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
2016-12-24何润泽谢驭飞
何润泽++谢驭飞
近冬至的下午,树林中的小楼的二层挤满了人。一楼正门是西方三圣的画像。供桌上堆着盘苹果,看上去颇新鲜。供桌前是个人造革面蒲团。经年累月的膝盖的压迫使蒲团不堪重负,呕出了腹内黄色的海绵。青谊虔诚地盯着阿弥陀佛的脸,问那坐在办公桌边看书的门房:“这香要钱不要?”门房拎了拎棉裤,钥匙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不要钱的,随缘的。”竟是高邮口音。青谊把一袋咸鸭蛋放下,上了香。他跪在蒲团上,摊开双手,良久,方才抱着鸭蛋上楼去了。
楼上已无立锥之地。青谊只好坐在楼梯上。楼梯光线不好,一股霉味。幸好××盘踞在很高的桌子上,头上就是电灯泡,整个人熠熠生辉。“××竟这样胖。”青谊想。“老人在讲什么经?”青谊问一个靠墙坐着的脑袋很大的人。那人晃了晃脑袋恭敬地说:“《吉祥经》。老人年底前都讲《吉祥经》。”青谊有点沮丧,他不喜欢听《吉祥经》。××一口合肥话,不很好懂。青谊听着听着就走神了。来的路上,他问了几家旅馆,一晚要100多块。他从高邮来沪拢共才揣了300多块。
“黎先生……”青谊听见××叫他,惊醒了。但已人去楼空矣!他是趴在楼梯上睡着了,肋骨被台阶硌得疼。他挣扎着站起来,在二楼踱了几个方步。二楼很简陋,只一方桌,两把交椅,一张木榻。墙上挂着对联:“此是选佛场,心空得第归。”青谊端详着对联,一时感慨。
“怎么不走?”门房上楼打扫,见到有人颇吃惊。青谊用高邮口音问:“这里什么时候关门?”门房听到乡音,变得温顺了,答说:“10点。”“楼上倒可以铺个床呢?”门房说:“不成。”“怎么?”门房说:“这屋晚上是差房。”“什么差房?”门房不语。“来,上海可没有这个。”青谊把鸭蛋往门房怀里送。门房接了鸭蛋,有点伤感,一再说:“这是差房。”
“差你个头。”青谊还是住了下来。门房从门外上了锁。屋里已断电,着实寒冷。二楼无窗,黑洞洞的。青谊和衣躺在榻下毛毯上。他埋怨着门房不让他睡在榻上,又心疼那几十个鸭蛋,越想越睡不着。正想拾掇毛毯,躺到榻上,却听见有人走动,榻上咯吱咯吱响了起来。青谊这才把鸭蛋的损失忘了,没等细想,远近唱喏声、万福声、鸣鞭声、铃磬声、锣鼓声、饥号声、呜咽声、嚎啕声、朗笑声、细笑声、温存声、马鸣声、牛哞声、车轮声齐作,仿佛到了集市上。黎青感到头痛、脸热,又怕又悔,却也动弹不得。市声渐渐退去了。“黎先生……”青谊又听见××唤他。“你怎不好好听经呢?”××质问道。青谊便要解释:“高邮到上海路有多长,坑洼颠簸,车狭人众,还要护着鸭蛋,好不累人……”说着,似乎手里还搂着鸭蛋,就提给××看。××相信了他,和蔼地看着他,又给他灌顶……青谊感动地哭了……他预感到自己要睡着了。睡前他搂紧了胸前的鸭蛋,软绵绵的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