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沃尔夫假说:缘起、理据与研究态势
2018-03-06广东工业大学陆志军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广东工业大学 陆志军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曾 丹
1. 引言
语言相对论的研究已经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转向新沃尔夫假说这一新的理论时期。“虽然在语言相对论方面的研究还存在很多争议,但是越来越多的研究对语言对思维有着深远的影响的观点表示支持”(Wolf & Holmes 2011: 253)。不少学者就语言相对论提出了各种内涵解读(郭爱萍、郑冰梅 2007;庞双子 2015等)或者外延分析(蔡永良 2004;陈运香 2007;卢植 2006;张会平、刘永兵 2014等)。但遗憾的是,现有文献鲜有系统涉及新沃尔夫假说的缘起、理据以及研究态势。为了使读者对新沃尔夫假说的本质有一个全面了解,能够知悉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态势,本文将略述语言相对论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到新沃尔夫假说的转向缘起,并解读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理据。
2. 新沃尔夫假说的缘起
语言相对论(linguistic relativity)作为一种研究语言是否影响思维的学说,力图从语言、思维和现实三方面论证语言对思维的影响力,即特定语言能够影响母语者对现实世界的意义解读方式与感知思维方式,而且母语者所感知的外在世界的范畴必须是其母语所具备的词汇或语法范畴。(Sapir 1921)换言之,如果你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你就无法用思维来思考它(If you can’t say it, you can’t think about it.)。
语言相对论起源于浪漫主义流派。海德等浪漫主义思想家主张,人作为高度进化的生物个体,其世界观因不同母语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压缩或扩张,这种浪漫主义观点促使了博厄斯(Boas)、萨丕尔(Sapir)和沃尔夫(Whorf)对美国印第安土著语言进行第一手的田野调查与语料记录工作。正是这种语言田野调查手段催生了“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相关综述详见蔡永良 2004;张会平、刘永兵 2014等),即“人们的思维被其母语所约束或规范”(Lucy 2001: 13488)。
然则,所谓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并非萨丕尔或沃尔夫本人所创建的,它“只是一个‘误称’(misnomer),因为萨丕尔和沃尔夫没有从事过任何学术合作,也没有提出过任何类似的科学假说”(O’Neill 2015: 7)。萨丕尔的研究很少涉及相对论,沃尔夫的观点往往是相对论研究的学术起点。心理学家Brown & Lenneberg(1954)为了用实验来验证语言相对性,在两位学者逝世后十年才创造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这个术语。“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就语言、思维和现实的关系提出了两个可测的构想(formulations)。强式构想(语言决定论)主张,语言能够产生认知的重构,也就是说语言能够产生或决定思维。弱式构想(语言差异论)主张,语言能够影响认知的重构,不同语言以不同方式来选取并解读现实经历。但是这两个构想都跟萨丕尔或沃尔夫没有任何关联性。语言相对论并不是简单的语言差异论,也不是严格的语言决定论。(Lucy 1997,2001)语言差异论无法解释语言差异性为什么能够普遍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而语言决定论认为语言能够严格决定思维,这种“规约荒谬性”(conventional absurdity)(Pinker 2007)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是相背离的。沃尔夫也明确反驳语言决定论,他提出“我自己的研究表明,语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基于深层意识过程的表面修饰品,这种修饰品对任何交流、信号或行为都是不可缺的”(Whorf 1940: 239)。
