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入道时间及早期道号考
2018-02-23宋福利
宋福利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王重阳(1112—1170年),原名中孚,字允卿,入道后改名喆(或嚞),字知明,号重阳子。王重阳是全真教的开创者,在中国道教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其传教的地点主要是在关中和中原地区。学界多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正隆四年(1159年)①。例如,任继愈在《中国道教史》一书中指出,正隆三年(1158年),47岁的王重阳郁郁不得志,“这才‘慨然入道’,走上了宗教家的道路”[1]。此说或以秦志安的《金莲正宗记》为依据。郭旃将《金莲正宗记》与《南村辍耕录》进行比较后发现,二者对于王重阳入道时间的表述并不相同,他认为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因其出家与创教时间不一”[2],但郭旃并未进一步对此问题进行探究。确定王重阳入道的准确时间,对于研究全真教早期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笔者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前,也就是说,他在甘河遇仙之前已经有了较长时间的修道行为。
一、甘河遇仙与王重阳入道
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已经入道的说法,在他人所作的传记以及王重阳本人的作品中都能找到依据。
(一)他人所作传记
目前,关于王重阳入道的时间共有5种说法,分别是正隆三年(1158年)之前的某年、皇统初年(1141年前后)、贞元元年(1153年)、正隆三年(1158年)、正隆四年(1159年)。
王重阳在正隆三年(1158年)之前某年入道的说法,可见金源的《全真教祖碑》:“圣朝天眷间,收复陕西,英豪获用,先生于是捐文场,应武举,易名德威,字世雄,其志足可以知。还被道气充余,善根积著,天遣文武之进,两无成焉,于是慨然入道,改今之名字矣。……是后,于终南刘蒋村创别业居之,置家事不问,半醉高吟,曰:‘昔日庞居士,如今王害风。’于是乡里见先生,曰害风来也,先生即应之,盖因自命而人云。”[3]451
金源没有指出王重阳入道的确切时间,只说了王重阳在家财被劫之后的某年,迁居终南刘蒋村,自此不问家事,并自名王害风,这似乎可以看作王重阳入道的标志。刘天素在《重阳子》中的记载与此类似。刘天素说:“会中原多事,秦陇纷扰,师每有出尘之志,乃迁终南县刘蒋村,创别业栖隐,置家事俱不问,放旷自适。”[4]371与金源的说法相比,刘天素所说更加明确,刘天素认为王重阳迁居刘蒋村就是为了实现其“出尘之志”。若如此,迁居刘蒋村就可以看作王重阳入道的标志。可惜的是,以上两篇传记都没有明言王重阳何时迁居刘蒋村,故而由这两篇传记很难推知王重阳入道的确切时间。金、刘二人都指出王重阳迁居刘蒋村之后有甘河遇仙一事,据此,今人只能确定他们认为王重阳入道大致是在甘河遇仙之前的某年。
王重阳在皇统初年(1141年前后)入道的说法,可见姬志真的《终南山栖云观碑》:“全真之旨,酝酿有年,薪焰相传,古今不绝。然而藏身深杳,未易发畅者,盖葆光灭迹,遗物离人,而为于独者也。其教以重玄向上为宗,以无为清净为常,以法相应感为末。摭实去华,还淳返朴,得老氏之心印者欤。皇统之初,重阳祖师杰出尘表,存神遇化,方始辉光。遂以是道传诸海滨数子,所谓马、谭、刘、丘之伦也。”[5]
姬志真指出,全真教旨虽然得老子心印,但长久以来未能得到发扬,直到皇统初年,通过王重阳的努力,才得以发扬光大。由此段叙述可以推断出,姬志真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皇统初年。
王重阳在贞元元年(1153年)入道的说法,可见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全真纪实》云:‘金主亮贞元元年,有吏员咸阳人王中孚者,倡全真教。’”[6]
元好问《紫微观记》的记载与此大致相同,曰:“贞元、正隆以来,又有全真家之教。咸阳人王中孚倡之,谭、马、丘、刘诸人和之。”[3]475
