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中的魔幻因子和本土化创作策略*

崔红梅

(苏州高博软件技术职业学院，江苏 苏州 215613)

一、魔幻现实主义的产生及其在我国的兴起

(一)魔幻现实主义的产生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词最早是由德国的文艺评论家弗朗茨·罗提出来的，他在1925年发表了一本绘画专著《魔幻现实主义·后期表现派·当前欧洲回话的若干问题》，这便是“魔幻现实主义”来源的最早出处。弗朗茨·罗曾解释过这个术语，表明自己之所以使用“魔幻”这个词，是因为想把它和“神秘”区分开来。他认为魔幻现实主义的神秘不是要经过表现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是隐藏在事物的背后并且始终活动着。1930年，危地马拉作家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发表了拉丁美洲第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集——《危地马拉传说》。

魔幻现实主义的产生与本民族的社会、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的发展密不可分。进入二十世纪以来，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拉美各国的资产阶级民族革命运动、两次世界大战、第三世界的崛起和经济危机等重大事件，对整个人类社会包括拉美人民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深刻的影响。长期被西方殖民者和本国独裁统治者剥削和压榨的拉美人民觉醒起来，逐步形成了民族意识，民族民主运动越来越高涨。正是在维护民族独立自由、反抗外来压迫的民族意识的激励下，卡彭铁尔、马尔克斯、阿斯图里亚斯等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作家们希望能够通过文学这个工具，把拉美的社会现实状况向世人公布。拉美大陆是一个人口众多、种族混居的区域，既有印第安人、非洲黑人，也有来自欧洲的移民、混血人种等，他们身上带着各自的宗教、文化信仰，在长期的混居生活中慢慢融合成了独特的拉美文化，给拉美大陆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此外，在20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强烈冲击下，拉美大陆的作家们开始意识到，仅仅具有拉美文化的奇异神秘感、“拉美意识”的社会现实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在艺术手法上有所创新，才会被世界所承认。

在各种条件的共同作用下，魔幻现实主义呈现出以下的特征：用魔幻的手法来表现拉美大陆的现实生活状况，这种手法同时带有浓厚的拉美本土化色彩；创作的原则是“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受欧美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广泛运用意识流、荒诞、夸张、内心独白等手法。总而言之，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多是借助魔幻手法来表现社会现实，神奇和荒诞的人物和故事情节贯穿作品始终，各种超自然现象只多不少，书中既有荒诞奇妙的场景，也有真实的现实主义场面描写，现实与幻境难分。

(二)在中国的兴起背景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20世纪30年代兴起，于六七十年代达到兴盛高潮，在20世纪80年代进入中国，之后一度成为中国文学领域关注与讨论的对象。在中国文学界，陈光孚、朱景冬、林一安等学者较早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内涵进行阐释。中国学界普遍认同魔幻现实主义是一个在20世纪左右诞生于拉美地区的文学流派，它常常运用夸张、象征、怪诞等手法来进行叙事和描写，具有将客观的社会现实与人的意识观念相融合的特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给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学带来了重要影响，中国当代一大批作家开始投入到学习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热潮中，作家们从最初的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漠视到逐渐接受、吸收,再到突破性的创作实践，在加深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理解的基础上开始了本土化创新，形成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优秀作品[1]。八十年代的中国，出现过马尔克斯热潮、魔幻现实主义热潮，寻根文学和新笔记小说的创作也深受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出现了一批使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进行创作的优秀作家，比如莫言、郑万隆、贾平凹、李杭育、王安忆等。20世纪90年代以后，尽管这股热潮已经渐渐消退，但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依旧存在，比如韩少功等作家的作品中仍然能够见到”魔幻“因子。由此可见，魔幻现实主义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理清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的”魔幻“因子，探讨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本土化创作策略意义重大。

二、中国当代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正如汪曾祺所说的：“中国是一个魔幻小说大国，从六朝志怪到《聊斋》，乃至《夜雨秋灯录》，真是浩如烟海，可资改造的材料是很多的。改写魔幻小说，至少可以开拓一个新的创作领域”[2]。中国的确有着自身的魔幻文学传统，从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充满想象力的远古神话，到《西游记》、《聊斋志异》等充满神奇诡异色彩的作品，无一不具备魔幻艺术传统的因子。可见，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就不缺乏“魔幻”因子，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传入中国，更是唤醒了中国人内在的“魔幻”基因，国人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有着强烈的审美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

中国当代文学，指的是1949年以来的中国文学，它限定在“中国大陆”这一范围之中。20 世纪70年代，我国已开始翻译和研究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随着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研究作品的增多，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研究领域和研究深度也有了进一步的提升。中国真正引入“魔幻现实主义”是在20世纪80年代。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状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进入了新的建设和发展时期，中国文学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被称为“新时期文学”。新时期文学期间，出现了众多的文学流派和文学体裁，如意识流小说、现代派小说、先锋小说、寻根小说、新写实小说等等。

