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性的抉择——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下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朱传莲

（文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 云南 文山 663099）

福斯特 （E·M·Foster，1879-1970）是20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他漫长的一生只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他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最为优美，基调比较欢快的小说。小说主要描述了露西这一女性形象自我意识的不断觉醒和发展，最终勇敢地冲破一切束缚，实现对爱情的自由选择。福斯特在作品中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一位生活在父权制文化下的女性如何渐渐从顺从到彷徨，最后觉醒，勇敢冲破束缚，自由地选择和追求幸福的过程。露西在面对代表两种生活方式和两种传统的塞西尔·维斯和乔治·艾默森之间进行抉择，最终选择了能够尊重女性，并且具有自由平等思想的乔治。露西做出了所处时代背景下少数女性才敢做出的决定，这一抉择是颠覆性的。

西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是当代女性主义流派之一，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西方第二次妇女运动。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观，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妇女受压迫的根源，男女不平等是从阶级不平等中派生出来的[1]。西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赞成马克思、恩格斯对妇女所受压迫的分析，从资本主义经济政治的根源上分析女性受到阶级和性别双重压迫问题，认为男女不平等是从阶级不平等中派生出来的，而且还揭示了意识形态也是阶级压迫和对女性压迫的一个重要工具。

从西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分析小说中父权制阶级体制、资产阶级伦理道德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三方面对女主角露西身体和意识的双重压迫，但是受到意大利自由文化的熏陶以及艾默森父子的民主平等思想的影响，这位伟大的女性勇敢反抗，最终做出了颠覆性的抉择。

一、父权制阶级体制

父权制亦称男权制，源自古希腊语的 “patriarches”，其古语的意思是犹太社区中的首领职务。父权制这一概念最早由凯特· 米勒特 （Kate Millett） 在其著作《性政治》（Sexual Politics） 一书中提出并引入女性主义理论。她强调性即政治，父权制以夸大男女之间生理的差异，来强化及合理化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支配与附属关系[2]。长久以来，以父权意识为中心的意识形态掌控着世界，人们在这种意识形态中使得他们从父权制的角度来描述这个世界。男权思想建构在二元对立的思想基础上，这种对立包括男和女，主体和客体，中心和边缘，权威与顺从，自我和他者。男性掌握着一切决定权，女性成为“第二性”，被建构为男性的“他者”，被剥夺了主体性和决定权。女性要想获得自由并且能够进行选择就必须颠覆父权制二元机制。在分析父权制二元机制的运作时，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刻意模仿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机制的分析方法，以女性的生殖概念代替马克思主义分析中的生产概念，用性别阶级代替社会阶级，用对女性身体的所有权代替控制权，目标是消灭男性的阶级特权与性别特权。[3]

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福斯特描述了一个典型的二元对立的男权社会下的英国。爱德华时代的英国仍然是一个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男性主宰着家庭和社会。男性以主体地位主宰着作为客体的女性，并以男权社会的一切标准约束着女性。露西生活的环境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始终处于男权思想的控制和压迫之下。露西是一位成长于中产阶级家庭的大家闺秀，长期生活在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中，她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她做什么事情都害怕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表姐夏绿蒂向她解释，“这并不是说女人不如男人，而是说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的使命是鼓励别人去取得成就，而不是自己去取得成就”[4]59。虽然露西内心会有一些反抗，但是会有一些约束使她特别恼火，之后又力图装出端庄的样子。她只有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才会觉得自由自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才能肆意发泄。在意大利之行中，露西和表姐遇到好心和她们交换可以看得到风景的房间的艾默森父子，由于艾默森父子的阶级地位和露西的不相配，一开始夏绿蒂表姐就很反感这对父子，对他们显得不那么礼貌。露西身上有一股反抗精神，认为接受艾默森父子的好意不必像表姐那样做，而且和表姐呆在一起让露西感到包在大雾里面的感觉。夏绿蒂由于受到男权制思想根深蒂固的影响，最终成为了男权制的代言人处处约束和限制着露西的思想和行为举止。露西好比风筝，表姐好比是绳子。起初面对和乔治的感情时，露西表现得不够勇敢，害怕乔治说出“强吻”她的事实。最终她听从了表姐的安排，不再和艾默森父子走得太近。于是，“露西忍着最难以忍受的委屈： 她的诚挚，她对同情与爱得渴望，被人施展了圆滑的手腕所利用了”[4]119。露西不想变得浑浑噩噩，想要很快成长起来。男权制的另一位代表——塞西尔，他是露西的未婚夫，喜爱让人顺着他的方式讲话。这位男士像一座哥特式碉堡，双肩似乎有一股力量撑得他显得这么方正。塞西尔认为一个女人的魔力和魅力在于她是个谜，而不在于她的慷慨陈词，他认为露西说的话是缺乏逻辑性的，而且还表现出轻视。塞西尔一向认为女人应该受他的领导和保护，使得露西变得很反感。他对露西的爱实际上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保护和支配的欲望，根本看不到露西的心灵真正所想的感情。因此他将露西设置为标准的女性，不得违背这一切，不让女人做出自己的决定，试图改变女性以达到他的期望。意大利之行给了露西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心灵，她希望获得与她所爱的人同样的平等地位。艾默森父子的民主思想和平等意识深深地激发了露西内心深处的反派思想。与塞西尔决然不同的乔治让露西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感，乔治鼓励露西认清塞西尔这种想统治女人的欲望，“是的——真的比他的高明。即使我把你抱在怀里，我还是要你有自己的想法”[4]252。艾默森父子的平等思想使露西的女性意识逐渐强大起来，变得越来越成熟，看穿男权社会的虚伪本质和女性受到压迫的现状。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强调女性只有摆脱男性压迫父权制才能获得自身的自由和独立。