王重阳在正隆三年(1158年)入道的说法,可见秦志安的《重阳王真人》:“逮乎四十有七岁也,喟然叹曰:‘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而不动心。吾今已过之矣,尚且吞腥啄腐,纡紫怀金,不亦太愚之甚乎?’遂辞官解印,黜妻屏子,拂衣尘外,类楚狂之放荡焉。”[4]348
在秦志安看来,王重阳是在47岁时幡然醒悟,继而辞官遁世的。完颜崇实在《重阳祖师》中的记载与此相同。
王重阳在正隆四年(1159年)入道的说法,可见赵道一的《王嚞》:“金海陵炀王正隆四年,师忽自叹曰:‘孔子四十不惑,孟子四十不动心,予犹碌碌如此,不亦愚乎?’自是之后,性少检束。亲戚恶之,曰‘害风来’,师受而不辞。关中谓狂者为‘害风’,因以自呼。”[7]
在此段文字之后,赵道一还记载了王重阳甘河遇仙一事。他对王重阳入道情形的描述与秦志安的推测基本一致,不过他认为王重阳入道的时间是正隆四年(1159年),且在正隆四年六月甘河遇仙之前。
刘祖谦在《终南山重阳祖师仙迹记》中也指出王重阳入道的时间为正隆四年(1159年),不过他的记载给人一种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后的感觉。其文曰:“正隆己卯间忽遇至人于甘河,以师为可教,密付口诀,又饮以神水。自是尽断诸缘,同尘万有,佯狂垢污,人益叵测。”[3]461
骆天骧在《类编长安志》中的记载也与此相似。“重阳宫”条作:“金正隆间,王祖师监甘河镇酒,遇仙于此,掘活死人墓成道。”[8]142“遇仙宫”条作:“昔重阳王祖师为是镇酒监,有披毡裘二先生索酒,日以为常。一日,毡裘二先生邀祖师饮于甘河岸上,以瓢酌甘河之水,果良酒也,饮醉得道。”[8]142-143这两条皆明言王重阳是在担任甘河镇酒监时遇仙得道的,也就是说,王重阳在正隆四年(1159年)遇仙之前尚担任官职,这与金源、秦志安的说法不同。
综观以上说法,关于王重阳入道的时间大体上有两种意见。金源、刘天素、姬志真、秦志安、陶宗仪、元好问、赵道一等人明言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前,刘祖谦、骆天骧的文字则给人一种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后的感觉,显然,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前者要远多于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后者。就文辞的明晰性而言,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前者表述比较明确,而认为王重阳入道是在甘河遇仙之后的刘祖谦、骆天骧等人表述比较含糊。金源、刘祖谦的文章是应全真教李志源、于善庆所请而作的,且金源之文在前,刘祖谦之文在后,刘祖谦还引用了金源文中的部分内容。之所以会出现刘祖谦之文与金源之文表述不一致的情况,应当是金源对于王重阳甘河遇仙之前事迹的记载比较全面,因而刘祖谦只对相关事迹作了简单描述。骆天骧将研究的侧重点放在了“得道”上,《类编长安志》一书中“重阳宫”条和“遇仙宫”条都指出王重阳是在甘河遇仙之后得道的,至于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是否有修道行为,骆天骧未作记载。换言之,骆天骧在《类编长安志》中提及的是王重阳“得道”的时间,而非“入道”的时间。就身份而言,刘天素、姬志真、秦志安皆为全真教徒,三人对王重阳甘河遇仙之事都有记载,他们非常清楚王重阳甘河遇仙和入道并非同一件事,故不存在将王重阳入道时间与甘河遇仙时间相混淆的问题。也就是说,尽管对王重阳入道的具体时间看法不一,但全真教众都认同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就已经入道这种说法。金源、刘祖谦皆为金朝官员,并非全真教徒,其所作传记皆依全真教徒的描述,传记内容的可信度相对较低。《南村辍耕录》以《全真纪实》为依据,惜乎《全真纪实》不传,后人不能一窥究竟。然就《全真纪实》的书名来看,此书必是创教初期某位教士所作,其内容的可信度应当较高。元好问的《紫微观记》与《南村辍耕录》所载内容相一致,元氏“言王中孚之学与其所由盛,皆所亲见,当得其实”[9]。由上述分析可知,大部分人都认为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就已经入道,甚至已经开始倡导“全真”思想了。
