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中国语言学话语的演进及相关思考
2018-03-07赫琳
赫 琳
一般认为,《马氏文通》的问世,开启了中国现代语言学之路。进入20世纪以来,西方语言学思想对我国语言学话语产生了强势影响,逐渐形成了以模仿、借鉴西方理论为主导的研究理念和范式,其中也有所反思和校正,尤其改革开放以后,语言研究呈现多元化态势,注重汉语事实、发掘汉语规律成为主流话语。从总体上看,百余年来,我国学者在引进、借鉴、吸收西方理论的同时,也在努力创新,不懈地探索自己的发展道路,并且化用和新创了不少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术语和主张,中国特色语言学话语体系正在逐步形成。近些年来,在全国上下高呼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背景下,构建中国特色语言学话语体系,已经成为我国语言学界的热门话题和孜孜以求的目标。在这样的形势下,系统梳理我国现代语言学话语状况,探讨其演进的脉络,总结得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的探讨只是粗略的梳理和初步的思考,旨在抛砖引玉,助力中国特色语言学话语体系建设。
一、语法学:从模仿到结合
中国现代语法学起步阶段的语法研究,基本上是“模仿型话语”。1924年出版的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是我国第一部体系较完整的白话文语法著作。该书摒弃了“词本位”的语法学体系,首创“句本位”的语法学体系,给中国语法研究带来了新的气息。不过,与同期其他语法学著作一样,整体上也是套用国外语法学体系,痕迹比较明显。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我国语言学者逐渐发现,简单模仿西方语法体系存在很大问题。1936年王力发表的《中国文法学初探》,被视为反驳模仿、革新中国语法学的宣言;1938年陈望道等发起了中国文法革新大讨论,促进了对中国语言学发展的反思和新探索。王力提出“要从客观材料中概括出语言的结构规律,而不是从某些先验的语法规则中审查汉语”*《王力文集·中国语言学史》,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26页。,他指出汉语的特点以及中国文法的研究方法,并借鉴叶斯伯森的理论提出了“三品说”,为建立汉语句法体系做出了贡献;高名凯主张研究汉语语法应当以口语为出发点,提出了“范畴论”;吕叔湘开创了以语义为纲描写汉语句法的研究范式,提出了“动词中心论”“动词方向论”等崭新的理论;陈望道力倡“根据中国文法事实,借镜外来新知,参照前人成说,以科学的方法、谨严的态度缔造中国文法体系”(《中国文法革新论丛》序)。这些便构成了那个时期最具影响和建树的中国语言学话语。
20世纪50年代,丁声树吸收结构主义理论编写而成的《现代汉语语法讲话》,是一部全面描写汉语语法的专著;胡附、文炼的《现代汉语语法探索》一方面不同意传统语法以意义为主要标准的研究方法,另一方面主张在传统语法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吸收新的语法研究理论和方法,也都别开生面。
1979年,吕叔湘的《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以语法分析为纲,从重要语法学术语剖析入手,对语法体系问题进行了重新审视。他认为,传统的析句方法需要和层次分析法结合起来。朱德熙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语法讲义》《语法答问》将结构主义的原则和方法与汉语的实际紧密地结合起来,建立了一个比较适应汉语实际的语法体系*参见沈阳编:《走向当代前沿科学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225页。。一个时期,结构主义话语成为中国语言学的强势话语。
80年代后,结构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主导地位逐渐淡化,传统语法、结构主义语法、转换生成语法等语法理论在中国都各有市场,其他新的理论方法也不断被引进、借鉴,开始呈现话语多元化局面。胡裕树的《现代汉语》首次提出了从三个平面进行汉语语法研究的思想。朱德熙、邢福义、张斌、范晓等也提出了相近的语法学思想,并开展了研究实践。吕叔湘、陆俭明、马庆株、邵敬敏等学者成功地运用语义特征分析法等语义分析手段来解决汉语语法问题。徐烈炯、冯胜利、沈阳等学者的生成语法研究,廖秋忠、陈平、张伯江、方梅等学者的汉语功能语法研究,都各具特色。此外,变换分析法、格语法、配价研究也成为汉语语法研究的热点,李临定、张国宪、袁毓林等都有成果推出。认知语言学的引进也对汉语语法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比如崔希亮关于语法理解与认知的研究,石毓智的《肯定和否定的对称和不对称》从“连续与离散”“定量与不定量”两个方面探索汉语语法研究的新途径,袁毓林的《词类范畴的家族相似性》和张伯江的《词类活用的功能解释》为运用认知语言学的原则解决汉语词类划分问题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参见许嘉璐等主编:《中国语言学现状与展望》,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6年版,第15页。。有学者所称的 “文化语法学”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申小龙继承发展了张世禄、郭绍虞、傅东华等学者的思想,提出中国文化语言学,主张基于汉语事实,建立能够与汉民族思维相印证的句子理论和句型体系。*邵敬敏:《新时期汉语语法学史(1978—2008)》,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34页。
