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与虚荣之同异辨析
——基于斯密《道德情操论》的解读
2018-03-07胡志刚
胡 志 刚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广州 510053)
道德哲学或伦理学一般都会论及激情,因为激情能够影响人的道德行为。骄傲和虚荣是激情中最具代表性的两种,哲学家在道德论证时一般都会提及这两种激情,对骄傲与虚荣论述最系统和完备的当属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他用了大量篇幅谈论骄傲与虚荣,不仅详细论述了骄傲与虚荣的各自特点,而且论及两者的内在关系以及如何有效节制这两种激情。骄傲与虚荣是植根人类性格机制中的两种情感,只要是人,就会不同程度地拥有这两种情感。如何避免这两种情感带来的危害,如何更有效发挥这两种情感的积极作用,是探讨骄傲与虚荣的意义。对于骄傲与虚荣的探讨,有助于更好地了解亚当·斯密的同情理论。
一、骄傲与虚荣的相似性
人生来就想被人褒扬和赞许,希望被他人认可,即想要成为他人眼中那自然而合宜的赞扬对象,人天生害怕被人鄙视和轻视,不希望成为他人眼中的可恨对象,这是人的天性。他人赞同是成为被爱对象的前提,骄傲与虚荣不在赞同的范围之内。骄傲与虚荣之人都想在不应该得到赞扬的场合渴望得到赞扬,骄傲与虚荣是出于对名望、声誉和光荣的过度渴望,一旦在该得到赞扬的场合没能得到赞扬,骄傲与虚荣的人就会感到耻辱。赞同和赞扬意味着肯定,人都希望得到他人肯定,对肯定的渴望深植于人类心理结构中,它具有道德心理学的依据。
骄傲与虚荣源自自我评价过高,把自身不具备的品质当作已经拥有的品质,缺乏对自身准确、如实、客观的评价才会产生骄傲与虚荣的情感。人们厌恶或憎恨那些把不具备可被赞同的品质归结为自身的行为,因而骄傲与虚荣受到责备。“我们不能体谅和同情这样一些人过高的自我评价,在这些人身上,我们看不出什么超人之处。”[1]332人们难以接受骄傲与虚荣的行为,根源在于不能对这两种道德激情进行同情地理解。对骄傲和虚荣之人那种名不副实的自我评价感到本能的厌恶和憎恨,很难原谅和容忍这种不实的自我褒扬。当然,虽然人们讨厌和憎恶骄傲和虚荣,但对这二者的厌恶程度是不同的,人们对于虚荣的厌恶大于骄傲,因为骄傲之人和虚荣之人相比较而言,骄傲之人一般而言更有能力,因而对骄傲之人的责备也没有像对虚荣之人那样严厉。
骄傲和虚荣虽是两种应当受到责备的情感,如果运用得当,这两种情感会给人带来一定的益处。它们具有一切激情所具备的强大感召力,它们会促使人们采取行动从事伟大的事业,这种事业往往是理智所无力达成的。“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这种过度的自我赞赏,就很少能取得人世间的伟大成就,取得支配人类感情和想法的巨大权力。”[1]326-327纵观人类历史,那些有史以来杰出的人物,那些创造历史之人物,无一不是充满高亢激情之人,他们具有无比强烈的虚荣心和骄傲感,他们具有强大的表现欲望,正是在这种非理性情感的促动下,他们成就了伟大的人生。这些人的成功不在于他们绝顶聪明,而是那种自以为是和自我赞赏使得他们崭露头角、出类拔萃。在骄傲和虚荣的激励下,人们会为了目标慷慨赴难,为了赢得荣誉和声望而赴汤蹈火,在英雄情怀的感召下,人们会表现出巨大的献身精神。在骄傲与虚荣的推动下,人们能够为了理想不计利害,以坚定的行动和不择手段的方式完成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些表现对沉着冷静、谨小慎微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疯狂,往往是这种疯狂,才能成就伟大事业。“人们从来不是按纯粹理性的教导采取行动的。”[2]8骄傲与虚荣的人往往饱含激情,感情充沛,拥有持久的意志力和坚定的信念,具有罕见和强大的精神品质,正是因为这种自以为是,他们往往能博得众多追随者的跟从。正是那种接近疯狂和愚蠢的骄傲与虚荣使得他们屡获成功,成为杰出的领导者。正如休谟所述:“成为人类钦佩对象的那些伟大的行为和心情只是建立在骄傲和自尊心上面的。”[3]638我们所钦佩的那种具有伟大和豪迈品质的英雄情怀来自于狂妄的骄傲与虚荣,如果缺乏这两种道德激情,人们则很难成就伟大的事业。
