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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产业资本的历史观意蕴
——以《资本论》为中心的分析

2018-02-24刘会强

新乡学院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产业资本世界市场资本论

刘会强

(上海政法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1701)

按照列宁的看法,唯物史观在19世纪40年代还暂时是个“假设”,直至《资本论》问世后才成为被“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1]。这一论断充分肯定了《资本论》的历史观意义。近年来,学者们突破从经济学向度解读《资本论》的传统做法,沿着列宁的提示深入阐发《资本论》的哲学空间,揭示商品、货币、资本、市场经济的历史观内涵[2]。无疑,这些努力打开了《资本论》研究的理论新视域,就世界历史问题而言,同样具有启迪意义。事实上,“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不仅是《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著作关注的焦点,同样也是《资本论》及其手稿的重要内容。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说:“世界史不是过去一直存在的;作为世界史的历史是结果。”[3]51在世界历史形成的过程中,商业资本曾经发挥过开路先锋的作用,但是,就资本主导的世界历史的最终形成来说,产业资本的作用是决定性的[4]371。这是因为产业资本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形式,在本质上就是一种世界性的生产形式,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工业生产,无不表现出对对外贸易的深度依赖,以及与现代世界市场之间的共生、共荣关系。正是产业资本决定性地将现代社会带入了世界性发展的阶段,推动了世界历史的空间扩展和普遍交往的不断深化。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从多个角度进行了阐述。

一、历史的长时段:从“资本的形成史”到“资本的现代史”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把资本的历史形态分为 “资本的形成史”与“资本的现代史”。“形成史”阶段的资本不是自我生产的,而是资本家作为非资本家时依靠积累等完成的;“现代史”时期资本的增殖完全基于自身,这时,“资本为了生成,不再从前提出发,它本身就是前提,它从它自身出发,自己创造出保存和增殖自己的前提”[3]452。据此,可以把世界历史分为“前史”“正史”两个时段。“前史”即地域史走向世界历史的基本过程,“正史”即产业资本统治地位确立后,世界历史由低级到高级演变的历史进程。对于这两个彼此衔接的阶段,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经做出过生动论述,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根据商业资本、产业资本此消彼长的历史事实,进行了更为深入、具体的阐述。

首先,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是人类从地域性发展转向世界性发展的启动阶段,为这场宏大的历史转折奠定基础的重大事件都发生在这个时期。“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5]860-861。恩格斯持同样的看法,他说这个德国人称为宗教改革、法国人称为文艺复兴、意大利人称为16世纪的时代,“是从15世纪下半叶开始的。王权依靠市民摧毁了封建贵族的权力,建立了巨大的、实质上以民族为基础的君主国,而现代的欧洲国家和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就在这种君主国里发展起来……旧世界的界限被打破了;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发现了地球,奠定了以后的世界贸易以及从手工业过渡到工场手工业的基础,而工场手工业则构成现代大工业的起点”[6]。

其次,16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最后30年是重商主义盛行、商业资本占统治地位的时期。这一时期,产业资本先后经历了从简单协作到工场手工业的缓慢发展,后者在自发形成的基础上逐渐巩固、发展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意识、有计划的和系统的形式。从这个角度出发,马克思将这个时期称作“真正的工场手工业时期”,即“工场手工业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统治形式的时期”[5]425。 然而,“18 世纪是商业的世纪”[7],重商主义盛极一时,成为西欧国家普遍采取的政策主张;相应地,商业资本作为主要的资本形式,在这一时期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马克思说,在现代社会,产业支配着商业,“工业上的霸权带来商业上的霸权。在真正的工场手工业时期,却是商业上的霸权造成了工业上的优势。所以殖民制度在当时起着决定性作用”[5]864。

最后,以19世纪初机器的发明和应用为标志,世界历史进入了由产业资本驱动的新时期。在历史由地域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型初期,商业资本之所以成为塑造世界市场、统治工场手工业的力量,主要是因为当时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处于幼年时期,还无法将流通过程作为要素纳入自身,而当时居于主导地位的是前资本主义的、民族的生产方式,各生产部门相互分离、彼此独立,这就为商业资本发挥中介作用(如转运贸易)提供了巨大的空间。一旦工场手工业特别是大工业巩固壮大起来,并用自己的商品夺取市场,商业资本就逐渐沦落为工业的奴仆。推动这个转变的决定性力量是以蒸汽机的发明为代表的产业革命,从此,产业资本成为资本的典型形式,商业资本的地位则从原来的独立存在下降为资本再生产过程的一个要素。当然,工场手工业时期是资本形成史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是它对商业资本的从属性,特别是其手工技术的狭隘性,决定了这个阶段的过渡性。机器的意义在于,大工业由此建立了与自己相适应的技术基础,使生产过程摆脱对人力和手工技术的依赖而得以自立,用机器生产机器成为生产的基本方式。由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入大工业时代,产业资本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推动着世界历史不断向深度、广度扩展。

