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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死亡观视域下的史蒂文斯诗歌解读

2018-02-26王敏玲

牡丹 2018年36期
关键词:史蒂文斯耶稣海德格尔

生命与死亡是华莱士·史蒂文斯诗歌的主旋律之一,《星期天早晨》和《冰淇淋皇帝》两首诗歌展示了诗人如何在焦虑中体悟到虚无,转向对死亡的接纳与拥抱,可以看出史蒂文斯对死亡和生存的态度与海德格尔“向死而在”的死亡观具有内在一致性。

20世纪的西方是一片精神的“荒原”,上帝已死,信仰解体,对生命的意义和对死亡的思考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史蒂文斯一生创作了大量诗歌,表达了他对生命的理解与认知,其中很多主题与死亡有关。他的第一本诗集《風琴》里如果有内在一致的主题,那就是用生命接受死亡。海德格尔是史蒂文斯一直关注的一位哲学家,海德格尔关于荷尔德林作品的一系列思考,在一定程度上与史蒂文斯在诗歌美学中表达的理念具有一致性或者说是相似性。史蒂文斯在诗歌中和海德格尔在哲学中都对生命和死亡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讨,到目前为止,对两者死亡主题进行解读的文章寥寥无几,本文试图研究史蒂文斯的诗歌中对于生命和死亡的理解如何与海德格尔的死亡观相契合。

一、存在与焦虑

海德格尔把人的存在方式区分为非本真的存在与本真的存在。非本真的存在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存在,其基本样式是“沉沦”(Verfallen),“诱惑、安定与异化却标识着沉沦的存在方式”。现实中,人们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波,在烦琐的事务中忘记了自己生活的真正目的、价值和意义,在迷茫中沉沦于芸芸众生中。本真的存在则是个人真正地作为自身而存在,即此在。海德格尔认为,死亡作为是此在的终结,“死亡只在一种生存状态上的向死亡存在之中才存在”。这两种存在方式对待死亡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即“非本真的向死而在”与“本真的向死而在”。“非本真的向死而在”特征是“惧怕”(Furcht),主要体现在恐惧死亡,总是思量着死的可能性,以及何时变为现实和对死后世界的想象。这种惧怕使人们更执着于日常生活中的在,从而更加沉沦于世俗的人事之中而失去自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积极意义被弱化,人们只是被动地等待死亡。

面对死亡的另一种情绪是焦虑,与惧怕不同,焦虑一般毫无由来,没有明确的对象。当焦虑的情绪袭来时,人们感到茫然失措,对于生活无法把握,人们处于失控状态,平时认为的生存环境都消隐不见了,随之而来是突如其来的毫无根基、无家可归的感觉,虚无的状态呈现在人们面前。所以,海德格尔说:“焦虑启示着虚无。”他又说:“体会到焦虑的基本情绪,我们就体会到此在的遭际了;在此在的遭际中,虚无就被揭示出来,而且虚无必须从此在遭际中才可得而追问。”与惧怕相反,焦虑所领会的正是死亡的本质即虚无。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何不在焦虑中坦然面对虚无,个人的本真存在转移到自身上来,督促着此在去实现自身生存的无限可能性,从而超越生命的有限性以达到自由的存在。所以,向死而在本质上就是焦虑。