(二)《王重阳集》
王重阳早有向道之心,其《换骨骰》一词称:“幼慕清闲,长年间、便登道岸。上高坡、细搜修锻。遇明师,授秘诀,分开片段。”[10]54词中,“细搜修锻”在“遇明师,授秘诀”之前,表明王重阳在年轻时就有向道之心,且在甘河遇仙之前就已经有了修道行为。王重阳喜读柳永的《乐章集》,从中受到启发,他认为柳永词与道相合:“四旬七上,慧光崇兀,词中味、与道相谒。一句分明,便悟彻、耆卿言曰,杨枊岸、晓风残月。”[10]105-106《王重阳集》多处以清风明月喻性命、神气,王重阳看到柳永关于“晓风残月”的描写,就认为词中意味“与道相谒”。王重阳读《乐章集》而能参悟其中的合道之言,与其长期悟道存在一定的关联。就如同人们在读书之前都有自己的阅读期待,在阅读时有意寻找与自己思想相契合的内容一样。王重阳在《乐章集》中发现自己期待的内容后,欣然录之,以明此时证道之乐。以上两首词的写作时间均在王重阳甘河遇仙之前,说明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的确在修道之事上有过尝试。
王重阳在《解珮令》中的描写也可见其修道行为是在甘河遇仙之前:“害风王三,前时割税,为酒爱、饮中沉醉。往往来来,眼前事、全然不记,与仁人、当街打睡。 腋袋头巾,尽皆遗弃,有经文、里面诀秘。深谢明公,发善心、与予拈起,解珮令、报贤好意。”[10]174由“腋袋头巾,尽皆遗弃,有经文、里面诀秘”一句可知,腋带中的经文并非账册之类,而是王重阳修道时阅读的书籍。王重阳称里面有诀秘,可见对它是十分重视的。王重阳在酒监任上就常常将修道所用的经书带在身上,说明此时王重阳不仅已经有入道之实,而且对入道修行十分痴迷。《月中仙》也有“腋袋经文”之说:“自问王三,你因缘害风,心下何处。怡颜独哂,为死生生死,最分明据。转令神性悟,更慵羡、人夸五裤。愈觉清凉地,皮毛无用,那更忆丝絮。 浑身要显之时,这巾衫青白,总是麻布。葫芦贮药,又腋袋经文,拯救人苦。竹携常杖柱,侍自在、逍遥钟吕。道余归去路,烟霞侣。”[10]80王重阳在词中以自问自答的形式说出了自己的修道理想。“自问王三,你因缘害风,心下何处”是问自己为什么从王三变成了王害风,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说明王重阳此时正处于由世俗之人向修道之士转变的初期。王重阳认为自己走上修道之路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为了使自己超越生死,与神仙为伴;二是为了拯救人苦。“腋袋经文”四个字特别值得注意,这四个字和《解珮令》中的“腋袋头巾,尽皆遗弃,有经文、里面诀秘”相互印证,表明王重阳从迁居刘蒋村并改名害风直到甘河任上遇仙,其修道行为始终没有停止。不过,王重阳此时的修道主要是阅读道经,逐步接受道教思想,并没有真正出家。王重阳在修道初期自称“害风”,并且已经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但他所做的也只是“置家事不问,半醉高吟”,尚没有类似甘河遇仙之后的穴居焚庵之举,其行为虽让人感到怪异,但还谈不上惊世骇俗。
那么王重阳究竟是在何时迁居刘蒋村,又是在何时更名王喆的呢?
笔者认为,王重阳极有可能是在36岁时迁居刘蒋村的。王重阳36岁时,家中发生了一件事,此后,王重阳便迁居刘蒋村,迈出了实现“出尘之志”的第一步。《悟真歌》曰:“三十六上寐中寐,便要分他兄活计。豪气冲天恣意情,朝朝日日长波醉。压幼欺人度岁时,诬兄骂嫂慢天地。不修家业不修身,只恁望他空富贵。浮云之财随手过,妻男怨恨天来大。产业卖得三分钱,二分吃著一酒课。他每衣饮全不知,余还酒钱说灾祸。”[10]137王重阳在诗中未明言“分他兄活计”为何事,笔者认为与分家产有关,因为“活计”可指生活费用或生活资料,亦泛指东西。在王重阳33岁时,他的父亲故去,他们兄弟在父亲去世后有分家产之事亦属正常。从诗中可以看出,王重阳对此事十分不满,以致与兄嫂的关系不睦。王重阳或在此事之后便迁居刘蒋村,开始了“置家事不问,半醉高吟”的生活。王重阳“不修家业不修身”,导致家庭日益贫困,妻子儿女也多有抱怨。王重阳36岁时为皇统七年(1147年),据姬志真的《终南山栖云观碑》记载,王重阳正是于皇统之初入道的,这两个时间基本吻合,由此可以推知王重阳是在此次家庭变故之后入道的。王重阳从大家敬重的乡间义士变成了被大家取笑的王害风,并改名为王喆,可能就在此时。