二、产业资本:一种世界性的生产形式

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把产业资本家的产生概括为渐进、突进两种方式。通过渐进式产生的资本家是指从行会师傅和小手工业者经由自我积累转化而来的那部分资本家,突进式产生的资本家是指地理大发现以后在突然扩大的世界市场的巨大贸易需要的强劲拉动下,通过有组织的暴力手段迅猛发展起来的资本家。资本家是人格化的资本,这两种方式同样也是产业资本的形成途径。虽然方式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即都保持着与对外贸易、世界市场的交互作用,也就是说,产业资本是与现代意义上的世界市场、世界贸易同步生成、发展的,它天生带有一种世界性特质。历史事实正是如此。

经由渐进方式形成的产业资本萌芽于中世纪后期的工场手工业,这一时期的产业资本主要经营航运业、采矿业和纺织业。在空间上,除了一部分工场建在没有行会的农村,经营纺织业,另有一部分集中在大型贸易中心城市,直接从事与世界市场相关的生产活动。这时的产业资本相对弱小,商业资本则实力雄厚,但是,这并不妨碍工场手工业借助世界市场的广阔空间不断成长壮大,一些新的生产部门正是借助于商业资本的力量破土而出,“它们既以替市场和世界市场生产为基础,也以世界市场造成的生产条件为基础。一旦工场手工业相当巩固了,尤其是大工业相当巩固了,它就又为自己创造市场,并用自己的商品来夺取市场。这时,商业就成了工业生产的奴仆,而对工业生产来说,市场的不断扩大则是它的生活条件”[4]375。

不过,此时的生产活动建立在分工和技艺的基础上,工人的熟练程度对生产往往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到了大工业阶段,以机器为中心的分工体系出现之后,产业资本才在自己的技术基础之上拥有新的发展空间。而拉动工场手工业进展到大工业的一个重要力量,就是来自世界市场的迅速扩大以及由此产生的需要膨胀。“大工业建立了由美洲的发现所准备好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使商业、航海业和陆路交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这种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工业的扩展”[8]273。这个联动性极强的过程,一方面导致世界市场的不断扩大,催生了世界性贸易的多种制度安排,另一方面带来了产业资本在质和量两方面的提升,展现了这种生产方式的世界性特质,而通过此种方式诞生的就是所谓突进式形成的产业资本。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市场、世界贸易及其拉动作用不是外在于产业资本的,而是其内在要素,或者说是其内生变量之一。与古代生产以满足生存需求、得到实体财富为目的不同,现代生产是从属于资本、由资本支配的生产,它自始至终都以无止境、无限度的自我增殖为目的。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一开始就有两个特征:“第一,它生产的产品是商品。使它和其他生产方式相区别的,不在于生产商品,而在于,成为商品是它的产品的占统治地位的、决定的性质……第二个特征是,剩余价值的生产是生产的直接目的和决定动机。资本本质上是生产资本的,但只有生产剩余价值,它才生产资本。”[4]995-997这两个特征共同决定了资本主义生产对商品交换、货币流通、商品市场的高度依赖,决定了这种生产绝不是规模不变的简单再生产,而是持续扩大的再生产。这就造成了资本主义生产与对外贸易、世界市场之间无法分割的血脉联系。对此,马克思多次予以强调。他说:“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3]388“资产阶级社会的真正任务是建立世界市场……和以这种市场为基础的生产。”[9]恩格斯也多次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带有强制性的扩张属性,他把这种扩张性称为资本主义生产的“阿基里斯之踵”,认为经常扩大规模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同时也正是它最易受伤害的地方。他说:“为了不致溃灭,资产阶级就要一往直前,每天都要增加资本,每天都要降低产品的生产费用,每天都要扩大商业关系和市场,每天都要改善交通。世界市场上的竞争驱使它这样做。为了有可能自由地、充分地发展,它就要取得政治上的统治地位,需要使一切其他的利益服从自己的利益。 ”[10]