进入21世纪,我国语言学者对国外各种理论方法都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和进一步的研究,并且更加注重与汉语实际的结合,注重开拓创新,提出了很多新的观点和特色术语,完全打破了过去结构主义话语的一统天下,各家理论话语百花齐放的局面业已形成。无论是形式语法、功能语法,还是认知语法、语义—语法都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可圈可点者很多。例如,沈家煊摆脱形式语法的框架,从语义、语用、认知着手,偏重于解释性的探索,具有浓郁的理论色彩。他的研究不同于传统的结构主义语法理论,也区别于形式语法,对以分布为主要特征的结构主义语法观提出了挑战*邵敬敏:《新时期汉语语法学史(1978—2008)》,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66页。。冯胜利以汉语为基础、以研究句法规律为目的,建构了韵律句法学体系,并尝试将韵律句法学的理论应用于古代诗歌和文体演变的研究。刘丹青的类型学、方言语法、介词理论等方面的研究,李宇明的量范畴及句法研究,以及陆丙甫、何元建、石定栩、徐杰、潘海华、金立鑫、郭锐等学者的语法研究,都有独到之处。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一些学者提出的各种语法“本位论”“三平面论”“三角论”“语义语法”“意合语法”“语义指向”“小句中枢”“韵律句法”“语法与文化的通约性”“句位”等理论观点和概念术语,较集中地体现了中国语法学话语特色。这也表明,注重汉语实际才是中国语法学者构建中国特色理论话语的重要途径。
二、语音学:从传统到现代化和科学化
中国传统语言学中的音韵学,由于其深厚的历史积淀,加上自20世纪初开始,又积极借鉴吸收了西方语言学和其他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因而成功实现了现代化转型,走上了科学发展之路;与此同时,现代汉语音系学也得以产生和发展。两者的互补,形成了中国语音学的体系特色和话语特色。
1923年,汪荣宝发表了著名的论文《歌戈鱼虞模古读考》,在材料上突破了汉字的束缚,在方法上摆脱了单纯的考证,为拟测古音音值开辟了新的大道,成为汉语现代音韵学诞生的重要标志*参见杨剑桥:《汉语现代音韵学》,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继瑞典学者高本汉利用比较语言学的方法拟测汉语中古音之后,赵元任、王力、罗常培、陆志韦、王静如、董同龢、周法高、李荣、李方桂等对中古音进行了进一步拟测,林语堂、李方桂、董同龢、陆志韦、严学宭等人对上古音进行了拟测,罗常培、赵荫棠、陆志韦、杨耐思等人对近代音进行了拟测,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20世纪现代汉语的语音描写是从20年代初对“国音”的描写和现代语音学知识的介绍开始的。1922年,赵元任发表《中国言语字调底实验法》,最早介绍了汉语声调的实验研究方法,这是中国实验语音学的滥觞之作;1930年,他发表《一套标调的字母》,创制出五度值标调法;1934年,他又发表《音位标音法的多能性》,成为音位学理论的经典之作*孟晓妍:《赵元任文存》,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18页。。1929年,刘复在北京大学建立语音乐律实验室,创制了声调推断尺。王力利用浪纹计实验了广西博白的元音、辅音,再用浪纹计实验了声调,1931年完成论文《博白方音实验录》*潘悟云、邵敬敏主编:《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语言学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2~134页。。五六十年代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罗常培、王均的《普通语音学纲要》,该书将语音学的一般原理与中国语言实际紧密结合起来。
20世纪80年代以后,普通话音位研究成为一个热点。我国最早用区别特征理论研究普通话音位的是吴宗济,他在论文《试论普通话语音的“区别特征”及其相互关系》中根据语音的声学特性和传统音韵学中的若干分类标准拟定区别特征*盛林、宫辰、李开:《二十世纪中国的语言学》,党建读物出版社2005年版,第223页。,充分考虑到了汉语的实际,与国外区别特征理论的应用研究有所不同。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国外关于音系学方面的理论越来越多地被介绍进来,中国学者也越来越多地将音系学理论与汉语实际结合起来研究,并对有关理论进行补充、修正和创新。例如,王理嘉的《音系学基础》是我国第一本系统介绍和讨论音位分析理论的专著;徐通锵、王洪君提出应该区分连续式、扩散式、叠置式三种不同的音变方式*徐通锵、王洪君:《说“变异”——山西祁县方言音系的特点及其对音变理论研究的启示》,《语言研究》1986年第1期。;王洪君的《汉语非线性音系学》运用非线性音系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从新的角度对汉语进行了分析。八九十年代语音学和自然科学有诸多结合,同时与语言学其他分支学科,如社会语言学、少数民族语言学和二语教学等也开始结合,取得了新的拓展。
