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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学科建设中的知识生产创新路径优化——基于知识生成论视角

2018-02-26田贤鹏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18年6期
关键词:主义一流逻辑

田贤鹏



一流学科建设中的知识生产创新路径优化——基于知识生成论视角

田贤鹏

一流学科建设受到内外因等多重复杂逻辑变量的综合影响。遵循不同逻辑,推进的方法手段往往有所不同。基于“三角协调模型”理解框架,通过主体间逻辑关系分析和知识生成论剖析,认为高校是以知识为联结中心的关系场域,促进知识生产创新是一流学科建设之根本所在。而带有行政管理主义和市场需求主义特征的“工程化”与“硬指标”手段及其深层的“GDP主义”绩效观是造成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内在关系断裂的突出表征。推进一流学科建设需以知识生产创新为根本指向,警惕其沦为以资源争夺为中心的权力和市场游戏,以降低表面看似繁荣但却没有实质性知识增长的泡沫化风险。

知识生产创新;一流学科;市场需求;行政管理

学科是高校进行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的载体和依托,一流学科数量是高校核心竞争力和国际排名的关键指标。从知识生成论的角度看,学科的本质是知识积累到一定阶段的自然产物,一流学科建设其实是一种关联知识生产创新的高度复杂的管理活动。如伯顿·克拉克(Burton R. Clark)所言,学科通过知识领域实现专业化,是人类对已有知识范畴的一种组织和管理状态,其内在结构具有相对稳定性[1]34。现代意义上的学科是伴随着中世纪大学专业知识体系的产生而出现并逐步走向制度化的。早在20世纪初,西方大学的学科专业制度便开始被引入国内。到50年代,我国在借鉴学习苏联高校经验的基础上正式开启了学科建设的现代化进程。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得益于“985工程”“211工程”的助推,我国高校学科专业的综合实力得到了显著提升。新时期,为提升我国高等教育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推进高等教育强国建设,国务院于2015年8月正式发布《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掀起了新一轮的学科建设热潮。

尽管一流学科建设的战略性价值和历史必要性已然在全社会达成基本共识,但关于“如何推进”的方法方式问题却引发诸多争议。有学者对当前政府过度干预的“工程化”建设倾向中的“急功近利”“学术行政化”和“资源争夺战”进行了批评,认为这会削弱高等教育可持续发展的动力[2];也有学者提出要警惕“知识规划主义可能带来的学术泡沫”和“学科专业建设的过度市场主义”,“避免权力对于知识的任意宰制”[3]。综合来看,已有研究更多关注一流学科建设的外部力量考察和方法手段分析,忽视了其自身所蕴含的本体论目的——知识生产创新。事实上,在以知识为联结中心的高校关系场域中,一流学科建设不可能脱离知识生产创新而有实质进展。但从哲学意义上看,促进知识生产创新的路向有两个:构成论路向与生成论路向。构成论路向主张还原论,倾向于将一流学科视为指标要素的机械叠加,而生成论则更强调系统互动和内生,倾向于将一流学科视为知识积累和增长到一定阶段的自然结果[4]。本文以知识生成论为视角,批判反思了构成论视角下一流学科建设的可能弊端,以期消除学术泡沫、促进知识生产创新,真正实现一流学科建设之本体论目的。

一、知识生产创新:一流学科建设之根本所在

一流学科建设受内外因等多重复杂逻辑变量的综合影响,遵循不同逻辑,推进的方法手段往往有所不同。根据伯顿·克拉克提出“三角协调模型”[1]143理解框架,高校学科建设实际是一个由政府、市场和高校所代表的行政力量、市场力量和学术力量动态博弈的复杂过程。从知识生成论的角度看来,高校所代表的学术力量是促进知识生产创新的主体,是推动一流学科建设的内因和根本动力,而由行政和市场所主导的建设逻辑在本质上是一种基于构成论哲学的外部逻辑,是推进一流学科建设的外因和辅助力量。

