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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结构述评及新论

2018-03-07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3期
关键词:离骚屈原诗人

刘 聚 晗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1)

屈原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的诗人。其名篇《离骚》是带有诗人自传性质的长篇抒情诗,被称为“骚体”。共373句,2477字(除学术界有争议的“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两句),可谓是鸿篇巨制,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司马迁称《离骚》“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1]1934,充分肯定了《离骚》的艺术成就;东汉王逸称赞《离骚》:“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2]1王逸明确将《离骚》提高到“经”的地位;刘勰也说:“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3]45刘勰继承司马迁之说同样充分肯定了《离骚》的重要地位,将《离骚》和《诗经》并称,二者分别成为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诗歌的源头。由此可见,经过千百年来的历史沉淀,它已经成为公认的经典。

作为经典,由于《离骚》自身内涵具有无限丰富性,为自古以来的广大钻研楚辞的专家学者提供了非常大的解读空间。因此,关于《离骚》的研究从未间断,尤其是对《离骚》错综复杂的结构的探究,成为研究《离骚》的重点和难点。清代朱冀在《离骚辩·凡例》中说:“读《离骚》须分段看,又须通长看。不分段看,则章法不清;不通长看,则血脉不贯。旧注解之失,在逐字逐句求其解,而于前后呼应阖辟处,全欠理会。”[4]24朱冀指出旧注由于没有分段,犯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弊病。此外,他在《离骚辩·凡例》中还提到:“盖《楚辞》中最难读者莫如《离骚》一篇。”[4]24当代学者姜亮夫在《屈原与楚辞》中也说:“《离骚》的难点在篇章层次。”[5]50由此可见,分析《离骚》的结构对考察诗人性情和读懂诗歌背后的意蕴至关重要。理清诗歌层次、脉络,必须从结构入手。“《离骚》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6]123找出贯穿全篇的“不变者”,就能攻克《离骚》结构难关。

一、《离骚》结构研究的现状与不足

有关《离骚》的研究,西汉淮南王刘安奉诏而作的《离骚传》是最早官方的研究著作。它为后世学者研究《离骚》奠定了基础。《离骚》结构的研究相对较晚,但也最为复杂。

东汉王逸《楚辞章句》采用隔一、二句为注的格式,重视的是名物字词的训诂,没有具体注明段落和章节层次。南宋朱熹《楚辞集注》将《离骚》分为93节,先注明或辨析字音,然后以赋比兴的格式指出其表现手法,最后解释字词句篇章的意义或引用旧注。其实朱熹已经开始注意《离骚》的章节层次问题了。此后宋朝的钱杲之,明朝的蒋骥,清朝的屈复、戴震、王邦采、李光地、王夫之等人都对《离骚》的结构进行了论说,他们各说其辞,争端一直延续至今。据姜亮夫先生统计,“仅对《离骚》进行分段一项,意见不同者竟有 95 家之多。”[7]40学界对《离骚》分段的争议颇多。由于它选本、注本、读本、译本的多样化和本身的复杂性、丰富性和内容形式的特殊性,历来学者对其主旨、结构众说纷纭,尤其是结构。目前笔者发现有以下几个角度来分层的现象:音韵的形式,赋比兴的手法,卒章显志的体制,回环复沓的特点,虚实的运用,构篇的类型,时空的变换,角色的转换,祭祀的模式等多个角度。大略分为二、三、四、五、八、十、十二、十三、十四段以及“二分法”“三分法”或“多段法”的结合。这些分段方法可谓涵盖了文章学、楚辞学、民俗学、审美形态学等多个领域,都看似颇有道理。这一方面体现出学界思想多元的良好态势,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学界研究的复杂状态。

笔者总结前人的研究发现,尽管研究者层出不穷,研究角度丰富多彩,但仍然有值得商榷之处。

(一)二分法

二分法,是目前较为有影响的一种分层方法,笔者在此主要列出以下两类。

第一类分法,以明代的汪瑗为代表。他在《楚辞疏》中将“乱辞”单独列出,按照卒章显志的方法“既以为‘乱’者乃一宿指要之所在,则此四言者实《离骚》之枢纽也”[8]62分为:(1)篇首——“耿吾既得中正”,可概括为“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2)“驷玉虬以乘鹥兮”——“蜷局顾而不行”,可概括为“既莫足与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此后,有很多学者响应,虽具体分法有别,但都从汪瑗那得到启发,如清代的方楘如(《离骚经解略》:篇首——“岂余心之可惩”;“女媭之婵媛”至“蜷局顾而不行”[9]261-264)、清代的黄恩彤(篇首——“霑余襟之浪浪”;“跪敷衽以陈辞”——“蜷局顾而不行”[10]397),汪瑗开拓的这种方法直到现在仍有余绪,翻阅近现代学者刘永济的《屈赋音注详解》,他关于《离骚》分层部分明显受汪瑗的影响。这些学者均是将“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这四句话和全文进行一一对应加以分层。

