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文化概念格式塔的实质

2018-03-06彭玉海

外国语文 2018年3期
关键词:心智事物概念

彭玉海

(黑龙江大学 俄罗斯语言文学系与文化研究中心,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0 引言

文化概念(cultural concept)使人类复杂的精神生活成为现实,并使之有了丰富的人文色彩和社会文化意义,而概念背后的格式塔蕴涵、联想内容在此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文化概念格式塔反映人对事物的态度和对现实的切分方式,并从思想深处透射出人是如何认识、定位和对待世界与自身的,一定意义上代表着特定文化语境和语言世界图景下人的文化思维方式,因此格式塔分析十分有益于走入人的心灵世界,解析人同世界和周遭的关系,能够传递出与人的情感、思想、观念等精神层面有关的多元民族文化信息。格式塔的特殊性在于它以语言的某种结构形式、话语方式真实记录人的文化潜意识活动和思想内容,隐藏于文化主体思想深处的精神、意志、文化认识通过形象化的联想方式呈现并固着于概念心理完形,使其成为民族认知、民族演进中的一个个文化事实得以沿承和不断丰富,相应文化概念格式塔“物的蕴涵”和“意识映射”成为民族心智和文化认知现实的写照,可以形象而真切地反映、揭示文化概念的社会价值、意义和特定民族的社会精神实质。某种意义上讲,格式塔既是一种思维形式,也是一种文化机制,正是透过格式塔中这些直觉性、潜意识并兼以一定主观性的心理投射和文化想象内容,能够了解、把握一个民族的文化本真和文化精髓。本文一方面从文化认知立场出发,对文化概念格式塔内涵进行分析,另一方面从文化统觉与神入性、范畴错置性质、次逻辑性质、“人化”性质、多维立体性及特殊的语言文化性等方面对文化概念格式塔实质进行阐释和解读,以增进对文化概念格式塔独特性的认识和理解,促进更为积极、有效地运用其分析、考察俄罗斯民族文化概念,从文化概念格式塔角度推动俄罗斯文化研究。

1 文化概念格式塔

“文化概念深层上与特定民族之中人的意识是联系在一起的。”( 彭玉海 等,2016:19)文化概念格式塔(gestalt of cultural concept)是作为文化主体的人的认知事实、生活感悟的真实记载和反映,所谓“认知即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文化概念格式塔的“认知事实认定”来识解一个民族对人对事的思想态度,审察一个民族的文化内涵和文化精神修养,挖掘出人在认知对象化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民族文化意识,因此,隐含于各类文化文本中的概念格式塔在“传承文化、延续民族同一性,建构民族价值观的文化记忆”(朱达秋,2014a:122)之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文化概念格式塔文化联想内容既同人的生活经验、情感意志等有直接联系,又与人的认知水平、文化预置与知识背景等因素密切相关,它们都以“物的蕴涵”(object connotation)(Успенский, 1997: 151)形式呈现文化主体内心深处精神性、价值性的体悟,在民族文化思想体现和价值延承之中独树一帜。

文化概念往往以包含民族历史文化积淀、民族文化记忆与认知、人生的体味与生命的理解等内容的抽象名词为载体。当文化主体(“民族人”)在使用某一“抽象名词-文化概念语词”时,潜意识中会自然联想、想象到,或者在心理上会自然地把它接受、认定、理解和体会为他经验中的相应对象事物,该联想物或意识蕴涵物即为文化概念格式塔*格式塔(gestalt)本身是一个基于感知和心理输入形成的认知意识建构即主观的心理构造物,它代表意象化的心理完形,强调经验和行为的整体性,是针对某事态关系、属性的完整意象代码。。“文化概念格式塔指文化概念语词的联想形象或‘物的联想’,它蕴涵着物化的文化想象和意识内容,后者是民族生活经验和文化感知、领悟的凝结。”(彭玉海,2014:23)文化概念格式塔代表一种心理形象和文化认知意象,是围绕人形成并展开的各种文化、社会关系在语言特殊文化语词中的意识化沉淀和认知表证,它有一种文化心象的代入感,好比一个人穿上另一个人的鞋,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感知和体察他的所思所想、分享他的情绪意识与精神倾向。人的语言思维是命题式、完形化的心智行为,这在概念格式塔的文化认知功能中有同样的反映。所不同的是,人们基于文化概念对现实的认识、表达往往不是直接、显在的,而是间接、隐晦的,需要认知心理联想和文化语义意识的支持,背后有一个事物中介的转接过程,进而将它想象、理解为另一事物、寻找其物的文化蕴涵时,需要充分调动人的文化参与意识,而这本身是一个积极的文化行为过程。因此,文化概念格式塔具有动态延扩和多向位、辐射状的文化释出方式和文化表现内容,可视为是一个民族特殊的“文化记忆形象”(朱达秋,2014b:10),比如,俄罗斯文化中的“友谊是鲜花”(А. В. Кривошеев)、“友谊是太阳”(В. Соловьев)、“友谊是空气”(Т. Шохина)等表达,映现出文化概念“дружба”(友谊)在俄罗斯民族认知中被记取、激活为“鲜花”“太阳”“空气”等文化(事物)形象,而这里的“鲜花”“太阳”“空气”即为“дружба”这一概念(语词)的文化蕴意信息和格式塔内容(简称“文化概念格式塔”)。

