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男“搭错车”
2018-03-06吴勇
吴勇
李一男出狱的消息在去年秋季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但直到1月18日,李一男才在小牛电动的年会上公开露面。
与旁边穿着西服的小牛高管不同,李一男穿的是格子衬衫以及他最喜欢的夹克外套。他的身材看起来保持得不错,与外界隔绝的两年半时光,既没有让他变胖也没有变瘦。而他的笑容依旧是灿烂中带着腼腆。
几乎在同一时间,证监会很凑巧地做了个年终盘点,披露了20起典型违法案例,其中李一男内幕交易案位列第九条。证监会给出的启示是:本案警示市场参与者摒弃“靠打探消息炒股”的恶习,戒绝内幕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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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到2015年6月1日,彻底离开了电信行业的李一男,发布了小牛电动的首款新车。这是他第二次创业,据他说,也是最后一次创业。
土里土气的电动摩托车行业,突然迎来了这么一位互联网大神,让人们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两天后,也是他生日的前一天,在深圳宝安机场停机坪出口走廊内,刚下飞机的李一男旋即被警方带走,罪名是涉嫌股票内幕交易。
对于小牛电动,就好比是孩子一出生,爸爸就被抓了,所以消息没敢往外放,他的微博还有专人打理。
全国的财经科技媒体都在打听,李一男真的被抓了吗?当时,小牛的公关还回应:李一男在位于江苏常州的小牛电动生产车间抓生产。而投资人的回答则更有画面感,吴世春说前几日还和李一男一起喝酒,“状态挺好的,将用业绩回应谣言。”什么时候看守所还能喝酒了?
做投资人真心不易,相信朱啸虎有更深刻的体会,不仅要给钱,关键时刻也是要站出来挡子弹的。但纸包不住火,李一男最终被判了两年半。
这个内幕交易,发生在李一男在金沙江创投做合伙人期间。现在,比金沙江合伙人更有名的是投资人朱啸虎,但朱啸虎当时还不是什么“独角兽捕手”“马化腾座上宾”,甚至还背着拉手网失败的黑历史。
李一男用他妹夫和母亲的账号,在华中数控重组前重仓了1000多万元股票,最终获利700多万。而时任华中数控总裁又是李一男多年的好友,这种交易行为很快就被证监会盯上了。
外界更多的是惋惜,替这么一位智商极高、情商极低的人感到惋惜。
要知道,在金沙江创投期间,李一男曾以300万元投资北京数字天域科技有限公司,此后该公司借壳上市。据说,李一男掌握的股票转手价值就高达9.6亿元。
投资圈的数据历来水分多,但不论这个数字是否注水,至少可以肯定的是,700万对于大名鼎鼎的李一男而言,不是什么大数目,还不够周鸿祎、王思聪们撒几回币。
关键在于,这是一个在外人看来穿着简朴、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人,有什么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挣这份不义之财?然而造化弄人,他就栽在了这个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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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男受到如此多的关注,得感谢华为和任正非。
1992年,总设计师南巡,渔村腾飞,还没有研究生毕业的李一男在华为实习。当时的华为还是一家年收入1亿元、一两百号员工的小公司。员工们还能在南山深意工业大厦,看到穿条大裤衩、趿拉着拖鞋的任正非。
与打打下手的实习生不同,李一男的聪颖,被没事就到研发部旁观的任正非一眼看中,他很快受到了重用,搭上了快车,被调去负责后来让华为起死回生的C&C08万门机。这是任正非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产品。