与海德格尔一样,史蒂文斯不满现代人类居于沉沦之中,丧失了真正的自己,他追求“本真的存在”,希望在信仰丧失的混乱世界中能够重建秩序,追求自我的价值。《星期天早晨》这首诗歌中,史蒂文斯描绘了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早晨,在温馨的早餐时刻,女主人公没有去教堂做礼拜,而是思考被献祭的耶稣和《圣经》描绘的天堂,她开始勇敢面对自己动摇的信仰,不再沉沦于日常生活,引发了一系列关于生命的追问。诗中生动地展示了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在思考死亡本质时产生的焦虑,面对信仰解体后的虚无世界,追问人们该何去何从的状态。诗的开头用色彩鲜明的事物营造了一种悠闲、祥和的气氛:“女式睡衣的安逸,迟来的咖啡/和橙子,在一张洒满阳光的椅上,跟一块/地毯上一只美冠鹦鹉的/绿色随意混合着,驱散/古代祭献的神圣静寂。”但是,诗人接下来笔锋一转,主人公因为没有做礼拜而潜意识里拥有的犯罪感使得周遭明快的节奏变得沉重,死亡的阴影逐渐靠近:“她浅浅做梦,她感觉到那场/古老灾难黑暗的侵犯,/如一种静谧在水光里变暗。/酸涩的橙子及明亮、翠绿的翅膀/似乎是某一死者队列的事物,/蜿蜒穿过宽大的水域,没有声音,/白昼就像宽大的水域,没有声音,/静止不动好让她做梦的双足/越过海洋,去到宁静的巴勒斯坦,/血与坟墓的领土。” 主人公残存的信仰让她感到不安,耶稣为人类赎罪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而她却不做礼拜,不追随耶稣,自我救赎将无法实现,永生将难以实现,于是眼前的事物都蒙上了死亡的阴影。

但是史蒂文斯对传统基督教宣扬的教义和描绘的天堂一直持怀疑的态度。罗伯特·勃莱指出:“出于对“真理”的专注兴趣,他们放逐阴影,或者维持对它的放逐……当史蒂文斯反对这一切时,他是在反对完美的天堂,反对抽象的教堂,反对统计学的思维,反对太过轻松的超验化,太过轻松的对悲剧漠视。”于是,他在这首诗中对基督教描绘的未来世界提出质疑:“在天堂里没有死亡的变化么?/成熟的果子永不落下?或者枝条/永远沉沉地垂挂在完美的天空,/一成不变,然而却像我们严酷的大地,/有着像我们的河一样的河流,寻找/它们永远找不到的大海,同样后退的溪岸/从不与口齿不清的剧痛接触?”诗人用了一连串的问句,指出如果没有四季的交替、生命的轮回,人们虚构的天堂里永恒的完美世界毫无生机和趣味可言,反而现实充满变化的世界则充满魅力,那么人们终生致力于追求死后进入天堂的意义何在。于是,诗中主人公的宗教信仰开始动摇,既然人类的永生变得毫无吸引力,耶稣为人类的献祭便不再具有意义。死后进入天堂的美好景象被打破,人被“抛进”了虚无,存在变得毫无确定性和荒诞,孤独的人在焦虑中发现自己从根本上是空无所有的,主人公开始踏上了对存在的真正意义探寻的道路。

在焦虑中经过一系列的质疑和思考,主人公对耶稣之死有了新的认识,“她在寂静的水面上听见/一声叫唤:“巴勒斯坦的坟茔/不是徘徊的幽灵的门廊”/那是基督安息的坟墓”。“她”认为耶稣之墓也仅仅是他死后的安息之所,并不是人们寻求精神抚慰和寄托的地方。诗的第六节指出“死亡是美丽之母,是神秘之母,在她炙热的怀抱中,我们让自己尘世的母亲无眠的等待”。这里,诗人提出了与基督教相背驰的思想:有限即永恒。传统基督教的思想认为人们信仰基督教,接受耶稣为替人们赎罪而死,那么死后就可以进入天堂而得以永生,这是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诗人却不欣赏永恒的天堂,不再对永生有期盼,开始拥抱死亡,因为有终结才有变化的风景。现世的人们由于过多地沉浸于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忘却了“尘世的母亲”,即大自然和现实世界。在反思中,诗人对死亡有了新的认识,既然死亡是存在终结时的必经阶段,人们就不应该再沉沦于现实世界中,成为众生的一员,而应该自由地追寻他自身的真正存在,即向死而在。

二、向死而在

在海德格尔看来,死还是一种有独特启示意义的积极力量。关键在于,“死是此在的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无可逾越而又确知的可能性”。他指出真正的向死而在的基本特征为:“先行向此在揭露出丧失在常人自己中的情况,并把此在带到主要不依靠操劳操持而是去作为此在自己存在带到可能性之前,而这个自己却就在热情的、解脱了常人的幻想的、实际的、确知它自己而又畏着的向死的自由之中”。正因为死亡给存在带来了终结,使个人的存在变得很有限,才促使个人要来思考他们的存在方式。沉沦在芸芸众生中的个体无法显示出自身的价值,所以“真正的为死而在”就是要“先行到死中去”,通过在先行中所领会的你的死与世界、与他人无关涉的状态,把个人从沉沦的异化状态拯救出来,从而积极地自我设计,成为唯这个人所能是的真实的个人。