这样的分法有助于读者把握文章主旨,理解作者思想,但未免过于绝对,这四句话可以概括全文大意,但不足以构成分层的依据。原因有二:(1)如果按照汪瑗的观点,第一部分包含了他所分的第二部分的意旨,例如“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两句是在第一部分出现的;(2)按照他所分的第二部分,包含了诗人大量神游的经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去国远游就能实现美政理想,且诗人也想过“历吉日乎吾将行”“吾将远逝以自疏”,可见又是“又何怀乎故都”的详述。综上可见,作者的思想情感是复杂、反复、交融的,不能简单分割。步汪瑗后尘的学者们虽然分层不同,也存在同样的弊端。

第二类分法,以清代李光地为代表。他在《离骚经注》中提出《离骚》自篇首至“夫何茕独不予听”为前半篇,“直述己事”;自“依前圣以节中”至篇末为后半篇,“托意寓言”[11]252。这种按前实后虚的分法也得到了许多学者的支持,同为清代的学者鲁笔、董贯英受李光地影响提出两分法,唯一的争议是对“女媭詈予”的归属。当代袁行霈先生编写的《中国文学史》和张进德、王利锁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都采纳了这种观点。

这种分法符合我国自古以来崇尚的对称美,但是《离骚》在运用“虚实法”时,可谓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情况颇为复杂,不能简单前后分割,虽然后来有学者认识到这一点,将“前实后虚”更正为“前半部分以实为主,后半部分以虚为主”的说法,但仍然不会改变《离骚》“虚实法”的复杂运用事实,因此笔者认为不能简单以此为标准划分结构。

(二)三分法

在三分法中,清代的龚景瀚和王邦采、当代学者张正体最具代表性。

清代龚景瀚将《离骚》分成三大节,“自篇首至‘霑余襟之浪浪’为首一大节,皆言‘国无人莫我知也’……诗人所谓赋也”;“自‘跪敷衽以陈辞’至‘余焉能忍与终古’为中一大节,皆言‘莫足与美政也’……诗人所谓比也”;“自‘索琼茅以筳篿’至末,为末一大节,皆言‘何怀乎故都,而将从彭咸之所居也’……诗人所谓兴也”(清代光绪三年湖北崇文书局本)。可见龚景瀚继承了朱熹赋、比、兴的方法,将其作为分层标准。但赋、比、兴作为诗歌创作的艺术手法,是为叙事、写景、抒情服务的,并且在文本中也是杂乱分布,同样不能构成分层依据。

同为清代人的王邦采在《离骚汇订》中把《离骚》分成三大段:(1)篇首——“岂余心之可惩”,“文势至此为第一大段结束,而全文已包举。后两段虽另辟神境,实即第一段之意,而反复申言之”[12]163;(2)“女媭之婵媛”——“焉能忍与此终古”;(3)“索琼茅以筳篿”——篇末。王邦采认为,三大段都是屈原抒发自己该不该去楚的矛盾心情。王邦采的三分法有很大影响,其实是二分法的延续,他为了方便解读把后一部分再分为两段,使结构看起来更加合理。他这种回环往复的说法也受到一些学者的质疑。当代学者顾农先生说:“王邦采以为在第一大段中‘全文已包举’最是谬说 ,《离骚》的意境在后一半即本文所说的第二大段中有着重大的开拓和进展,这里决不是将前面已经表达过的意思‘反复申言之’而已,虽然他也时时照应前文。就是在一、二两大段的过渡性段落里,屈原也没有重复自己,而是陆续提供了若干新的信息。”[13]这种评价相对比较公允。