《重阳教主碑》在记叙了王重阳于正隆四年、正隆五年两次遇仙之事后,称其“后别号重阳子,于南时村作穴室居之,名曰活死人墓”[3]451。考之刘天素的《重阳子》和李道谦的《七真年谱》,王重阳于南时村筑活死人墓是在大定元年(1161年),由此可知,王重阳“别号重阳子”当在大定元年。既曰“别号”,则王重阳此前必定有其他的号。王重阳此次更名与菊花有关,他在《红芍药》中写道:“这王喆知明,见菊花坚操。便将重阳子为号。”[10]56他以重阳子为号正是表明自己想要像菊花一样有操守,守道不渝。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王重阳“别号重阳子”与改名王喆不在同一时间,改名相对较早。
据秦志安的《重阳王真人》记载,王重阳第二次易名是在正隆四年(1159年)初次甘河遇仙之时。二道者与王重阳交谈后,“密授真诀,更名曰嚞,字曰知明,号曰重阳子”[4]348。完颜崇实的《重阳祖师》记载与此同。按照秦志安的说法,王重阳第二次易名是在正隆四年(1159年),且所易之名为二道者所赠。而结合上述《重阳教主碑》诸文来看,秦志安所谓王重阳于正隆四年(1159年)“更名曰嚞,字曰知明,号曰重阳子”[4]348的说法并不正确,王重阳第二次易名当在皇统七年(1147年)前后。此时,王重阳正式开始了修道生活,他以易名来昭示这一变化。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于王重阳何时入道看法并不一致。姬志真所言重点在“方始辉光”上,我们可以理解为王重阳在皇统之初刚刚入道,他在此时开始积累道教知识,从事道教活动。陶宗仪与元好问所言重点在“倡全真教”上,此处的“倡”可以理解为王重阳已经基本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有所主张,并有传教的行为。刘祖谦与骆天骧所言重点在“成道”“得道”上,这可以理解为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后取得了更高的成就,彻底与家庭、仕途决裂,开始了进一步的传教活动。
二、道号与王重阳入道
王重阳甘河遇仙后改道号为“重阳子”,他初入道时道号当为“无忧子”。这在《王重阳文集》中可以找到依据。《望蓬莱》曰:“边境静,乞觅得便宜。战鼓复为韶乐鼓,征旗还作化缘旗。便见太平时。 那减舍,第一莫迟迟。王喆害风无忧子,当三折二小钱儿。伏愿认真慈。”[10]195词中,“王喆害风无忧子”一句表明三者实为同一人。天眷三年(1140年),金熙宗诏令兀术收复河南、陕西等地,王重阳所在的京兆府成为与南宋利州东路毗邻的边境城市,“边境”一词表明王重阳此词作于在家乡修道之时。“战鼓”“征旗”之说与金海陵王兴兵侵宋一事相印证。海陵王自正隆二年(1157年)商议侵宋,到了正隆五年(1160年),金朝国内都在为侵宋作准备。正隆六年(1161年)九月,金主完颜亮亲率兵马侵宋。十一月,完颜亮被部下所杀,金兵北归,战事告一段落。金世宗大定五年(1165年)正月,南宋奉书请和,自称“侄宋皇帝”,双方罢兵言和。王重阳称“战鼓复为韶乐鼓,征旗还作化缘旗。便见太平时”,表明此时战事尚未结束,时间当正在正隆、大定年间。王重阳在大定元年(1161年)“别号重阳子”,可见“无忧子”正是王重阳早期的道号。
王重阳的另一首词《望蓬莱》也谈到了“无忧”这个道号:“醴泉好,风物雅幽幽。须把恶缘如省悟,宜将善事急持修。闹里莫投头。 予省也,遂把内丹收。对景摅情横写字,有时归去到骑牛。道号号无忧。”[10]194此词明言“道号号无忧”,说明“无忧子”正是王重阳的道号。“醴泉好,风物雅幽幽”表明王重阳此词作于在家乡修道之时,醴泉与咸阳当时同为京兆府下属城邑,二者相邻。王重阳东迈收徒后,在游汴梁之时病逝,未能再次回到家乡,故词中所描绘之图景应为其早年在家乡修道时所见。此词称醴泉“风物雅幽幽”,文字中并无兵戈之气,由此可以推断,王重阳创作此词的时间是在金海陵王侵宋之前,亦即在正隆之前。“予省也,遂把内丹收”,表明王重阳此时刚刚醒悟,处于修道初期。此词虽言修道,却不提“乞觅”之事,似乎王重阳早期修道以去恶存善为途径,以避世静修为方式,不像后来采用乞讨炼心之法。
《迎仙客》中也有类似的描述:“这害风,心已破,咄了是非常持课。也无灾,亦无祸,不求不觅,不肯做墨大。 大仙唱,真人和,全真堂里无烟火。无忧子,共三个,顿觉清凉,自在逍遥坐。”[10]94首句“这害风,心已破,咄了是非常持课”,说明此时王重阳刚刚“心破”,这是他初入道时的写照。“不求不觅”,表明王重阳前期修道还没有“乞觅”的行为。《南村辍耕录》称王重阳创教时为“吏员”,《类编长安志》称王重阳在甘河任上遇仙,这说明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尚未彻底与仕途决裂,过的是半隐半仕的生活。此时王重阳虽有心向道,却还没有遁世。