文化概念格式塔折射出文化对象物同人的心理知觉(事物)之间的一种自然的想象性联系,它是人在特定意识状态下对文化概念事物的直觉知识的反映和记载。概念格式塔既有称名、指涉性内容,也有述谓化、限定性的描写特征,即各种语言意象、文化记忆、精神体验等人文感知内容,相应文化概念形象产生于两种事物、现象的某种交集或共时(意识)呈现。格式塔本身重在表现事实内容的完形性,即一个事物的联想框架、思想整体性,格式塔的联想信息来自于人内心深处对概念事物对象的理解与认知、意念和态度,这些认识和思想感受映衬出的文化概念到底是什么、相当于什么、类比于什么,体现出人的心智意识、文化意识和文化底蕴。这样,格式塔内容就是文化概念对象在人的意识中被概念化出来的事物形象、“词语的隐性形象”(赵爱国,2007:11),而正是格式塔所联想的事物、概念同物的深层联系为概念名词的各种表层形式搭配提供了依据。从“Вкушая минуту радости, он знал, что ее надо выкупить страданием”(享受快乐时光的同时,他明白这快乐是用痛苦换得的)(А. Гончаров. Обыкновенная история)这一上下文可以看出,“快乐”(радость)作为人可能的状态填充着时间,快乐是商品,而痛苦是对它的偿付,是钱的等价物(Чернейко, 1997: 327)。由这些有关于“快乐”概念的文化语义联想即格式塔内容可解读并领略到俄罗斯人对概念“快乐”的体会和感受[包括它同概念“страдание”(痛苦)的潜意识对比],同时能够识察出抽象语词“радость”的上下文组配关系深层次缘由。总之,通过概念格式塔可以表现出文化主体对现实事物的主观认识与领悟,形成概念词的文化语义,因此,文化概念语词的格式塔可称之为“语言文化信息单位的语义格式塔”(彭文钊,2004:34),是文化概念在语言现实和思维想象中的一种基本运作属性的体现。

2 文化概念格式塔实质的诠释

首先,文化概念格式塔具有文化统觉性(cultural apperception)。概念格式塔来自于人的意识深处,基于人的文化感知积累、文化意识、价值经验和他对人性道义的理解与领悟,深层次上是民族意识、民族意象的一种形象而又实在的释放形式和文化心理连通管道,它给人以具象而又有某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具有深刻而独特的文化统觉实质,并且这一统觉性往往关联于或具体表现为文化概念格式塔的“神入性”(empathy)。文化概念格式塔是概念词进入文化整体、进入人的语言思维的基本操作单元,本质上是一种心理抽象物,是一种具有“移觉性”(synaesthesia)和“神入性”的认知心理抽象实体,这一点既是概念格式塔的典型实质,也可以说是概念格式塔的基本特征,它在理解和认识概念格式塔的过程中价值度极高,但往往被学者们忽视。

