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2018-03-07宋晓军
宋晓军
这夫妻住到老街有五年了,谁也不清楚他们老家是哪儿的,是从哪儿来的,也没见他们有亲戚来往走动,就只这一家三口,在这蔫蔫地住着。
这家的女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五官长得并不出色,但收拾得耐看精致,加上她身材高挑,气质傲人,每周都会不重样地换一套得体的时装出门,竟成了这街上一景。她那刚进幼儿园的女儿,也被她打扮得像朵小花,每周也会开出让人惊艳的亮点。
只是这家的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长得比他老婆高不许多,面目平常,衣着普通。听说是名厨师,闲时也挤在麻将馆,只是从不打麻将;爱站在圈外看人下象棋,從不多言,有时也支几招,不过招儿太臭,没人听,他也不急,依旧还支。冷场时,找他上场凑两盘,他也不推,待到有高手来了,他自觉让位。故此,街坊们对他印象还不错,都赞他老实本分。
女人在金街的商场里租赁柜台卖服装,收入比打工强些。男人打工的饭店常换,有时上灶,有时切墩,收入不咸不淡。
两人感情极好,街坊听不到他们吵架拌嘴。街坊里的女人就拿这说自家男人,你跟人家男人学学!男人们也不示弱,一撇嘴,心说,你有人家女人那风情??
两年前,听说这老街要危房改造,动迁盖楼,房前有空地的人家都急忙在空地上筑起房子,想到时多拿些动迁费。
这家人也不例外,也张张罗罗起房。只是他家东邻的陈大个子,不准他家挨着陈家前屋起房,非要他家给陈家留出半米房檐滴水的空地,否则不准动工!陈大个子长得身高体胖,十年前曾砸破过街坊张老实的窗玻璃,八年前踢死过刘老寡妇的老母鸭,至今在这条街上无人敢惹。
街坊们的前门房都是墙挨墙盖起来的,马上要动迁,大家都知道这前门房就是为应付动迁,留不留房檐滴水的空地真是无所谓,这陈大个子分明就是想敲竹杠,挤油水。
半米乘上六米的跨度就是三平米!如果动迁时等价换成楼房的面积,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家的男人没露头,女人出了面。她请西邻的王老师去当说合人,请陈大个子喝顿酒,给二百元损失费,摆平了。
事后,街坊们都说这女人有魄儿,男人熊,再见男人时,都不再拿他当回事儿。
动迁吵嚷了两年才真正开始。街坊们两年前突击盖起的前门房,无论够不够建筑标准,开发商都按仓房给钱。仓房的价比地皮高不了多少,这么一算,不少人家的前门房都动迁不出工钱和料钱。这一下,大家都不搬了,打算和开发商争一争。
地产开发商有吃素的?很快,就有一伙人开始挨家挨户的“拜访”。这伙人有二十多个,其中有文有武。武的说是开发商的代表,十多个,多是些街上的流氓二混子。“拜访”时,这十多个人一起涌进人家屋里,嘴上句句带着脏字,手四处乱摸乱翻,眼死盯着姑娘媳妇要害,羞得妇女不敢在家。平常百姓哪见过这个,没等谈判,嘴就抖了。这时,再进来几个文的,说是动迁办的,拿出一纸合同,问,签是不签?不签,文的扭头就走,武的留下继续谈。一帮地痞流氓,能谈些什么?多是话不投机,吵!骂!捉打!闹得鸡飞狗跳。白天吵完,晚上扔砖头砸门,砸窗。往门上甩大粪,挂死耗子,各种花样。有的街坊抗不住折腾,经不起闹,早早签字搬家走人。有的托门路,找关系,签个好价,也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无权无势,无门无路的,武将们闹得越发踏实欢畅。
街坊们觉得陈大个子平时在街上牛皮哄哄,像一号人物,都推举他做代表,出头和武将们谈谈。不想陈大个子没谈退武将,反到归顺了开发商,他刚入伙,欲交个投名状,当晚就带路去了软柿子厨师家。
陈大个子懒得隔墙砸窗,“当”地一脚,直接踢门进院,众人鱼贯相随。厨师正光着膀子在院里洗头,寻声拧脖歪了一眼众人,然后拧头接着洗。
进院后,众人都立在门口没动。
武将们站了一会儿,眼神怪怪地扫了扫陈大个子,鱼贯退出。
陈大个子看到厨师身上的纹身,楞了。
厨师上身筋凸肉鼓,腱子肉乱窜,背上纹着三条青龙,一条盘在腰上,龙头正在背心。两条盘在双臂,龙头在肩。龙头龙身上,长的半尺,短的足寸,粉凸凸的长条疤肉新旧不一地凸在龙鳞外。疤肉边,连串的缝针眼儿,使那疤肉如同生足的粉虫正扒开龙鳞,慢慢爬出!
厨师洗完头见陈大个子还立在院中,淡问,有事?
陈大个如梦方醒,连说,没事!没事!踉跄退去。
第二天,厨师坐在门前磨厨刀。文将武将们见了都远远绕行。厨师的四邻这一天得了清静。当晚传出风声,说武将里有人认出了厨师,说此人从前是省城黑道上有名的狠人,一把藏刀把当时许多有名的角色送上了手术台。
街坊们暗自庆兴,这下总算有了出头人。
可没想到,厨师女人这天就把协议签了。
街坊们都道她男人这般霸气,一定签了好价,都怨她只顾自家,不厚道。
厨师女人拿出合同给大伙看,合同上厨师家还是亏着。众人不解。
女人说,他走上正道不容易,我那能让他因为点钱再走回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