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华夏集》的选诗倾向看庞德对中国诗歌的接受
2018-03-07任俐蓉
任俐蓉
(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 300204)
意象派代表人物庞德在创作生涯之初热衷于翻译引进中国的古典诗集,他最为成功的译集是蜚声文坛的《华夏集》。在《华夏集》中庞德仅选取了19首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代表。从诗歌题材来看,边塞诗和离别诗几乎囊括了诗集的全部类型。这部诗集之所以会呈现这样特征的原因大抵就在庞德对中国古典诗歌的选择性接受之中。
1 战争年代的回音
庞德在《华夏集》中所选取古诗的主题内容大多与战争、离别和伤怀的主题有关,整部诗集都笼罩在一种悲凉的氛围之中。
《采薇》是《华夏集》中所编译的第一首古诗,庞德将其题目译为”Song of the Bowmen of Shu”(“蜀国弓箭手之歌”),将叙述视角直接定位在了战争中的战士身上。正是这首表现战士征战的的诗歌为整部诗集定下了哀伤的基调。通过战士的独白来描述战争似乎更能触动当时读者的心灵,因为西方此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这首诗可以引起西方读者在心灵上的共鸣。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严峻形式不仅对于《华夏集》的选材有着直接的影响,诗集中所弥漫的悲凉忧郁更是战时西方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庞德所选择的这些揭露战争残酷性的诗篇与当时统治阶级对于鼓吹战争所宣扬的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思潮实际上是相悖的。庞德不满于西方世界的穷兵黩武,他只能在遥远的彼方——中国寻求心灵上的共鸣。他通过《华夏集》试图营造一种在西方读者和中国古诗之间共通的心理结构,并且,中国古诗的含蓄有力被庞德借用以抒发他对于战争的抨击以及对士兵所受创伤的同情。
2 儒家思想的影响
庞德的反战倾向和对于西方混乱秩序的不满使他将目光投向了中国的古典哲学领域。庞德在《华夏集》的编译过程中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如影随形。
休·肯纳曾指出在《华夏集》中“开头、中间和结尾用了三首战争诗,描写戍边之苦,而且这几首战争诗的主题一首比一首明确,而将关于留他乡的诗,告别朋友的诗穿插其间,那首明朗欢快的《江上吟》放在中间,成为昔日美好生活回忆的象征[1]。”《华夏集》的基调虽然是悲伤的,但庞德并没有一味地渲染这种抑郁的情绪。他在诗集中将情绪的更迭错落有致地进行了安排。这正是儒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诗教观的体现。庞德认同儒家所奉行的“中庸”思想,并在其诗歌创造中也吸收了这种“使人宁静”的特质。由“哀而不伤”的择诗标准来看,屈原的落选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中国正统的大儒对于屈原就颇有微词,屈原为人“露才扬己”,在诗歌创作中通常将情绪毫不克制地宣泄出来,如此便是“过犹不及”。庞德继承了这一诗教理念,他所选的诗歌大多符合儒家所赞赏的“温柔敦厚”的诗品。下面我们根据《玉阶怨》一诗的翻译来具体论述这一观点:
The Jewel Stairs’Grievance
The jeweled steps are already quite white with dew,
It is so late that 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
And I let down the crystal curtain,
And watch 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
——By Rihaku
这首诗最值得我们注意的乃是庞德对此诗的注解:“Grievance,therefore there is something to complain of”“The poem is especially prized because she utters we direct reproach”。这两条注解恰如其分地点名了“诗文无一怨字却尽显其怨”,这也正是这首短诗的魅力所在。《玉阶怨》这首诗极富暗示性,具有一种蕴深情于疏离的美感。“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表明天气正好,女子思念的对象没有理由不能归家,从“white with dew”和“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可以看出女子在那里等待的时间之长。寒冷秋夜中漫长等待所生出来的怨气不着一字,却切实地传达给了读者。这样有分寸的感情抒发正“哀而不伤”体现。庞德对这首诗审美核心的把握可谓是相当准确,其在翻译中所加的注释正是其对于儒家诗教观接受的具体体现。
3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庞德对于中国诗歌的接受有其根本的落脚点,即用中国的古典意象主义来反拨维多利亚式的浪漫主义。维多利亚式的诗歌有着严格的格律限制,诗人在诗中肆意宣泄自己的情感,这种倾向在后期演变为空洞浮泛的矫饰之风。维多利亚诗人擅长变现情绪,却流于夸张做作,为了契合格律经常作一些冗余的陈词滥调。针对维多利亚式风种种华而不实的弊病,庞德提出了自己的“三不”原则:“绝对不用任何无助于呈现的词,不要用多余的词,不要用无法揭示何东西的形容词”[2]。
庞德主张诗歌的表达方式应该是用简明准确的语言直接呈现出意象,将外在的事物形态和内在的思想情感化作一种直观的形象呈现在诗歌之中。他本人曾说过只要读一下他所翻译的中国诗 “就可以明白什么是意象主义”[3]。在中国古典文论中,对于“意象”的使用追求一种 “状难写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这些美学思想经过时空的洗礼传达给了庞德。庞德曾这样称赞中国的诗人:“中国的诗人们把诗的实质呈现出来便很满足,他们不说教,不加陈述,所以人们不辞繁难地加以移译[4]。”
作为意象派诗歌的创始人,庞德在学习中国古诗创作手法的同时,提出了“意象叠加”这一理论。意象诗歌在发挥作用的不仅仅是富有深刻内涵的意象,意象的不同排序与组合也赋予了意象诗歌新的生命力。在《古风十八·天津三月》的翻译中,“七十紫鸳鸯”被庞德错误地译为 “To the dance of the seventy couples”(七十对起舞的伴侣),虽然这是典型的西方文化名词的生搬硬套,但意外并未影响其诗意,反而让异文化的西方读者更容易感受到所表达的意境。又如在《长干行·其一》的翻译中,庞德通过摘取“bamboo stilts”、“blue plums”等意象进行叠加,营造出一种浓郁的东方文化氛围,在这一氛围内女主人公一幕幕情感的发展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坚贞更是如同一个美丽的神话,在丧失了爱与信仰的现代西方社会里又重新激发出希望的火花”[5]。
庞德对于“意象叠加”的偏重恰好也可以说明他为什么在数量庞杂的手稿之中独选取李白的十二首诗构成《华夏集》的主体。庞德在《华夏集》中对于李白的偏爱使得 “李白一跃成为甚至比他在中国传统中更为突出的形象”[6]。
《华夏集》是庞德集读者、编译者与接受者三种身份交融在一起的文学成果。从庞德在《华夏集》中的选诗倾向看庞德对于中国诗歌的选择性接受,在对美国意象派诗歌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同时,还使我们能够从一个全新的角度重新审视,并在异文化的关照下重新发掘出中国古诗所具有的独特审美理念。
参考文献
[1]Hugh Kenner:The Pound Era[M].Berkeley and Los Angel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1:356.
[2]Ezra Pound:Literary Essays of Ezra Pound[M].New York: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68:36.
[3]邵子华.对话诗学[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6.
[4]陶乃侃.庞德与中国文化[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5]许平.品境——细读《神州集》[D].复旦大学,2006.
[6]钱钟书.七缀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