概念格式塔中,当文化主体基于文化智识、历史文化经验、社会传统乃至生活观念、审美情趣等因素,由文化概念(语词)油然联想到其精神贮存中所对应的文化对象物时,会产生一种自然而实在的文化心理联觉感和精神—心灵默契性,形成文化概念事物的“神入性”,好比一个人感同身受地去体验他人知觉状态的这一心理过程之中所经历、伴随的“共情性”,其间所表现出来的心智—情志特性赋予了概念格式塔以文化想象的“心象默认值”。该“神入性”有一种文化上的集体“无意识性”(unconsciousness),包含“部分或完全的无意识过程”(郭本禹,2017:89),它以文化现实中人的“心灵自由”为基石(孙俊才 等,2016:107-108),集中反映出概念格式塔在文化联觉方式上的自然、迅疾性以及联觉内容上的(下意识)明确“标的性”。在概念格式塔的“神入性”作用下,人的思绪好像经历了短暂剥离和瞬间的复位、迁延,并且潜意识中会伴有随之而来的某种文化意象和意境,后者便是文化概念所对应的文化对象事物、文化概念在人心目中的文化投影,说得确切些是二者的心理意象混合体*Чернейко(1997)、Успенский(1997)等所称的(文化)概念抽象名词的“神话性”(“神话学”意义特性)实质上相当于此,以下将其统一理解、处理为“神入”。。神入性同心理学、神经学、智能学、认知学等均有关系,篇幅所限,以下只讨论同文化语义、文化认知心理有关的层面,通过格式塔内容(运作)中的心智转换和心智表现特点、主客观互动与默契性、主观意念与文化潜意识的共在性及其对事物文化蕴含的能动作用和引导性、统合性等来对此加以阐释。

在概念格式塔“物”的蕴涵、投射过程中,经由心理抽象转换得来的文化意象物已非物质实在上的原有事物,而是一个心智移觉实体。这正如“现实本身是不同质的,既有物质、身体上的实体,也有同物质实体同样实在的观念实体”(Чернейко, 1997: 5),此时两种实体之间存在由文化意识前定着的心、物相生性或心物随附、相通性,并且表现出意向性认知的特点,而“意向性的认知是一种虚拟存在”(王红孝 等,2016:42),其中文化者的自我意识和对象意识达成某种心象契合和心念上的统一,心物联想的“物我同怀性”促成并实现概念事物迁移的认知拟象化过程,这确乎在文化认知的根源上显示出概念格式塔的“移觉性”“神入性”特质,表明格式塔内容是由下意识中的心灵融合、精神同化等意念化状态所支配着的,它在人的头脑中的出现是文化潜意识、文化自觉的体现。从概念格式塔的心智规定和语义意向上讲,这里所谓“物”的蕴涵和投射所对应的实际是情志对象的化身,是已然“获得精神含义的物质事物”(Степанов, 2004: 75),格式塔内容相应是借由原型事物生发出来的一种抽象形象和意涵,其间掺进了人的心智—意念内容。一方面文化概念格式塔是积淀并深藏于人内心的文化领悟的物化反映,显示出人对文化概念“直观化描写的努力”(Раушенбах, 1990: 169),与此同时,从心理机制上讲,该格式塔却又是抽象的,是理性把握和能动创想的结晶,这是具体事物在人的心智中所构想出来的比照性(文化)事物,实质上是意识加工和心理换算的结果,进而其“物”的蓄隐中透溢出人的“文化自觉及主体意识”(朱振武 等,2015:64),例如,“Надежда озарила душу”(希望照亮了心灵),“Судъба/Жизнь улыбается ему”(命运/生活向他微笑)。这里文化概念“надежда”(希望), “судъба/жизнь”(命运/生活)的格式塔“物”的蕴涵——“太阳,阳光”(солнце)与“(有情感的)人”(человек)表象看上是具体的,而一旦其参与到心理联想过程、成为文化思维操作的对象,所得出的则是一种心理回映物和心理感知意象,即心智抽象上的类比物。换一个角度,从概念格式塔的物的蕴涵、延伸机制上看,中间其实经历了两个步骤:一是从对作为意象投射参照对象的联想轮廓的确定上看,所涉对象物往往是物质、具体的;二是从其投射过程、结果来看,介由心智跟进、加工而成的蕴涵物却是被概念化、心象化甚至(文化)符号化的抽象物。这样,原有事物同文化概念对象物之间实际存在一种互动关系:文化概念有了感知形象的物化投射和涵指,原有具象物又被文化概念事物和格式塔复建过程所抽象、同化,由此整合出新的文化拟象。“文化概念分析是通过话语分析和无法直接观察到的现象同现实中可感知事物之间的对应性来确立文化载体对词位所示情景的价值态度”(Лассан, 2002: 15),而格式塔方式在二者之间搭建起桥梁,借助抽象的意象转移与认知移觉,可以对这种价值关系的文化深层内容加以识察和表征,凸显出文化概念同蕴涵物之间的文化关联性以及对概念对象的文化认知。

