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新兴“轻X”词族探微

姜艳艳，李登桥

(聊城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轻X”类词语，在汉语中并不陌生，如“轻工业、轻机枪”等。但本文所讨论的“轻X”词族，是指近几年随着社会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产生的一些新兴词语，诸如“轻奢、轻小说、轻时尚、轻创业”等等，其增长态势十分明显，我们称其为当代新兴“轻X”词族。

一、“轻X”的构成和功能分布

“轻X”词族由固定语素“轻”和不定语素或语素组X两部分构成。

(一)“X”的构造

1．从“X”的音节来看，主要以双音节的语素组为主，构成一个“1+2”音步的三音节词语。例如：

(1)邵燕君解释说，这是和日本轻小说对比而言的，网文翻译最早的聚集地就是几个轻小说的据点。(《人民日报》2017-05-09第8版)

(2)在微博、博客流行的今天，一种名为“轻博客”的社交平台正在都市白领间悄然兴起。(新浪新闻2011-09-16)

当然，“X”也可以是单音节语素。如：

(3)时下,以这种轻食为主题的餐厅,在珠江新城是越开越多。(网易2015-12-04)

(4)经过40多年的发展，法味朵风已将这样的法式生活方式和美味带到全世界20多个国家的800多家门店中,成为全球公认的法式轻餐领导品牌。(凤凰网2017-04-25)

在我们搜集到的“轻X”中，并未发现“X”为多音节语素组的用例。

2．从“X”的功能来看，绝大多数“X”是名词性和动词性的，极少数是形容词性的。 “X”为名词性语素或语素组：轻食、轻文、轻漫画、轻文明、轻生活、轻时代、轻公司、轻社交、轻知识、轻关系、轻喜剧、轻文学、轻笔记、轻小说、轻经典等；

“X”为动词性语素组：轻断食、轻学习、轻管理、轻办公、轻创业、轻营销、轻旅行、轻健身、轻消费、轻移民等；

“X”为形容词性语素或语素组：轻奢、轻时尚等。

(二)“轻X”的功能分布

在“轻X”中，“轻”是一个形容词性语素修饰后面的中心语，充当主语和宾语是其最主要最基本的语法功能。即使“X”是动词性语素组，形成“轻X”结构时也往往做主、宾语，由陈述性成分变为指称性成分，句中的谓语动词多不表示行为动作，而以判断动词和关系动词为主。例如：

(5)对于那些无法控制口腹之欲，但的确又需要控制饮食的人群而言，近年来流行起来的“轻断食”似乎是个更合适的选择。(网易财2016-10-22)

(6)轻创业不等同于“发明型创业”，具备“门槛低、上手快、对技能和经验的依存度低”的特点。(和讯2016-06-02)

“断食、创业”本都是动词，但是进入到“轻X”结构中整体可以做主宾语，此时即具有了指称性。当然，这种“轻X”的中心语毕竟是谓词性语素，因此也可以做谓语。例如：

(7)“创业超市”启动，鼓励“海归”“轻创业”(网易2016-05-31)

此外，“轻X”词族还常做定语。大多数“轻X” 可以直接做定语，一般不需要加“的”，当然，如为了凸显定语的性质，也可以带“的”。

(8)在人们的普遍印象里,创业是高大上的又是艰苦的。不过,一种新型“轻创业”模式正从江苏生根,并有计划逐渐推广全国。(江苏网络广播电视台2017-06-16)

(9)肯德基全国第一家绿色轻食餐厅KPRO在杭州正式开业。(万隆证券网2017-07-20)

(10)据透露,未来贝贝网“闲置”业务或将附带轻社区、轻社交的属性,甚至与贝贝网的另一款王牌育儿APP育儿宝实现关联。(凤凰网2017-08-01)

从收集到的实际用例来看，有的“轻X”是以带引号的形式出现的，如例(8)中的“轻创业”，这从一个方面表明这种附加式的新词形成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完全定型凝固。当然，随着使用频率的增高，很多比较常见的“轻X”已经不需要加引号了。

另外，出于表达需要，有的“轻X”又可以作为一个语素组参与到新的构词中，典型的例子如“轻奢”，常见的有“轻奢风、轻奢主义、轻奢品牌”等。

(11)保罗·里斯：我认为轻奢风不会是昙花一现的潮流，它会成为主流时尚。(凤凰网2017-07-28)