二、资产阶级伦理道德

资产阶级父权制社会形成了一套“女性”特征：温柔、顺从、优雅、天使，同时还有抗争、柔弱、恶魔、疯癫等。苏珊·布朗米勒（Susan Brownmiller）指出：“女性气质的内涵依赖于一整套已经得以确立的传统——从衣着打扮的样式到行为举止的法则。毋庸置疑，它从心理上控制着女人们对自己性别的认定。”[5]露西出生于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她按照男权制迂腐的伦理道德约束自己并成为男性塑造的理想型大家闺秀。虽然随着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的萌发，妇女的地位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但是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仍然可以看出爱德华时期英国迂腐的伦理道德对女性的影响和束缚。正如夏绿蒂表姐所说：“一个女士，凭借着机敏和洁白无瑕的名声，可以通过间接方式获得巨大成功。但是如果她亲自去冲锋陷阵，那么她将首先受到指责……”[4]60因此，当露西自作主张与塞西尔解除婚约后，她的母亲和表姐十分担心她的名声问题，而她自己也打算去希腊躲避别人的指指点点。塞西尔是一位虚伪的男性，擅长作弄人并且看不起中产阶层的人士，露西在未婚夫塞西尔的眼里是一件艺术品。他定义女性的标准是：大家闺秀、地位相符、不善言辞、需要保护、顺从优雅、娇弱妩媚，迂腐的道德观念使得他难以接受那些违背他本人世界里“既定标准”的行为，尤其是女性行为。小说中，被认为思想和行为怪异的艾默森父子代表着自由和平等。露西通过接触这对父子，慢慢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环境的迂腐道德准则，自我意识从萌发到觉醒，最终采取行动来选择真爱。塞西尔那一套对人的高标准让露西越来越厌恶，他那傲慢的态度让露西逐渐失去对他的好感，“他就是使欧洲落后一千年的人。他把生命的每时每刻都用来塑造你，告诉你怎么样才算妩媚，怎么样才讨人喜欢，或者怎么样才算是大家闺秀……”[4]251最终，露西无法片刻忍受塞西尔，果断和他解除婚约，打破了男人对女人成套的看法。露西的母亲霍尼彻奇太太看重塞西尔的社会关系，而不是真正关心女儿的内心想法，并且她对那些不照料家务和孩子，一心想着搞文学的女性是非常恼火的。她的态度是，“如果必须写书，那就由男人来写好了”[4]209。可见，霍尼彻奇太太是资产阶级伦理道德下的另一位女性代言人，这种伦理道德已经让她觉得是很自然而然，女性都应该遵循这样的标准。面对来自社会和家庭的约束，露西曾几次试图抑制自己内心深处那位“叛逆少女”，使自己言行重新达到男权社会对女性气质的道德标准。夏绿蒂表姐以监护人的身份陪同露西到意大利旅行，一路上处处灌输男权社会的女性规范。当露西和乔治在和谐的自然环境中亲吻时，夏绿蒂打破了这一切，“她的棕色身影站立在景色的前面”[4]103。夏绿蒂是资产阶级迂腐伦理道德吞噬下的可怜人，她是一个老姑娘，遭受了来自男性和女性的异样眼神，但是她不想让表妹走上一条非正常道路，“亲爱的，你非常年轻，缺乏经验，一直生活在好心人中间，以致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到男人会坏到什么地步——他们会欺负一个女人，残酷无情地从中找到乐趣”[4]113。腐朽的资产阶级制度和虚伪的资产阶级伦理道德从根本上导致了夏绿蒂的悲剧人生和低微身份，扮演了这种体制和道德标准的卫道士。虽然她刚开始极力反对露西和乔治之间的关系，但是后来露西的勇敢抉择感化到她，进而她促成了露西和乔治的谈心。比起专断和喜爱改造女性的塞西尔，露西颠覆性地选择能让自己有独立思考能力和自由平等思想的拥护者——乔治。