(一)一流学科建设的“三重”逻辑

1.行政管理逻辑:自上而下政策的强力驱动

行政管理逻辑是指采用自上而下的科层制管理来推进高校学科专业建设的一种思维方式和方法论原则。在行政管理主义者看来,一流学科建设应当按照特定目的,由政府自上而下、自外而内统一进行规范和管理。作为行政管理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和集大成者,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构建的“理想的官僚制”[5]便是对行政管理逻辑的最佳诠释。根据他的分析,权力是按照职能和职位进行分工和分层的,而且以规则作为管理主体的管理方式和组织体系,尤其强调“命令—服从”权力矩阵关系。一流学科建设不可能回避权力主体之间的权力关系分配,必然要受到这种以“命令—服从”为突出特征的行政管理逻辑的束缚和影响,特别是在政府处于强势地位的“政府—市场—高校”关系状态下。事实上,就管理体制而言,我国是一个典型“强政府”国家,从学科专业的设置调整到招生规模的名额分配都要受到自上而下政策的多重管控和限制。建国初期学科专业管理“计划供给”模式便是行政管理逻辑的直接产物[6]。

2.市场需求逻辑:迎合市场变动的动态调整

市场需求逻辑是指将学科专业视为流通产品而要求高校根据市场供需变动动态调整学科专业的一种思维方式和方法论原则,其突出特征是强调学术资本转化和供需结构平衡。在市场经济主义者看来,高校是人才市场的供给方,企业等用人单位是人才市场的需求方,学科专业设置要按照行业产业人才需求的动态变化而及时调整,以满足个体和社会经济发展需要[7]。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学者提出高等教育产业化的口号,认为学科专业建设是经济产业链的重要环节,应当适应和服务于市场需求变动。有学者基于人力资本理论的视角认为,知识经济时代,高等教育产业化已经成为国际趋势,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也必须走上产业化的道路[8]。近年来,行政管理逻辑的弊端日趋暴露,而市场需求逻辑的影响仍然强烈。有学者认为学术资本转化是创业型大学的组织特征,应推进学术资本向人力资本和商业资本的转化[9]。为服务地区经济发展需求,高校应遵循市场调节规律,尽可能采用市场调节模式[10]。

3.知识生成逻辑:依靠学术积累的自然生成

知识生成逻辑是指基于学术自由和积累而内在地自然生成学科专业的一种思维方式和方法论原则,强调知识的自然生成积累是其突出特征。构成论与生成论是知识生产创新过程中的两种基本哲学倾向。生成论认为,任何系统都不是从来就有的,更不是某个外在力量给定的,而是有起源的,是从无到有地生成的[11]。构成论则认为宇宙中基本构成要素的分离与结合,主张把事物划分为若干可以分析的可操控单元并通过对这些可操控单元的细节认识来把握事物整体[12]。从哲学思潮演变看,早在20世纪60年代,构成论就已遭到大力批判,从构成论到生成论则被认为是现代哲学的新转向[13]。基于这样一种新转向背景,高等教育领域也有诸多学者在生成论的认识基础上,认为学科专业是知识的集合,是一定历史时期形成的规范化、专门化的知识体系[14],高校应保持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坚持以知识生成为基础的学术自由和学术自治。

(二)促进知识生产创新:一流学科建设的根本逻辑与目的

我国学者陈平原曾用“热火朝天”和“步履匆匆”来形容当前的中国高校,指出“校长在不断制定发展计划,系主任也是踌躇满志,甚至每位教授都是热血沸腾。这样的画面令人感动,但这样的状态也让人担忧。”[15]从知识生成论的角度看,此种带有知识规划主义的景象的确让人担忧。一流学科建设实际上内涵于学术自治的知识生成范畴之内,推进一流学科建设需从知识生成的内在规律出发,将学术自由作为一个综合的、全面的价值标准体系,以学术自由为根基来运作和引导高校改革与实践,统整学科专业建设,促进知识生产创新[18]。

生成论哲学认为,生成过程不是物质结构组成要素的分解或重新组合,而是“潜在性”的突现,是自组织、新事物的生成[19]。同理,一流学科建设不是以各级各类学科专业评估指标为要素的简单分解或机械堆积,而是以知识生成为基础的、新的知识体系的突现。在以知识为联结中心的高校关系场域中,一流学科是知识积累到一定阶段的自然产物,推进一流学科建设需要以知识生产创新为内在基础和根本目标。事实上,无论是行政管理逻辑还是市场需求逻辑,都是一种构成论逻辑,都是希望借助外在力量来推动事物变化发展的逻辑。在构成主义者看来,一流学科建设更多是一种基于外部评估的细分指标的达成,具体而生动的知识生成过程在客观上被简化为一项项可供外部力量操控的具体指标。