虚荣与骄傲都是追求名望的表现,名望对人具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惑力,名望能够使人更具统治力,如果要实现更好的统治,需要有崇高的名望做支撑。名望能够拉开强者和庸众的距离,这种距离是庸众崇拜强者的关键,仆人眼中无英雄,为了保持庸众对于强者的崇拜,必须保持距离。名望建立在成功的基础上,一个人越是成功,他就越有名望,越有名望,就越能受到崇拜,一旦招致失败,名望也随之失落,成功是衡量名望的试金石。对名望的追求是虚荣和骄傲背后的心理根源,在对名望的追逐中,一切人生的痛苦和折磨都变成了可以忍受的东西。正是为了获得名望,虚荣和骄傲之人能够直面生存的苦难,他们把苦难当作人生进程中的兴奋剂,把克服苦难看成是锤炼坚韧品格的砥砺石。深重的苦难是造就高尚品格的必备要素,正是在对苦难的克服和超越过程中,虚荣和骄傲之人磨砺出了坚硬的品质,拥有了坚韧的意志,克服苦难被当作是自身强硬品质的证明。
骄傲和虚荣之人都渴望荣誉,痛恨耻辱,招人耻笑是他们最难以忍受的。他们畏惧智者,虽然智者为他们所尊重。智者不像庸人那么盲从,他们更能明辨是非,更具深刻的洞察力,他们深知骄傲和虚荣之人的内在缺陷,骄傲与虚荣之人害怕被智者揭穿其虚假的面具。骄傲和虚荣很难逃过智者的眼睛,骄傲和虚荣之人热切希望得到智者的敬意,他们重视智者所表示的赞同。骄傲和虚荣之人畏惧智者那锐利的目光,在智者眼光的逼视下,他们那不实和浮夸的情感无所遁形,在智者面前,他们感到心虚和忐忑。骄傲和虚荣之人留意提防智者,把他们看成是秘而不宣的敌人,骄傲和虚荣之人对待智者的情感极为复杂,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他们渴望得到智者的友谊,又由于智者那种洞察人心的智慧,他们又把智者看成是潜在的敌人,甚至最后他会公开和狂暴地反对智者。骄傲和虚荣之人畏惧智者那睿智的目光,正是这种畏惧,他们转而反对智者,在对待智者问题上,骄傲与虚荣之人的态度是极为矛盾的。他们真切渴望智者能够给予审慎而恰如其分的赞美,这些赞美比庸人那无知的赞扬来得更为受用,更能够让他们感到心灵的满足,同时又痛恨智者,因为智者知道他们根本不具备那些备受称赞的品质。正如培根所言:“虚浮之人是智者鄙薄的对象,是愚人崇仰的目标。”[4]250智者的肯定令人渴求,这种肯定是对行为和品质的高度认同,从而给人带来强烈的满足感。智者往往是那些饱学之士,他们特有的才华和洞见让人敬佩不已。庸人的肯定往往不能让人满足,庸人的浅薄和无知,他们表现出的肯定并不代表对其行为和品质的认可。庸人只知道感情行事,他们被种种意见、偏见和信念左右,没有独立的判断力,也不具备推理能力,对观念或是全盘接受,或是完全拒绝,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自然也不能得出合理的评价。休谟就认为:“对于智者的赞许比对于傻瓜的赞许更加感到快乐。”[3]354虚荣与骄傲之人真正想要的是那些他们尊敬的人给予的认可。
骄傲和虚荣之人往往不能公正地评价自己,他们总是渴望得到更多的敬意。对于他人的敬意,“骄傲的人和爱好虚荣的人始终不会感到满意”[1]341。骄傲和虚荣之人把受到赞美的品质当作他们真正擅长的品质,并从中享受到极大的满足。恰当的做法应该是,当他人给出赞美时,一旦发现自己并无这种可受赞扬的品质时,就不应该引起自我重视。当自觉意识到自己拥有那些值得赞美的品质时,即使所有人都否定这种值得赞扬的品质,也不会感到沮丧和失落,他人的赞美与否都不能使其丧失自我。应对骄傲与虚荣的正确做法,就是要做到不辨荣辱,率性虚淡,才能做到宠辱不惊,乐天知命,最好达到“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境界。
骄傲与虚荣作为两种道德激情,它们具有相似性,它们内在包含,似乎很难把它们截然分开。骄傲的人往往爱虚荣,而爱虚荣的人往往骄傲,他们对自己的评价一般会超过他们应有的评价,并且希望别人对他进行更高的评价。骄傲与虚荣作为两种缺点常常存在于同一种品质之中,职是之故,两者具有的特点也必然是混杂不分的。“虚荣心的浅薄和不恰当的卖弄夸张同骄傲的最有害和幼稚的傲慢无礼结合在一起。”[1]339骄傲和虚荣之间的界限很难辨别,有时甚至难以对这种品质进行清晰地识别,不知道该把这种品质归入骄傲还是虚荣。骄傲和虚荣之人不具备高尚的品质,跟他们交往往往会令人不快。即使能跟他们友好地相处,也无法产生持久的敬意。