三、对外贸易:产业资本的生命线

追逐无限增殖的目的决定了产业资本在本质上是世界性的而不是囿于特定空间的地方性生产。其表现之一就是它对国内外贸易特别是对对外贸易的深度依赖,对不断扩大贸易规模的强烈渴求。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生产离开对外贸易是根本不行的。”[11]无论这种生产的发育程度如何,对外贸易的必要性都是不可改变、不可或缺的。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幼年时期,奴隶贸易、殖民地贸易等贸易形式为其集聚了庞大财富,奠定了这种生产方式的物质基础;当产业资本的统治地位巩固以后,“由于这种生产方式的内在必然性,由于这种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扩大市场”,对外贸易便成为这种生产方式本身的产物[4]264。在某种意义上说,贸易,特别是对外贸易,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生命线。

首先,对外贸易的必要性根源于产业资本运动的内在逻辑。在马克思看来,产业资本循环不仅是流通过程和生产过程的统一,而且是三种循环的统一,即货币资本循环、商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的统一。对外贸易属于流通过程的范畴,对接和服务于另外两种循环。在这个阶段,资本采取商品资本的形式,其职能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价值实现,即将本国的商品销售到他国或海外,把本国商品转化为货币,更有效地实现价值增殖。当然,国内的贸易和交换同样可以达到增殖的目的,但是国内贸易常常受到商品种类和市场范围的约束,这就直接影响到价值的实现。对外贸易则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它可以在更大的空间和规模上完成价值增殖。“体现在对外贸易结果上的不仅是国民的劳动,而且是国民的剩余劳动。如果剩余劳动和剩余价值只表现在国民的剩余产品中,那末,为了价值而增加价值,从而榨取剩余劳动,就会受到(国民)劳动所创造的价值借以表现的使用价值的局限性或狭隘范围的限制。但是只有对外贸易才使作为价值的剩余产品的真正性质显示出来,因为对外贸易使剩余产品中包含的劳动作为社会劳动发展起来,这种劳动表现在无限系列的不同的使用价值上,并且在实际上使抽象财富有了意义”[12]277-278。 二是活跃消费、服务生产,即通过买进他国、海外的生产资料、消费资料,丰富本国市场,并为再生产做好准备。通过售卖活动,使商品资本转化为货币资本,这是对外贸易的职能之一。同样重要的是,通过购买活动即进口,为生产资本循环提供源源不断的机器设备和生产原料。由于自然禀赋和历史传统等因素的影响,各个国家在商品制造、矿藏种类、技术工艺等方面各有千秋,有着各自的比较优势。对外贸易优于国内贸易之处就是可以取他国之长、补自身之短,超越一国生产要素方面的有限性,为生产资本循环提供有效保证。“如果一个国家自己不能把资本积累所需要的那个数量的机器生产出来,它就要从国外购买。如果它自己不能把所需数量的生活资料(用于工资)和原料生产出来,情况也会如此。在这里,一旦有国际贸易参与,那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国家的剩余产品——如果它用于积累,——有一部分并不转化为工资,而是直接转化为不变资本”[13]。

可见,对外贸易是作为产业资本循环的重要环节而存在的,发达、繁荣的对外贸易对于推动产业资本的发展具有多方面的积极作用。就宏观上来看,对外贸易扫除了阻挡、限制产业资本发展的种种障碍,揭开了资本的现代生活史,迎来了人类历史的崭新时代——世界历史时代。就生产本身来说,对外贸易通过提供花样繁多的奢侈品,平衡国内必需品和奢侈品的生产,有利于资本再生产的正常进行。此外,对外贸易还可以带来高额利润率。利润率下降是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导致的必然结果。对外贸易有助于发达国家加速资本积累,进一步提高资本有机构成,加速利润率的下降,但与此同时,投资对外贸易可以获得高额回报,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这个规律的作用[14]。在输出商品时,比较发达国家利用廉价商品、市场垄断、不等价交换等方法获得高额利润;在输入商品时,比较发达国家可以将国外、海外包括殖民地的廉价的生活资料、生产资料运至本国,从而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利润率。同时,比较发达国家还可以直接在殖民地和落后国家进行投资,利用当地廉价的土地、原材料和劳动力获得较高的利润率。