三、词汇学:从字的训诂到词汇的全面关注
中国传统语言学中的显学训诂学,主要着力点是字的训诂,较少关注词汇的体系和词义系统。进入20世纪之后,随着训诂学的革新、语言学意识的增强和后来苏联语言学的影响,训诂学优秀传统和现代语言学思想相融汇,促成了中国现代词汇学的诞生与发展,也形成了中国词汇研究的鲜明特色。
晚近小学大师黄侃提出:“真正之训诂学即以语言解释语言。初无时地之限域,且论其法式,明其义例,以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是也。”*黄侃述、黄焯编:《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81页。这已表明传统训诂学的新追求。
20世纪40年代训诂学出现新气象,傅懋勣发表《中国训诂学的科学化》,王纶发表《研究训诂之新途径》,王力发表《新训诂学》,主张训诂学要着重研究语义变迁等词汇学的问题,已具有现代词汇学话语气息。这是现代词汇学产生的基础之一。另一方面,在外国语言学理论影响下,“词”的概念渐渐受到关注。第一个明确提出词概念的是章士钊,他在《中等国文典》中分析了字与词的区别。*林玉山:《20世纪中国语言学回眸》,载姚小平主编:《〈马氏文通〉与中国语言学史(首届中国语言学史研讨会文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年版,第301页。随后,王力、吕叔湘、高名凯、陆志韦等学者探讨了什么是词、如何确定词等词汇学的基本问题。同时,《中华大字典》《辞源》《辞海》对汉语词汇进行了系统整理,收入大量的古汉语语词、新的名词术语,而此时编成的《国语辞典》已具有现代语言描写、规范词典的性质*符淮青编:《汉语词汇学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这些都为词汇学的产生奠定了重要基础。
50年代,在以上所述的基础上,在苏联语言学的影响下,现代汉语词汇学逐渐产生。周祖谟的《汉语词汇讲话》和《词汇和词汇学》、张世禄的《词汇讲话》和《普通话词汇》、孙常叙的《汉语词汇》等,构建了现代汉语词汇学的大致轮廓,确定了它的研究对象、任务和范围*符淮青编:《汉语词汇学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现代汉语词汇学的基本话语体系大体上得以形成。
70年代中期以后的数十年,汉语词汇学有了较大发展,出现了一大批词汇学著作,例如李行健、刘叔新的《词语的知识和应用》、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的《现代汉语词汇知识》等。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武占坤、王勤的《现代汉语词汇概要》在词汇体系问题上作了新的论证;葛本仪的《汉语词汇研究》探讨了现代汉语词的确定,提出了新的分类;符淮青的《现代汉语词汇》《词义的分析和描写》和刘叔新的《汉语描写词汇学》在理论上又有新的推进;许威汉的《汉语词汇学引论》、贾彦德的《汉语语义学》、何九盈和蒋绍愚的《古汉语词汇讲话》、苏新春的《汉语词义学》《当代中国词汇学》等,也都各具特色。
词汇学在21世纪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词汇学理论与应用研究逐步深入,出现了不少新的分支学科,如词汇语义学、词彩学、计量词汇学、语料库词汇学、现代词汇学史等;新出版了张志毅和张庆云的《词汇语义学》、周荐的《汉语词汇结构论》、苏新春的《汉语词汇计量研究》和《汉语词义学》、张联荣的《古汉语词义论》、周国光的《现代汉语词汇学导论》、杨振兰的《动态词彩研究》、许威汉的《二十世纪的汉语词汇学》、周荐和杨世铁的《汉语词汇研究百年史》等重要词汇学著作。与此同时,这一阶段一些学者开展的特色研究和提出的独到的词汇学理论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例如江蓝生提出的“类同引申说”、王宁构建的现代词源学术语系统、符淮青的词义描写研究、张志毅的词汇语义学研究、苏宝荣结合辞书释义的词义研究、*参见苏宝荣:《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及系列论文。苏新春的词的文化义研究、周荐的词汇结构研究、赵世举的基于语义与语法接口的词义研究等*参见赵世举:《关于词义的再认识——基于语义—语法接口的词义观》(《中国语言学报》第15辑)、《试论词汇语义对语法的决定作用》(《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8年第2期)等系列论文。,都是具有中国词汇学特色的话语。
四、文字学:从《说文》学到古今兼治各科并兴
我国的文字研究发生很早,成果丰硕,特色鲜明,是最具中国话语特色的学术领域之一。大致来说,20世纪以前及20世纪初的中国文字学主要是“《说文》学”,属于传统小学;其后则百花齐放,古今兼治,各科并兴,形成了独树一帜、理论较为成熟的中国文字学话语体系。到了21世纪,中国文字学更加繁荣发展。
“《说文》学”在继承中有发展,章炳麟、黄侃突破了传统小学的《说文》学,从语言学角度研究《说文》,别开生面,成就突出,是中国现代文字学的先声。
