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活字印刷技术起源考

2018-02-27蒋瑜洁

西部学刊 2018年1期

摘要：日本活字印刷术起源的“中国起源说”“欧洲起源说”以及“朝鲜起源说”，一直以来都是中日韩及欧洲各国学者争论的焦点之一。本研究结合日本及有关国家历史发展背景条件，分析了三种主流说法的历史可能性，支持日本活字印刷术由朝鲜传入的可能性比较大的观点，同时也提出，“欧洲起源说”和“朝鲜起源说”都与中国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

关键词：日本活字印刷术；起源；欧洲；中国；朝鲜

中图分类号：G239.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8）01-0065-04

活字印刷术的出现是日本社会发展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提高了书籍大批量生产的效率，极大地推进了科学技术与文化知识在日本更好地传播与继承，知识得以从少数贵族阶级间的传播扩大到一般平民间的广泛传播[1]。近代活字印刷术更是使日本国民素质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推进了日本社会制度的完善，加快了日本言论自由的步伐，在实现日本由封建落后国家到现代发达国家成功转型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早在1593年，后阳成天皇主持开版并多次再版印刷《古文孝经》，德川家康主持印刷的伏见版和骏和版，民间本阿弥光悦主持的光悦本、嵯峨本盛行一时，使用活字印刷术使出版物的数量大大增加，这一时期日本国民的图书阅读量骤增。明治时期，日本人的读书生活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变，报纸、杂志大量发行的同时，租书屋、图书馆也是在这一时期产生，19世纪初期仅大阪地区出现租书屋高达300多家。近代，活字印刷术在日本的兴起使其进入了视觉社会，图书得以从少部分的上层阶级传递到一般平民阶级，知识得到了传递，人们的思想从封建束缚中得到了解放，国民文化素质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1881年至1912年的30年间日本出版图书达到70万种以上，到1910年前后日本小学入学率达到了100%，至1912年，日本中等教育的升学率达到12% 。

那么，在日本社会发展历程里占据了重要位置的日本活字印刷技术究竟起源于哪里？本文在今存日本活字印刷起源的三种主流说法的基础上，结合日本及有关国家历史发展背景条件，分析了三种主流说法的历史可能性，并就日本活字印刷术的起源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一、日本活字印刷术的起源

日本活字印刷术的起源地问题，一直是各国学术界争论的焦点之一：一说，欧洲古登堡发明的活字印刷术经由天正少年使节以及欧洲基督教传教士传入日本；[1][2][3]二说，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通过中国古代佛教文化的传播进入日本；[4][5][6]三说，朝鲜活字印刷术被丰臣秀吉的军队带回日本。[7][8][9]

（一）中国活字印刷术起源说

不可否定，中国是世界历史上最早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国家。日本历史学家桑原隲藏在1927年发表的《东洋史说苑》一书中就强调“活字印刷术是中国人发明的，即北宋仁宗庆历年间毕昇这个人发明的⑧”。宋朝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一书中也提到“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版。”“昇死，其印为余群所得，至今保藏。”[10]

公元11世纪宋朝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他在统一规格的方块胶泥上刻上单字，通过火烧使带字的胶泥成型，再将印刷所需要的单字挑选出来放在敷有一层胶蜡的铁板上，通过胶蜡来固定与分离胶泥单字，用以印刷。活字印刷术比起雕版印刷术轻便快捷，且容易修改印刷的错别字，但因为活字印刷术排版印刷时仍然需要逐字挑选并排列，还是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与时间。

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与骄傲，众多中国学者都主张11世纪中国宋朝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之后向西通过西方传教士与13世纪蒙古军队三次西征将活字印刷术传递到了西方，向东传入高丽国的说法。[11]4但由于中国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历史文物，因此在世界上公认的最早的中国活字本，被推迟到了明朝1490年，华燧在1490年用铜活字印刷的50部150卷《宋诸臣奏议》。

