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以来关于侬智高的研究综述

（西藏民族大学 民族研究院，陕西 咸阳 712082）

进入21世纪，壮学界关于侬智高的研究成果颇多，研究角度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北宋皇祐年间（1049-1054年），侬智高在宋朝南部地区发动起义，并由此出现了抗交趾与反宋的军事行动，对中国南方壮族历史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时至今日，侬智高依旧在中国广西等地区以及越南、老挝等国有着重要深刻的影响。随着历史的发展，围绕侬智高这一历史人物而产生的一系列经济与文化现象是我国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更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不可或缺的历史记忆。在21世纪以来近20年的研究中，学界在侬智高的国籍问题，侬智高的反宋实质及对宋朝的影响，对于侬智高的英雄崇拜，侬智高影响下的历史记忆与认同，侬智高兵败及其族人去向、侬智高后代的研究方面有很多的成果，这些研究成果必定对我们进一步深入的认识侬智高这一历史人物有着重要的影响，显然关于侬智高的研究已然成为学界的研究热点。

一、关于侬智高国籍和历史记忆与认同的研究

21世纪以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学界对于侬智高国籍的研究更加具有一致性，在史实与历史民俗学等方面都有证据表明侬智高是中国广西壮族人，而不是一些人所说的交趾国人。但是由于侬智高所活动的地区当时是处于宋朝与交趾等国的相邻地带，所以作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历史人物，侬智高在越南和老挝等国有着广泛的影响。因此在谈及历史记忆与认同时，关于侬智高的历史记忆，一定程度上，在中国及越南等国有着相似的历史记忆。

白耀天所写的《侬智高是今广西靖西县人——关于侬智高国籍研究之一》，在文中作者对侬智高的籍贯问题进行了论述，通过考证历史上的、当时的人对侬智高的相关史实记载，并对侬智高所居地进行考证，得出侬智高为中国广西人，而不是交趾国人[1]。同时指出部分学者由于受各种因素影响，以偏概全，在对待侬智高的国籍问题时不能做出正确判断。同年，白耀天在《元丰二年十月以前广源州为宋朝领土辨证——关于侬智高国籍研究之二》对侬智高以及其父所担任过知州的广源州的所在地进行考证，从而来弄清侬智高的国籍问题，从作者的考证所得结论可以得知，广源州是宋代的领土，历史上虽然侬智高不得已起义反宋，但侬智高以及广源州的壮民内心是渴望归附宋朝的，是民心所向[2]，也传递出侬智高是大宋子民的信息。次年，白耀天发表题为《“内寇”？帝不点头谁作主——关于侬智高国籍问题研究之三》一文，文中他从正史中寻找关于侬智高的史料，并且是通过宋朝对待侬智高起义问题时所持有的态度进而确认其国籍问题，正如《宋会要辑稿》中所记载，把侬智高称为“内寇”[3]，如作者所说，这是从法律上肯定侬智高为宋朝人。莫家仁所写的《侬智高：沸沸扬扬的千年议题》提出只要解决了广源州的归属问题，那么侬智高的国籍问题也就不存在疑虑了[4]。通过论述得出广源州一直是中国的领土，在宋代时，广源州是其一个羁縻州，仍旧归属于宋朝，这是可以确定的。以此证明了侬智高为宋朝人。

在对侬智高的历史记忆与认同方面，王抒慧所写的《侬氏族群关于侬智高的记忆与认同选择》，文中作者运用考证法、民族志研究法和比较分析法论述不同历史记忆下侬氏族群有不同的记忆认同选择，即从官方文献记载下的记忆、壮族民间的历史记忆和外国学者认识三方面具体论述；以及从不同时期的记忆认同选择进行论述，即从北宋中叶以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和当下的记忆认同三方面分析[5]，同时作者对其成因进行了探析。罗彩娟在《空间记忆与族群认同——云南省马关县壮族的“侬智高”纪念实践》一文中，使用人类学的方法对空间进行研究，具体以马关县马洒村为例，通过空间的安排从而来强化对侬智高的历史记忆，研究壮族人的居住空间即干栏式房屋及祭祀空间即龙山，在共同的文化渊源，共同的历史记忆与遭遇，语言、宗教、习俗基础上探究，以此来增强整体壮族同胞的空间记忆与族群认同。罗彩娟《历史记忆与英雄祖先崇拜——以云南马关县壮族“侬智高”崇拜为例》一文，采用田野调查的方式，对马洒村的王姓、田姓两大家族分别进行调查，发现他们在追溯祖先时，往往会追溯到某个具体的历史人物，比如侬智高[7]。以此来传递出一种英雄祖先史观。此外，罗彩娟又写了《从“归顺”到“靖西”：边疆地区壮族的国家认同研究》一文，文中作者通过“历史与地名中蕴涵的国家认同意义、国家认同的经济保障、‘南天国’遗址安德镇的爱国主义精神”[8]三方面的论述指出加强民族认同的重要性以及依托这些文化资源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进而实现民族认同的目的。梁福兴、杨洁所写的《侬智高历史共同记忆与东盟国家文化旅游合作论》，作者依托侬智高这一历史人物所特有的共同历史文化认同，探析其在中国、越南、老挝和泰国等国的侬智高历史记忆，同时又结合“一带一路”大背景，提出要发挥文化同源的优势，并推动中国与东盟的文化旅游合作与发展[9]；另一方面，也加强了中国与东盟各国的民族情感。乔舒淇所写的《侬智高跨国崇拜研究》，采用文献法与田野调查法相结合的方式对侬智高跨境文化进行论述，提出这一文化对中国、越南的经济与文化都产生重要的现实意义，成为拉动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10]。