事实上,从认知上定位和理解,文化概念格式塔已然蕴含、规定着心智抽象的主观意念作用因素,反映出“神入性”中自我意识统一性对文化对象意识的特殊制约性以及主观意识对文化联想潜意识性的作用态势。正如刘娟(2007:7)所说:“认知语言学研究视角下的концепт(概念、文化概念——引注)……总是将事物与心理抽象物作比较,而这个心理抽象事物就是原型,它是某类事物理想化的表征。认知语言学框架下的концепт强调基于身体的经验与想象,具有明显的主观色彩。”通过概念的认知运作,格式塔能够将不在场的事物形象、画面带到当前文化概念、文化事物的心理拟象和构建中,可以通过前者表现、理解后者,成为民族心智和文化意义构造的重要一环。而由此复建的概念事物图景实际属于主观抽象的心理构建物。格式塔能够反映出文化概念对象同外在现实事物之间的特殊认知联系,同时格式塔内容也是该文化概念在人的内心世界的投影,它能够透过概念化的现实事物联想,完成文化主体意识中的认知创建行为,其抽象心理属性表现为概念对象、概念词同其蕴涵物之间的深层认知和文化统觉联系,背后类比关系的确立依赖于认知心象的特点、认知取意的运作以及文化经验上的“厚积薄发”式输出。而这同文化概念的产生背后的心智抽象(过程实质)一脉相承,“概念产生于形象,但它能逐步抽象化,由知觉形象演变为思维形象”(Маслова, 2006: 53)。例如,在“вкушать/вкусить счастье, славы”(尝到幸福,享受荣光)之中,通过对文化概念事物“счастье”(幸福)、“славы”(荣耀,荣光)的类似于甜美食物的感性认知形象联想,反映出人对“счастье”“славы”甘之如饴的思想化形象体会这一格式塔内容,此时文化主体会下意识地带着蕴涵物的形象来体验“счастье”“славы”,其认知心理抽象属性和意念形象特征十分突出。当然,换一个角度,这也体现了概念格式塔的文化认知中,主观意念与文化潜意识的特殊共在性、交织性,这一共现关系对文化对象事物的蕴含产生了引导性、统合性的能动作用。

从文化概念词方面讲,文化概念格式塔的心理抽象特性同抽象名词即“概念称名词”的语义本原是联系在一起的(Карасик, 2002: 30),这在文化语义层面上透射出文化概念所寓托的抽象名词的“神入性”。“抽象名词具有神入性,这同具有经验现实支持的一切神入一样。这首先指的是文化概念名词(存在名词,人类中心论名词,直觉名词)。”(Чернейко, 1997: 358)而从概念抽象语词同其“物”的蕴涵词(蕴涵物)之间的共轭(对合)关系上看,文化概念格式塔的联想物、联想场事实上也是“抽象”与“具体”进行移觉的交集点或连通域,隐含着二者间的一种“勾连、对接”交互作用程式,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概念格式塔是抽象与具体的异质实质的深层关联结果”(Чернейко, 1997: 337)。抽象名词一旦融入文化概念,它就代表着一种具有观念性质和思想属性的内容,这些同个人和社会群体思想认识、价值主张等有关的内容实质上也显示出文化想象的特殊“灵感”和意识潜入性,所凝结的也正是人的心智抽象成果。举例来说,在“Мы оказались раздавлены обрушившейся на нас свободой”(我们似乎被猝然而至的自由压垮了)这一上下文中,抽象概念语词“свобода”(自由)传递出的概念格式塔为“自由是突发事件”(свобода-катастрофа),显然这是被人的主观(神入)概念化的结果,是对文化概念抽象语词“свобода”的观念表达,文化主体借助“свобода”所隐含的形象联想物形成了对现实感知的一种意识、心理回应。在“цена свободы”(自由的代价)、“крайности свободы”[极端化的自由(观)]、“свобода безысходности”(毫无出路/进退维谷的自由)、“вчерашний раб, уставший от свободы”(为了争得自由而疲惫不堪的往日的奴隶)当中,上下文所蕴蓄的该语词概念格式塔分别是“Свобода-товар”(自由是商品)、“мировоззрение”(世界观)、“ тупик”(死胡同)、“ труд”(体力劳动).反映出说话人对“свобода”概念(语词)所蕴含的社会关系的否定态度(Чернейко, 1997: 327)。而在“дышать воздухом свободы”(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中可以推导出的概念格式塔内容为“自由是空气”,体现出“自由”(свобода)之于人的特殊重要性。这些都以人的经验认识、生活体验、心灵感悟等认知内容为基础,同神入的意念跨域、概念想象的游移串接相关。由此可见,文化概念的抽象名词实体彰显出格式塔的文化抽象性和穿透力,这是一种文化认知的心理运作抽象单位实体,含纳于其中的认知熟觉、认知统觉能力为它的共情性文化处理和创建提供了有力保障。