从动力基础看,一流学科建设受到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的双重驱动,其中,知识生成是内部因素,行政管理和市场需求是外部因素。根据内外因辩证关系原理,内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动力源泉和根本原因,外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助推动力和外部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这就是说,尊重以自然生成为基础的知识生产创新才是推动一流学科建设的根本动力,行政力量和市场力量只是辅助手段,没有知识生产创新的一流学科建设只会带来更多的“学术泡沫”,引发更多无谓的纷争。

从价值特征看,市场和行政都只是方法和手段,知识生产创新才是一流学科建设价值的根本体现。一流学科生成于持续的知识生产创新,并且随着知识结构体系的发展演变而出现新的分化和重组。高校本身即是以知识为中心的场域,其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与文化传承都是承载着知识生产创新使命的生成性活动,推进一流学科建设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履行知识使命、促进新的知识生成。离开知识生产创新,一流学科建设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将会受到根本性挑战,可能会陷入基于资源争夺的市场和权力游戏。

二、逻辑与目的偏离: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之关系断裂

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具有内在一致性,持续的知识生产创新是一流学科建设之根本所在,推进一流学科建设需以知识生成逻辑为根本逻辑。但行政管理逻辑、市场需求逻辑与知识生成逻辑之间存在关系张力,当行政管理逻辑与市场需求逻辑成为主导逻辑时,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之间的内在一致性关系便有可能“断裂”,致使一流学科建设“陷入巨额投入、重金挖人、只重学科、青睐排名、自由竞争、国际标准等‘像一流’的模仿陷阱而难以自拔”[20],进一步加剧学术泡沫化。

(一)断裂的可能:“三重”逻辑的对立统一性

任何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复杂矛盾体,一流学科建设也不能例外。高校一流学科建设受到行政管理逻辑、市场需求逻辑与知识生成逻辑的共同驱动。从应然上讲,知识生成逻辑是一流学科建设的根本逻辑,推进一流学科建设应当在遵循知识生成逻辑之基础上达到市场需求逻辑与行政管理逻辑的多重统一,以持续促进知识的生产创新。但实然状态下的“一流学科建设”往往不止于学科专业建设,它可能是手段,也有可能是目的,抑或在手段与目的之间徘徊。

当一流学科建设作为一种手段而非目的时,其工具性价值会毫无疑问地被彰显。按照行政管理逻辑和市场需求逻辑,学科专业建设就是工具和指标,知识则成为行政管理和市场需求的外在产物,纽曼(John H. Newman)所言的“知识本身即目的”[21]则被排斥在外。此时,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的内在一致性即被强制性割裂。从历史发展看,新中国成立之初,为适应计划经济条件下国家对高校办学资源进行计划性调控的需要,国家实行的是“计划供给”的学科专业管理体制,此时行政管理逻辑居于主导地位,学科专业建设更多是一种行政管理活动[6],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权力控制的工具。

改革开放之后,为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国家开始转变学科专业管理方式,“市场匹配”的学科专业管理方式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市场需求成为学科专业调整的基本依据,学科专业被无奈卷入市场需求主义的风暴。但由于市场调节的滞后性和盲目性,学科专业开始出现千校一面的低水平重复性建设。显然,一流学科建设不能成为简单的行政管理活动与市场供需活动,其在根本上是一种知识生产创新的复杂性管理活动。不可否认,“计划供给”与“市场匹配”有助于推进一流学科建设,但这仅仅是方法手段,不可成为主导和目的而偏离知识生产创新的初衷和内在基础。

(二)“工程化”与“硬指标”:偏离根本逻辑的知识生成表征

学科专业水平被认为是高校办学实力的综合体现。当前,各类围绕学科专业水平的排名层出不穷,并且成了高校学科建设的“风向标”。为了迎合评价指标、提升排名次序,各高校开展了一系列“投入少、周期短、见效快”的学科专业建设活动,其典型特征是“工程化”与“硬指标”。不可否认,学科专业水平评估对于促进一流学科建设具有重要导向和促进价值,但评估不是目的,评估是为了促进学科专业更好地发展。当学科专业建设被评估“绑架”时,评估带来的急功近利问题就会日趋严重,最终将事与愿违、阻碍学科专业发展。诚如吕叔湘所言:“教育是农业,而不是工业。”高校一流学科建设需要一个缓慢的生长过程,而不能像工业产品一样按照既定规格进行批量化、标准化生产。“双一流”建设背景下,高校需全面认识和理解“工程化”与“硬指标”可能带来的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关系断裂问题。

1.跃进中的“工程化”

