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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文学生态与北周皇室成员骈文创作

2018-03-06徐中原

武陵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庾信骈文宇文

徐中原

(云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近几年,学界对北朝文学的关注度有所提升,但对北周文学的研究仍较冷寂,成果较少,基本都是探讨庾信入周后文风的变化及其与北地文风的互动影响。其实,北周本土的若干文学现象也是值得讨论的,可惜学界未能给予关注。在西魏最高统治者宇文泰倡导“大诰体”质朴实用文风的文化导向下,北周皇室成员为何反其道而行之,自觉追求尚审美的骈俪文风而进行骈文创作?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虽有学人对此问题有所触及①,如唐人令狐德棻等认为其原因在于“矫枉非适时之用”,但未免给人隔靴搔痒之感,难以让人满意。如果尝试从文学生态这一新视角对其进行考察,便可使问题迎刃而解,令人信服。

何谓文学生态?笔者认为,文学生态也称文学生态环境或文学生态圈,指某个地区在某一历史时期存在的各种文学样式或文学题材或文学风格或文学审美情趣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影响所形成的文学共同体。也有人将影响文学发展的各种文化要素如政治、经济、教育、宗教、地缘等形成的文化环境理解为文学生态。文学生态必然受文化环境尤其是受政治文化的制约和影响,而文学样式或文学审美旨趣必然直接决定于特定的文学生态。在文学生态中,遵循着“适者生存”的文学法则,适者逐渐兴盛,不适者逐渐衰败甚至消亡。正如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Hippolyte Adolphe Taine)所指出的:“伟大的艺术和它的环境同时出现,决非偶然的巧合,而的确是环境的酝酿,发展,成熟,腐化,瓦解,通过人事的扰攘动荡,通过个人的独创与无法逆料的表现,决定艺术的酝酿,发展,成熟,腐化,瓦解。环境把艺术带来或带走,有如温度下降的程度决定露水的有无,有如阳光强弱的程度决定植物的青翠或憔悴。”[1]泰纳所论极是,生动地说明了艺术生态环境对艺术的决定意义。北周皇室成员如宇文邕、宇文神举、宇文宪、宇文招、宇文逌等,纷纷抛弃“大诰体”质朴文风,积极接受以藻饰骈俪为尚之文学新风并进行骈文创作,这实际上也是由当时的文学生态决定的。缛彩逸响的华丽审美是南北朝时代的文学审美总风尚与大文风,庾信、王褒等骈文大家入周给北周文坛直接带去骈俪新风及随之北周皇室成员自觉地对其接受,宇文泰、苏绰等倡导的“大诰体”质朴文风的式微,此三者共同形成了北周尚骈俪之美的文学生态。北周皇室成员骈文正是在这个特定的文学生态中顺理成章地孕育诞生的。

一、缛彩逸响:南北朝时代的文学审美总风尚与大文风

关于南朝与北朝文学的不同风格,魏征等的《隋书·文学传序》是这样论述的:“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2]1729-1730这个论断是合理的,是就南北文风比较而言的,重在突出二者之异。此结论在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后世学人凡治南北朝文学者无一例外地引用此说论述二者之异。其实二者之同也是存在的,但学人却对此视而不见,想当然地认为二者根本无共同点可言。直到今天,二者之同仍为学界所忽略。其实,细读文本可以发现,《隋书》指出二者之异之前,就指出了二者之同,二者有同有异,即所谓“彼此好尚,互有异同”。《隋书》论及二者之同曰:“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于时作者,济阳江淹、吴郡沈约、乐安任昉、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钜鹿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缛彩郁于云霞,逸响振于金石。”[2]1729-1730《隋书》对南北文风之同说得十分清楚,即均追求“缛彩”“逸响”的审美。“缛彩”指藻饰,“逸响”指音韵。这无疑是南北朝时代的大文风和文学总风尚。为把问题说得透彻一点,不妨对此稍加进一步考察。