史蒂文斯也有类似的论述,在论文《类比的效果》中,他写道:“举个例子,一个人以现实为满足,当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回到现实,就好像一个人从虚无梦幻中回到家乡的村子,那里一切可见可感,他珍惜这一切,并极力返回这一切。他没想象地看待这一切,他不是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清晰的现实,他不是在类似中栖居吗?”从这点来看,史蒂文斯和海德格尔对死亡的理解都是存在的终结,在走向终结的过程中,此在应该实现作为个体存在的种种可能性,即“向死而在”。

《冰淇淋皇帝》这首诗充分展示了史蒂文斯对海德格尔的“向死而在”的死亡观的认同。他通过描述最基本的运动与静止来表示自己对死亡的独特看法。诗歌通过生命和死亡的两部分对比和展示,让人们意识到逝者已逝,生命还要继续前行。虽然诗歌描写的是葬礼的场面,但是诗歌开始的场景喧嚣而热闹,毫无肃穆可言。“喊那个卷大雪茄的人过来,/肌肉发达的那个,叫他打些/淫欲的奶冻在厨房杯子里。”“让妞儿们闲荡,身上的衣服/就是她们习惯穿的那种,让男孩子们/把包在上月报纸里的花拿来。”

粗壮的大汉在厨房里制作清凉可口的冰淇淋,人们的衣着随便、态度随意,就是带来的花束也随手用旧报纸包住。一群前来守灵的男孩女孩在厨房里闲逛,尽情享受着冰淇淋的清凉和甘美,人们忘记了对逝者的哀悼和告别,沉浸在冰淇淋的盛宴里。凝重和忧伤、宁静和尊重不再是葬礼的主旋律,快乐和享受才是对待生活的态度。在诗中对于守灵者而言,死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死亡只是生命的终结,并非通往天堂的阶梯,无所谓浪漫和神圣。活着的人就是要享受冰淇淋的甜美,享受现实的生活,享受生命中的乐趣。

诗的下半节描述了冰冷而孤独的死亡场景:“从那松木的梳妆柜里,/它少了三个玻璃把手,取出那条床单/她曾经在上面休过绣过扇尾鸽/把它铺开来遮住她的脸。/她那长了粗硬老茧的双脚伸在外面,不过在表明她全身冰冷,哑然无声。”

扇尾鸽是一个宗教意象,是圣灵的化身,因此“绣了扇尾鸽的床单”表现了老妇人对天堂虔诚的向往。然而,这样有宗教寓意的床单却遮不住老妇人的双脚,冰冷的双脚揭示着死亡的存在,无论如何去装饰它,美化它,也无法使死亡看上去更圣洁,冰冷、阴沉、僵硬的氛围构成死亡的情境,令人不寒而栗,同时无可奈何。史蒂文斯正是要通过该诗告诉人们,死亡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然而面对冰冷的死亡和幻灭的天堂,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生命,抓住今天,活在当下,及时享受现实的生活。

三、结语

在《星期天早晨》和《冰淇淋皇帝》两首诗歌中,史蒂文斯通过耶稣的死和老妇人的死,让读者跟随他“先行到死中”去体会死,去感受到存在的有限性及其虚无的本质,从而认识到死是不可超越的可能性。在死亡的不可超越面前,人们努力在存在中找出实现自身价值的可能性。正如海德格尔认为,正是先行到死中去的真实体验使人摆脱尘世纠缠,获得真正的精神自由,在无数的可能性中进行选擇和自我救赎,从而实现此在的“真正的向死而在”。至此,人们看到了史蒂文斯与海德格尔在死亡观上的一致性。

(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6年江苏省教育厅高校优秀中青年教师和校长境外研修资助项目、苏州市职业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王敏玲(1977-),女,山西运城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文学、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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