古文字学勃兴。由于19世纪末甲骨文的发现等因素,古文字学摆脱传统小学和金石学的束缚,实现了方法变革和视野拓展,逐步走上了独立发展之路,成为一门较热门的学科。这是中国文字学的重大发展。唐兰的《古文字学导论》为古文字学提供了基本理论框架,成为具有现代意义的古文字学产生的标志。随后一批相关理论著作问世,如李学勤的《古文字学初阶》、林沄的《古文字研究简论》、高明的《中国古文字学通论》等,都为古文字学的理论建设和繁荣发展做出了贡献。甲骨文、金文集成性大型著作和字典相继推出;出版了一批甲骨金文通论性著作,例如陈梦家的《殷虚卜辞综述》、严一萍的《甲骨学》、孟世凯的《殷墟甲骨文简述》、王宇信的《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和《甲骨学通论》、吴浩坤等的《中国甲骨学史》、容庚的《商周彝器通考》和《殷周青铜器通论》(与张维持合著)、朱凤瀚的《古代中国青铜器》等;关于甲骨文和金文的专科性研究,涉及面非常广泛,在断代研究、文字考释、语言研究、史料考据、内容阐释等方面都有很多成果问世。此外,简帛印玺等文字研究也有很大发展。一批中青年学者的研究引人瞩目,例如黄德宽、吴振武、刘钊、黄天树、陈伟等,不胜枚举。这些都充分表明了古文字学的成熟和繁荣。
文字学理论问题研究成果迭出。出现了大量的通论性概论性著作,目前见到的最早的是1918年北京大学出版部印行的朱宗莱《文字学形义篇》。虽然它的主体内容基本上还是传统小学话语,但体系框架体现了系统的文字学思想。有学者把它看做中国现代文字学产生的标志性理论著作。其他还有吕思勉的《中国文字变迁考》、顾实的《中国文字学》、胡朴安的《文字学ABC》、蒋善国的《中国文字之原始及其构造》和《汉字学》、刘大白的《文字学概论》、张世禄的《中国文字学概要》、唐兰的《中国文字学》,以及后来出版的高元白的《汉字的起源发展和改革》、梁东汉的《汉字的结构及其流变》、裘锡圭的《文字学概要》、王凤阳的《汉字学》、王宁的《汉字构形学导论》等,都在努力构建汉字学体系。从研究内容上看,汉字的起源、汉字的流变、汉字的性质、汉字的构形、文字改革、汉字文化、汉字研究史等重要问题都备受关注,论著不断地大量问世,其中有很多新见和理论建树。
现代汉字学产生。随着文字学的发展和中国文字改革的不断推进与深化,以及社会发展的实际需要,现代汉字学应运而生。1980年,周有光发表《现代汉字学发凡》一文,首先提出了“现代汉字学”概念术语,并且进行了框架描述。他把汉字学分为历史汉字学、现代汉字学、外族汉字学三个部分,并提出“现代汉字学研究现代汉字的特性和问题”。*周有光:《现代汉字学发凡》,《语文现代化》1980年第2期。随后出现了一系列通论性著作,如高家莺、范可育和费锦昌的《现代汉字学》,苏培成的《现代汉字学纲要》,李禄兴的《现代汉字学要略》等。由此,现代汉字学得以形成并快速发展,取得了很多新的成果。在现代汉字体系、汉字结构理论、汉字简化、字义理论、文献用字的字际关系、汉字与文化研究、汉字个体解释和字典编纂等方面都有所突破*参见潘悟云、邵敬敏主编:《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语言学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9~224页。,现代汉字学理论体系不断完善。
五、修辞学:从“搭架子”到多样化
现代修辞学的发展、成熟过程,也就是修辞理论的建设过程。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一书融汇古今中外的修辞学话语,率先建立了我国第一个比较完备的修辞学体系,是中国现代修辞学诞生的标志。张弓的《中国修辞学》、王易的《修辞学通诠》、陈介白的《修辞学》、宋文翰的《国语文修辞法》等在理论上都有独到见解。
20世纪上半叶的修辞学基本上处于“搭架子”的初建阶段,各家的研究多集中于一些最基础的理论问题,主要包括什么是修辞学、修辞学的目的和任务、修辞现象的两大分野及其统一、修辞学的范围、语言规范等。同时,辞格研究也有一些重要成果,最早研究辞格的专著是唐钺的《修辞格》,该书参考讷斯菲的《高级英文作文学》,把辞格分为5类27格*何九盈著:《中国现代语言学史》,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560~572页。。杨树达的《中国修辞学》将修辞样式和阅读古书的条例结合起来,为我们提供了一部富有特色的修辞学专著。
50年代,吕叔湘、朱德熙合著的《语法修辞讲话》风靡全国,影响很大。一批现代修辞学论著相继问世,如张志公的《修辞概要》、杨树达的《汉语文言修辞学》、张世禄的《小学语法修辞》、张弓的《现代汉语修辞学》、倪宝元的《修辞学习》等。其中,张志公《修辞概要》的出版,标志着白话修辞学的创立。张弓的《现代汉语修辞学》提出了“寻常词语艺术化”的独到见解,建立了别开生面的修辞学体系*参见黎运汉、盛永生主编:《汉语修辞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1~43页。。
80年代以来,不少学者力求走出“辞格论”框架,以新的视角来观照修辞现象,创建新的体系*汪国胜、冯广艺:《新时期的汉语修辞研究》,《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郑远汉的《现代汉语修辞知识》等建立了“语言三要素”修辞学体系,提倡研究言语的各种同义形式和表达方式的构成与表达作用。王希杰的《汉语修辞学》和《修辞学通论》提出了以辩证法思想为纲的修辞体系,主张以得体性为最高修辞原则、以三组基本概念有机统一作为基本框架的“三一修辞学”理论。宗廷虎的《修辞新论》建立了注重修辞现象的层次性的新的修辞学理论体系。谭学纯的《广义修辞学》提出了修辞功能的三层面,即作为话语建构方式的修辞技巧、作为文本建构方式的修辞诗学和参与人的精神建构的修辞哲学。冯广艺的《变异修辞学》系统探讨了变异修辞学。王德春和陈晨的《现代修辞学》则“运用现代语言学和有关现代科学的理论,不仅研究语言体系的修辞手段和修辞方法,而且以言语环境为基础,研究了话语整体和言语规律”*王德春:《现代修辞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前言。,内容包括语境学、语体学、风格学、文风学、言语修养学、修辞手段学、修辞方法学、话语修辞学、信息修辞学、控制修辞学、社会心理修辞学、语用修辞学等板块,拓展了修辞学的视野,展现出修辞学话语的新气息。