就南朝文学来说,总体而言,无论从创作实际,还是从刘勰《文心雕龙》对“丽辞”“声律”“情采”等的创作主张,萧统《文选序》“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的选文标准,萧绎《金楼子·立言》“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对文的审美特质的认定等文学思想来看,都无不确证了这一点。此已是学界之共识,无须赘言。下面对北朝文学审美取向作简略论述。

东魏北齐文学紧承北魏而来,在其后期积累起来的华美文风底蕴的基础上踵事增华。这一时期,人们的审美意识加强,不管言谈还是写作,那些藻缋突出者往往受人青睐而举荐为官。东魏孝静帝时已经非常看重文采之美,如李谐被推举聘于梁朝、崔赡被举荐为官,他们无不以文采见称而取胜。《北史》载:“(东魏)天平末(537),魏欲与梁和好,朝议将以崔为使主。曰:‘文采与识,不推李谐;口颊,谐乃大胜。’于是以谐兼常侍……聘焉。”[3]1604孝静帝武定末年(550),崔赡因有文词之美而被举荐:“杨愔欲引赡为中书侍,时卢思道直中书省,愔问其文藻优劣,思道曰:‘崔赡文词之美,实有可称……’愔云:‘此言有理。’其日奏用之。”[3]875在北齐时期,文章辞采之美往往成为选拔人才的重要标准。天保九年(558)任城王高湝《荐李德林》曰:“今岁所贡秀才李德林者……经国大体,是贾生、晁错之俦;雕虫小技,殆相如子云之辈。”[4]3833再如,清河三年(564)刘逖《荐辛德源表》:“(辛德源)文章绮艳,体调清华,……实后进之词人,当今之雅器,必能效节一官,骋足千里。”[4]3865北齐人当然也十分注重对音韵美的追求,日本僧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曰:“及徙宅邺中,辞人间出……动合宫商,韵谐金石者,盖以千数,海内莫之比也。郁哉焕乎,于斯为盛!”[5]无需赘论,言谈或创作中具有文辞之才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随着审美意识的自觉化,北齐文士颇为注重华丽的骈文创作,所谓“齐宅漳滨,辞人间起”。邢劭之文以藻饰华赡见称于时,是北齐骈文创作的大家。《北史》载:“自孝明(516)之后,文雅大盛,劭雕虫之美,独步当时,每一文初出,京师为之纸贵,读诵俄遍远近。”[3]1589邢劭曾因其文藻饰之美,为人称赏,甚至为人妒嫉。《北齐书》载:“每洛中贵人拜职,多凭劭为谢章表”,“于时袁翻与范阳祖莹位望通显,文笔之美,见称先达,以劭藻思华赡,深共嫉之”[6]476。邢劭的诏表序碑等应用文字都以文采见长,骈俪明显,“文风华丽和温子升相近”[7],如《景明寺碑》《广平王碑文》《百官贺平石头表》《萧仁祖集序》等。魏收也是北齐以华美文字见称的大家,与邢邵齐名。魏收的《南狩赋》《聘遊赋》《皇居新殿台赋》《怀离赋》《庭竹赋》等,极富藻饰之美,如《聘遊赋》“辞甚美盛”[6]485,《皇居新殿台赋》“文甚壮丽”[6]489,《南狩赋》“富言淫丽”[6]484。颜之推之文“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他鲜明地反对浮华空洞的文风,但并不排斥文章应有的形式之美。其在《颜氏家训·文章》中曰:“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8]“理致”“气调”当指内容,“事义”即用典,“华丽”应为形式之美。这里明确提到了“华丽”是文章不可缺少的要素之一。颜氏强调文章内容重要性的同时,无不在肯定其对偶、声律等形式美。颜氏曰:“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从这两条材料不难发现,颜之推对对偶、声律、用典、藻饰均持肯定的评价,应该也可以这样说,他对骈文这种文体并不否定。其实,在实际创作中颜氏实践着这种文学主张。如其《颜氏家训》是教育子孙的教科书,所以语言不事雕琢,典正平易,以散句为主,属于散体文,但议论处多有骈俪之句,如《文章》篇云:“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云云。又如,其《观我生赋》作于齐灭入周之后,是颜之推的一篇自叙性骈赋。