张正体将《离骚》分为“序”“中”“尾”三部分:(1)开篇——“来吾道夫先路”,诗人自序部分;(2)中间部分为正文;(3)乱曰段为第三部分。他指出:“一篇标准的楚辞结构,应与《离骚》的结构形式相同,要有‘起序’‘本部’‘乱辞’三部分,简称为‘序’‘中’‘乱’,或‘首’‘中’‘尾’三部分。”[14]55这种分法显然是从叙事的角度来看的,首段自叙身世,中间是详细叙事言志,末尾总述。这样分层的确新颖独到,但不太符合文本实际内涵。因为《离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叙事文,没有明显的开头、经过和结尾。假如《离骚》是叙事文,对于大段正文不做具体划分,这种比例严重失衡的不和谐感也比较难以服众。因此,这种观点仍有待商榷。

(三)多段法

《离骚》多段法分层比二分法和三分法更为复杂。清代的朱冀在《离骚辨》中提出八分法,明代的贺贻孙在《骚笺》中提出十分法,清代的鲁笔在《楚辞达》中提出十二分法,清代的林云铭在《楚辞灯》中提出十三分法,宋代的钱杲之在《离骚集传》中提出十四分法。此外,一些学者在大段下面又分为若干小节,可谓不一而足。这些多段分法最大的不足就是将文本分得支离破碎,因此笔者在此不再一一举例,仅就四分法和五分法展开论述。

当代学者黄崇浩先生提出境界之说,分为四部分:(1)“帝高阳之苗裔兮”——“岂余心之可惩”;(2)“女媭之婵媛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3)“索藑茅以筳篿兮”——“拳局顾而不行”;(4)乱曰段。黄崇浩先生认为四段恰好对应四个境界,即:人界、天界、巫界和祖灵界。这种分法是建立在前人虚实法的基础上的,视角独特。但细细琢磨不免让人产生疑问——“女媭詈予”段该至于何处呢?王逸注《楚辞章句》“女媭,屈原姊也”,郑玄注《周易》“屈原之妹名女媭”,《汉书·广陵王胥传》“胥迎李巫女须,使下神祝诅”,女媭又成为女巫之称,郭沫若《离骚今读》“疑是屈原之侍女”。由此可见,“女媭詈予”段非常特殊,很难归入哪种境界,而黄崇浩先生对此疑问并没有明确说明。

清代张惠言首先认识到《离骚》的句式重复问题,在《七十家赋抄》里“根据‘愿竢时乎吾将刈’‘延伫乎吾将反’‘吾将上下而求索’‘吾将远逝以自疏’‘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五句为层次”。(见续修四库全书第 1611 册),将《离骚》分为五部分。这种分法并没有认识到诗篇的整体脉络,将诗意和诗人情感分得支离破碎,故不可取。当代学者江立中先生也提出五分法:(1)“帝高阳之苗裔兮”——“来吾道夫先路”;(2)“昔三后之纯粹兮”——“固前圣之所厚”;(3)“悔相道之不察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4)“依前圣以节中兮”——“蜷局顾而不行”;(5)乱曰段。江立中先生认为这种分法符合屈原的人生经历,除了首尾序乱外,中间部分对应了屈原任职、回归故里、流放三个阶段。江立中先生和张正体先生一样是从叙事角度考虑《离骚》分层的,有着同样的弊病,且诗人在政治上受到阻碍之后仍然想着“退将复修吾初服”,诗人的姐姐劝其“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这些都说明屈原只是在政治上受到了严重阻碍,还有选择性,并不是无路可走,如果被流放了,显然已成定局无可选择。金开诚先生考究屈原生平,将《离骚》创作年代定位到上限在怀王十八年,下限在怀王二十七年,金开诚先生同样认为此时屈原只是“见疏”并未被流放。因此结合《离骚》文本和屈原生平,可见江立中先生的分层值得深思。

二、《离骚》结构的新探索

各位前辈已经从多个视角将《离骚》分段,虽然成就卓著,但有共同的弊端,即:割裂文本情感内核。因此笔者在各位前辈的基础之上,重新将《离骚》进行分段。

(一)《离骚》的创作背景和感情基调

创作背景为文学作品奠定了感情基调,为文本的意旨和结构分析提供了潜在线索。司马迁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馋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1]1933东汉班固《离骚赞序》中说:“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15]62东汉王逸认为:“屈原执履忠贞,而被谗邪,忧心烦乱,不知所诉,乃作离骚经。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2]4以上观点都有较大影响,他们的分歧在于诗人屈原在创作《离骚》时是否已遭贬,但他们有共识,即:此时作者由于小人离间而被楚王疏远,仕途受阻,政治理想破灭。这就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两条潜在线索:一是诗歌宗旨可能是抒情咏志的政治诗;二是诗歌感情基调可能是悲壮的。这两条线索通过深读《离骚》全文很容易得到印证,为诗歌的结构分析提供了前提。

