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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孔谦碑》蠡测汉代碑刻隶书的书刻情境

2018-02-22

书法赏评 2018年6期
关键词:汉隶碑刻书风

汉代儒家思想成为国家的正统思想。儒家的道德规范及审美需求、对文字实用性的功力要求,决定了汉代书法的美学风格,造就了严谨整饬、中庸规矩的隶书特征。正是因为隶书的这种美学风格成就了其作为文字存在的社会意义,以此种实用为目的而形成的隶书经儒家的融合演化,最终成为其伦理教化的工具。东汉是中国书法艺术渐趋自觉,完成隶书审美艺术转换的历史时期。东汉桓灵之际刻碑之风大兴,碑刻隶书总体风格端凝典雅、庄重严整。清代金石学家叶昌炽曾云:“欲访先秦汉魏诸碑,当游齐鲁。”作为儒家思想重要载体的古代碑刻文献在孔庙保存较多。现存山东曲阜市汉魏碑刻陈列馆的《孔谦碑》(图一),具有桓灵时期碑刻典型的精致特征,以其典型的书刻语言,呈现出独特的艺术个性和审美意蕴,具有重要的文献史料价值和书法艺术研究价值。

一、《孔谦碑》简说

《孔谦碑》原名《永兴二年孔谦碣》,又称《孔德让碑》。镌立于东汉桓帝永兴二年(154年)七月,石灰岩质,碑圆首有穿孔,穿上有晕。高八十三厘米,宽五十三厘米,厚二十三厘米。《金石萃编》记其:“高二尺六寸,广一尺七寸,隶书八行,行十字。全碑八十二字,碑多残损,多难辨识。”无题额和界格,碣文阴刻隶书八行,每行十字,末行两字,碑文漫患严重,记述孔谦生平。行文依照常规碑刻由上而下、自右而左排列,其释文断句为:“孔谦,字德让者,宣尼公廿世孙,都尉君之子也。幼体兰石自然之姿,长膺清妙孝友之行。祖述家业,修《春秋经》。升堂讲诵,深究圣指。弱冠而仕,历郡诸曹史。年卅四,永兴二年七月,遭疾不禄。”

孔谦(121—154年),字德让,曾官郡曹史,孔子二十代孙,孔宙之第六子,“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之兄。孔谦死于永兴年(154年),年三十四,则其生年当在汉安帝建光元年(121年)。比其父孔宙早死了九年(参见《孔宙碑》)。《孔融别传》记载:“宙有七子,融之次六。”载于谱录者惟有谦、褒、融三人而已。

《孔谦碑》为历代金石学家所重,另《隶释》《隶续》《隶辨》《祖庭广记》《汉碑文录》《阙里文献考》《山左金石志》《金石经眼录》《两汉金石记》《金石萃编》《寰宇访碑录》《平津读碑记》等著述皆有收录。“隶法以汉为极,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王澍《虚舟题跋》)关于此碑书法,杨守敬称:“以淳厚胜。”就书法史角度看,《孔谦碑》与东汉桓灵时期诸名碑相较,亦不遑多让。无论是文辞陈述和书体设计等诸多方面,《孔谦碑》都严格遵循并体现着儒家“文质兼美”的美学理念。

二、《孔谦碑》书法鉴评

汉代隶书上承古篆遗绪,下开魏晋草、楷、行书新脉,实为中国书法艺术之基石。汉代隶书碑刻从书法风格上可分为三个阶段:西汉中期以前的古拙浑穆、沉厚不扬并略带篆意;西汉中期至东汉早期的朴实无华但渐趋生动洒脱;东汉中期以后的庄重严整、拘谨典雅而略显装饰。东汉隶书,逐渐走向一种成熟化,其字形扁阔,为主的横画一波三折,明显出现了所谓“蚕头雁尾”的笔画,富有非常美的装饰性。《孔谦碑》的章法意趣和结体、用笔、取势以“方圆兼备”为主的书法图像特征。同时,在保持“方整”风貌大框架下的风格演变或位移,进一步强化波磔、用笔力追浑朴丰厚之美,在方整古朴的结构内部,进一步强调疏密关系及笔势运动的变化,呈现出夷险交辉、情势起伏的艺术个性。此“宽博朴厚”或是掺用通俗隶书体裁,间用遒凝如屈铁之圆笔,篆意交会,刚而能韧,以朴率生动的结字取势活跃全篇。因此,《孔谦碑》具有作为艺术史的形态分析之典范作品的重要价值与意义。

《孔谦碑》刊立之时正是东汉碑刻风行之际,也是汉隶最为成熟、最具典型风范的历史时期。其隶书古拙苍朴,字法规范,章法严谨,是研究东汉成熟时期隶书的重要实物史料。清代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本汉》记载:“至于隶法,体气益多,骏爽则有《景君》《封龙山》《冯绲》,疏宕则有《西狭颂》《孔宙》《张寿》,高浑则有《杨孟文》《杨统》《杨著》《夏承》,丰茂则有《东海庙》《孔谦》《校官》。”《孔谦碑》布局茂密雄强,气势沉雄浑厚,波磔较长,具有典型的隶书风貌,为汉隶成熟期的重要碑刻。《孔谦碑》对线的运动及其空间构造内在规律的运用,已明显达到了自觉的程度,更着重于横向开张的笔势运动,是字的空间形式变化的契机。同时,儒家思想及其审美观念与古代朴素的辩证思想,乃是建构《孔谦碑》古典艺术审美内涵的梁柱。其用笔方圆兼备,寓圆于方,笔力沉郁雄浑、朴雅古厚,整体书法风貌呈现出方正雄伟、茂密浑融的艺术特色,为汉隶丰茂书法风格的典范之作。