西魏紧承北魏而来,其审美也沿袭了缛彩逸响之风,但遭“大诰体”朴素之风的短暂冲击,下文论之。

二、“大诰体”质实朴素文风的倡导与式微

北魏分裂为东、西魏,二者便成了敌国,始终处于对峙状态。西魏地处关陇地区,其经济、军事、文化、才俊等国家综合实力远逊于东魏,也无法和南方的萧梁比肩。面临如此严峻的不利形势,作为西魏实际统治者的宇文泰,不得不打出“匡辅魏室”的旗号,励精图治,“革易时政”[9]382,进行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改革,“务弘强国富民之道”[9]382,以抗衡于东魏。苏绰的《六条诏书》反映了西魏改革内容的六个方面,其二“敦教化”条曰:“化于敦朴者,则质直;化于浇伪者,则浮薄。浮薄者,则衰弊之风;质直者,则淳和之俗……淳和则天下自治。”[9]383又,“夫化者,贵能扇之以淳风……示之以朴素”[9]384。苏绰对文化改革的方向说得很清楚,要天下自治,务必移风易俗,倡导和推行朴素之风,摈弃浮薄之风。这种治国理念深合宇文泰之意,宇文泰要求百官必习诵之,甚至将其作为牧守令长为官的必备条件。紧随北魏而来以雕饰缛彩为尚的所谓“浮华”文风,与朴素之风是格格不入的,因而遭到宇文泰的反对,成为革除的对象。《周书·苏绰传》载:“自有晋之季,文章竞为浮华,遂成风俗。太祖欲革其弊……乃命绰为《大诰》,奏行之……自是之后,文笔皆依此体。”[9]391-394“大诰体”在文体形式上模拟《尚书》中的“诰体文”,追求实用,文风质朴,故以其矫正当时浮华文风。倡导“大诰体”无疑连正常的华美贞刚之文都加以反对,当然,以骈俪之美为特征的骈文就难以幸免了。这次文风改革正式颁行于大统十一年(545)。《大诰》奏行之后,追求师古之美的质朴文风在朝廷的强制要求下成为当时流行的正统文风,但至保定元年(561)始②,讲究辞藻骈俪的骈文又悄然重新抬头,宣告西魏文风改革的失败,前后仅存续短暂的17年③。在南北朝时期,追求文学审美化已成为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这是此期的文学发展规律;政治无疑是可以影响文学发展的,甚至在某一阶段文学可能会成为政治的附庸,但不能改变文学发展的总趋势,所以宇文泰的文风改革只能是昙花一现④。正如《周书》所言:“绰建言务存质朴,遂糠秕魏、晋,宪章虞、夏。虽属词有师古之美,矫枉非适时之用,故莫能常行焉。”[9]744清赵翼也颇有见地地指出:“周时虽暂用古体,而世之为文者,骈俪自如,风会所开,聪明日启,争新斗巧,遂成世运,固非功令所能禁也。”[10]所谓“矫枉非适时之用”,也就是说统治者推行的文风不符合当时以华丽骈偶为美的文学生态环境,故质朴之风难能推行长久。

三、庾信、王褒等骈文大家的积极影响与北周皇室成员的自觉接受

庾信与王褒等由南入周的一批文人,带来了以形式技巧见长的骈俪华美文风,直接而快速地影响着北周文学新风尚、新生态的形成,促使北周之前以质朴为尚的纯散文创作向骈俪之文演变。