六、方言学和少数民族语言学:从辑释词汇到全面调查研究与保护
关于汉语方言的研究,20世纪初,大体上还是承袭古代的研究范式,主要是进行方言词汇的辑录和考释。1924年北京大学成立“方言调查会”,公开倡导对活的方言进行调查、记录和研究,并且设计了一套以国际音标为基础的记音符号,用它标注了14种方言作为示范,开始了有计划的方言调查和研究*参见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3页。,从此拉开了中国现代方言学的序幕。那时的《歌谣》周刊及其增刊发表了多篇与方言研究相关的文章,其中最重要的是沈兼士的《今后研究方言之新趋势》和林语堂的《研究方言应有的几个语言学观察点》。赵元任的《北京、苏州、常州语助词的研究》是中国第一篇研究方言语法的论文,而他的《现代吴语的研究》一书是中国方言学史上第一部以现代语言学方法调查研究方言的专著。1956年,教育部发布了《关于汉语方言普查工作的指示》,各地纷纷成立了方言调查机构,开始进行大规模方言调查研究活动。除了“文革”时期之外,方言调查研究一直都是活跃的领域。既有综合性著作出版,如袁家骅等编著的《汉语方言概要》等,又有调查方法指南,例如李荣的《汉语方言调查手册》,更有大量的研究专著不断涌现,例如李永明的《潮州方言》、王世华的《扬州音系》、钱乃荣的《当代吴语的研究》、颜逸明的《吴语概说》、陈章太和李如龙的《闽语研究》等*潘悟云、邵敬敏主编:《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语言学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62页。。此外,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许宝华主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詹伯慧和张振兴主编的《汉语方言学大词典》、曹志耘主编的《汉语方言地图集》等,是我国方言学集大成之作。
具有现代语言学意义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开始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它是在我国古代民族语文研究传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且受到了国外语言学理论和汉语研究的影响。自那时起,逐步形成了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基本范式。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傅懋勣、闻宥等都有重要成果推出。50年代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研究所组织的全国少数民族语言普查,把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引向了更加广泛和深入的阶段。以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研究所和中央民族大学等单位为代表的学者在少数民族语言调查、描写、识别、文字创制、重要问题研究等方面,不断有成果推出。孙宏开、胡增益和黄行主编的《中国的语言》集成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成果,集中体现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特色。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国家对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保护研究的推动。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 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要“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进一步强化了语言文字事业在国家文化建设中的战略地位。2008年国家语委启动了“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在此基础上,2015年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又下发《关于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通知》,拉开了中国有史以来规模空前、也是世界规模最大的语言资源调查保护工程的帷幕。该工程由国家财政支持,教育部和国家语委统一规划和指导,各地方语委和专家队伍具体实施。国家语委有关负责人田立新指出,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是对原有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的进一步扩充、整合,工程利用现代化技术手段,收集记录汉语方言、少数民族语言和口头语言文化的实态语料,通过科学整理和加工,建成大规模、可持续增长的多媒体语言资源库,并开展语言资源保护研究工作,进而推进深度开发应用,全面提升我国语言资源保护和利用水平,为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促进民族团结、维护国家安全服务”。