“工程”是生产领域使用的一个高频词汇。随着现代化的推进,教育领域的各类“工程”也日趋增多。时至今日,学科专业建设也被打上了深深的“工程”烙印,带有显著的“工程化”思维。对此,有学者曾指出:“中国人‘工程’情结太浓,‘工程’思维太滥,功利主义盛行,干什么都是以‘工程’速度衡量,习惯于短、平、快,崇尚大跃进,从而殃及整个社会创新水平的提高。”[3]显然,学科专业建设与工程项目建设存在巨大差异。学科专业建设需要知识的沉淀和积累,是一个缓慢的自然过程;工程项目建设需要协调人、财、物等各方资源和材料,是一个追求速度的人为过程,带有明显的规划主义倾向。

从知识生成逻辑看,知识生成是不能被规划和设计的,管理决策者的根本职责不是生成知识,而是为知识生成创设良好的外部服务环境。任何“越俎代庖”、以外部力量强制干预学科专业建设过程的行为都是违背知识生成逻辑的。但按照工程化的思维,一流学科建设其实已经成为管理决策者在既定目标和组织约定下统一推进的标准化过程,其建设成效取决于管理决策者所设置的外在显性评估指标和外部资源占有的丰富程度。事实上,现代社会中权力对知识生成的介入或规划已经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制度链条。从科研规划、项目招标到论文发表、著作出版、成果评价,权力规划的影子无处不在,学科专业建设已完全被裹挟进了这种“工程主义”的知识规划机制当中[20]。

2.被评估绑架的“硬指标”

“硬指标”是指参照一系列量化指标来推进高校一流学科建设的一种标准化评估手段和思维方法,如高层次人才指标、论文指标、国际化指标、生源指标、就业指标等。可以说,“当今高等教育迎来了一个评估时代,评估范围之广、形式之多、内容之丰,都是空前的”[21]。“双一流”建设背景下,许多高校为提升学科专业排名,尤其关注各类机构的评估(如ESI、QS等),甚至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对影响排名的关键指标进行精细化分析,并根据分析结果精准提升学科专业的指标表现水平。但由于排名本身存在缺陷以及使用排名的动机不同,以排名作为政策工具或会引发预期目标之外的后果[22]。在西蒙·马金森(Simon Marginson)看来,任何排名都是受目的驱动,建立在比较和测量基础上的假 设和价值塑造了排名结果,因此任何排名都是不完整的[23]。

对此,著名学者顾明远曾指出:“不论哪种评估,都是肯定成绩,找出问题,便于改进。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往往重视评估的结果,重视评估以后带来的学校声誉。”[24]其结果是造成一流学科建设沦为一场又一场的“评估运动”,“以评促改、以评促建”的目的被完全忽略。事实上,评估只是推进一流学科建设的手段,促进知识生产和创新才是根本目的。但现阶段的学科专业建设已在某种程度上被严重异化为论文、课题、经费、就业率等具体指标的“数字化游戏”,存在重外在评价、轻内在评价,重结果、轻过程,重短期绩效、轻长远发展等方面的问题,而这显然偏离了知识生成的内在逻辑,使得高校学科专业建设被外在指标“奴役”。

(三)深层机理:“GDP主义”绩效观影响下的知识生成客体化

“GDP主义”早期是经济领域的一种发展观问题,主要指一切都以GDP增长为目的的发展评价方式。从本质看,“GDP主义”是工具理性思维主导下的客观产物,带有浓厚的功利化色彩。现阶段,“GDP主义”发展观的影响无处不在,教育领域的“GDP主义”也很常见,如唯分数、唯就业率、唯升学率、唯论文数量等,且其影响日趋恶劣。有学者指出:“当下的现实是,社会首先是经济增长,领导首先是政绩增长,家长首先是分数增长,学校首先是升学增长,教育的追求与现实的取向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冲突。”[25]“双一流”建设中,“GDP主义”表现为政府追求投资少、周期短、见效快的“工程化”政绩,高校追求学科专业排名的“硬指标”提升,教师、学生追求期刊论文发表和课题项目申请。

事实上,无论是“工程化”,还是“硬指标”,都在本质上将知识生成置于一种客体化的境地,都是工具理性主导下的行政管理逻辑与市场需求逻辑合谋的功利主义产物,而造成“工程化”与“硬指标”盛行的深层原因在于“GDP主义”导向的绩效观。有学者曾描述管理决策者:“他们只重当前,不顾长远;只重速度,忽视质量;只重片面,不计全面”,“他们今天一个规划、明天一个思路,大搞教育‘形象工程’、‘政绩工程’,甚至欺上瞒下,制造虚假教育‘政绩’”[26]。诚然,此种描述略显刻薄,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校“GDP主义”学科专业建设观引发的深层次问题。