庾信与王褒堪称北周文学之冠。尤其是庾信,他是南北朝骈俪文创作成就最高的作家,其创作中表现出的形式技巧所达到的高度代表了南北朝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令狐德棻等评价曰:“唯王褒、庾信奇才秀出,牢笼于一代。”[9]744现代学者钱基博也认为他们在当时文坛具有领袖地位:“唯王褒颇与信相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11]西魏北周出于壮大国家实力的需要,历来珍爱人才,对南朝入北的大才士更是如此。北周主要皇室成员大都雅好文学,庾信超群的文学才华,使其受到统治者无以复加的礼遇和厚爱。“世宗、高祖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9]734,滕王与庾信“夙期款密,情均缟纻,契比金兰”[12]3903,“世宗即位,笃好文学。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加亲待”[9]731。庾信也受到了朝野才子文士的追捧,成为他们追逐的文学偶像。如宇文逌《庾信集序》云:“齿虽耆旧,文更新奇,才子词人,莫不师教,王公名贵,尽为虚襟。”[12]3902《周书》亦云:“朝廷之人,闾阎之士,莫不忘味于遗韵,眩精于末光。犹丘陵之仰嵩、岱,川流之宗溟渤也。”[9]744由此看来,庾信实际上成为了北周统治集团文学创作的导师,毋庸置疑,他对北周文风的变化以及新文学生态的形成无疑有着直接和深刻的影响。王褒亦如此,“建德以后,颇参朝议,凡大诏册,皆令褒具草”[3]2792。这实际上是把王褒的创作奉为经典。可想而知,他的创作对当时文风的改变是巨大的。文学史告诉我们,某一时期文风的变化、文学生态的建立或改变,当时文学大家的提倡和影响对其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庾、王二人对北周文学生态的影响就是如此。

宇文招、宇文逌与庾信多有诗文唱和与书信往来,这是他们接受庾信直接影响的重要途径。据严可均《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诗》,北周武帝保定二年(562)十一月,庾信与宇文招唱和的诗作有4首:《上益州上柱国赵王诗两首》《奉报赵王出师在道赐诗》《和赵王送峡中军》《和赵王途中五韵》⑤。作于建德三年(574)的和诗有2首:《奉和赵王隐士》《奉和赵王游仙》。其他时间写的唱和诗多篇,如《奉和赵王美人春日诗》《奉和赵王春日诗》《北园新斋成应赵王教诗》《奉报赵王惠酒诗》《奉和赵王喜雨诗》《奉和赵王西京路春旦诗》《和赵王看伎诗》《正旦蒙赵王赉酒诗》《奉和赵王诗》《和赵王看妓诗》等。据严可均《全后周文》卷十,庾信写给宇文招的答谢诗至少10篇之多,如《谢赵王赉丝布等启》《谢赵王赉白罗袍袴启》《谢赵王赉犀带等启》《谢赵王赉米启》《谢赵王赉干鱼启》《谢赵王赉雉启》《谢赵王赉马并伞启》《谢赵王示新诗启》《答赵王启》(作于建德四年)等,另外,还为赵王写书序一篇即《赵国公集序》。庾信写给滕王的答谢信至少有4篇,如《谢滕王赉巾启》《谢滕王赉马启》《谢滕王赉猪启》《谢滕王集序启》等。“学莫便乎近其人。”[13]他们与庾信关系亲密、融洽,又能向其虚襟师教,而且文学交流频繁,便于直接学习庾信的审美趣味和文风。在这样的文学生态中,北周皇室成员讲究技巧、藻饰,其创作走向骈俪华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要说明的是,他们学习南风、追求骈俪华美之时,并未抛弃北方文学本有的贞刚之气,而是融合了南北文风之所长⑥;同时,庾信等原南方文人,在与北周文人的文学交往及交流中,自然也接受了北方文风的影响,其创作具有凌云健笔的北方文风之美。正像王钟陵先生《中国中古诗歌史》指出的:“入北以后,他们(庾信、王褒。引者注)的诗风存在着两种逆向的作用:一是他们把南方诗风带到了北方,为日益汉化的鲜卑贵族所喜爱,促进了北方诗歌形式技巧上的发展。二是庾、王入北后自身诗风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其优秀之作较之宫廷诗作判然地划出了一个高得多的境界。”[14]王钟陵先生只论及诗歌,其实,他们的骈文创作亦应作如是观。