“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在20世纪60年代受到了转换生成语法理论的挑战。Chomsky(1963)的语言普遍论(linguistic universalism)主张,语言机制(faculty of language)是人类所有语言所共有的普遍规则,普遍性的思维规则先于语言而产生,语言只是思维规则的输出/输入系统,语言差异性并不会影响思维规则的普遍一致性。这就完全颠覆了人类学家们所倡导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其实,在术语提出后的三十年间,该假说逐渐地不再受到学界的研究与关注,在20世纪80年代就差不多销声匿迹了。
直到1991年,在牙买加召开的“语言相对论再思考”学术会议促使了语言相对论朝着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转向。这种研究转向是由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本身的研究局限性促成的。语言相对论强调,不同语言范畴能够决定不同思维内容,特定语言范畴体系能够促使母语者以特定方式来感知并思考现实经历。(Whorf 1940)然而,母语者对现实经历的感知则来源于其个人的语言经历(Gomila 2015),语言本身应该能够为母语者个人经历提供相应的语言范畴以及语法结构。如此而言,“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是建立在一些理所当然的假设之上的”(Gomila 2015: 8310)。以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Lucy(1992)和Pinker(1994)为代表的新沃尔夫假说学派重新将语言相对论确立为一个研究课题,重拾沃尔夫经典观点,通过精确实验手段来验证言语知识对非言语认知行为的影响力。语言相对论研究转向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就是“对该理论体系或规则系统的适时调整”(施春宏 2015: 82)。新沃尔夫假说促使了语言相对论的研究转向,实现了理论研究的转型、调整与突破。有关新沃尔夫假说的讨论与研究正如凤凰涅槃般开始逐渐增多起来。
3. 新沃尔夫假说的理据
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理据可以演绎推理为两个前提和一个论点:
语言差异论(前提一):语言在词汇和形态句法的规则与范畴方面存在差异性表现;
语言决定论(前提二):个人经历范畴化的语言方式决定了此种范畴化的认知方式;
假说论点:思维的范畴化结构存在语言的差异性表现。
(Gomila 2015: 8311)
新沃尔夫假说的两个思想前提表述了现实经历在不同语言中的差异性,并审视了语言结构对现实解读的认知影响力,每一个前提都与语言相对论有关,都具有不同程度的表现方式。语言差异论可能因为语言多样性而被过于强调(Levinson 2003),也可能因为语言普遍性而被过于淡化(Chomsky 2007)。语言决定论也可能获得强式解读(即所有认知范畴都是有语言因素的)或者弱式解读(即某些认知范畴取决于语言形式)(Kay & Kempton 1984)。Hunt(2001: 8325)认为,沃尔夫假说本身并非一个需要验证或推翻的命题,只是一个记分卡(scorecard),这个记分卡能够告知我们语言和思维是如何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如此,新沃尔夫假说为实证研究提供了一个具体的研究平台,旨在发掘语言对认知(显著或不显著)的影响作用(Ernest 2015: 205),进而探寻语言结构在何种程度上影响认知。
Chandler(1994)指出,相对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新沃尔夫假说具有如下优越性:首先,思维可能被语言所影响;其次,语言与母语者思维方式处于双向的动态互动过程;再次,母语者所在社区的语言使用促使了语言对思维的影响力;最后,语言使用在社会语境方面表现出影响力。
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理据还体现在符号学、语境和意识形态3个研究层面。在符号学层面,新沃尔夫假说研究的是语言与思维之间的关联性,这也是语言相对论的经典研究议题。新沃尔夫假说将深入挖掘言语范畴对非言语行为的影响作用及其确切的关联作用。在语境层面,新沃尔夫假说研究的是语言使用在文化语境中对思维的影响力,探索文化语境与思维的关联作用。在意识形态层面,新沃尔夫主义回归到语言相对论的社会基础方面,来探索语言在社会互动活动过程中对意识形态的具体影响(O’Neill 2015: 8)。Lucy(1997)认为,新沃尔夫假说理据的这3个层面是紧密相连的,因为新沃尔夫假说需要深入理解语言与思维相关联的普遍心理机制,语言使用在文化语境中的具体使用情形,以及意识形态对言语行为的制约作用。例如,Silverstein(1985)认为意识形态价值观不仅能够影响语言使用,而且制约社会交往,并且引导语言改变的方向。Silverstein(1985)据此认为,英语代名词thee(主格“你/你们”)和thou(宾格“你/你们”)的弃用情形是对当时社会等级阶层的语言抗争,随后这两个代词因其强烈的宗教色彩而成为宗教术语。O’Neill(2008)考察发现,加州西北部土著社区胡帕(Hupa)、尤罗克(Yurok)和喀鲁克(Karuk)的母语者一直强烈地坚守各自的语言特性和语言界限,这就无形中扩展了语言与文化的差异程度。