*田立新:《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缘起及意义》,《语言文字应用》2015年第4期。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核心专家组组长曹志耘把语保工程的定位表述为“国家工程,社会化,科学性”。*曹志耘:《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定位、目标与任务》,《语言文字应用》2015年第4期。这项工程的实施,不仅表现为语言调查研究的规模扩充和全面推进,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国家、学界和社会语言观念的转变,是在“语言资源观”指导下,对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研究、保护和利用工作的全面深化,对其意义和价值的进一步提升。这也彰显了中国在本领域的特色,已经引起国际关注和高度评价。
七、 应用语言学:从现代语文运动到广泛关注社会语言生活
我国应用语言学主要是在19世纪末伴随着现代语文运动而逐步发展起来的。最初主要关注的是语文改革、语言教学等方面。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领域不断拓展。进入21世纪,应用语言学全面发展,扩大到广泛关注社会语言生活。不仅关注语言使用自身,也关注语言在其他领域的应用;不仅关注人的语言应用问题,也关注机器的语言使用问题,尤其重视与语言学交叉的领域和新兴领域的研究。在语言教育、语言政策与规划、中文信息处理、语言生活观测、网络语言、汉语国际传播、语言经济学及语言产业、盲文手语,以及语言在法律、新闻媒体、政务及服务业、安全及侦查、医疗康复、广告、心理学等行业领域的应用研究方面,有新的开拓,为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不仅体现了中国应用语言学话语特色,而且在某些方面正在形成中国学派。
在语言教育研究方面,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研究与实验不断推进,“暂拟汉语语法教学系统”的构建是其中的一个特色;民族语和国家通用语的“双语教学”,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教学实践,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对外汉语教学/汉语国际教育,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正式起步,逐步实现了学科建构和开创性发展;外语教学在借鉴国外教学理论的同时,也在结合我国教学实际进行积极探索。
我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基于我国语言生活实际,借鉴国外相关理论,在语言政策与规划的内涵、性质、任务、对象、内容等方面的研究,不断深化和拓展,特色鲜明,成就斐然。在书面语革新、国语运动、汉语拼音方案的研制与推行、汉字简化、语言文字规范化及普通话推广、术语标准化、民族语言保护与发展、盲人手语研制与规范等领域都有中国特色理论建树和成功应用。
21世纪以来,随着“语言生活派”群体的逐渐形成,“语言生活”“语言资源”“语言能力”“语言和谐”等概念得到强化,语言应用研究的中国特色日渐彰显。李宇明将“语言生活派”的学术主张概括为“就语言生活为语言生活而研究语言和语言生活”。这个群体根植于中国语言生活沃土,以解决中国语言生活问题为己任,同时也密切关注世界语言生活,推动我国语言研究和语言规划研究发生了重要转向:一是将语言研究转向语言生活研究,二是将研究聚焦在语言的社会功能上。*李宇明:《语言生活与语言生活研究》,《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3期。郭熙、祝晓红认为:“语言生活派的最大特点是家国情怀。服务国家、服务社会,做政府、社会和学界之间的旋转门,这是其旨趣所在。他们的《语言与国家》(赵世举,2015)、《当代语言生活》(郭熙、朱德勇,2006)、《语言、民族与国家》(苏金智、夏中华,2013)以及《中国语言生活》电子刊等学术和普及读物,扩大了学科影响,锻造出一种接地气的学术品格。”*郭熙、祝晓红:《语言生活研究十年》,《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3期。十多年来,“在一批学者不懈努力和政府有关部门支持下,通过建机构、搭平台、聚队伍,逐步形成了对现实语言生活进行多视角、大规模、成系统、持续性实时观测研究及发布的体系……取得了不少标志性的成果,并开始了理论创建,推动了相关研究的深入发展”。*赵世举:《中国语言观测研究的实践及思考》,《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5期。自2006年起陆续发布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绿皮书)、《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蓝皮书)、《中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白皮书)、《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黄皮书)等,集中反映了“语言生活派”的研究成果。相关学者的研究视野开阔,不断出新,例如,李宇明对中国语言政策与规划、语言生活的全方位研究,陈章太对中国语言规划理论的建构,戴庆厦对少数民族语言生活的调研,陆俭明对语言教育、语言能力等的研究,周庆生对国外语言政策和民族语言政策的研究,郭熙对华语和语言生活的研究,文秋芳对外语教育和国家语言能力的研究,王建勤对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的研究,赵世举对国家语言战略和语情的研究,苏新春对教材语言和台湾语言生活的研究,赵蓉晖对外语战略和国外语言生活的研究,徐大明对语言资源和城市语言生活的研究,曹志耘对语言保护的研究,屈哨兵对语言服务的研究,苏金智对语言生活的研究,郭龙生对中国语言规划的研究,张日培对中国语言政策的研究,张普、侯敏、杨尔弘、何婷婷等关于语言资源监测的研究,黄少安和张卫国关于语言经济学的研究等,不胜枚举。这些大体代表了语言政策与规划、语言生活研究的中国特色,并且已经引起国际同行的关注,开始走向世界。