二、骄傲与虚荣的区别
骄傲和虚荣“那两个罪名,虽然在某些方面制约过高的自我评价时是相似的,但是在许多地方,两者是大不相同的”[1]332-333。骄傲与虚荣的区别大致有下面几点。
(一)骄傲的人与虚荣的人的自信程度不同
骄傲的人对自身长处充满自信,他希望他人也同样认同这些长处。“骄傲的人由衷地并且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确信自己身上的长处;虽然要去猜测这种确信以什么为基础有时可能是困难的。”[1]333骄傲之人把应该得到尊重当作一种正当的要求,如果他人不对之表达适当的敬意,那么在他看来,受侮辱的应该是漠视其优点的人,而不是他。对于虚荣,亚里士多德曾有过一个评价,他说:“一个自视重要,却配不上那种重要性的人是虚荣的,尽管不能说所有自我估价过高的人都是虚荣的。”[5]107虚荣之人知道不具备那些值得赞扬的品质,他希望别人以不同于他的态度看待自己,他希望得到更多的尊重,相对而言,虚荣的人显得不那么自信。“爱好虚荣的人并不是由衷地、并且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简直不相信自己真的具有他希望你归于他的那种长处。”[1]333爱好虚荣的人运用一切可能去展示他身上具有的那些不算突出的品质和才能,并且是以极为夸张的方式展现的。甚至有时会夸示那些他本不具备的品质和才能,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同和肯定。虚荣的人重视他人的敬意,并且用各种方式来博取敬意。他肯定和维护他人的自我评价,并且希望得到相应的回报。骄傲的人自负得让人难受,虚荣的人谦逊得让人难过。
(二)骄傲的人和虚荣的人对待花销的态度不同
骄傲的人不会因为撑门面的花销而超出自己的经济状况,“他极其讨厌爱好虚荣的人的那种讲排场的花销”[1]334。在他看来,为了满足虚荣心去花销不必要的开支是愚蠢的,出于对自尊的要求,他极力保持经济独立。由于经济状况不佳而依赖他人的做法是可怕的。他注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花销都是不允许的,甚至他痛恨一切形式的为虚荣而进行的开销。虚荣的人渴望得到他人的敬意,在他看来,他人的敬意就表现在对其地位和财产的尊重上,为了获得他人的尊重不惜举债,甚至甘愿陷入贫穷和不幸之中。“爱好虚荣的人看到人们对地位和财产的敬意,很想得到这种敬意,也很想得到人们对才能和美德的敬意。因此,他的服饰、用具和生活方式,全都用来显示他具有比实际属于他的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财产。”[1]334他的虚荣心总是由于自我欣赏而得到满足,他竭力想获得关注,想方设法讨好他人,以此来满足虚幻的虚荣心。他不在意为虚荣而付出的那些无谓的花费,只要能得到那想象中的敬意,就会让他心满意足。亚里士多德认为那种为了虚荣心而超出自身承受能力之外的开销是愚蠢的,“因为他那样花钱既不自量力,又方式不当。一笔花费只有花的适当才是有德性的”[5]105。从对待花销的态度上看,骄傲的人无疑是明智的,而虚荣的人则让人感到啼笑皆非,无疑,骄傲的人在对待钱财方面比虚荣的人更为可取。
(三)骄傲和虚荣的外在表现不同
骄傲的人通常比较自大,而虚荣的人的显得谦逊。“骄傲的人通常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因而认为自己的品质不需要作任何改善。感到自己十全十美的人必然十分鄙视一切进一步的提高。”[1]338骄傲的人过度自信,甚至达到了极为荒唐可笑的地步,过度的自满使得他总是显得固执。由于自足自满,他很难改变,也更容易遭受生活的不幸,一旦事情没能以他所愿的方式进行,他更容易产生挫败感,更容易走极端。虚荣的人更容易改变自己,他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缺陷,出于对名望的渴望,他会以坚定的行动达成自己的愿望。“爱好虚荣的人就常常不是这样。为了这样一些品质和才能——它们是尊敬和钦佩的自然和恰当的对象——而希望得到他人尊敬和钦佩的欲望,是一种对名副其实的光荣的真正的热爱。”