其次,文化概念格式塔具有范畴错置实质。所谓范畴错置是指格式塔中作为文化对象事物的概念本体同其组配体之间的逻辑冲突和语义矛盾性,即“以不搭配为搭配、使不搭配成为搭配”。此时,概念语词的抽象实质同其组配语词的物理实体特征(物理行为、物理性能)形成范畴语义特征层面的对立和冲突(Зализняк Анна, 2000: 88)。这依据文化概念词所处的上下文话语条件分两种情形:一是概念词处于动词隐喻述谓构造、命题构造中;二是概念词处于各种静词性组合中(包括形容词+名词,名词+名词等限定关系)。此时文化概念格式塔正是以表层上的范畴语义冲突映托概念词的文化、语义联想内容,传递出文化主体对该概念事物、对象的认识和态度等文化认知信息。这是文化概念格式塔非常重要而又特殊的一个方面,因为它是通过表面上的冲突来表现文化概念,同时反映出概念事物的特有属性,即:在人的文化意识中建立、形成的对概念对象的感受和体会,看似矛盾的字面意义关系实际是在深层次上实现概念词同相关语词的语义协同。例如,Она питается любовью/надеждой(她内心充满爱/怀有希望),通过动词“питаться”(吃,食,以……为生)同概念词“любовь/надежда”(爱/希望)之间的语义范畴错置,体现出“爱”和“希望”比似于“食物”必需品的重要作用和精神价值,反映出人对它们的价值判断和文化体悟,也是人的生活经验和文化积淀的意识化折射。同样,“Меня питает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е творчество”(我以艺术创作为生)之中,通过“питает”(供养,喂养)同“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е творчество”(艺术创作)之间的表面冲突,反映出在人的意识和心智中概念对象“艺术创作”所具有的“精神食粮”这一文化属性。汉语句子“情感世界的点点滴滴让他真正明白了‘苦涩的温柔、残酷的温柔’的含义”之中,概念语词“温柔”同“苦涩”“残酷”的范畴错置从物理知觉和心理体认上刻画出情感的矛盾和苦楚这一文化形象,情绪表释中的人文感着实而真切。句子“最后一位选手的表现终于让我们看到了一丝惊喜”,通过表具体物量的“一丝”同抽象概念词“惊喜”的表层矛盾限定搭配,表现出文化者对“惊喜”所产生的深刻心理体味和至为珍视的情结,体现出在人的心目中它的来之不易和对它急切期盼的心理,这些都是语言载体对“惊喜”的一种细致的认知心理体察,记载着“惊喜”这一概念的特有文化信息内容。而这同人的思维逻辑层次的细化和深入、延展有关,深层次上又牵涉到格式塔的另一个实质,即次逻辑问题。