四、北周文学生态中的皇室成员骈文创作

有什么样的生态环境则孕育什么样的物种,同理,有什么样的文学生态则孕育什么样的文学样式及其文风。兹将孕育于北周文学生态中的皇室成员骈文创作简析如下。

北周(557—581)仅存 27年,其前奏是仅存21年的西魏(535—556)。笔者通过细致爬梳、钩沉、甄别《周书》、《北史》、释道宣《广弘明集》、严可均《全后周文》与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等文献,认为北周皇室成员凡7人,包括宇文泰诸子——宇文毓、宇文邕、宇文招、宇文宪、宇文逌,及其诸侄——宇文护、宇文神举。其中今存骈文创作的仅有宇文邕、宇文神举、宇文宪、宇文招、宇文逌5人,他们的骈文创作均发生在保定元年(561)之后。

宇文邕(543—578),周武帝,庙号高祖。宇文泰第四子。《周书·王褒庾信列传》载,“世宗、高祖并雅好文学”[9]731。天和元年(566)春,露寝成,高祖“令群臣赋古诗,京邑耆老并预会焉”[9]72,其文学热情由此可见一斑。高祖留下数10篇诏文、若干书信与1篇铭文,其中不乏骈俪之作,如《颁六官诏》《政事依月令诏》《追尊孝闵帝诏》《诛晋公护大赦改元诏》《师次并州又诏》《致梁沈重书》《二教钟铭(并序)》等。其实,其它诏文虽不是骈文,也存在着程度不等的骈俪成分。《二教钟铭(并序)》见于《广弘明集》,其它均见于《周书》。《颁六官诏》作于保定元年(561)正月,是今见北周最早的一篇骈俪诏文,是北周文风进入骈俪化的标志。此文简单陈述了颁行太祖曾经所述“六官”制度的理由。文章简短,共27句,骈句却占了20句,且对偶形式多样,有四言对、五言对与四六言隔句对等,语言典雅。宇文邕政治上仍然继承了宇文泰的治国方略,但文风上却大改其道。《致梁沈重书》作于保定五年(656),是一封骈体书信,表达了武帝征召梁朝沈重前往北周讲授经学的至诚态度。文章共分三段,除第一段的第一句“皇帝问梁都官尚书沈重”,第二段的“俄而萃止”句与最后一句“可不盛欤”,第三段的最后一句“非所谓也”,以及少量勾连下文的主语、副词、连接词外,皆为整饬的对偶句,且句式多变。此文用典娴熟、贴切,文脉流畅,数量较为丰富,如“分蛇、聚纬,郁郁之辞盖阙;当涂、典午,抑抑之旨无闻”“申培鲐背,方辞东国;公孙黄发,始造西京”等等,表明宇文邕的汉文化学殖相当深厚。

宇文神举(531—578),宇文泰族子。“善辞令,博涉经史,性爱篇章”[9]716,“能作诗,且尝与庾信唱和”[15]。既然神举“善辞令”,“性爱篇章”,且能与文学大家庾信唱和,因此,可以推断其写出几篇骈文之作应在情理之中,可惜其作品今已不传。

宇文宪(544⑦—578),宇文泰第五子。流传至今的作品2篇,而骈俪之作仅有《与高湝书》1篇,载于《周书》,后收入类书《文苑英华》与《太平御览》。此文作于建德六年(577),实为劝降书,分析了周军必胜的形势,晓之以理,劝高湝降周。骈散兼行,以骈为主,语言平易。用典贴切自然,古典今典兼而用之,如今典“雷骇唐郊,则野无横阵;云腾晋水,则地靡严城”等,如古典“殷微去商,侯服周代;项伯背楚,赐姓汉朝”等,可见宇文宪已熟练掌握骈文用典技巧。其实,在用典方面,作为皇室成员的宇文邕、宇文逌也都达到了娴熟的程度。

宇文招(?—580),宇文泰第七子,封为赵王。“幼聪颖,博涉群书,好著文。学庾信体,词多轻艳。”[9]202庾信评其“风流盛儒雅,泉涌富文词”[16]。《周书》著录其文十卷,行于世。《隋书·经籍志》著录为八卷,可惜今均不存。今虽不存,但庾信《赵国公集序》一文“语其细也,则鹪巢蚊睫”“斟酌《雅》《颂》,谐和律吕”[12]3934诸语,分明在说宇文招之文雕章藻缋且符合声律的骈文特点,由此可判定其写作的骈文数量不在少数,且艺术成就颇高,兼具南北文风之所长。