在新时期纷涌而来的外国文学中,魔幻现实主义也许要算对中国当代文学影响最大、最持久的一种。它曾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掀起竞相借鉴的热潮,此后,它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仍不时通过作家的创作文本得到体现[3]。新时期以来，中国作家普遍面临着“走向世界”的焦虑，正当中国文学处在思索与抉择之际，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传入，给予我国作家强烈的刺激与启示。比如，韩少功深刻地认识到，“对西方文化的简单复制，只能带来文化的失血症；同样模仿翻译作品来建立一个中国的‘外国文学流派'，想必前景黯淡”。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将拉美大陆独特神秘的文化资源和西方现代派技巧巧妙而恰当地结合到一起的创作模式，让中国作家看到了我国文学发展的良好前景——中国文学要树立起民族自信心，利用自身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资源，走自己的文学发展道路。于是，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作家们高扬“寻根文学”的旗帜，寻找被遮蔽的民族传统，致力于对民族文化心理、传统意识的挖掘，体现出强烈的“文化寻根”意识，代表作品有阿城《棋王》、贾平凹《商州系列》、王安忆《小鲍庄》、韩少功《马桥词典》、莫言《红高粱系列》等。

其实从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潮流、作家群体和小说题材来看，与魔幻现实主义联系最紧密，受其影响最深的是寻根文学、西藏文学、地域和边地文学的小说创作。寻根文学代表作品如《爸爸爸》《商州世事》《异乡异闻》等，其他文学流派代表作品如《骚动的香巴拉》《西藏，隐秘岁月》《风马之耀》《尘埃落定》《空山》《格萨尔王》等，都与魔幻现实主义有着密切关联，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因子，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在这些作品中随处可见。比如，在《西藏，隐秘的岁月》中，作家将笔触指向藏族宗教文化，展现了藏族在1919-1985年这段接近一个世纪时间里的社会历史变迁过程，充满着离奇的传说和隐秘的历史，浓郁的地域色彩，以及藏域高原的文化魅力。在《爸爸爸》中，通过象征和寓言的方式，描写一个原始部落鸡头寨的历史变迁过程，向读者展示了一种愚昧落后、封闭凝滞的民族文化形态，体现出对传统文化的深刻反思和批评。在《透明的红萝卜》中，描写了一个大脑袋的黑孩，他从小受到继母的虐待打骂，沉默寡言，常常发呆，并且对大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触觉、听觉等奇异的功能。

三、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在中国的本土化策略

(一)立足于本民族的生活状况和文化积淀

魔幻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外来的文化，进入到中国之后，必定会发生一些新的变化，产生一些新的成分。中国作家们按照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进行文学创作，不管有多么相像，终究和拉美作家所写的作品不一样。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民族化或者说本土化的表达方式和特点上，如莫言、贾平凹、阎连科、扎西达娃等中国作家，他们都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结合本民族的生活实际、文化积淀、审美情趣等来进行小说创作，呈现魔幻现实主义。因而，若想让魔幻现实主义真正地本土化，就应当在其进入中国之后，结合本国民族的生活实际、文化积淀、思想观念等对其进行合理地改造，从而彰显出中国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独特魅力，实现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超越和创造性转化。

(二)使用本民族的魔幻意象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总是在现实或者历史背景下，讲述一系列奇异荒诞、诡谲华丽的故事。中国拥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积淀，这是中国人民进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先天优势。扎西达娃、莫言、贾平凹等作家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在借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同时大量采用中国古代文学的“意象”表达方式，以此来营造“魔幻”的氛围。意象是中国古代文人常用的用来表情达意的重用客观物象，花、草、江、河等均可作为意象而出现在古代文人的诗词之中。对于当代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来说，他们也有一些自己偏爱和常用的意象，如扎西达娃就爱使用动植物意象马、牛、路、高粱等，这些意象不仅是常见的自然物，更是本民族人民常见的和熟悉的。总之，在这些作家的笔下，意象不但具有特定的思想内涵，还有一些神秘、超乎理解的成分，给作品营造一种奇幻、神秘和新颖之感。因此，若想打造中国化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实现对拉美魔幻文学的拓展，民族化意象的使用无疑是必要的、关键的。

(三)保持鲜明的民族特色

文学应当具有原创的属性，保持自身的特点，否则很大程度上就失去了意义。中国作家在学习与借鉴外来的魔幻现实主义时，要结合本民族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资源来进行创作，这样才不会丧失民族特色和自我个性。立足中国本土文化特质,中国作家创造性的借鉴了拉美文学的多种魔幻的艺术表现方式,包括叙述手法的采用、人物形象的塑造、时空结构的建立,基于现实的创作原则和神秘文化在文学中的渗透理念,中国的现实主义文学一定程度上取得了进展和突破。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中的魔幻场景和事物的描写经常是和本民族的宗教观念和文化信仰等相联系的，比如说风水信仰、转世观念和轮回观念等，这些文化信仰与观念早已成为民间的深层意识和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影响着世世代代的中国人。中国作家对本民族文化观念和信仰进行文学演绎，有利于探讨民族的思维特征和文化心理，这也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进行本土化创作的重要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