再次,文化概念格式塔具有次逻辑性质。“格式塔反映概念的次逻辑部分——关于抽象名词所包含实质的知觉知识”(Чернейко, 1997: 309),即相对于主逻辑、核心层逻辑语义的次层次逻辑、次级逻辑。如果说主逻辑代表概念词的基本语义,是概念分析中的语词意义核心(概念词词义)、概念(понятие)上的内容,对应于语词字面上的理性意义、客观意义,因而是寻找格式塔的参照、依据或切入口,那么次逻辑则是文化概念格式塔的直觉知识逻辑关联性、非一般逻辑联系或超常相关性,反映格式塔内容的下意识联想方法实质,是概念词的非理性化想象、“人本中心”(эгоцентризм)内容的生发依据和原则。从文化想象的策略和对象上讲,次逻辑信息也是格式塔内容的基本构成,“对个体意识所无法完整掌握的现象进行的完整观察是有必要次逻辑化的”(Чернейко, 1997: 357)。具体而言,格式塔次逻辑的核心点是非常规性、不真实、非现实性、非理性等主观特性,它反映人文化思维、文化创想中的跳跃性、灵动性,即想象性、创造性这一实质,正因于此,次逻辑内容相应也构成格式塔抽象的“神入”联想的主体部分,这包括“所有表现于概念词组合性能中的语用成分……也包含反映人对世界的情感—评价性感知内容的非逻辑的、非理性的联系”(Чернейко, 1997: 323),这些内容能够从深层次上反映出文化概念的人类中心特性和社会本质,具有很强的社会认知和个体认识文化意义、价值,进而文化概念格式塔以其特有属性构成“语言意识的非理性的次逻辑基础”(Чернейко, 1997: 326)。建立和分析文化概念词的次逻辑关系是概念格式塔分析的重要环节。

最后,文化概念格式塔具有交流性、对话性这一“人化”(humanization)实质,而这由概念格式塔的文化对象性活动这一语义意识交流方式所决定。正如“抽象名词是对话性的,因为没有也不可能有适用于所有人的心智世界片段的统一理解”(Чернейко, 1997: 356),它隐含着许多与人的理解能力、知识背景、情致特征等因素相关的人文信息,相应栖身于抽象名词的文化概念也同样具有“人际对话性”即商榷性、讨论性、可接受性的特质,而这也为认识和分析不同社会个体、不同民族意识中的文化概念内容提供了一种策略,因为客观上不同人和不同民族对同一文化概念对象的认识和体会可能存在某种差异,从而使文化概念成为了解个体和民族心智的一种重要而特殊的精神渠道。

此外,文化概念格式塔(内容)具有多维、立体的实质。文化概念本体可以向多方面映射,生发出多种不同的文化联想信息,格式塔内容相应具有多面相、多层面性,一个格式塔多层次交叉、衍射出来的文化信息甚至可能相互矛盾,这既同社会群体理解和使用文化概念的社会、历史环境和知识背景等客观条件有关,又同文化主体对概念对象事物的领悟、读解及对它所持的情感、态度以及与该事物的交流互动等主观因素密切相连。表面上看,这是文化概念格式塔内容层面的问题,而背后起决定作用的却是人对文化事实对象及相关事物的认知、观念和态度的非单一性乃至民族性格的因素。因此,文化概念格式塔的这一本质属性深层次上反映出人的心灵的丰广富足性以及情志意识的复杂性,并且直接相关于文化概念的联想轮廓和次逻辑域。

值得注意的是,概念格式塔还具有特殊的语言文化实质,它从文化想象的维度以灵动、知性的方式集中呈现出文化意识与语言意识的关系,形成基于文化概念的一种语言文化独特面相。客观而言,历史文化语境中的语言意识本身就是民族文化的积极载体,“语言意识是民族文化和人内在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外现人如何认知世界和对待世界”(赵秋野 等,2013:78),语言意识既是文化意识的物质外化,更是文化意识的一种精神深化,从语言文化关系上审视,语言意识是最概括的文化意识体现,而文化意识则是最精确的语言意识(方式)。通过文化概念格式塔不难发现文化意识对语言意识的强大作用和渗透力。