(二)《离骚》的情感脉络

《离骚》情感脉络的起伏变化是笔者将《离骚》分段的主要依据。笔者认为,只有把握住作品的感情脉络才能透过文字看透作者的心灵深处最主要的矛盾,才能抓住作品的核心和本质。

屈原出身高贵,但一生命运多舛,一心忠君为国,却遭小人谗言而见疏被黜,不仅理想无法实现,才华无处施展,宗主国的未来更是他的心头病。屈原在是进是退,是随波逐流、苟延残喘,还是遗世独立、追随彭咸中不断挣扎痛苦。正是这种矛盾、痛苦、挣扎、怨愤,甚至是绝望构成了他创作的激情和动力。这些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在创作中以磅礴之势迸发出来,构成了《离骚》的情感底色。也正是由于这磅礴的宣泄,使得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与《诗经》的文体迥异而极富特色,从而形成诗坛的两座高峰。

思想感情的宣发影响着文辞的组织形式和体质,因此,想要深刻地体会和理解《离骚》中蕴藏的屈原之浓烈感情,便要超越文中的字句,站在整体的角度上抓住作品的脉络去梳理全篇的章法结构。为此,笔者将《离骚》分为以下五部分:

第一部分:“帝高阳之苗裔兮”——“岂余心之可惩”。诗人在这一大段中始终自信昂扬、意志坚定。屈原首先自述身世、感叹时光荏苒并通过古今正反实例的对比来劝说楚王实施美政、修明法度,然而受到“党人”的破坏,悉心培植的人才变质,因此,诗人意识到“民生”仍然“多艰”,理想破灭。在这一段中,作者的情感由斗志昂扬转向对现实不公的激愤,中间夹杂着对楚王的怨和小人的恨以及对人民苦难的同情等复杂情绪,诗人遭到楚国黑暗现实的打击之后,政治理想虽然幻灭,一度想过“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但此时无论诗人情感多么复杂,他的意志仍然是坚定的——“虽九死其尤未悔”,对自己的政治理想仍然是毫无置疑的——“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充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豪气。段落末尾再次申明己志:“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第二部分:“女媭之婵媛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女媭詈予”属于承上启下段落。从这段开始,诗人的政治信仰出现了波动,这种来自亲人的关心和质疑是最让诗人痛心的,由此引起诗人情感上的动摇,开始自疑。

第三部分:“依前圣以节中兮”——“周流观乎上下”,以虚拟之境表达真实之情。“女媭詈予”后,诗人开始自疑。现实中无法得到答案,只能跨越时空,幻想与历史、神话传说对话,通过向重华(舜)陈词、求见天帝、三求女、两求巫这样的系列过程之后,诗人的政治信仰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需要两美必合才能实现,楚国社会已经极其黑暗,诗人远去他国才能实现理想。

本段作者的情感经历了“自疑——求索”两次情感反复的过程。作者带着自疑的情绪首先向重华陈词(此时是失落的情感),这种幻想中的自己与先贤的对话实际上是诗人自我的对话,此时的诗人已经像一个精神分裂者一样自我求证,自疑的“我”向高洁的“我”发出询问希望得到答案,结果仍是志趣高洁的“我”赢得胜利(此时情感升华,再次昂扬)。但作者希望得到更多“贤者”的呼应,于是开启了求见天帝、三求女的历程,两者均未果之后(再次失落),作者再次陷入迷茫,于是向“灵氛”和“巫咸”求索,得到“去国远游”的劝告。经过这样“两落两起”的情感变化,旁征博引、跨越时空,通过神游的幻境,情感在起起落落、层层递进的过程中达到顶峰,神游历程也戛然而止。

第四部分:“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蜷局顾而不行”,这一部分是诗人神游结束后内心最终泛起的涟漪。回归现实,想去国远游,但最终不舍只能“蜷局顾而不行”。

第五部分:“乱曰”——“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感情在波澜壮阔之后,最终归于死的沉静。既然“世人皆醉我独醒”,“我”既不必怀念故国,也不会远走他乡,“我”仍然坚持“我”的美政理想,至死不渝。