基于中日两国在历史文化交流上的悠久渊源，日本派遣遣唐使、遣隋使赴中国学习其先进技术与文化，东渡日本以及西渡中国的僧人也为中日交流起到了重要的纽带作用。同时因为日本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崇仰，有学者提出了日本印刷术并非从欧洲或朝鲜传入而是直接通过佛教传播的僧人带回日本。《中华印刷通史》作者张树栋指出活字印刷术发明后，迅速向周边国家传播，世界各国的印刷术都是从中国直接或间接传播出去的，至少是在中国发明和发展起来的印刷术的影响下产生和发展的。

（二）欧洲活字印刷术起源说

15世纪初期，德国人古登堡发明了金属活字印刷术，极大地推进了欧洲社会文化与经济技术的发展。古登堡活字技术研究成功后半个世纪内，欧洲印刷厂激增到了250家，期间印刷图书约2.5万种800万余部[12]。

德国人古登堡金属活字印刷术促进了欧洲基督教的发展，也同样程度上推进了欧洲金属活字印刷术东渡日本。1549年日本第一批基督教傳教士在日本鹿儿岛登陆，打开了日本的基督教传教之门。欧洲基督教传教士通过发放金属活字印刷的教义书等方法进行宣传。1582年日本派遣4名13岁少年到欧洲进行考察，于日本天正18年回到日本，并带回了当时欧洲先进的活字印刷机与铅活字。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天正少年使节”。之后的20余年，欧洲基督教传教士在长崎、天草等地宣扬基督教，印刷书籍百余种，如《ドチリナ·キリシタン》《伊曾保物语》《平家物语》等，同时欧洲先进的医学、药学、教育学、天文学等知识都通过基督教的传教在日本得到了传播。

日本立教大学林伸郎教授在他的《日本的出版学研究》中就明确地提到过“活版印刷在16世纪经由两条途径传到日本，其一就是由日本传教的意大利神甫带来的欧洲的活字印刷方式”。中根勝教授在他的《日本印刷技术史》一书中指出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对日本活字印刷术的有一定的影响。

（三）朝鲜活字印刷术起源说endprint

1592年4月，丰臣秀吉命宇喜多秀家作为统帅，带领16万军队侵略朝鲜，开始了文禄庆长之战。在这次战役中，丰臣秀吉的军队所到之处实行“三光政策”，带走并毁坏了大量朝鲜的文化、科学技术财产。其中，丰臣秀吉的部下加藤清正将朝鲜活字印刷术带回了日本。有传说，在朝鲜宇土城被加藤清正攻陷之后，加藤清正俘虏了许多在朝鲜的传教士，Martin.o这个人为了救出这些传教士，将朝鲜活字印刷术进献给了加藤清正用以换出这些西方传教士人质。当然，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但将朝鲜活字印刷术带回日本的是加藤清正这个人却是无可置疑的，这在日本许多史书中都有所记载。

日本东京大学教授西野嘉章在他的《歴史の文字―記載·活字·活版》一书中写道“丰臣秀吉对朝鲜出兵的第二年，文禄二年，将得到手的李朝铜活字带回了日本”，明确提出了日本活字源于丰臣秀吉从朝鲜带回来的朝鲜活字这一说法。2008年出版的《中国出版通史·明代卷》中赞成这种说法：“16世纪末，日本丰臣秀吉以十余万大军侵朝，后来被朝中联军击退。这次战乱中，日军把朝鲜的金属活字抢去。”日本立教大学林伸郎教授也在他的《日本的出版学研究》中提到除了由意大利神甫带来的欧洲印刷方式外，另一条日本活字印刷术的由来即是由出兵朝鲜半岛归来的丰臣秀吉的部队带回的朝鲜活字印刷术。

据日本史料记载丰臣秀吉的军队将朝鲜活字印刷术带回了日本，献给了当时的后阳成天皇，得到了英明好学的后阳成天皇的大力推崇。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古文孝经》就是在这一时期通过活字印刷术印刷完成的。之后后阳成天皇又命令德川家康、丰臣秀吉等人使用活字印刷经书、记录集等，仅六年时间就铸木活字10万余个，之后又铸铜活字9万余个。由于统治者的推广，朝鲜活字印刷术不仅在权势者之间得到了很好的传播，在民间也得到了较好的发展，产生了“光悦本”“ 嵯峨本”等民间装订精美的书籍。德川家康晚年归隐后，更是致力于活字印刷的研究与铸造，成就了传承至今的有名的“骏河版”——《大藏一览集》与《群书治要》。