王重阳东迈收徒后,将“无忧子”这一道号赠给了马钰。《王重阳文集》言曰,“真人训马先生法名通一,字全道,道号无忧子”[10]269,马钰继韵,“训予全道号无忧”[10]270。《马钰集》对此事也有记载,作“扶风全道名通一,道号无忧”[11]。王重阳常自称“害风”“王风”“王害风”,马钰常自称“马风”“扶风”“扶风马”“害风马”,故在王重阳东迈收徒之前,“无忧子”皆指王重阳。
三、王重阳入道的原因
王重阳易名入道与其壮志难酬有着直接的关系。王重阳以武建功,自以为此后能大展宏图,济世安民,然而现实却让他渐感失望。金廷对汉人防范甚严,对兵权的控制更不必说。金人初入中原时,“宗族国人尚少”,“割土地、崇位号以假汉人”,“使为之效力而守之”。一旦国势渐盛,便不再笼络汉人,“归土地、削位号”,“渐以兵柄归其内族”。这表明,汉人在战后很难得到重用[12]。身处这样一个时代,王重阳在以武建功后只得到了甘河镇盐务或酒监等下等职事,根本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久而久之,王重阳深感前途渺茫,莫如知足守道,做一个优游参道者。他在《王重阳集》中写道:“名路求高,宦途无定,一来一去缘心性。稍知分守得优游,能通止足参贤圣。”[10]191北宋灭亡之时王重阳尚未成年,王重阳成年后虽入仕途,但屈居下流,壮志难酬。正隆、大定间,宋金又燃战火,生灵涂炭,王重阳此时已经年近半百,却一事无成,他对原先的生活产生了怀疑和厌倦之感,入道是其寻求生命意义的一种尝试。
王重阳初入道时状态比较颓废,在酒监任上,他借酒放旷,以致贪杯误事,这由《解珮令》可见一斑[8]174。王重阳身为下级官吏,又好酒误事,其仕途可谓已经无望。加之他本人又“少烦人,稀赴会”[10]197,不会官场应酬,故而生活每况愈下,外人和家人对其也日渐冷漠。他作《惜黄花》云:“昨朝酒醉,被人缚肘。桥儿上,扑到一场漏逗。任叫没人扶,妻儿总不救。猛省也、我咱自咒。 儿也空垂柳,女空花秀。我家妻,假作一枚花狗。我谨切堤防,恐怕著一口。这王三、难为闲走。”[10]89王重阳酒醉,因被人捆绑而扑倒,路上之人不来搀扶,妻子儿女不来相救,这情形让王重阳感到心寒。他将儿女比作无用的垂柳和花秀,将妻子比作会咬人的花狗。经此种种,王重阳对人生有所感悟:“有钱时,人见爱。及至无钱,亲也全疏待。且见世情如此态。察尽人心,暗想除非外。”[10]197自此,向道之心更加坚定。不难看出,王重阳入道是由于仕途无望,又对家庭失去信心。
虽然王重阳在文集中多次劝人割舍恩山爱海,弃家入道,但他在入道之初为了割舍亲情也作了精神上的挣扎。王重阳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学教育,家庭伦理观念在其心中根深蒂固,遽然间别妻弃子实非易事。他在《山亭柳》中说:“性本慈悲,要觅玄机。妙理上,欲寻思。一身无可脱,被家缘、火院驱驰。爱欲猛捐样下,怎奈向、那妻儿。”[8]174一方是妙理,一方是妻儿,该何去何从?读之使人动容。王重阳在入道之初多次提到的“庞居士”,当指唐朝衡阳郡白衣居士庞蕴。庞蕴为禅门居士,被誉为达摩东来开立禅宗之后“白衣居士第一人”,素有“东土维摩”之称。庞蕴虽心归释教,却终生不改儒形,在家中举扬方外之风。王重阳在入道初期称扬庞蕴,是对庞蕴生活态度和修行路径的肯定。王重阳推崇庞蕴,说明王重阳起初志在修道,未必有出家的想法。即便是在真正出家之后,王重阳所推崇的也只是“摆脱一炉香,何用三叩齿。又不用、那道家活计”[10]172的清修之法。王重阳在入道之初未能与仕途、亲情彻底决裂是有原因的。虽然王重阳在入道之前所担任的官职不高,但是他毕竟是朝廷官员,他早期所受的又是“学而优则仕”的教育,因此并不能断然放弃世俗的一切,在入道初期他能够做到的也就是佯狂避世了。一些研究者并没有看到王重阳入道初期的痛苦挣扎,认为王重阳两次甘河遇仙之后就义无反顾地进入道门,这种观点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王重阳将道号从“无忧子”改为“重阳子”,反映的是其避世理想的破灭以及猛醒后的决断。王重阳初入道时,处于愤世嫉俗的焦虑之中,只能借喝酒来麻醉自己,借佯狂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借避世来回避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所谓“无忧”只是他的梦想,生活的重压让他“也无灾,亦无祸,不求不觅,不肯做墨大”的想法无法变成现实。