三、资本主义经济及社会原因

霍尼彻奇太太选择塞西尔成为理想型女婿的原因是：他人品好，又聪明，而且有很多重要的社会关系。她重复了三次“他有很多重要的社会关系”。塞西尔家族显赫，社会地位高，社会关系很多，露西嫁给这样的大户人家，拥有大量的财富，这样的话经济上就得到了保障，这对女方家族甚至整个封爵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塞西尔接受过良好教育，但是过度的禁欲主义让他显得不自然，尤其是和露西恋爱的过程中，他无法正常地和露西亲吻。刚开始，他只是把露西当作是达·芬奇画中的一位女性，喜欢她谜一样的形象。慢慢地，他开始改造和塑造着露西，“他应该尽早引导她进入与她的气质更加相投的圈子中去”[4]135。哈里爵士也是一位典型的资产阶级代表。他要出租他的两栋别墅，“对农民阶层来说它太大了，但是对多少有点跟我们相像的人来说，它又太小了”[4]154。从爵士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他对农民阶层是有一定偏见的。而塞西尔却很鄙视见到爵士这样做，通过自己那种中世纪的方式来捉弄了那位爵士，还嘲笑说中产阶层人士的体格有了速度惊人的改善。霍尼彻奇太太非常看重男士的阶级地位和经济基础。露西生活在典型的男权社会下，妇女往往是男性的附属品，女性在经济上没有得到完全的独立，常常以婚配寻求经济保障，提高经济地位。因此，在霍尼彻奇太太看来，女儿要想过得好，唯一希望就是找一个门当户对，有权有势的丈夫，根本没有考虑女儿的内心感受和对方的人品如何。但是露西反对母亲这种势利态度和想法，认清了塞西尔的虚伪迂腐和因循守旧，果断与他解除婚约。她不要塞西尔式的保护，她要自己选择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大家闺秀。她选择和经济状况较差，社会地位不高的乔治自由恋爱。露西在勇敢解除婚约后，选择了一份可以带给她收入的工作。女人只有经济上独立，才能真正地独立，马克思论述过的经济基础的力量在露西身上逐渐展露出来。她意识到女人只有拥有自己的收入才能走出对男性的依附处境，开启追求自由的新生活。

四、结语

露西生活的环境是典型的男权社会，由于受到男权思想的支配和约束，自我意识无法完全显露。受到意大利自由文化和爱默森父子自由平等观念洗礼的露西，慢慢意识到塞西尔、夏绿蒂表姐和霍尼彻奇太太这一类代表父权制阶级体制和资产阶级伦理道德的势利人群的虚伪、无情和守旧。她果断选择和塞西尔解除婚约，冲出表姐的一次次阻碍，违背母亲希望她嫁给一位自己不喜欢但是经济基础很好的男性的意愿，最终选择了自己的真爱，并且找到一份可以带来经济收入的工作。露西这位女英雄通过自己的努力所获得的真爱和地位间接地传递出她那个时代下女性的自由平等意识和追求爱情的历程，激发人们对女性命运进行深刻地思考。女性只有摆脱男权社会阶级和伦理道德的约束，争取经济独立，最终才能获得颠覆性抉择的权利。

[1] 左金梅，申富英. 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判[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40-41.

[2] 刘岩，马建军. 并不柔弱的话语 [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164.

[3] 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55.

[4] [英]E·M·福斯特.看得见风景的房间[M].巫漪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5] [美]苏姗·布朗米勒.女性特质[M].徐飚，朱萍.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