任正非几乎每天都过来看望李一男,还经常和项目组的人在一起睡午觉,对李一男甚至直接用“干儿子”来称呼。
李一男在为华为立下赫赫战功时,任正非也没有亏待他。他在华为的股权一路攀升,最后到了仅次于任正非的第二位。
而李一男的升迁纪录,在互联网上被传播了一轮又一轮:刚入职两天升任华为工程师,半个月升任主任工程师,半年升任中央研究部副总经理,两年被提拔为中央研究部总裁,而后又坐上了华为常务副总裁的高位,相当于华为的政治局常委。如今,在华为工作了25年的余承东,都还在为挤进华为常委席位苦恼。
当上华为副总裁那一年,李一男才25岁,手中掌管着华为10亿的产品线。到了30岁那年,他更是已协助把华为带过200亿元大关。
除了个人能力出众,也因为他15岁就去读了华中工学院(现为华中科技大学)少年班,直接從初中进入大学,一下比同龄人缩短了好几年的学生生涯。当年没有自主招生,少年班是为数不多的绿色通道。鼎盛时期,全国有十几所高校办少年班。这些从初中直接念大学的孩子,基本可以和小天才划上等号。
任正非这些老一辈的企业家,大多有部队背景,自我要求甚严,但也都是暴脾气。任正非批评人不留情面,开着大会,当着高管的面指名道姓地骂。
但他唯独对李一男宠爱有加。“郑宝用和李一男,一个是比尔,一个是盖茨。只有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是华为的比尔盖茨。”作为语录第二多的中国商人,任正非的语言总是富有感染力。
但李一男比谁都清楚,华为当然不可能姓李,至少短期内不可能。IBM一直是华为学习的对象。任正非很欣赏IBM的创始人沃森,沃森写过一本书叫《父与子》,书中讲述的是老沃森把权力移交给小沃森的故事。
李一男要去搭另一班车,但这班车把他带向了迥异的人生之路。
2000年,李一男离开了华为,这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当时的华为已经是一家拥有2万名员工,年收入达220亿元的电信巨头。
他和任正非达成默契,这次离职被定义为内部创业。华为早年是全员持股,员工离职,股票得回购。处在冬天的华为账上没几个钱,干脆把仓库里的设备折价置换离职员工的股票。所以,李一男当时拿到的是价值1000万元的设备,北上创建了港湾。
后面的故事,很多人已耳熟能详。
港湾和华为最初的平衡很快被打破,尤其是在资本的介入之后。华平等风险投资机构看到大神出来创业,纷纷慷慨解囊,一出手就是1900万美元。当年张朝阳博士从美国回来创业,第一笔天使投资才22.5万美元。endprint
用华为的做法对付华为,人是从华为挖的,客户也是从华为抢来的,公司内部的组织形式和企业文化都是从华为照搬过来,连作息时间都和华为没有两样。这也就不难理解,港湾为什么被叫做“小华为”。
2003年,港湾收购了黄耀旭创立的钧天。黄耀旭是在李一男之后半年离开的,他在华为是副总裁,主管华为光通讯,这是华为的奶酪。这下就真的触动了华为的根基。用任正非的话说,“乖乖,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还胜利会师了”。华为和港湾、李一男和任正非终究还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华为很快成立了“打港办”:不让港湾赚钱和不让港湾上市是打港办的两条基本线。
华为文化奉行的是一人决策、万人执行。只要战略明确,执行力不在话下。港湾几乎快在美国敲钟上市,被华为的一纸诉状打回了原型,西门子原本想以1.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港湾,也被华为击退。最终,港湾被华为收购了。
当时任正非到杭州接收李一男旧部,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他发表了一通讲话,大体意思就是你们没错,我们也没错,把锅甩给了风险投资。
作为收购条件之一,李一男回到了华为,头衔仍是华为副总裁,同时兼首席电信科学家,但剥夺了重大事件的决策权和参与权,不再是华为EMT成员。而他的办公室外,一波波好奇的华为员工来来往往,时不时地往里打量一番。
再次离开华为后,李一男的身份隔两年换一个。
一开始去百度当CTO,但没等李彦宏那句“全世界能做百度CTO的只有三人,李一男就是其中一个”的话完全落地,李一男又去中国移动旗下的12580当CEO,没干多久又去金沙江当投资合伙人。一路折腾下来,都没能超出他在华为的成就。