宇文逌(?—580),宇文泰第十三子,封为滕王。“少好经史,解属文,雕章间发”[9]206,行文骈俪,文风华美。与宇文招均为北周皇室成员骈文代表性作家。《周书》载,“所著文章,颇行于世”[9]206。《隋书·经籍志》著录《滕简王集》八卷,严可均《全后周文》说其有《集》九卷。既然“雕章间发”,此《集》中一定收集了大量的优秀骈文之作,但很遗憾今只存2篇骈俪序文《庾信集序》和《道教实花序》。前者是一篇骈体书序,作者应庾信之邀而作。序文实为庾信之传记,略叙其家世,详述其生平,表达了对其突出的政治才华、显著的文学成就与文学影响以及高尚的德行的叹赏。序文对仗工稳,句式丰富多变,如开头一段依次就有四六隔句对、六五隔句对、六六隔句对、四四对等骈句。藻饰富赡,色彩华艳,如“降山岳之隆,蕴烟霞之秀”“穷缘情之绮靡,尽体物之浏亮”“绮年而播华誉,龆岁而有俊名”等。多用常典,贴切自然,使叙事顺畅易懂。后者亦书序,几乎全为骈语,以说理为主,论说了道教义理,并简单评价了此书。如果宇文逌不是精通于玄奥的道教教义和骈文写作技巧,要想写出如此骈俪序文是不可想象的。

综上所述,北周皇室成员骈文创作在当时是较为丰富的,可惜流传至今的作品仅有10来篇,相当于当时骈文创作的很小部分,但一脔知味,并不影响我们从中窥其骈文风貌,以及认识其与当时文学生态之关系。最后要说明的是,也许有人会提出这样的质疑:在北周帝王名下的骈文,不一定是他们亲手所为,可能是文学侍从之臣的代笔。这一问题待日后新材料的发现,可以进一步对其进行考证或辨伪,但笔者要强调的是,即使存在代笔之作,也丝毫不影响我们对北周文学生态与其皇室成员骈文创作之关系的认识,因为即便是代笔,也能说明皇室成员对骈文是接受和认同的,仍可真实地折射出他们的文学审美旨趣及其文学思想。

注 释:

①唐人令狐德棻等认为“大诰体”文风的消亡原因在于“矫枉非适时之用”。见令孤德棻等撰《周书》第744页,中华书局1971年版。此说法一直为后世学者所承袭,未见学者对其进一步分析阐释,总显得过于抽象,给人模糊不清之感。

②此时,倡导质朴文风的老一辈统治者都已离世,年青的皇室成员正值青年,易于接受骈俪新风。

③这种复古文风并没持续长久,到武帝保定元年(561)就被打破了。保定元年正月的《颁六官诏》行文骈俪明显,可视为进入华美骈俪新文风阶段的标志性作品。

④当然,改革也起到一定作用,西魏散文以质朴为主,尤其武帝前的诏书几乎全为质朴的散体。令狐德棻评苏绰之功时曰:“(太祖)终能斫雕为朴,变奢从俭,风化既被,而下肃上尊。”见《周书》第396页,中华书局1971年版。

⑤诸诗题目中“赵王”,可能为宇文逌编《庾信集》时追改,因为当时宇文招为赵国公,其封为“赵王”在建德三年(574)。

⑥如庾信《赵国公集序》评宇文招文云:“公斟酌《雅》《颂》,谐和律吕,若使言乖节目,则曲台不顾;声止操缦,则成均无取。”见严可均《全后周文》卷十第3934页。这说明其创作能将因质实的内容而形成的贞刚之气这一特色,与辞藻声律之形式美这一南朝文风融合为一。

⑦根据《宣帝纪》,宣政元年(578)六月,诛齐王宪,又据《齐炀王宪》本传,宪被缢杀,时年三十五,故宪生年为54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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