二、关于侬智高反宋实质及对宋朝影响的研究

21世纪以来，壮学界在侬智高起义的实质问题上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具体而言，针对这一问题主要呈现出两种观点：一种是其起义是正义的爱国战争，另一种是把起义看作是“叛乱”。学界主流观点多趋向于是爱国的正义战争，并且认为这次起义所具有的历史意义是深远的，起义对宋朝的西南治理理念产生巨大冲击，因而，宋朝在起义平定以后在南方的各方面政策都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以维护其统治。

梁庭望所写《论侬智高反宋的实质：保境爱国正义战争》一文，作者在文章中提出“侬智高反宋战争的性质并不复杂，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保境自守,以待完璧归宋的爱国正义战争”[11]。作者通过“广源州历来是中国领土；广源州为何为人所占；保境自守，以待完璧归宋”三方面进行了论证，以此来证明侬智高的反宋是一场爱国的战争。梁庭望在《略论壮族历史的若干问题》一文中，进一步提出侬智高反宋的目的是：“痛除昏官；扩大领土，壮大实力，以应对腹背之敌；增强力量，以求内附”[12]。凌春辉在《论壮族民间传说中的侬智高》一文中，提出侬智高是壮族人民心中的领袖，认为其反抗宋朝是因为宋朝统治者对于交趾的入侵屈从忍让，侬智高的起义是人民的共同意愿，也体现了壮民族抵抗交趾国侵略的愿望[13]。而袁君煊在《北宋中期西江军事及其诗歌呈现——以侬智高“叛乱”为中心》一文中，作者以侬智高“叛乱”为中心进行考察，以便于突出士大夫的忠勇形象，文章立论的基础是把侬智高起义事件看成为“叛乱”，即实质上认为是一次“叛乱”[14]，为我们呈现了另外一种观点。

在起义对宋朝产生的影响方面，蓝武所写的《侬智高起事影响下宋王朝在岭南地区治策的调整》，作者提出侬智高起义对宋王朝的岭南政治、经济和军事政策所产生的影响。即在政治上重视对岭南地区的统治，认同了壮族首领的地位，实行土官制度；经济上采取恢复生产，发展广西的经济和社会；军事上加强了在广西的军事存在[15]。通过这些调整以维护其统治。覃彩銮所写的《侬智高研究三题》，作者针对以往关于侬智高的相关研究成果进行了反思，认为应站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立场上对其进行研究[16]，同时认为侬智高起义对于宋朝在西南地区的统治产生重要影响，对维护国家统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刘复生在《宋朝骑兵在南方的布防与运用》一文中，对宋朝平定侬智高起义事件时的用兵方式进行了探究，使我们了解到宋朝是通过“骑兵”战胜起义军队，并且也使得宋朝统治者在平定起义以后，决定在南方使用骑兵进行作战，改变了宋代在南方的用兵方式[17]，因此，加强了宋代对南方的治理。此外，刘复生又写《宋代马战的南传——“侬智高事变”的平定与影响》，该文继续探讨侬智高事件后马战在南方的传播及其影响，认为马战在南方的传播在宋代军事史上具有重要意义[18]。并且在这一影响之下，南方的少数民族也渐渐开启了骑战的历史。