4. 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态势
以Lucy(1992, 1997)、Pinker(1994)为代表的新沃尔夫学派通过实验室任务来测试语言结构对认知任务的具体影响方式。但是,Pinker(2007: 139)不仅质疑这类实验室任务会人为地诱导受试者以特有方式来完成实验任务,而且质疑新沃尔夫学派把相关性(correlation)当作因果性(causation)来处理。
基于上述考虑,本文将新沃尔夫假说的实证研究划分为两个连续时期来分开探讨,即1991年至2006年的早期研究以及2007年至今的近期研究。正如Pinker(2007)所质疑的,早期研究侧重于测试受试者在意识干扰之后的语言-认知相关性的实验研究,而近期研究则注重测试受试者在意识觉醒之前(pre-attentive)的语言-认知因果性的实验研究。新沃尔夫假说早期/近期两个研究时期的划分依据是田野调查/实证研究的研究方法之分、相关性/因果性的研究路径之分,以及受试者意识干扰之后/意识觉醒之前的研究手段之分。这种研究时期的划分体现了实验研究路径的科学性与实验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如下,本文无法详尽综述新沃尔夫假说学派的研究态势,只能简述这两个研究时期中某些典型的实证研究。
4.1 新沃尔夫假说早期的田野调查
囿于当时研究条件的局限性,新沃尔夫假说的早期研究只能延续语言相对论传统的田野调查方法对特定语言进行第一手的语料收集与整理工作。彼时的研究还没有涉及设计严谨的实证研究,研究者只能通过语料整理与记录这样的原始手段就颜色、空间、时间、性别、数字等多个领域进行初步的田野调查研究,探寻所收集语料的语言范畴能够影响特定认知领域的具体程度与实际情形。早期研究往往以英语语言为出发点,采用田野调查分析某种语言或方言的具体语料,通过语言对比分析结果来验证某一特定领域是否能够验证沃尔夫效应。由于早期研究关注语言范畴与非言语认知的初步相关性,研究者探索的是这些领域的语法范畴是否会影响该语言母语者感知现实世界。针对语言-认知相关性的田野调查或实验研究关注的是受访者或受试者言语表现的认知相关性,却无法将某些干扰项排除,使得相关性的研究路径对实验结果造成很大程度的影响。
4.1.1 颜色感知
博茨瓦纳语(Setswana)采用botala一词表达“蓝”和“绿”,英语采用blue和green两个词,而俄语采用sinij(暗蓝)、goluboj(亮蓝)和zelenyj(绿)3个词来区分蓝和绿以及暗蓝和亮蓝。Davies(1998)调查发现,博茨瓦纳语受试者倾向于把蓝色色块和绿色色块分在同一组;俄语受试者却倾向于把暗蓝色块和亮蓝色块分成两组,表明他们对蓝色有更大的区分性。Levinson(2000)发现,巴布亚新几内亚语(YélDnye)不存在英语的基本颜色词,也不存在任何独立的颜色词汇,该语言的颜色通常使用物体名称或者明喻描述(如:like the parrot),而且该语言大部分颜色词可以指称颜色(如:green)以及与该颜色相关的具体物体(如:fresh leaves)。巴布亚新几内亚语的颜色表达正处在颜色范畴和颜色词出现的时期,还没有完全脱离具体物体名称。早期颜色词的田野调查表明,颜色领域存在沃尔夫效应:某些语言的颜色词汇影响了母语者对颜色的认知行为,这些语言的使用促使巴布亚新几内亚语表现出特有的颜色表达方式。
4.1.2 空间认知
Levinson(2003)区别了3种空间认知策略:依据地标特性进行空间定位的物体中心或内在策略(如front和back)、依据自我身体空间进行空间定位的自我中心或相对策略(如in front of和to the right of),以及依据地理环境进行空间定位的异我中心或绝对策略(如travel north和to the south)。英语只使用东南西北这样的基本方位来描述大规模的地理距离(如Africa is south of Europe);而澳洲的古吉米希尔语(GuuguYimithirr)则采用指南针这样的异我中心(绝对参照)策略,古吉米希尔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推算出他们与基本方位之间的定位。Levinson(2003)考察了古吉米希尔人与荷兰人是否能在没有指南针的帮助下准确通过航位推算法做出空间定位。研究发现,古吉米希尔人即使在茂密森林这样陌生的环境也能很快依据基本方位来推算出他们的位置(只有4%的误差),而荷兰人却很难做到。此类田野调查表明空间领域也存在沃尔夫效应:语言的空间表征本质能够影响到母语者非言语的航位推算能力。
4.1.3 时间认知