(12)此次推出的水晶版雅迪“悠米”既保留了施华洛世奇元素所带来的奢华韵味，又增添了雅迪所赋予的尖端智能科技感，掀起一阵高端骑行轻奢主义潮流风暴。(《法制晚报》2017-07-07)

二、新兴“轻X”的词汇化和语义表达

(一)“轻X”的词汇化和“轻”的类词缀化

“轻”在汉语中的本义为车名，《说文解字》：轻，轻车也。清段玉裁注:轻本车名,故字从车。该字后来引申为轻重之轻，而“重量小”也成了“轻”在现代汉语中的基本含义，进而引申出“数量少、轻松、不重要”等意义[1]。考察当代新词“轻X”中的“轻”，虽然和这些意义有一定联系，但是总体看来语义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呈现整体化趋向，大多数从字面上无从推知。换句话说，“轻”和“X”的组成性语义消失，两部分的语义理据变弱，整个“轻X”语义呈现整体化。

比如“轻时尚”不是“轻视时尚”，而是一种简约环保精致的文化理念，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中都可以体现，代表着一种寻找简约却不简单、理想却不虚荣的生活方式，其中“轻”的基本语义[+重量小]被大大弱化，整体语义已经超越了两部分的语义相加。再如“轻知识”，不是“轻视知识”，也非“不重要的知识”，而是同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经过系统学习才能获得的专业知识相对，指那些贴近生活、浅显易懂、有趣生动、能被人们轻松接受的知识，其语义虽与[+轻松]密切相关，但是也有所超越。“轻移民”不是指装备简单地移居国外，它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不影响现有事业生活，以最高性价比(低资金成本、低时间投入、低门槛)获取海外身份、可以负担得起的移民方式；另一方面，当前我国大城市房价居高不下，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质量，民众从市中心迁移到市中心外围，这种现象也可以用“轻移民”指称，这里凸显的语义是[+负担得起]。通过搜集一系列新型的“轻X”词语我们发现，这些词中的“轻”与其原先所具备的基本的“重量指标”渐行渐远，都有其特定的内涵，无一例外都是强调“顺应自然、追求和谐、简单、高品质”，语义有所泛化。董秀芳(2011)指出，当一个形式在意义上发生了抽象或专指的转变，其整体意义与组成成分的意义间直接的联系被割断，前者不能由后者得到直接索解，这就表明这一形式在意义构成上已经词汇化了[2]。在语言类推机制的作用下产生了一系列新兴“轻X”词语，“轻”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个新兴的类前缀。

(二) “轻X”的源起和表达

追寻当代汉语类前缀“轻”的源头，可以从“轻小说”说起。“轻小说”是一种起源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本的一种文学作品，可以理解为“可以轻松阅读的小说”，其中的“轻”即“轻松愉快”的意思。但是这种小说又有其特定的内涵，其文体多使用读者惯常口语书写，是以青少年为主要读者群取向、通常使用动漫画风格作为插画的一种娱乐性文学作品。2007年3月，以“轻小说”形式创刊的《火星少女》,受到广大年轻读者的喜爱，这是国内“轻小说”受到热捧的发端,同时也成为“轻小说”一词流行的开始。据百度指数统计，该词在这一年实现搜索指数零的突破，并在2012年达到高峰。

表1 “轻小说”百度搜索指数

而宣称把脉年轻用户关注趋势的搜狗指数，“轻小说”的整体搜索指数为3419，该词在2017年1月1日的搜索指数更是达到近8000，远比百度指数要高，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该词在年轻人中更受关注。

表2 “轻小说”2016.7-2017.7的搜狗指数

随着网络的传播，在语言类推机制的作用下，此后，一大批新兴的“轻X”在各个领域不断产生，如倡导简单、返朴归真、淡然、节约、从容、快乐的“轻生活”，衍生出“轻心，轻体，轻食，轻居”四个方向；更注重生活品质的“轻奢”观念等在各大网络和媒体中传播开来。