中文信息处理研究,起步于20世纪50年代的机器翻译研究,虽然起步稍晚,一些核心技术落后于人,但近20年发展迅速,成效显著。具体表现是:汉字规范化工作基本完成,汉语拼音方案被国际标准化组织接纳,汉语拼音正词法规则成为国家标准,为中文信息处理奠定了重要基础;汉字编码、输入/输出、编辑、排版等相关技术已经解决;汉语分词规范已经制定,以“综合性语言知识库”和知网为代表的一批汉语资源库相继建成;词语自动切分、命名实体识别、句法分析、词义消歧、语义角色标注和篇章分析等自然语言处理的基础问题得到全面研究和推进,一系列不断改进的模型和方法相继提出;机器翻译、信息检索、舆情监测、语音识别和语音合成等应用技术在众多互联网企业、国家特定领域和机构中得到实际应用。*宗成庆:《中文信息处理现状分析》,《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6期。同时,我国蒙古语、藏语等民族语言信息处理研究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和突破。从我国中文信息处理技术在众多领域的成功应用和在国际某些领域竞赛中名列前茅的情况来看,中文信息处理研究的中国特色和优势正在形成。
余论:关于中国语言学话语体系建设的思考
从以上梳理可以看出,一百年来,我国语言学者一方面立足于我国语言学传统,积极进行新的开拓;另一方面借鉴西方语言学理论,进行中国化的尝试,努力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符合汉语特点的语言学理论,为中国语言学话语体系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从整体上看,理论创新和体系构建还比较薄弱,需要反思和继续探索。
(一)中国语言学发展有着明显的优越条件,需要增强学术自信
第一,我国语言学有悠久的传统和丰富的积淀,有很多宝贵的遗产值得发掘、传承和利用。这是我们深厚的学术根基。第二,我们有极其丰富的语言资源。中国是世界上语言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分布着300余种分属东方的汉藏语系、西方的印欧语系、北方的阿尔泰语系和南方的南亚语系、南岛语系的语言,中国语言的地域和语系分布之广,大概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黄行:《中国语言资源多样性及其创新与保护规划》,《语言学研究》2017年第1期。。同时,我国汉语方言十分丰富,按照一般的说法,就有八大方言区。这是我国语言学发展的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第三,语言学越来越受到中国社会各方面的重视。特别是随着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和众多领域语言需求的增加,语言学有了很多新的机遇和条件。政府和社会支持力度不断加大,必将促进语言学科更好地发展,发挥更大的作用。
(二)中国语言学发展确实存在一些问题,需要正视和克服
突出的表现是理论意识和创新意识不足,习惯于对过去的沿用和对别人的借用。这种情况有很多表现,徐通锵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对于高校一直在采用自己编的《语言学纲要》是既高兴又悲哀。悲哀在于《语言学纲要》不是“万岁”的,需要随着语言学的发展不断变化。到现在,其中的一些基本思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但社会上仍不放弃*《徐通锵先生纪念文集》编委会编:《求索者徐通锵先生纪念文集》,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519页。。由此可见一斑。中国的语言研究和教学通常乐于追捧经典,继承经典固然重要,但不能因此而故步自封。由于受中国尊师重道的治学传统的影响,学生往往一味地讲求继承老师的学问,而不敢提出新见,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创新的勇气和意识。习惯借用的问题也非常突出,英国伦敦大学应用语言学讲席教授李嵬曾公开指出:“目前,到海外参加语言学学术活动的中国学者越来越多,往国外期刊投稿的量也越来越大,但多数研究的理论框架是从国外学者那里套用过来的,是用中国的丰富语言资料论证国外的语言学理论,很难看到中国学者自己的理论、听到中国人真正的声音”*李嵬:《中国语言学要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9月26日。。可见,缺乏创新是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与上一个问题相联系,另一个表现是多而不精、浅而不深。应该承认,中国语言学近30年得到了很大发展,论著数量不断上升,但内容是评介、概述、引证、套用的比重大。 “有不少发表的学术论文局限于对基本概念的阐述,缺乏结合实际的语言现象进行创新研究”。“如果说在中国现代语言学研究的起步阶段,对国外语言学理论的引介是必要的话,那么,在中国语言学急速发展的今天,一些研究仍停留于对语言学理论、基本概念低层次的重复介绍上,不结合我国语言实际和具体语料进行系统、创新的研究,那就明显落伍了,无助于语言学研究的发展”*范继花:《论中国语言学三十年发展之概况》,《人民论坛》2010年第23期。。同时,缺乏学术批评的氛围,也是我国语言学界的明显问题。