3 结语

由此观之,格式塔是在人的语言意识中对文化概念语义内涵的深度发掘,它有力揭示出民族文化语境中文化概念词特殊的物的蕴涵和意识映射内容,映照出概念语词独特的语言文化涵指,借助一个个概念格式塔的分析可以展现民族心智中文化主体的思想实质和社会共识,有助于识解潜隐于文化概念背后的丰富而复杂的文化体验内容。表面上看,格式塔只是借助事物关系形成的一种文化心理感知与心灵领悟,但深层上它代表并反映着文化概念的认知运作机制和民族心理属性,是一种文化自洽、文化自我的互动方式。概念格式塔特有的内涵使它成为一个抽象的认知心理实体和基本的文化思维操作单元,具有特殊的文化统觉性、文化意识神入性(集体无意识性、认知拟象的物我同怀性、主观意念与文化潜意识的特殊共在性等)、范畴错置、次逻辑实质,并且在文化表现、理解上具有多维立体性(矛盾性)和对话性、交流性,概念格式塔相应可成为文化概念分析的重要方法和手段。凭借对语言文本事实中纷繁复杂的概念格式塔的文化认知深度解析,文化概念的深层联想内容能够逐步得到全面展现和深入揭示,并且一种文化的民族心智、民族意识和民族性格、民族特征都可以在概念格式塔中得以呈现,进而通过它可以得出较为充分、可靠的文化分析结论,建立起对民族文化传统和民族文化精神的深刻了解和认识。正是从这一意义上可以说,“对抽象名词(指文化概念语词——引注)的形式研究越透彻,意识对自身的理解就越深刻,语言世界图景的表现就越是准确”(Чернейко, 1997: 336)。

参考文献:

Зализняк, Анна А. 2000. Заметки о метафоре[G]∥ Иомдин, Л. Л. и др. Слово в тексте и в словаре. Москва: Языки славян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82-90.

Карасик, В. И. 2002. Языковой круг: личность, концепты, дискурс[M]. Волгоград: Перемена.

Маслова, В. А. 2006. Введение в когнитивную лингвистику[M]. 2-е изд., испр. Москва: Флинта/Наука.

Раушенбах, Б. В. 1990. О логике триединости[J]. Вопросы философии(11): 166-169.

Степанов, Ю. С. 2004. Константы: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M]. Издание 3-е, исправленное и дополненное. Москва: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проект.

Успенский, В. А. 1997. О вещных коннотациях абстрактных существительных[G]∥ Успенский, В. А. Семиотика и информатика. Вып. 35. Москва: ВИНИТИ,146-152.

Чернейко, Л. О. 1997. Лингво-философский анализ абстрактного имени[M]. Москва: Изд-во МГУ им. М. В. Ломоносова/Электронная версия.

Лассан, Э. 2002.Надежда: 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й и концептуальный анализ[J].Respectusphilologicus, 2(7), http:∥filologija.vukhf.lt/2-7/lassan.htm

郭本禹. 2017. 沙利文人际精神分析理论的新解读[J].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3): 86-96.

刘娟. 2007. Концепт的语言学研究综述[J]. 外语与外语教学(1): 5-7,51.

彭文钊. 2004. 试论语言文化信息单位及其语义结构完形[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3): 31-37.

彭玉海. 2014. 动词隐喻构架中的文化概念格式塔[J]. 外语学刊(5): 22-26.

彭玉海,彭文钊. 2016. 俄罗斯文化概念与民族世界图景[J]. 外国语文(3):19-24.

孙俊才,石荣. 2016. 儒家文化的情感智慧[J].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3): 101-111.

王红孝,徐玉臣. 2016. 隐喻心智计算中施喻者与受喻者的主体性及主体自洽[J]. 外语教学(2): 39-42.

赵爱国. 2007. 语言文化学方法论[J]. 外语与外语教学(11): 9-11,15.

赵秋野,黄天德. 2013. 从свой-чужой 的语言意识内容和结构看俄罗斯人的语言哲学观[J]. 外语学刊(4): 78-82.

朱达秋. 2014a. 文化记忆与俄罗斯文学中的彼得大帝形象[J]. 俄罗斯文艺(2): 122-127.

朱达秋. 2014b. 作为记忆形象的多余人——俄罗斯文学与文化记忆[J]. 外国语文(3): 10-12,33.

朱振武,罗丹. 2015. 文化自觉与源语旨归的恰当平衡——以白亚仁的译介策略为例[J]. 山东外语教学(6): 58-66.

猜你喜欢

心智事物概念
《发现大脑:谁开启了我们的心智之旅》书评
Birdie Cup Coffee丰盛里概念店
默:从人生态度到审美心智
美好的事物
幾樣概念店
学习集合概念『四步走』
甘露珠宝 匠心智造,创新引领未来
聚焦集合的概念及应用
奇妙事物用心看
TINY TIMES 3: A REAL 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