其次,国际分工是对外贸易的重要基础。商品经济以社会分工的发展为基础,同样地,对外贸易的繁荣离不开国际分工这个重要前提。虽然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国际分工尚未发展而对外贸易却相当繁荣的情景,譬如以意大利的威尼斯、热那亚等为中心的欧亚贸易活动,但从根本上讲,如果没有国际分工的深化,对外贸易的持续发展是不可能的。国际分工是现代生产发展到机器大生产的必然结果,正是机器的广泛应用加速了生产的分化、分工的细化,并且使之迅速越出国家界限,催生了生产的国际分工。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说:“由于机器和蒸汽的应用,分工的规模已使脱离了本国基地的大工业完全依赖于世界市场、国际交换和国际分工……机器对分工起着极大的影响,只要任何物品的生产中有可能用机械制造它的某一部分,这种物品的生产就立即分成两个彼此独立的部门。”[8]166《资本论》结合大工业跳跃性发展的特点,从两方面具体分析了机器对于国际分工的促进作用。“一方面,机器直接引起原料的增加,例如轧棉机使棉花生产增加。另一方面,机器产品的便宜和交通运输业的变革是夺取国外市场的武器。机器生产摧毁国外市场的手工业产品,迫使这些市场变成它的原料产地。例如东印度就被迫为大不列颠生产棉花、羊毛、大麻、黄麻、靛蓝等。大工业国工人的不断‘过剩’,大大促进了国外移民和外国的殖民地化,而这些外国变成宗主国的原料产地,例如澳大利亚就变成羊毛产地”[5]519-520。

于是,一种与机器生产相匹配的新的国际分工格局便应运而生。在这个格局中,处于中心位置的是大机器生产发达的工业地区英国,环绕这个中心的是广大的农业世界,这些地区或是已经被殖民化,或是被纳入了世界市场体系。恩格斯将这种状态概括为“太阳—卫星”式的分工格局:“英国是农业世界的伟大的工业中心,是工业太阳,日益增多的生产谷物和棉花的卫星都围绕着它运转。”[15]这种分工格局赋予英国十分有利的经济地位:广大的农业世界成为英国工业品的销售市场,同时又给它供给原料和粮食,从而使英国工业获得了巨大的、空前的发展。与此同时,许多前现代社会的生产、需要都被纳入了资本的逻辑之中,极大地推动了世界历史在广度和深度上的发展。“所有那些迄今或多或少置身于历史发展之外、工业迄今建立在工场手工业基础上的半野蛮国家,随之也就被迫脱离了它们的闭关自守状态……今天英国发明的新机器,一年之内就会夺去中国千百万个人的饭碗。这样,大工业便把世界各国人民互相联系起来,把所有地方性的小市场联合成为一个世界市场,到处为文明和进步做好了准备,使各文明国家里发生的一切必然影响到其余各国”[8]234。

四、现代世界市场:与产业资本同步、互构

与现代世界市场特有的共生共荣关系是产业资本世界性的另一个表现。作为国内贸易的延伸,对外贸易拓宽了商品交换的范围,加快了商品流通的速度,而世界市场作为国内市场的扩展,则提供了完成交换、实现价值的场所和空间。因此,日益扩大的世界市场同样构成产业资本自我增殖的重要条件,而产业资本的扩张反过来又促进了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的 “升级换代”。马克思说:“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既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前提,又是它的结果。”[12]278就产业资本与世界市场的关系来说,情况正是如此。因为产业资本从萌芽到发展壮大,始终与世界市场密不可分。如果没有海外市场的需求,特别是庞大的殖民地市场对生产的强劲拉动和牵引作用,工场手工业不可能突飞猛进地发展壮大。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产业资本的实力增强反过来推动着世界市场的同步拓展、扩大,并将其重新塑造成与产业资本相匹配的新形态。世界市场并不是现代社会的专利,美洲发现之前,君士坦丁堡、意大利各城市、伦敦都曾经是世界市场的城市,来自东方的产品汇集于此等待交易。产业资本的历史贡献在于,通过普遍的商品交换、细致的生产分工等形式,建构了适合自身增殖需要的现代世界市场。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认为,正是大工业创造了交通工具和现代的世界市场,因为大工业控制了商业,把所有的资本都变成为工业资本,使流通加速、资本集中;因为它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各国的孤立状态,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资本论》对产业资本与世界市场之间的互动关系的阐述更为系统、深入,其要点主要有:

第一,将世界市场作为生存基础是资本运动的必然趋势。随着机器的广泛应用,资本自我增殖的主导方法也从绝对剩余价值生产逐渐转向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作为这个演进过程的重要方面的,就是全部生产基础的改造,即自然依赖、自然关系被改造为普遍的交换关系。马克思说,资本的趋势就是“把每一生产部门脚下的自然形成的基础抽掉,并把这种生产部门的生产条件转移到它外部的普遍联系中去。……一切生产部门的共同基础是普遍交换本身,是世界市场,因而也是普遍交换所包含的全部活动、交易、需要等等”[3]525。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这是资本实现自行增殖的必由之路。资本周转的速度直接关系到资本增殖的快慢,在特定的资本有机构成条件下,生产时间往往是相对确定的,于是,通过缩短流通时间减少资本周转时间,便成为加快资本增殖的选择。为此,资本势必想方设法加快商品转移速度、减少流通时间,而减少流通时间的最佳方法,就是不断拓展从属于资本的流通、交换场所——世界市场。“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流通空间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3]538。

