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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路过咸阳湖

2018-02-26奚敏洁

牡丹 2018年36期
关键词:古渡爹娘咸阳

奚敏洁

过咸阳西边的渭河大桥,顺着北岸的堤坝,过咸阳湖,一路穿花拂柳向西而去,就可以到兴平的豆马村。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落,据说在汉代曾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堡子——茂陵邑,堡子有城墙和护城河,住的都是当时的皇亲国戚。大将军霍去病就曾经驻守在这里,而且他也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站在村头,可以看见不远处他长眠的陵寝。每年春天,杨柳青青,麦苗长得刚刚和韭菜一般高的时候,我都要过渭河,顺着北岸的堤坝,来到豆马村。我是去看姥姥,她长眠那里也有二十年了。

姥姥闺名秀云,长到十八岁,正是秀丽得如同天上的一朵彩云。可那年,也恰恰是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民不聊生,甚至连口水都喝不上,只求上苍怜悯降点雨水救命。眼看全家就要死在一堆,村里来了人贩子,是个黑瘦干瘪的老汉,留个山羊胡子,专买女孩子。卖得越远越值钱,卖到蛮夷之地广东就是天价。秀云知道爹娘心疼自己,便悄悄自己做主将自己卖到广东。爹娘临到出发才知道,跑到村口找到她,抱着她哭得黑天昏地,哥把钱粮扔给老汉让他滚。秀云让哥扶好娘,又将东西捡起塞到爹怀里,跪下来磕个头,说你不卖我咱们全家都得死。她又给哥哥磕个头,说以后秀云不在跟前,爹娘全靠哥哥照顾了。最终,在家人不舍的哭号声中,她甩开父母的拦阻,连家里一口饭一口水都舍不得喝,就这么走了,一路向南,过咸阳,向西安走去。

那时候的渭河,干涸龟裂,烈日当空,咸阳古渡只余一片衰草和数艘歪斜的破木船。一群女孩子离别了家乡,跟着山羊胡子老汉,木然地从古渡旁边走下河床,横穿干涸的母亲河,一步一步地走到渭河南岸,一个鞋印都没有留下,只在鞋旁扬起了半寸的黄土。还在花季的姥姥——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她,心中是如何绝望,胸怀里如何地哽咽惆怅,却干涸得和渭河一般连泪珠都没有,只是干咽着强睁一双红肿的凤眸。顶着烈日走到西安,她在漫天战火中坐上绿皮火车。

从小我就觉得豆马村是一个有奇迹的地方。窝在姥姥怀里听她讲过一个小女子的故事,她每天都能在米缸里變出米来,而且遇到危险可以斩草为马、洒豆为兵。我觉得那个小女子就住在豆马村。

民国十八年的那个没有色彩的春天,也许是因为豆马村的一个女子,轰隆隆喘息着向东开的火车在潼关被冯玉祥的部队拦截下来。山羊胡子老汉佝偻着背用旱烟袋子指着身边七八个大姑娘说,这都是我女子,却引来抗日战士的哄笑。谁家女子一般大啊!这兵荒马乱的,不允许贩卖人口。被囚禁的生命终于自由了,而在离别的痛苦中煎熬了两天的姥姥倒在地上发起了高烧。

我常常想起那个故事,想象着就是那么一些铁肩担道义的汉子担起了一个时代,想着就是他们守护了潼关以西,拒日本的铁蹄蹂躏于潼关外。

在他们的保护下,姥姥留在了西安,远方的姥爷也跟随着大工厂转移到了西安,他们相遇了。天上的雨水啊,终于飘然而至,从秦岭汇聚到渭河,汩汩地流淌下来。杨柳绿了,油菜花一片片地盛开,黑绿的禾苗茁壮地成长着。

以后的岁月里,一个又一个的夜里,姥姥都曾在豆马村的家中听到村外传来过路部队的行军声和战马的喷气声。姥姥告诉我,那时候,她多想自己变成那个能够斩草为马、撒豆为兵的女子,相帮一下。

一个春天的下午,我也来到了咸阳古渡,让水晶般透彻的阳光投射在渭河两岸,照进我的思想,将远古遗留的记忆唤醒,那是祖辈传承下来、融入血脉中的故事。

走在咸阳湖岸边堤坝,这又是一个春天,春风带来清爽的水汽,快艇卷起的白色波浪一波一波地涌向脚下。脚下是大理石的广场,周围环绕着青松、郁金香、草地,不远处,几级堤坝合筑起一个咸阳湖。小孩子们一边走一边吹,吹出漫天飘荡的彩色肥皂泡。父亲带着儿子把风筝放得高高的,高得几乎像小鸟一样,得戴着墨镜才能看清楚。拿着相机的人们,捕捉着郁金香摇曳的风情和美丽。

干涸,已经远去;贫弱,已经远去;哭泣和高烧,也已经远去。如今的关中平原,千里麦浪,万里花香。我只想深深地弯下腰,感谢上天,将一捧咸阳湖的水珍藏在手心里。

(西安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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