Boroditskyetal. (2011)考察发现,英语母语者通常使用水平空间隐喻(PAST IS BEHIND,FUTURE IS AHEAD)来表达时间概念。就The transistor came before the microchip这句话而言,英语将该时间顺序处理为空间隐喻,即较早事件在前而较晚事件在后。汉语“上半天”(morning)和“下半天”(afternoon)的时间表达说明中国人使用垂直空间隐喻(FUTURE IS DOWN, PAST IS UP)来表达时间概念。Núez & Sweetser(2006)的考察却发现,南美阿亚马拉斯语(Ayamaras)采用与西方语言相反的隐喻方式,基本词nayra(意为“front”)表示past,基本词qhipa(意为“back”)表示future。例如:nayramara(“front year”)指的是“前一年”。这并非纯粹的语言差别,而是体现了阿亚马拉斯人特有的时间关系感知方式,而这种特有的时间感知方式显然受到了该语言时间范畴的影响。
4.1.4 性别感知
有关性别田野调查最有影响的实验来自Boroditskyetal.(2003)。受试者被要求浏览一些物体图片并识记相应的名称。实验表明,如果某一物体名称的性别与受试者母语中该物体名称的性别相一致,受试者就更容易识记。例如,西班牙语manzana(“苹果”)是阴性,而puento(“桥”)是阳性。如果实验中苹果被命名为Patricia(阴性)而桥被命名为Claudio(阳性),则西班牙语受试者更容易识记这些名称。然而,如果实验中苹果被命名为Patrick(阳性)而桥被命名为Claudia(阴性),西班牙语受试者则没那么容易识记这些名称。该田野调查表明,不同语言的性别词汇能够影响到母语者对性别的特有思维方式。
4.1.5 数字感知
Gordon(2004)考察发现,皮拉赫语(Pirahä)的母语者无法区分数字“四”和“五”,这表明他们缺乏计数的符号体系。Picaetal.(2004)考察发现,亚马逊芒杜鲁克语 (Mundurukú)的数字单词具有多个音节来对应不同的数量。例如,eba-pug(“三”)表示“你的两臂加一”,eba-dipdip(“四”)表示“你的两臂加一再加一”。但是,芒杜鲁克语缺乏“五”以上的数字,只能多采用身体部位来计数,因此“五”就表示“一只手或一手”。这表明芒杜鲁克语也是以系统方式来描述数量的,只是在数量与音节结构之间建立了对应关系。显然,儿童只有通过语言才能理解并习得大于“四”的确切数字,而不同语言的数字词汇能够影响到母语者对数字概念的实际认知行为。
4.2 新沃尔夫假说近期的实证研究
Pinker(2007)质疑新沃尔夫学派早期的田野调查无法论证语言是否能够重构认知,也无法保证语言调查结果的严谨性和科学性。因此,Pinker(2007)及其之后的学者依据实验室可控条件进行各个领域的实验研究,注重测试受试者在意识觉醒之前的语言-认知因果性的实验研究,以避免早期研究田野调查中普遍存在的意识干扰因素。认知心理学的实验结果是某种语言学假设能够成立的一个主要证据来源(石毓智 2010: 3),而针对语言-认知因果性的实验研究旨在深度探析受试者语言范畴与其言语表现的逻辑因果性,严谨设计实验条件来避免启动受试者的意识觉醒,从而保证实验结果的科学性和可信性,这种因果性应该是早期研究和近期研究的本质区别所在。
因此,不同于早期研究的田野调查研究法,新沃尔夫假说近期研究旨在依据认知科学理论,致力新颖的研究范式,关注实验的可控特性,深化细致的测试步骤。
4.2.1 颜色感知
Thierryetal.(2009)尝试在受试者感知经验进入意识觉察之前来系统考察英语和希腊语受试者对颜色的认知反应。受试者头戴的电极装置在不干扰其意识觉察前提下有效记录受试者大脑加工颜色视觉信息所产生的电脉冲。英语只有一个颜色词blue来表示蓝色,而希腊语具有两个颜色词:表示深蓝的blue和表示浅蓝的ghalazio。实验表明,语言范畴的差异与颜色自动感知的认知存在因果性,即希腊语受试者很容易察觉浅蓝与深蓝之间的差别,但是对浅绿和深绿之间的差别很难察觉;相反,英语受试者都很难察觉浅蓝/深蓝以及浅绿/深绿之间的差别。Thierryetal.(2009)的实验研究避免了Pinker(2007)的质疑,也回避了受试者的意识觉察因素以及意识反应因素,确保了研究结果的科学性。该实验表明,英语和希腊语蓝色范畴的不一致促使希腊语受试者能够重组希腊语的颜色认知。Evans(2014)指出,不同语言的颜色词汇是由普遍规律和特定语言所共同决定的。换言之,语言词汇能够影响母语者对颜色范畴的感知与范畴化。
4.2.2 空间认知
Deutscher(2010: 167)考察发现,在某些语言(如澳洲的古吉米希尔语、墨西哥的泽尔塔尔语
4.2.3 时间认知
Boroditskyetal.(2011)考察了英语和汉语受试者在非言语情况下,他们的语言差异是否会影响他们的时间认知。受试者先浏览Woody Allen年轻和年老时的两张照片,然后通过白色按键(表示earlier)和黑色按键(表示later)来判断两张照片的时间顺序。两个按键首先是以水平方式随机排列,然后以垂直方式随机排列。实验表明,语言能够影响非言语的手动任务,按键以水平方式排列时,英语和汉语受试者都会把较早事件定位在左边,较晚事件在右边,这与从左到右的写作定向是一致的。而当按键以垂直方式排列时,英语受试者的表现没有差别,但是汉语受试者在按键按照“earlier/later”顺序排列时却能够很快做出正确选择。该实验研究也表现出了沃尔夫效应:具体语言对时间顺序的不同表达形式决定了不同受试者在手动任务中的不同表现。