该诗篇的感情脉络为:坚持美政理想、斗志昂扬→受挫遭疑后动摇→求索→再次坚定自我、以死明志。因此在笔者看来,该篇是一个既回环往复又不是“终则始,始则终”简单循环式的圆形结构。

三、情感脉络分层的价值

(一)符合诗人心灵律动下的因果关系

根据诗篇的感情脉络分为五部分,不仅符合形象思维、情感思维,还符合逻辑思维。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本文的五分法是符合诗人心理发展变化规律的,前后具有因果关系。

诗人屈原在第一部分虽然感情是激昂澎湃的,意志是坚定的,但是面对楚王的疏远、党人的排挤、人才的变质,诗人已经伤痕累累,所以当亲人质疑时才会更加心痛,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不能理解自己,屈原终于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于是不堪重负,产生自疑的情绪。亲人的质疑是最后一颗稻草,诗人开始动摇,因此,前两部分中诗人的心理状况成为第三部分诗人“上下求索”的诱因。求索的过程和现实世界的经历是何其相似,同样被疏,同样遭忌;求索的结果又暗合了诗人曾经萌发过的短暂的去国远游的想法。而这又决定了第四部分诗人“历吉日乎吾将行”。然而诗人深深地爱着宗主国这片土地——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楚国,永远汹涌着屈原悲愤的河流,“蜷局顾而不行”之后最终决定“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五大部分中,各部分之间前面部分是后面部分的因,后面部分是前面部分的果,但后面的果又不是单纯的,它又重新影响前面的因。二者相辅相成,这种因因果果、因即是果、果即是因的链条式关系,为我们分析文学作品提供了逻辑思维的理性模式。

(二)符合哲学视野下的否定之否定规律

否定之否定规律是辩证法的基本规律之一。它表明事物自身发展的整个过程是由肯定、否定和否定之否定诸环节构成的。其中否定之否定是过程的核心,是事物自身矛盾运动的结果,矛盾的解决形式。否定之否定规律揭示了事物变化发展的全过程和总趋势,是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规律。事物的变化发展是通过他自身的辩证否定实现的,世间万物都是肯定方面和否定方面的统一。事物的发展周期包括三个阶段,即:肯定阶段、否定阶段、否定之否定阶段即新的肯定阶段。

以情感脉络为依据划分的五大部分正是否定之否定规律的展现。第一部分是诗人肯定阶段,第二部分进入否定阶段,第三部分即否定之否定阶段即新的肯定阶段。经过前三部分的反复过程,屈原并未回到原点,而是通过这样的心理流动进入更高的阶段(这里是指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周期性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的发展过程。

(三)符合人的心理发展规律

英国的文艺理论家特雷·伊格尔顿说过:“文学理论是具有政治性的。”[16]197在伊格尔顿看来文学作品都是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离开政治谈纯文学是不值得提倡的做法。该观点可谓一针见血。《离骚》也是如此,当时社会混乱,民不聊生,而各诸侯国不思发展经济,安定民生,而是肆意扩张,妄想称王称霸。屈原在这种形势下,空怀救国救民的美政理想而难以实现,他只有通过文学作品抒发感情。

弗洛伊德认为:“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今天这个样子恰恰是由于那些造就了我们自身的各种要素之备受压抑。”[16]150这是弗洛伊德著名的精神分析学说的一部分,它对分析人类的心理具有不可磨灭的贡献,《离骚》的前两部分展现给读者的就是诗人屈原所受的各种压抑,屈原面对楚王疏远、人才背叛、党人进谗和亲人质疑,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造就了诗人从昂扬澎湃走向意志动摇,从而走向梦境求索。即精神分析学说提出的“无意识”,让我们极其难得地瞥见屈原的无意识如何在“上下求索”中工作。通过梦境幻游,这种通往“无意识”的康庄大道,对屈原解决现实问题提供了指引,最终走向了弗洛伊德所说的“哪里有了本我,哪里就会有自我”,屈原找到了自我——“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综上所述,情感脉络为依据所划分的五部分是科学的,是可以通过文本和哲学规律互证的,同时也是符合人类心理发展规律的。在文学作品中,形式是内容的反映,作品的层次结构作为形式的一部分,只有立足于内容来划分才能抓住核心要素,以情感脉络为依据的五分法是深深立足于《离骚》文本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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