初入道时,王重阳对仕途、亲情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此时虽自名“害风”,称自己“心已破”,实则正处于失望与希望交织、出世与入世的想法兼而有之的纠结之中。此时的王重阳虽读道经,但仍未辞官,虽“置家事不顾”,但并未离家,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四十八上尚争强,争奈浑身做察详。”[10]13748岁时甘河遇仙,王重阳才真正入道,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争强”和“争奈”之间的痛苦挣扎。甘河遇仙之后,王重阳由“心破”变为“心死”,由对现实心存幻想变为与现实彻底决裂。此时的“心死”使他彻底否定了以往追求功名和佯狂避世这两种生活态度。王重阳决计追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此时他不再避世,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入世。与早年为追求功名而入世不同,王重阳这次入世是为了追求永恒价值。王重阳很清楚自己要走的道路并不平坦,他不再幻想虚无的“无忧”,而是决心学习菊花的“坚操”,坦然面对修道之路上的坎坷。
四、结论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几点结论。
一是王重阳入道的时间在皇统七年(1147年)前后。王重阳在甘河遇仙之前就已经入道,是全真教内部尽人皆知的事情。
二是王重阳入道可以甘河遇仙为界分为两个阶段。甘河遇仙之前王重阳已经有了修道之实,并且在逐步探索修道之路。皇统七年(1147年),王重阳与兄长因为分“活计”之事交恶。此后不久,王重阳迁居刘蒋村,改名王喆,道号无忧子,自称“害风”,开始了佯狂避世的生活。
三是王重阳入道初期与后期的行为并不相同。王重阳初入道时尚未辞官别妻,过着半仕半隐的生活。此时,他佯狂避世,以狂士的形象示人。在入道之初,王重阳未遇到名师,主要是学习理论和积累知识,他常常借喝酒排遣心中的愤懑与焦虑,此时他尚未真正弃家入道。在甘河遇仙之后,王重阳彻底入道,完全和仕途、亲人决裂,改道号为“重阳子”,正式开始苦修与布道。
四是王重阳入道既有社会原因也有个人原因。王重阳对仕途失望在先,对家庭失望在后,在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之后最终入道。
注释:
①本文的时间性内容全部采用金代的纪年年号标示。
[1]任继愈.中国道教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519.
[2]郭旃.全真道的兴起及其与金王朝的关系[J].世界宗教研究,1983(3):99-107.
[3]陈垣.道家金石略[M].陈智超,曾庆瑛,校补.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4]道藏:第3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5]道藏:第25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412.
[6]陶宗仪.南村辍耕录[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62.
[7]道藏:第5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414-415.
[8]骆天骧.类编长安志[M].黄永年,点校.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9]胡道静,陈耀庭,段文桂,等.藏外道书:第31册[M].成都:巴蜀书社,1994: 141.
[10]王重阳.王重阳集[M].白如祥,辑校.济南:齐鲁书社,2005.
[11]马钰.马钰集[M].赵卫东,辑校.济南:齐鲁书社,2005: 156.
[12]脱脱.金史.北京:中华书局,1975: 99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