亮的祠堂,顺着杜甫的诗行就可以了:“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读一读陆游《梅花绝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就明白了宋代成都的梅花方位与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