学科内部互通不畅问题也比较突出。传统语言学界、现代语言学界,汉语学界、民族语言学界、外语学界,理论语言学界、应用语言学界,各有优势,但大多各守疆界,缺少交流合作。很多研究学科分野分明,学科内部互通性研究、交叉融合点研究和不同理论方法综合运用的研究缺乏,关注新问题不多,宥于学科小分支、按照传统路子做研究的为多。据宋晖对《中国语文》《世界汉语教学》等九类语言学刊物2009年所发文章的统计,传统研究,如汉语史、训诂、汉语具体词汇等研究占全年发文的72.3%,这也从一个层面反映出问题所在。至于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的结合和互动更少,这就导致语言学不能很好地吸收其他学科的营养,也同样限制了语言学的发展。
(三)中国语言学发展需要脚踏实地稳健创新
构建中国特色语言学话语体系,必须增强理论意识和创新意识,立足于中国语言实际,坚持继承与借鉴结合,坚持批评与独立精神,走中国语言学自己的路。张斌说,“学术不是关起门来就可以做的,介绍国外的理论是重要的,问题是不要老是跟着人家跑,最好的贡献是把国外的理论跟中国的实际相结合,一定要了解人家,也一定要重视汉语的特点”*张宜:《历史的旁白——中国当代语言学家口述实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46页。。徐通锵也强调,“一定要从具体材料出发,从材料的梳理中提炼相应的理论,绝不要套用国外语言学的一些概念,凑点材料,敷衍成篇”*徐通锵:《汉语结构的基本原理字本位和语言研究》,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57页。。邢福义更是旗帜鲜明地指出:“中国语言学研究,应该旗帜鲜明:面向世界,面向时代需求;根在中国,根在民族土壤。”*邢福义、王耿:《中国语言学要有一颗中国心——邢福义访谈录》,《语文教学与研究》2010年第10期。注重汉语实际,探索汉语特点,是构建中国特色理论话语的重中之重。
要用问题导向驱动理论创新。强烈的问题意识,是把握学术研究、学术创新内在规律的体现。问题导向永远是理论工作和理论创新的原动力。*参见尹汉宁:《立足中国实践 创新中国话语》,《红旗文稿》2014年第12期。中国语言学研究,一定要从中国语言及其使用中存在的问题出发,理论创新始终都应当明确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不能凭空假设和简单模仿。
要对理论创新有足够的宽容度。语言的复杂性和时代的局限性,决定了任何一个理论不可能在提出的时候就保证它的绝对正确性,有目的的研究本身就是在探寻未知,需要在不断探索中逐步完善,这就需要鼓励大胆探索并保持宽容,容忍难以避免的错误和失败。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学者们保持创新的热情和勇气,积极参与中国特色语言学理论体系构建。
要注重跨学科研究。语言学需要与哲学、社会学、文化学、人类学、民族学、政治学、认知科学、信息科学等不同学科进行对话,相互结合和相互借鉴,推动语言学创新发展。在语言功能不断发展的今天,这一点更显重要。
要注重提升语言学者的语言能力,包括母语能力、外语能力和少数民族语言能力在内的多语能力。这不仅是语言研究自身的需要,也是理论表达和成果传播的需要。有学者指出,一个国家想要成功确立国际话语权,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提升理论贡献能力:第一,“能够明确、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观点和态度,也就是解决‘能够说’的问题”;第二,“动员各种资源,建立各种渠道来最大限度地吸引听众,并且用世界多数国家都能理解的方式进行表达,同时建立自己言辞的信任度。也就是解决‘有人听’的问题”*中央党校课题组:《中国国际话语权建设的经验、挑战与对策》,《对外传播》2014年第12期。。要想做到这两点,就要提高我国语言学者的多语能力。现在很多语言学者外语能力的不足,使他们无法在国际上自如地表达自己的理论观点,制约了中国声音的国际表达。这也是中国语言学话语体系建设需要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
要注重变换视角,登高望远,正确处理古今中外之间的关系,善于为我所用而不被其束缚。要想让我们创建的语言学理论体系与国情相符合,被世界接受,就需要有高屋建瓴的水准和发展的眼光、世界的眼光。一是要把理论创新放在学术史的视角下,考量其价值。周有光曾提倡“厚今而不薄古”。“一个人既要知道古代,又要知道现代,可是不能拿古代来限制现代。我们要往前走,不是不要古代文化”*周有光:《对话周有光》,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年版,第16页。。这是十分深刻的。二是站在世界的角度审视自我,在更广阔的视野下反思所创理论的科学性和普遍性,考察其是否能为人类语言学做出贡献。如果能在这两个视角下来审视我们的理论,并不断修正和完善,那么终有一天具有中国特色、世界价值的语言学话语体系必将形成,并在世界上产生重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