三、关于英雄崇拜的研究

侬智高是北宋的一个重要历史人物，在壮族人民和侬氏族人心中其所领导的抗交趾反宋军事行动是一个壮举，侬智高成为了壮族的英雄，其后代通过各种形式对其进行纪念 ，比如通过戏剧、修建庙宇、参加庙会等方式来表达对英雄的崇拜，21世纪以来的相关成果从这些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对英雄的崇敬是民族认同的具体表现，在此单独将其列出以作具体分析。

唐华清所写的《广西天等“峒信”侬智高庙会文化演变考析》，作者在文中介绍了壮民族为纪念侬智高而修建庙宇。具体说明了庙会的由来、庙会的形式及其演变（形式比如有“景搓节”、春节祭拜节；演变上表现为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相关旅游活动变得频繁）[19]，此外，作者也进行了文化意蕴的阐述，从民族英雄崇敬到神化崇拜的文化嬗变、精神领袖的文化符号及偶像崇拜、侬智高庙会文化体现了壮民族崇尚武勇和修德为先的性格特征。滕兰花所写的《广西南宁侬智高崇拜浅谈》，以侬智高庙为研究对象，考察这些庙的分布情况，并具体分析了在南宁的分布情况，发现南宁侬智高庙的名称比较隐讳，即并未直接称之为侬智高庙或侬大将军庙。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历史人类学分析，认为这种情况是与“具体的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紧密相关，不同地区有不同的表述。”[20]黄玲在《记忆、实践与文化遗产：中越跨境族群侬智高信仰比较研究》一文中，通过田野调查的方式对中越边境的靖西安德乡和那坡念井村进行考察，提出在中国和越南信仰侬智高的族群分别为侬姓家族和岱侬族，全文贯穿了血缘宗族——英雄祖先——复合神袛；神话实践——历史真实——家园遗产两条主线，侬智高信仰既是对族群记忆和文化传承的原生纽带，同时也具有家园遗产的内在价值。[21]，以此表达出对侬智高这一英雄人物的崇敬。侬鼎升在《侬智高是壮民族英雄——与万揆一先生商榷》一文中，通过对侬智高抗交趾反宋及其影响等角度进行论述，提出侬智高有着与陈胜、吴广、朱元璋一样的英名，同样永垂不朽，他是民族英雄而不是叛首[22]。农金佩在《从富宁土戏剧目的历史变迁审视壮剧的人文意蕴——以〈侬智高〉、〈螺蛳姑娘〉、〈阿寿还乡〉为例》一文中，从戏剧的角度探析《侬智高》所蕴含的人文情怀[23]，即体现壮族人民淳朴的英雄崇拜情结和祖先崇拜的宗教情怀；同时也借此推动了富宁土戏的发展。陈金文在《壮族民间侬智高传说的口述史意义》一文中，以口述史的角度来探析北宋侬智高起义这一历史事件，通过壮民族对侬智高的评价来与其他形式的历史文献相互印证，从口述史的角度表达对英雄的崇敬[24]，这也为我们开拓了一个视野，即口述史在历史人物评价中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罗彩娟所写的《记忆与表述：马关县壮族眼中的侬智高与杨六郎》，作者采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通过深度访谈所获得的材料，以地方社会的历史脉络和政治经济背景来表现不同时期人们对侬智高和杨六郎的不同评价[25]。具体而言，在明清时期杨六郎被认为是壮族的“恩人”这是因为宋皇佑年间，杨六郎平定农民起义后，以杀牛取血染米来假装完成抄杀壮族的任务，而侬智高在此时期只是被部分人认为是民族英雄；民国时期，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汉族的代表杨六郎则又被冠以“六郎鬼”，解放后到今天侬智高被称为“民族英雄”，以此说明在历史上侬智高并不是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壮族的民族英雄。

四、关于侬智高兵败及其族人去向和后代的研究

侬智高起义失败后，侬智高及其部分族人的下落成为学界一直争论的焦点，且至今没有定论，研究者们都有自己的观点，有学者认为侬智高最终落脚于元江地区，还有认为是在马关县一带，但都需要进一步寻找资料加以证实，关于侬智高后代的研究，则争论更为激烈。

何正廷所写的《侬智高率部落籍元江行踪考》，运用方志等资料考证了侬智高起义军队被狄青军队击败以后，其率军退入元江地区，改其姓氏为那姓，这部分侬人也逐渐的融入到傣族中去，但依旧保存着壮族的民族特征[26]，并对东南亚等国产生了重要影响。农贤生所写的《侬智高失败后壮族和侬氏逃难与东南亚民族异化的关系》，提出侬智高失败后带领家人及族人分为三路逃亡，分别是“侬智高带领妻儿逃向大理国；侬智会及其子逃到交趾的那坡县地区；侬智科逃入了驮娘江大峡谷地区”[27]，由于大理国继续对侬智高进行抓捕，侬智高最终不得不南下老挝、越南等地，杂居在异国异族之中。罗彩娟在《文化生态视域中的马关县侬智高遗址》一文中，借助文化生态学对侬智高兵败后的去向问题进行讨论，她认为侬智高最终落脚在马关县附近，并以马关县侬智高的遗址（阿雅城遗址、大坟包遗址）为证[28]。