表3 “轻生活”百度搜索指数

总体来看，“轻X”词语主要涉及与人们密切相关的学习工作休闲生活等方面，都与强调“顺应自然，追求和谐、简单、高品质”相关。

1.和生活有关的：轻生活、轻心，轻体，轻食，轻居、轻断食、轻旅行、轻奢、轻消费、轻健身、轻移民等；

2.和学习工作相关的：轻阅读、轻学习、轻笔记、轻创业、轻管理、轻办公、轻图解等；

3.和休闲社交有关的：轻娱乐、轻博客、轻漫画、轻文、轻小说、轻杂志、轻社交、轻应用、轻关系等。

三、“轻X”的流行动因

“轻X”词族在当代社会的兴起，可以说是社会外因与语言内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现代社会生活方式改变的驱动

词汇是反映社会生活变化的最灵敏的要素。“轻X”最初使用范围并不大，而近几年在网络上大为流行，迅速应用到人们的生活学习工作等各个领域，无疑是当今社会生活的一种反映。现代生活快节奏，人们的身体和心灵都有太多负担，在心灵、身体、饮食、居住等方面都需要经历一些挣扎，如何改变积累多年的习惯，开展一种减法的“轻生活”？只带一些清洁用品、换洗衣物等必备东西，放下一切生活负重，让心情和精神来一次没有任何压力的“轻旅行”，逐渐成为一种流行的旅行方式。大城市房价居高不下，于是孕育出“轻移民”，为了追求更好的质量，许多年轻人宁愿多花一点交通时间，用相同的房价到郊区住更大一点的房子。随着互联网在人们生活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在网上商城开店的“轻创业”方式，备受年轻人喜爱。这种创业方式店租门槛低，而且网站负责进货、客服、售后，店主非常省心。同样，“轻阅读”的出现也与社会竞争加剧、生活节奏快，都市人工作压力大有关。“轻阅读”可以在短时间内娱目娱心，起到缓解压力、打发闲暇的作用。可以说，所有新兴的“轻X”的产生，都与现代人们社会生活方式的变化密不可分，是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人追求简单、便捷、更高品质生活的一种映射。

(二)语言运用过程促成模因

社会生活的改变为“轻X”词族的流行提供了强大动力，而另一方面，在类推作用下对语言中旧有模因的复制模仿则是该词族具有一定生命力的内因。

“模因”(meme)是模因论中的一个核心术语，是基于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一种新理论，由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于1976年在其所著的《自私的基因》中首次提出[3]。他认为在生物界，物种赖以进化和生存的是基因；而在文化进化中，也有一种和基因功能相似的“新的复制因子”，即“模因”。在现实世界里，模因的表现型可以是词语、音乐、图像、服饰、格调，甚至手势。任何一个信息,只要它能够通过模仿而被复制,它就可以被称为模因[4]。语言模因论为我们探讨“轻X”的流行提供了新的角度。事实上，“轻X”也是通过模仿而传播的语言模因，经历了同化、记忆、表达、复制四个阶段。

前面说过，新兴的“轻X”最早的当属“轻小说”。其实，在此之前，“轻音乐”一词人们已不陌生。这种乐曲结构简单、节奏明快、旋律优美、可以营造温馨浪漫、悠然宁静的氛围，让人身心自在、远离浮躁。此时，“轻”凸显的“轻松、舒适”等特点获得使用者的认同和接受。而自2007年“轻小说”再次受到年轻人的追捧后，在现今巨大的生活压力下，通过网络和新闻媒体等传输工具,“轻”的语义开始变得泛化且类化，“轻X”成为一个词语模模因[5]，这一模因不断被传播,当人们想在某一领域表达追求“顺应自然、追求和谐、简单、高品质、轻快”等概念内容时，就可以将这些语义压缩进“轻X”，从而产生诸如“轻奢、轻食、轻学习、轻创业、轻关系、轻应用”等词，仿佛在现代社会，一切都可以追求“轻”,一切以追求“轻”来解脱现代人所面临的生活压力，“轻X”自然也就毫不例外地深深植根于人们记忆中并得以复制。

四、 结 语

当代新兴“轻X”词族中的“轻”已经发展为一个典型的类前缀，其构词能力较强，在我们的学习、工作、生活等各方面有其身影，我们似乎进入到了一个“轻时代”。该词族的流行不仅是当下人们社会生活的反映，同时也是语言模因的强大促动。整体看来，该词族的词语在年轻人中更受青睐和欢迎，用于网络的多，用于平面媒体的“轻X”还相对较少，一些“轻X”的生命力还有待时间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