二、日本活字印刷术起源的辨析

以上“中国起源说”“欧洲起源说”以及“朝鲜起源说”一直以来都是中日韩及欧洲各国学者围绕着日本活字印刷术起源的争论焦点之一。11世纪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后，中日两国经历了长时间的社会动乱，同时中日两国关系异常紧张，影响了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传播到日本的历史条件。另一方面，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传入日本后，由于日本政府对欧洲思想的血腥镇压，使欧洲传入的活字印刷术在日本基本绝迹。笔者认为流传下来的日本活字印刷术，相较“中国起源说”与“欧洲起源说”，由朝鲜传入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被阻隔的中国活字印刷术

基于中日两国在历史文化交流上的悠久渊源，日本派遣遣唐使、遣隋使，东渡日本西渡中国的僧人，同时日本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崇仰，提出日本活字印刷术并非从欧洲或朝鲜传入而是如雕版印刷术一样通过佛教传播带入日本一说。据史书记载，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于公元11世纪中后期。然而，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之后不久，1127年靖康之变发生，北宋灭亡，中国社会动荡，阻碍了日本人西渡中国并从中国学习带回活字印刷术。1156年开始，日本社会进入了长期的战乱时期：1156年保元之乱、1159年平治之乱、1185年壇之浦之战、1221年承久之乱。1206年元朝建立，元朝统治者对日本采取了敌对的态度，联合当时的高丽国多次进攻日本。1368年建立的明朝对日本采取海禁政策，明朝郑和下西洋7次，抵达东南亚地区各国，如越南、泰国、马来西亚，却唯独避开日本。直至15世纪明朝才与日本开始互派国使，但也仅限于每十年一次日本向明朝进贡时才可进入中国领土。据此，虽然我国毕昇早在公元11世纪就已经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在当时中日两国国内的连年战乱以及元、明两朝对日的外交政策下，活字印刷术直接经由中国流传到日本的可能性比较低。

（二）被镇压的欧洲活字印刷术

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于16世纪由天正少年使节以及欧洲基督教传教士传入日本。但由于基督教宣扬人人平等自由等理念违背了日本封建统治王权至上的利益，同时基督教的教义与当时德川幕府所倡导的儒家思想相抵触，加上德川幕府畏惧欧洲国家通过基督教传教士俘获日本国民民心、窃取当时军事国力等机密进而进攻日本，日本的统治阶层一直对欧洲活字印刷术的传播较为敏感。1596年10月中旬，有西班牙人向丰臣秀吉告密“西班牙基督教士宣扬基督教是西班牙政府为了俘获日本国民民心，然后派遣军队征服日本国土的手段[13]11”，丰臣秀吉勃然大怒，开始了对基督教的传教及其相关事务的血腥镇压。至1614年，キリシタン版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在日本基本销声匿迹，因此流传至今的日本活字印刷术的远祖是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中根勝教授也在他的《日本印刷技术史》一书中指出，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对日本活字印刷术有一定的影响，但由于之后受到政府的打击，因此现代活字应该更接近于朝鲜活字印刷术。

（三）朝鲜活字印刷术的维系

16世纪由丰臣秀吉的军队侵略朝鲜带回的活字印刷术虽然在统治者的推广下得到了较好的发展，但由于当时日语汉字的不统一，制作活字的工作量大。同时由于当时印刷技术不完整，活字第一次使用之后再使用时组装困难且坏损过多。因此，在朝鲜活字印刷术传递到日本半个世纪左右以后，日本社会印刷的主流再次回到了雕版印刷，朝鮮活字印刷仅仅在一些寺庙、文学社团中以小规模的印刷方式保留了下来。