[1]338对光荣的热爱是人类追求自我超越的强大动力,它是人的天性中最好和最能促使人进步的激情。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必然会以百倍的热情和努力去追寻那些他们向往和渴求的荣誉,并且往往能够梦想成真。在促使人进步方面,虚荣无疑比骄傲更为值得赞扬。骄傲的人认为自己是十全十美的,因而他总处在不完美的状态中,虚荣的人知道自己不完美,才会致力于不断接近完美。虚荣的人往往更为进取,更为热爱生活,也更能承受挫折。骄傲的人往往给人傲慢之感,虚荣的人往往给人温和之感。虚荣的人是比较温和的,他礼貌周全,待人热情,想方设法令人感觉愉悦,为的是获得他人的好感。与骄傲的人相处让人感到不舒适,他的傲慢使人压抑和不畅快。
(四)人们对待骄傲和虚荣的态度不同
虽然骄傲和虚荣都受到责备,相比较而言,人们对骄傲更有好感,而对虚荣则更多鄙夷。“骄傲的和骄傲这两个词有时会被人以褒义来使用。”[1]337骄傲的人一般说来不做那些下贱的事情,就此而言,骄傲情感中掺杂着某种高尚的东西。骄傲的人更有底线和原则,他的骄傲使得他不能忍受自己做那些低于自己道德底线的事情,骄傲的人有自己的道德秉持,因而更少下作,人们常常把“骄傲”看成是褒义词。虚荣的人的行为方式更为可笑,由于他更渴望得到尊重,常常会做一些让人耻笑的事情,为了得到想象的敬意,不惜做出一些荒诞无稽的事情,常常会被人当作笑柄。“爱虚荣和虚荣心这两个词从来不会被人以褒义来使用。”[1]337人们往往把虚荣看成是某种性格缺陷,把虚荣之人看成是一个笑柄,对于虚荣人们更多的是讨厌而不是喜欢。虚荣被视为人的品质中的弱点,因而得不到恰当的尊重,人们往往在贬义的意义上使用“虚荣”一词。
(五) 骄傲之人和虚荣之人的交往对象不同
骄傲的人由于其本能的自负,他不愿意和那些比他地位更高或者更有才能的人交往,在他们面前,骄傲的人感到压抑,更少自信,他不喜欢低人一等的感觉。“在同那些和自己地位相等的人们相处时,骄傲的人总是感到不那么舒服;在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们相处时,他更感到不舒服。”[1]335无论是在那些地位和他相等或那些地位比他高的人面前,他的优越感消失了,他那浓烈的自负感得不到释放,这种感觉让他憋屈,因而他尽量避免和这些人相处。骄傲的人的交往对象往往是比他地位更低、能力更差的人,跟这些人交往,他能够一直保持那种高傲的自信。骄傲的人态度傲慢,很难与其惬意地相处,正是因为傲慢自大心理,骄傲的人很难成为粗俗的谄媚者和令人作呕的马屁精。虚荣的人的交往对象往往是那些地位比他高、能力比他强的人,跟他们交往,虚荣的人也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也拥有了那些他所不具备的品质。他喜欢夸耀和大人物的相识和交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交往,只要他经常出没于大人物聚集的场所,无疑他也是优秀的人,做大人物的美好的感觉使他飘飘欲仙。“骄傲的人力求避开地位比他高的人;爱好虚荣的人则力求他们同自己相处。”[1]335为了讨好大人物,他极尽奉承之能事。虚荣的人很少和那些地位和能力都不如他的人交往,甚至感觉跟他们交往是自己的耻辱,认为跟他们交往是自甘堕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虚荣的人给人感觉总是彬彬有礼,他注重表面的礼仪,更顾及他人的反应,因而与虚荣的人交往相对比较快意。
三、如何抑制骄傲与虚荣
骄傲与虚荣是由于自我评价过高的缘故,这种评价过高源自于缺乏自制,不能以一种客观理性的态度对待自身所具有的品质。之所以责备这两种道德激情,在于它们不符合评价行为的两类标准。一是完全合宜和尽善尽美的标准,二是同这种尽善尽美接近或存在一定距离的标准。尽善尽美的标准被称之为“一般标准”,这种标准是能被人理解,却不能被实施的标准,在现实世界中的任何行为都达不到这个标准。另一种标准是接近于“一般标准”的现实标准,这是世人所能达到的标准。很难给现实标准划定一个明确的界限,对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事件,现实标准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骄傲与虚荣都是缺乏自我控制的表现,正是因为缺乏自我控制,这两种道德激情就显得不合宜,从而受到责备。