天资聪颖、早年成名的李一男,内心深处是渴望成为新一代互联网大佬的。毕竟,比他大一岁的雷军和张小龙都已经气定神闲、功成名就。张小龙和李一男既是湖南老乡,也是华中科技大学的校友,而雷军的母校武汉大学与华中科技大学则只有一湖之隔,两所高校在武汉历来争风吃醋。
“无论是对多少事失望,也没有理由对这个时代失望。”李一男已经把小牛电动作为他最后一次创业。他当时给自己的经历总结了几个关键词:追梦、敢当、努力、疼痛、执着、无限可能。这是一个过来人的总结,每一个词都能在他的人生阶段找到参照,却没能看到成功的字眼,天然透着一丝壮志未酬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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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家圈子里,会因为没有持续的成就被人遗忘,但从来不会因为坐过牢而否定一个人。
在李一男被抓之前,前首富黄光裕已经在监狱里关了几年了。关于他提前出狱的新闻跟大姨妈一样,定期就会来那么一次,大家都盼着他早日出来,重振国美。
而逃跑了110天的快播王欣,被从韩国引渡回来,留下王欣太太和网友们坚持在战斗,如今在贾跃亭相关的新闻评论里,依然还有网友在欢呼“举报快播的大仇已报”。
孙宏斌是他们三个人的榜样。早在1990年,孙宏斌就被柳传志亲手送进了监狱。4年后,孙宏斌出狱,第一件事是找个川菜馆请柳传志吃饭,并称自己年轻不懂事。
谁会跟一个主动认错的人计较呢,柳传志当场给了他50万元以备东山再起,给人生见底的孙宏斌背书。后来因为公司要上市,孙宏斌还把坐牢的事给平反了。再后来,顺驰和融创风光一时,让孙宏斌在地产界叱咤风云,把忙着做红烧肉的王石气得够呛。要不是去年被老乡贾跃亭带跑偏了,孙宏斌本可以更加风光。而这一切,都是在孙宏斌坐了4年牢之后实现的。
外界对李一男同样抱有类似的期待。
李一男因内幕交易在羁押期间,曾数次申请取保候审。“我是小牛电动的创始人和核心灵魂人物,因为我的拘押导致公司人心不稳,投资人信心不足。”“每天内心都在滴血。”
这种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在没有李一男的日子里,小牛电动经历了轮毂断裂的风波,也发布了四款新车,拿到了一笔投资。总体上看,没有大的错误,也没有大的惊喜。
但不温不火就是大错。李一男离开的两年,给了传统电动摩托车行业大佬们复盘翻身的机会。他们摇身一变也迅速插上了互联网时尚科技的翅膀,飞起来了。
第一个站在风口的小牛电动,却几乎错失了这个机会。
在这两年中,雷布斯的互联网手机已迈向1亿部的台阶。今年冲刺IPO的他,已被提早戴上了“新首富”的帽子。周鸿祎抓住万物互联而来的“大安全时代”大浪,已完成美股退市国内借壳起航的关键步骤。
而前老板李彦宏,更是踏上“人工智能”的风口,成为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企业家,宣称要“帮中国在21世纪赢得胜利”。
如今,随着李一男的回归,小牛的一切重新变得令人期待。但不得不承认,在他与世隔绝的两年半,电动车的风口正在快速退去。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整个世界都变了。在2018年小牛电动的年会背景板上写着——持续建设有小牛特色的出行主义。梦想很大,前路漫长。
据报道,李一男在看守所里时,曾专门托人带信给任正非,大意是以前自己做得不对,现在遇难了,希望对方能帮一把。事后他又为此举追悔,“华为是狼性的企业,不可能轻易原谅我。”
这么想就太悲观了。任正非的格局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他在去年的人力资源沟通会上就讲,低绩效员工还是要坚持逐渐辞退,但可以好聚好散。辞退时,也要多肯定人家的优点,可以开个欢送会,像送行朋友一样,让人家留个念想。开个欢送会、吃顿饭,也是可以报销的。“欢迎他们常回来玩玩。”
或许,踩错节奏的李一男出狱后真该学学孙宏斌,请任老板吃个饭,认个错。
毕竟,这个江湖,除了姓马的,就剩姓任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