4.2.4 性别感知
Thierryetal.(2009)尝试在受试者感知经验进入意识觉察之前分析英语为母语的受试者和英语为外语的西班牙语受试者对性别的认识。受试者先浏览两张西班牙语中相同性别的物体图片,然后再浏览第三张图片,接着要求说出第三张图片与前两张图片是否属于同样的性别范畴。因为英语没有性别范畴,所以英语受试者无法依据语法的性别范畴来辨别图片。但是西班牙语受试者很容易判定第三张图片是否与之前两张图片属于同一性别范畴。该实验检测到西班牙语受试者在实验过程中激增的脑电波活动,这反映西班牙语受试者能够潜意识地激活性别的语法范畴来范畴化这些图片。该实验研究说明,语言可以相对地影响到非言语的范畴化,因此西班牙语受试者可以采用性别的语法范畴来完成实验任务。
4.2.5 运动感知
人类语言可以根据语法体(grammatical aspect)的不同编码方式(完整事件或非完整事件)来进行分类。近年来不少实验考察受试者在观察运动事件过程中是如何关注语法体与关注终止点(endpoints)之间的关系。认知神经语言学家希望通过实验来避免隐性言语干涉,尝试采用直接神经生理学手段来考察概念化的认知处理以及意识监测,以此验证沃尔夫效应。Fleckenetal.(2015)的实验要求德语母语受试者或英语母语受试者观看一个动画视频,该视频显示一个黑点沿着一个轨迹(直线或曲线)朝着一个形状(四边形或六边形)行进。受试者先观看动画视频,然后选取象征运动事件的相应图片。其中,75%的实验任务的视频内容和图片内容是完全错配不一致的;10%的实验任务的黑点行进轨迹在视频和图片中是相匹配的;10%的实验任务的黑点行进终止点在视频和图片中是相匹配的;5%的实验任务的黑点行进轨迹与终点在视频和图片中是完全相匹配的。受试者只有在视频与图片完全匹配的情况下才可以按照实验要求操作按钮。该实验表明,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能够在完全匹配情形下探测出事件电位的P3b波形(P3b反映的是人脑关注或识记实验信号所消耗的时间),因为P3b波形能够在频率刺激中检测到非频率靶刺激(target stimuli)。而且,部分匹配表现出的P3波形振幅表明了轨迹与终止点信息各自的感知重要性。德语母语受试者在终止点刺激匹配中P3波形的振幅要大于轨迹匹配的振幅,这说明缺乏语法体的德语受试者更多关注的是终止点。然而英语母语受试者在这两方面的刺激匹配中P3波形的振幅则没有变化,这说明具有语法体的英语受试者平等关注黑点行进轨迹和终止点。该实验研究首次表明,母语的语法特性能够系统地影响到母语者对运动事件概念化的认知处理。
5. 结论
虽然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产生至今才短短20余年,新沃尔夫假说已经在不少领域承袭了语言相对论的合理性成分与科学性因素,同时在新型实验手段基础上不断拓展了语言相对论的研究范围和适用领域。知名学术刊物LanguageLearning在2016年第3期专刊“语言相对论的新型与跨领域研究方法”(NewandInterdisciplinaryApproachestoLinguisticRelativity)刊登的系列论文从概念转移、多语意识、感知学习、二语习得、神经生理学等多学科视角对语言相对论进行实证研究方面的科学验证。新沃尔夫假说的现有文献足以用来佐证:语言的确对人类的认知发展起到深度的影响作用。这种强大影响力并不是体现在两种语言受试者之间的比较,而是言语心智与非言语心智之间的比较。有必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说人类所有的认知发展都是受到语言的驱使,这是过于绝对的论断。Gomila(2015)认为,当语言编码对范畴化产生影响力,语言的差异性也造就了认知的差异性。这些认知差异性并不是绝对的差别,而是一种力场(force field),这种力场能够让认知差异更加显著、更加明显。
语言相对论研究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转向新沃尔夫假说,这并不是表明研究者摈弃了语言相对论的研究理论,而是为了更好地体现研究者的理论创新性、语言相对论研究的内在批评性以及研究范式的学术驱动力。本研究梳理了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缘起,阐述了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理据,综述并简析了相关研究态势。随着实证手段以及实验条件的不断改善与提高,我们相信学界会有更全面科学的实证研究从不同领域在不同程度上证实语言相对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