“自我控制的美德在大多数场合主要并且几乎完全是由一种原则——合宜感,对想象中的这个公正的旁观者的情感的尊重——向我们提出来的要求。”[1]344合宜性会对人的行为施加约束,由于这种约束力,能够使人们在绝大多数的场合控制自己的激情,避免任凭激情行事和为所欲为,做出不合宜的事情。不能恰当评价自身行为和品质,就会使自身的行为缺乏合宜性。“合宜的程度。即公正的旁观者所赞成的任何激情的程度,是因激情的不同而不同的。”[1]316不可能确切地划定合宜性的现实界限,合宜性依据的是公正的旁观者的评判,旁观者对激情理解的程度不同会使行为者的赞成依据发生改变。行为要达到合宜,那就需要借助于旁观者的审视。合宜性是一种伦理尺度,它以道德评价和价值判断的形式对人的行为做出评判。在美德和恶行之间存在着明确的界限,是否超出这个界限是衡量行为是否合理的尺度,这种尺度和界限就是合宜,合宜是对自身和他人的行为进行道德评判的尺度,也是对自身和他人的行为表示赞同或否定的内在标准。无论如何,行为只有符合适宜才具有道德色彩,一切超出合宜的行为都不符合道德。怎么才能确定合宜这个尺度和标准呢?旁观者是行为合宜与否的最终确定者。
什么是旁观者?在亚当·斯密看来,旁观者有两种含义。一是理性的法庭,旁观者不是外在于自身的它者,它就内在于心灵之中,旁观者具有天生的明辨是非、区分善恶的能力,它能够准确地对行为做出公正的评判。旁观者就是每个人内心的理性,它同时是人们内心的道德法庭,一切行为的合宜与否都得经过这个道德法庭的裁决。“最终的判决还要求助于高级法庭,求助于他们自己良心的法庭,求助于那个假设的公正的和无所不知的旁观者的法庭,求助于人们心中的那个人——人们行为的伟大的审判员和仲裁人的法庭。”[1]160有了这个理性法庭,就能对自身行为进行审视和评判。良心的法庭能够受理那些符合理性的合法性请求,而对于那些不符合理性的非分要求,它的处理方式不是通过强制,而是根据理性那永恒不变的法则来处理,这种法则就是在于主体自身的道德良知。在考察自己的行为时,需要对自身的行为做出赞许或谴责的判断,理性需要扮演审察者和评判者的角色,才能把自身的行为作为评判的对象,从而使自身的行为具有合宜性。
二是想象的旁观者,即从一个想象中的旁观者去审视自身的行为,就是站在他者的立场去审视自身的行为。只有像用旁观者的眼光看待自身的品质和行为,才能真正做到品质和行为具有合宜性。亚当·斯密认为,旁观者的视角使人们能够对当事人的情感进行同情地宽容和理解,当事人也能够通过向旁观者视角的转换,即以一定的间距对自身的行为进行审视,这一定程度地缓和并释放了自身的激烈情感,从而避免情感的极端化。旁观者的假设基于同情,同情即能够从旁观者的眼光看待自身的行为,不让对自身行为的评价超出自身的判断。“在当事人的原始激情同旁观者表示同情的情绪完全一致时,它在后者看来必然是正确而又合宜的,并且符合它们的客观对象。”[1]14骄傲与虚荣不能获得旁观者的同情,骄傲与虚荣更多注重自己的感受,注重的不是现实的对象,而是他们内在的心理体验,目的是为了引起他人关注,博得赞许,从而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这种虚幻的虚荣心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骄傲与虚荣之人从事那些为了达到虚荣心的行为。虚荣心关注的不是生活的舒适,而是力求成为他人关心和赞同的对象。骄傲与虚荣源自于对赞扬的渴望和对憎恨的本能排斥。骄傲的人与虚荣的人所追求的都是为了成为可亲可敬的对象,希望成为自然而合宜的赞扬对象。但由于自我评价过高,缺乏自我控制,没能达到合宜性,反倒成了受责备的对象。为了能够成为被认可的对象,骄傲的人和虚荣的人应该接受同情的指导,最终成为拥有美德之人。“美德之所以是和蔼可亲和值得赞扬的品质,不是因为它是自我热爱和感激的对象,而是因为它在别人心中激起了那些感情。”[1]142美德对于人的重要性在于:一旦成为拥有美德的人,自然成为令人愉快和尊敬的对象,最终达成精神的和解,在宁静中享受到最高程度的满足。