三、《孔谦碑》书风渊源稽考

东汉之际,儒家经典成为正统的统治思想。社会功用和书写心态影响了表现手段,某种形式将会成为社会普遍模仿的对象,从而固定为书写模式。石刻之书丹与书法、刻工与刻石这些在当时依附于太学、公文、礼俗、丧葬等文化之上的东西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孔谦碑》与东汉成熟隶书风格较为相近。《孔谦碑》用笔取势不乏装饰因素,如对波磔、蚕头燕尾等着意而含蓄蕴藉的表现。其章法则善于在端方整齐之中寓以字势长短、大小的参差变化,诸般匠心独运的形式、涵蕴着极为沉雄刚毅的性格美,与东汉同期中原诸碑刻相较,均是波磔分明的典型八分书体。(见表一)

(表一)《孔谦碑》与东汉同期中原碑刻书风比较

东汉是书法走向自由和标立中国书法传统的时期。以隶书、草书为代表的书艺发展迅速、流行广泛,使得习文者在对文字相当熟稔以及掌握、应用非常自如后又进一步产生审美观照。如此,书法艺术的地位得以逐步建立。东汉中后期隶书的点画、结体、章法、布局均完全成熟。隶书以其独特的体势促使了用笔、结构的变化,最终使得它孕育了草书、楷书、行书书体的产生,为艺术奠定了基础。此时,汉字隶变在碑刻书法范畴中达到足够成熟。同时,因为汉代时“隶变”“八分”的演进嬗变,才使得汉字由初时篆体的圆转笔势发展为折笔方块字的隶书,由圆入方、由繁入简,终于为楷书的出现和流行奠定了基础。汉隶朴拙敦厚之风鲜明浓重,是其继承、保留篆书的质朴古厚所呈现出的内在神情。《孔谦碑》用笔布势十分匀整,气势古朴敛静,在方劲瑰丽中有清润放纵之神气。但是,并没有在过分强调书写便利的极端当中流入匠气、也没有脱离隶书的实用立场,而是在两者缝隙之间因为书写者的个性微显而呈现另一种特质,即文字秩序的稳定与文字形态的丰富,甚至文字内涵的彰显,维持了字形的规范庄严、和谐静穆。

《孔谦碑》具有雄强朴茂、气象静穆的艺术特点,从用笔、空间布局和审美感受上又呈现出楷书特征。《乙瑛碑》早《孔谦碑》一年而作,气度高古典重,字亦刚健有风韵,为八分隶书完全规范化的极致。“八分书”作为规范隶书形成的同时,手写系统文字应用于实际生活中形成了两个发展方向:一是草化为章草;二是除去波磔,渐渐演化为楷书。《乙瑛碑》中作为汉隶最重要表现特征的波碟画显明突出。其结字,笔画排列匀整,近小篆之排叠布白,没有大的松紧变化,字内空间较平均,笔画向四周均匀排布,其中“公”“史”“月”“圣”“年”等字书写笔法与《孔谦碑》神似。(见表二)

(表二)《孔谦碑》与《乙瑛碑》书写特征比较

图一《孔德让碑》拓本全图

四、《孔谦碑》书刻情境探赜

西汉中期至东汉初期,隶书碑刻书风逐渐朴实无华并且在点画上呈现出生动洒脱的迹象。出现这种变化的社会原因,主要是汉武帝以后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天人感应学说在意识形态上占据了统治地位。反映在碑刻上即逐渐出现略以装饰的波尾,字体时常出现垂直、横扫的气势。东汉中期以后的书风急剧转化,由端庄典雅到平正严谨,再到正襟危坐并最终走向停匀板滞,这同样与当时的社会意识和社会风气分不开。一方面,东汉中期以后,门生故吏、弟子等为尽忠于其府主、举主而立碑颂德成为当时的普遍现象。欧阳修《集古录·跋》记载:“汉公卿卒,故吏、门生各自立碑,以伸感慕。”另一方面,东汉中后期形成了士子重名节、重声誉的风气,刻碑颂扬就成为一种极为常见的现象。上述社会风气下所立碑刻的内容多溢美浮夸,书风力求端庄平正,以反映所颂之人的品行。同时也正是在这种社会意识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下,汉隶最终趋向板滞僵化,失去了其特有的风姿和生气。

东汉后期,隶书成熟并于桓灵时期达至极盛。此际,在儒文化不激不励、中和为美的审美理念的笼罩下,铭刻隶书走向规范化,在结字、笔法、笔画形态等诸方面均更完备周到。官定隶书确立了典则,形成了字势“左右分布相背然也”(《广艺舟双楫·分变》)的总体特征。首先,汉代发达的文化教育和重视书法的社会风尚造就了大批书法家,尤以东汉为最。其次,大批民间书家留下的众多隶书刻石作品,充分彰显出其蓬勃的创造力和朴素丰沛的情致。再次,“透过刀锋看笔锋”,《孔谦碑》书写者当具有良好的书法技法修养和迥超常流的审美素质。据该碑书风取向推测,其书丹者应偏重于方正朴茂一路,并较精熟传统方整风格的隶书。最后,关于《孔谦碑》隶书风格生成缘由的考察,不能忽略刻工的因素。之所以汉碑“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王澍),“其变制最多”(康有为),夷考其故,与刻工的“二度创作”有密切关系。不同汉碑书法风格的生成史,是书丹者与刻工双重选择的历史。故《孔谦碑》书风的形成,实应归功于时代的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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