但与遭受统治者镇压的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及几百年来文化交流受阻的中日关系相比较，虽然朝鲜活字印刷术并没有得到非常广泛的应用，但在统治者的维护下，使其印刷术的精髓得到了保存，使明治时期机械科学技术进入日本后，以机械与活字印刷术相融合的方式使朝鲜活字印刷术再次得到了推行。

三、结论

由于11世纪中后期开始中日两国长时间的社会动乱，不具备保存和发展活字印刷的安定社会条件，同时敌对紧张的两国关系切断了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传播到日本的有效途径。由于16世纪基督教宣扬的教义与思想极大地违背、动摇了日本封建统治者的利益，导致日本政府对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的强力打压，使其失传。endprint

因此，16世纪由丰臣秀吉的军队侵略朝鲜带回的活字印刷术虽然在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得到大规模广泛地应用，但通过一些寺庙、文学社团中以小规模的印刷方式保存下来，成为近现代日本活字印刷术的源点。然而，无论是由丰臣秀吉的军队出兵朝鲜带回的活字印刷术，还是天正少年使节以及欧洲基督教传教士传入日本的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都与中国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

日本活字印刷术的“欧洲起源说”和 “朝鲜起源说”都与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

朝鲜活字印刷术与中国活字印刷术的渊源。公元10世纪到11世纪，南宋末期中国战乱连连、社会动荡，很多南宋国民带着当时先进的技术逃亡朝鲜，其中就包括当时世界先进的活字印刷术。之后元朝收复朝鲜为附属国，加强了中国与当时朝鲜在经济、文化、科学技术等方面的交流，这一时期，朝鲜政府非常重视活字印刷术的研究，将其作为一项国家事业进行重点发展，因此活字印刷术在高丽得到了很好的改进发展与利用。因此，许多学者提出朝鲜活字印刷术的起源与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有着密切关系的观点。比如，京都大学历史研究会2005年发表的《日本出版史》[14]中也明确提出朝鲜活字是源于中国宋朝的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京都大学历史研究会发表的《日本出版史》一文中也指出“另一方面，丰臣秀吉出兵朝鲜带回了李氏王朝所使用的朝鲜活字印刷技术。通过这条传递路径，可以得出活字印刷术是由北宋毕昇发明的技术。”

欧洲活字印刷术与中国活字印刷术的渊源。学者们提出欧洲古登堡活字印刷术与中国毕昇活字印刷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如西班牙作家门多萨在其著作《中华大帝国志》中充分肯定了中国活字印刷术对古登堡活字印刷术的影响，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也肯定了中国金属活字印刷术对古登堡活字印刷术的影响，1546年意大利历史学家约维斯曾说“印刷术发明于中国，并通过俄国传到欧洲”，1585年西班牙历史学家曼陀柴也曾说“古登堡是受中国印刷的影响，该项技术从俄国这条路来，或从阿拉伯海路来”。也有学者提出，古登堡在发明金属活字印刷术以前就有看过传教士从中国带回的活字印刷品，支持欧洲活字印刷术与中国活字印刷术有深远渊源之说。

参考文献：

[1]中根勝.日本印刷技術史[M].日本：八木書店，1999.

[2]林伸郎，申力扬.日本的出版学研究——历史、现状及问题的焦点[J].出版发行研究，1991（1）.

[3]松久卓.天正遣欧使節随員の印刷術の習得[J].国際印刷大学校研究報告論集，2004.

[4]张树栋.中国印刷术：如何西传欧洲[J].中国出版，1999.

[5]桑原隲藏.东洋史说苑[M].日本：日本弘文堂出版社，1927.

[6]李冰.试论明代印刷术向日本的传播[D].山西大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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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西野嘉章.歴史の文字―記載·活字·活版 [M].日本：東京大学総合研究博物館出版社，1996.

[9]高橋恭介.「活字」の技術変遷から見た印刷の歴史[J]. 日本印刷學会誌， 2012（2）.

[10]沈括.梦溪笔谈[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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