知识生产创新本是一个充满创造性的复杂过程,是高校推进一流学科建设根本之所在。知识生成逻辑视域下,所有的行政管理活动与市场需求活动都应当围绕知识的生产和创新展开。但在GDP主义绩效观的影响下,学科专业建设的知识生成属性被严重异化为外在的、被行政权力和市场需求主导的客体化存在,其创造性空间被严重挤压。高校学科专业建设成为与知识生产创新无关的外在性活动。显然,扭转这种知识生成客体化的局面需要从根本上变革当前这种GDP主义倾向的绩效观,摆脱学科专业建设完全被行政管理逻辑和市场需求逻辑操控的尴尬境地。

三、断裂中弥合:基于一流学科建设的知识生产创新路径优化

知识生成论视角下,高校是一个以知识为联结中心的关系场域,其一切活动都应当围绕知识生产创新展开,但实然状态下的一流学科建设往往在行政力量与市场力量的主导下走向工具主义,最终偏离知识生产创新这一内在的根本目的。回归到以知识生成为基础的一流学科建设逻辑是确保高等教育可持续发展之根本所在。事实上,在急功近利的学科专业评估运动中,知识生成的主体性地位被严重客体化和边缘化,沦为抽象的“数字”和“符号”。弥合知识生成与学科专业的断裂关系需从知识生产创新的根本属性出发。

首先,弱化一流学科建设的行政管理主义倾向,减少过程干预。知识生产创新问题是高校一流学科建设的根本性问题,但不是全部问题。必要的行政管理对推进一流学科建设具有特殊性价值,但不可走向过度的“行政管理主义”。从高校管理传统看,西方有着历史悠久的学术自治传统,学科专业建设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高校学术自治的重要构成部分,政府并无权利干涉。但中国自古以来便是教育集权制国家,教育管理的各项权利与权力主要集中在政府,学科专业建设也是政府教育管理权力的重要内容。

尽管随着现代大学制度的推进,有关学术自治、扩大和落实高校办学自主权的呼声不断高涨,但政校不分的局面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善。高校学科专业建设中的行政管理主义倾向仍然特别突出,主要表征为外部行政化和内部行政化两方面。外部行政化是指政府以管理行政部门的手段和思维来管理学科专业建设,具体表现为指令性、线性化和工程化[27]。造成学科专业建设外部行政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历史因素、文化因素、制度因素、体制因素等。内部行政化是指以行政管理方式管理学术事务,致使本该由学术人员享有的学术事务决定权被行政人员所“剥夺”。其中,外部行政化是造成内部行政化的重要原因。

在某种程度上讲,“工程化”“硬指标”及其背后深层的“GDP主义”绩效观也是高校学科专业管理内部行政化与外部行政化共谋的产物。但从根本上看,高校学科专业建设首先是一种知识生成活动,其次才是一种组织管理活动。因此,弱化高校一流学科建设中的行政管理化倾向,先要从去外部行政化着手,政府要简政放权,给予高校充分的学科专业建设自主权,鼓励高校学科专业的差异化、特色化发展。同时,对于掌握行政管理权力的管理者而言,要在政府教育职能转变的政策背景下自觉转变自身观念,由微观干预者转向宏观调控者、由行政管控者转向服务监督者,而非急功近利、时时事事都干预,以致“拔苗助长”[28]。

其次,摆脱市场需求主义的功利化思维,注重战略长远规划。“市场匹配”模式被认为是新时期高校学科专业建设的新模式和新导向,符合市场需求的学科专业即被认为是有用的,应当大力支持和倡导;不符合市场需求的学科专业即被认为是无用的,应当予以淘汰和撤销。有学者甚至基于市场取向提出了高等教育与经济社会协同发展的“学科—专业—产业链”机制[29]。事实上,学术研究和知识发展具有超前性,短期看似“无用”的学科专业,从长期看可能是“有用”的。而且,市场对学科专业人才的检验具有滞后性,急功近利的“有用论”思维可能造成较高的检验误差。