第二,交通工具、交通方式的变革为产业资本、世界市场的发展、繁荣提供了助推力量和物质保障。资本用时间消灭空间的强劲需求,使交通工具的变革成为一种常态。这对产业资本的发展、对外贸易的繁荣和世界市场的扩大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首先,大幅度缩短流通时间,加快了资本增殖的速度。铁路的铺设大大提升了陆路交通的效率,轮船克服了海洋对大陆之间形成的阻隔,电报的广泛应用则改变了信息传播的方式,于是,交往、流通的空间障碍被消除,资本获得快速增殖的有利条件。马克思说:“缩短流通时间的主要方法是改进交通。近50年来,交通方面已经发生了革命,只有18世纪下半叶的工业革命才能与这一革命相比。在陆地上,碎石路已经被铁路排挤到次要地位,在海上,缓慢的不定期的帆船已经被快捷的定期的轮船航线排挤到次要地位,并且整个地球布满了电报网。苏伊士运河才真正开辟了通往东亚和澳洲的轮船交通。1847年,运往东亚的商品的流通时间,至少还需要12个月,现在已经减少到12个星期左右……全世界贸易的周转时间,都已经按相同的程度缩短,参加世界贸易的资本的活动能力,已经增加到两倍或三倍多。不用说,这不会不对利润率发生影响。”[4]84其次,推动生产组织形式的变革和市场范围的扩展。马克思将铁路誉为“实业之冠”,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和远洋货轮、电报一道,共同构成了与现代生产资料相适应的交通网络工具,并且为股份公司提供了基础,同时形成了从股份银行开始的其他各种股份公司的一个新的起点。马克思说,铁路“给资本的积累以一种从未预料到的推动力,而且也加速了和大大扩大了借贷资本的世界性活动,从而使整个世界陷入财政欺骗和相互借贷——资本主义形式的‘国际’博爱——的罗网之中”[16]。总之,交通工具的变革,特别是铁路、轮船、电报的出现,对于世界市场同样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第三,概括并预测世界贸易中心迁移轨迹和未来前景。受自然、历史、技术等因素的影响,各个国家的综合经济实力对比经常变动,于是,在不同时期就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生产中心或经济中心,世界贸易中心随着生产中心的变动而不断迁移。在古代,世界贸易中心是“泰尔,迦太基和亚历山大,在中世纪是热那亚和威尼斯,在现代,到目前为止是伦敦和利物浦,而现在的世界贸易中心将是纽约和旧金山,尼加拉瓜的圣胡安和利奥,查理斯和巴拿马”[17]263。未来的世界贸易中心将从大西洋转至太平洋。马克思说:“再过几年,在我们面前将会出现一条固定航线,从英国通往查理斯,从查理斯和旧金山通往悉尼、广州和新加坡。由于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开采和美国佬的不断努力,太平洋两岸很快就会象现在从波士顿到新奥尔良的海岸地区那样人口密集、贸易方便、工业发达。这样,太平洋就会象大西洋在现代,地中海在古代和中世纪一样,起着伟大的世界交通航线的作用;大西洋的作用将会降低,而象现在的地中海一样成为内海。”[17]263-264究其原因,是由于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发现极大地改变了世界市场的资本运动格局,即整个美国西海岸和亚洲东海岸将日益欣欣向荣,崛起为新的世界经济中心,加利福尼亚和所有受加利福尼亚影响的国家将形成新的商品销售市场。受此影响,太平洋的重要性将超过大西洋,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大洋。

综上所述,作为具有世界性的一种生产形式,产业资本战胜前现代生产成为现代社会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形式,不单单是一个重大的经济事件,在人类历史上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既意味着“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的宏大进程取得阶段性成果,也标志着世界历史新时代的真正开启。从此,对外贸易成为产业资本的内生变量,世界市场作为产业资本的运动空间,在与后者联动中共同发展,共同推动着世界历史不断由低级向高级形态演进,今天所谓的经济全球化正是世界历史的最新发展阶段和表现形式。至于产业资本在当代经济全球化中的地位和作用,则是另外一个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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