同情是一种普遍的人类情感,即人与人之间能够相互感应彼此的情绪和情感,具有 “共感”和“共鸣”之意,这和“怜悯”的情感存在一定差别。斯密多数情况下把同情和怜悯区分开来,他更多地把同情看成是一种移情的情感能力,或者把同情看作一种转换视角的情感的心理过程。如果亚当·斯密仅把同情看成是怜惜或悲悯,那么同情者就不是以平等的视角来看待同情对象的,而把自身看成是一种高于对象的存在,同情者实质上以一种从上而下的逼视眼光来审视同情对象,因而这种同情是伪善的,它把自身看作是强者,而把它同情对象看成是弱者,在对弱者表示虚假情感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自身的优越感。只有破除同情所包含的怜悯之意,同情才能够使人的情感相互接近,克服各自相对的一面,从而达成普遍一致的道德倾向。同情就是想象自己可能经历的事件和状况,并且假定他人也具有与自己相类似的情绪和情感,实质是一种对于任何一种激情都具有的同感。骄傲与虚荣作为两种道德激情,由于没有达到合宜性,还不能称之为美德。只有拥有美德,得到他人的敬爱,才能享受到幸福,缺乏美德,成为他人鄙视的对象,只能陷入不幸。“我们据以自然地赞同或不赞同自己行为的原则,似乎同据以判断他人行为的原则完全相同。”[1]139只有以同情作为品质和行为的指导,才能使自己的品质和行为具有合宜性。应该以公正而无偏见的旁观者那样考察自己的行为,才能真正找出那些理解影响自己行为的所有激情和动机背后原因,才能有效地做到自我控制。一旦行为超出了公正旁观者可能加以反对的范围,就必须改变自己的行为,使自身的行为符合道德的现实标准,成为拥有美德之人,成为可被赞颂的对象。
人天生具有对社会的热爱,并且希望人类社会能够友爱和谐,一个秩序良好的社会状况是令人愉悦的,这种良好的社会秩序需要每个人对自己行为进行约束和控制。马克思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60骄傲与虚荣是两种让人感觉不快的道德激情,不能有效控制这两种激情,则有害于良好的社会关系,无益于个体自身的发展。骄傲与虚荣源自自我评价过高,它不符合“诚”的要求,“诚”就是“实”,要做到实在,必须去除虚浮,骄傲与虚荣都流于虚浮,如此一来,自然不能使人信服。无信则不立,骄傲与虚荣之人如果不能让人信服,自然难以成就大业,也难以实现人生理想。骄傲与虚荣之人自身也难以忍受他人骄傲与虚荣的种种行径,因而骄傲与虚荣之人难以与他人和谐友爱地相处,不有效控制骄傲与虚荣的激情,就会始终处于和他人紧张的冲突之中。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如果不处于良好的社会关系之中,就难以获得幸福。骄傲和虚荣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诚信、友善”的要求是不符合的,要投身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中去,就需要对骄傲与虚荣进行自我控制。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需要吸收和运用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思想成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斯密的道德哲学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养与践行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1] 斯密.道德情操论[M].蒋自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 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3] 休谟.人性论[M].关文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4] 培根.培根随笔全集[M].李家真,译.北京:中华书局,2016.
[5] 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6]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