目前,许多高校在学科专业建设中秉持这样一种市场需求主义的“有用论”思维,最直接的表现是单纯根据就业率划分红牌专业、黄牌专业和绿牌专业,并根据就业率动态调整学科专业招生规模,造成哲学、历史学等相关专业的“没落”,经济学、管理学等相关专业的“爆红”。将市场作为推进高校学科专业建设的重要考虑因素本身无可厚非,但过度追求“市场主义”,忽略知识生成的特征属性和独特价值发挥的倾向并不可取。从根本上看,市场主义的“有用论”思维是一种工具论思维,即认为学科专业建设的全部价值在于满足市场需要,知识本身并无价值。

第三,厚植学术自由与百家争鸣的文化土壤,遵守知识生成逻辑。伟大的思想无不来源于自由的探索,自由的学术氛围是知识得以生成和创新的根基,对于任何一个以创造知识为目的的组织来说,学术自由都是不可或缺的[30]。历史上任何一个知识文化繁荣的伟大时代,都是一个百家争鸣、学术自由的时代,中国的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时期如此,欧洲的古希腊、古罗马时期亦是如此。布鲁贝克(John S. Brubacher)认为,学术自由是大学最悠久的传统之一,无论它的经费来自私人捐赠还是国家补助,也不管它的正式批准是靠教皇训令、皇家 特许状还是国家的立法条文,学者行会都应该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31]。“学术自由不仅是人之本性的 内在需要,也是学者人格健全与自我实现的重要 保证。”[32]

如若理性受束缚、思想被奴役,那么知识则必然无进步。尽管学术自由如此重要,但维护学术自由并不容易,可能受到来自行政、市场等各方力量的诱导威逼。诚如洪堡所言,学术自由不仅会受到政府的威胁,还会受到学术组织本身的威胁,这些组织一开始有一种特定的观点,然后就倾向于压制其他观点的兴起。如果说持续的知识生成是高校学科专业建设之根本所在,那么学术自由与百家争鸣的文化土壤则是知识持续生成的基本保障。著名学者张楚廷曾指出,学术自由很多情况下是自我丢失的,对此,他曾感叹:“最珍贵的没有被珍贵,最不该丢失的被我们自己丢失了。”[33]

现阶段,我国高等教育治理正处于向现代化转型的过渡阶段,政府、高校和社会对于自身在知识生成中的职能定位正日趋明晰。尽管学术自由已经成为学界共识,但从“内化于心”到“外化于行”的过程仍将反复曲折、任重道远。关照当下的“一流学科”建设,政府、高校和社会应该共同努力、协同合作。首先,政府应明晰自身在高校一流学科建设中的管理服务职能,充分尊重高校的独立办学自主权,坚持行政为学术服务的现代大学思想,为学术自由和百家争鸣营造宽松的文化氛围,避免以行政权力过度干预学科专业建设的具体过程。其次,高校应提升学科专业发展的自主能力,促进学科管理的专业化和现代化,完善学科带头人制度和学术委员会制度,把握知识生成转化与学科专业建设的内在一致性,保持高校作为知识和学术殿堂的定力。第三,社会不可将过多的责任转嫁给高校,不能让就业率绑架学科专业建设,而应为高校一流学科建设提供人、财、物等全方位的资源支持,实现高校与社会间的良性互动发展。

四、结语

在以知识为联结中心的高校关系场域中,一流学科建设不可能脱离知识生产创新而独立存在,但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行政管理主义与市场需求主义思维与力量的羁绊和束缚。事实上,高校、政府和市场在一流学科建设中有着不同定位、职能和分工,推进一流学科建设需要各方主体恪守己责、协同合作。尽管知识生成逻辑只是审视高校学科专业建设的一重视域,但透过这重视域却可以发现相关主体因职责权限不清而出现的越位、错位和缺位行径及其背后深层的知识生成客体化与边缘化问题。“双一流”建设背景下,各方应充分尊重一流学科建设与知识生产创新的内在一致性,并尽可能在遵守知识生成逻辑的基础上达成行政管理逻辑与市场需求逻辑的多重平衡与统一,以警惕学科专业建设沦为以资源争夺为中心的“权力游戏”和“市场游戏”,避免表面看似“红红火火”但却没有带来实质性知识增长局面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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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张楚廷. 学术自由的自我丢失[J]. 高等教育研究, 2005(1): 1-5.

(责任编辑 刘俊起)

华东师范大学国家教育宏观政策研究院博士生课题项目A档资助“高校学科专业动态调整机制研究”(编号:201802002S)

10.16750/j.adge.2018.06.002

田贤鹏,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学系/国家教育宏观政策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0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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