在侬智高后代的研究方面，侬鼎升所写的《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考——和白耀天先生商榷》，作者依旧使用大量旧史志资料来证明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的后裔，并指出白耀天先生曲解了明清史志关于侬氏的记载[29]。陆诚所写的《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吗——兼与侬鼎升先生商榷》， 文中提出要正确对待旧的史志，认为旧史志所涉及到的壮族先民、侬人存在着史书相互抄袭以致记载错误的可能[30]。值得注意的是，事实上侬鼎和也不承认其是侬智高的后裔，而是特磨道侬氏的后代。作为回应，侬鼎升在《广南侬土司为什么不是侬智高后裔？——答陆诚先生》一文中，明确指出广南侬土司就是侬智高的后裔，证据来源有两方面：一是旧史古籍，二是祖传口碑[31]，并指出侬氏后人只是由于历史原因没有说自己是侬氏后人而已。

由上可知，壮学界对于侬智高的研究是比较广泛的，成果颇为丰富，在相关领域已经取得阶段性的重要成果。在对侬智高国籍的研究上，通过史志资料和对广源州所在地等方面的考证，证明了侬智高这一历史人物的确是我国宋朝时期人，有力的反击了个别人所谓的交趾国人。在历史记忆与认同的研究方面，学界在强调对侬智高历史记忆与认同的基础上，更加注重立足于当下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围绕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使侬智高这一历史记忆在与东南亚各国发展经济文化时提供便利，这也正是历史的有用于世的功能。在侬智高反宋实质上的研究，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场正义的爱国事件，是侬智高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迫不得已所采取的抗交趾的军事行动，侬智高以及其族人本质上是迫切希望归附北宋王朝的。然而这一军事行动，最终也对北宋王朝产生了重要的历史意义，加强了对西南的治理，并且开始在西南地区运用骑兵，而这也对东南亚各国产生重要影响。在英雄崇拜研究上，学者们通过对各种纪念侬智高的形式和遗址的研究，指出壮族人民对英雄祖先的崇敬，在当下社会也具有着团结民族的现实作用，使其更好的融入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最后，学界对侬智高及其族人和后代的下落做了进一步的探讨，主要认为侬智高及其族人是落脚在元江和马关县一带，还有是分布在东南亚各国中，与异族杂居。而对于侬智高的后裔的研究，则引发了学者们的热议，有的学者认为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的后代，有学者则不这样认为，但是学界仍然需要新的史料来进一步证明这一问题，从而还原真实历史。

纵观21世纪以来学界对侬智高的研究已然取得重要成果，在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上均有突破和进展，但是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学界依然存在较大争议，针对这些存在的问题学者们需要继续发掘资料以解决问题，期待学术界在理论与具体的研究方法上有进一步的突破。

首先，对于侬智高的后代这一问题，我们绝不能以偏概全的看待问题，需要在新发现的资料的基础上，通过田野调查、民俗研究等各种方法来考证侬氏后代的分布现状，深入的分析广南侬土司的家族历史，并结合壮族侬氏的特征进而去考证其是否为侬智高后代。

其次，对于侬智高反宋实质的问题，我们也不能停下研究的步伐，通过考古、史志等方式去更加深入的分析这一问题，以完善我们对这段历史的认识。侬智高起义对宋朝的影响，不仅在政治、经济和军事这些方面，学者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来考证这一历史事件对当时以及现在的影响，这需要我们进一步拓宽研究视角。

再次，关于侬智高的国籍问题上，虽然学界主流学者一致肯定其为北宋属民，可学界是一个用事实说话的领域，学者们也要不断地寻找史料，并借助于文物遗址进行考证，以得到更加令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最后，侬智高作为我国北宋历史上的一个人物，谁都无法否认其具有的历史文化价值，他是我国宝贵的文化财富。对于当下经济发展中，我们不反对通过侬智高这一历史人物来加强和东南亚国家的经济与文化发展，但我们一定要坚守我们民族的宝藏，必须在发展经济文化时，提出我们的文化主权，切莫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